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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五天,周慕的病情開始好轉,在瑞恩的操持下,匹諾曹系統也全面轉移到這棟鄉間別墅,匹諾曹的人格化特征引起了瑞恩的不滿,周慕對此只是笑笑,而匹諾曹沒有主人這麽好脾氣,它對瑞恩說:“您應該看看中央城的系統落後我多少個時代,再來對我的性格進行評價。”
瑞恩皺皺眉,非常沒品地關掉了匹諾曹的語音系統。
K傳消息說傑斯坦的眼線已經注意到他們跟錯了人——早在瑞恩接周慕他們過來之前,就安排人手轉移傑斯坦的注意力,周慕只說時間也差不多了,譚雅那邊也回複了安全的消息,唯一令周慕在意的是去接應珍妮的路人甲遲遲沒有回音。
匹諾曹定位到路人甲的信號仍然停留在中央城,瑞恩問:“我直接讓K去查查?”
“這可不行,老哥,”周慕一邊思考一邊說,這幾天他的狀态稍微好了些,可眼見的有些消瘦,那雙眼睛越發地深邃起來,“不能讓傑斯坦先生發現你和我聯手。”
“你覺得我現在還能擺脫嫌疑?”
周慕朝他笑笑說:“至少表面工夫要做足嘛,拿出你當年來鴿城救我的氣焰來,那時你可表現得巴不得我死在那裏了。”
“呵,不好意思,我那時的确是這麽想的。”瑞恩吐了口煙,站在落地窗前回過身去看坐在沙發裏的周慕——
他看上去就要死了,但還在強撐。
和周慕合作是瑞恩自己也沒料到的事,這倒不是說他沒動過反抗傑斯坦的心思,而是他一開始打算單打獨鬥,可傑斯坦那頭老狼的地位難以撼動,周慕找上他的時候,他還在中央城念苦悶的碩士。
他仍舊記得那天下課,一個人去酒吧喝悶酒,有個高個性感美女主動搭話,他差點就攬住她的腰吻下去了,這時周慕這個混蛋才輕輕推着他的胸膛說:“哥哥,看來你對我圖謀已久。”
他當時恨不得把周慕從酒店的窗戶扔下去。
周慕帶來了一箱子藥和一張通行證,還當面向他展示了初期的匹諾曹系統——當時的匹諾曹系統還像個小孩,模仿着孩子的聲音纏着周慕陪它打游戲,周慕說他要在四年內破解月霜病的秘密,希望瑞恩幫助自己。
瑞恩還沒從周慕的大變活人中緩過來,冷着臉說:“你做夢。”
周慕晃了晃手裏的數據儲備器,歪着頭懶洋洋看着他說:“我想,哥哥應該知道傑斯坦先生這麽快生産出月霜病的抑制劑,原因只有一個。”
周慕的眼神銳利透亮,瑞恩低下頭去,心裏默默接了一句:因為傑斯坦知道這場疾病的源頭。
時至如今,瑞恩還記得周慕說完最後一句話給他造成的震驚。
周慕那時看上去比他更穩重也更狡猾,歲月沒在他臉上留下痕跡,和長時間浸泡在心計、陰謀和生離死別中,周慕身上有一種陰郁的韌性,像極了一把刀。
23歲的周慕用一句話動搖了這個迷茫大男孩的心:“我也知道這場病的源頭,我嘗試了很多年,最後在我少年時期的病檢報告中找到了與月霜病相似的分子結構。”
//
2335年9月16日,碎城利津平原,大雨。
秋雨纏綿多日,視野盡頭是平原上蒸騰的霧,蕭瑟的風吹斜雨絲的時候,搖晃的樹影露出陰沉的面目,更加重這雨的冰涼。
尹小運穿得單薄,黑色的兜帽擋住他大半的面容,他凝神看着不遠處那棵在風中晃動的樹,仿佛想從樹晃動的姿勢中得到什麽訊息——但終究徒勞,他動了動撐傘的手指,有些發麻了,心想是錯覺。
自他踏入利津平原的邊界,耳邊就不住地響起低語聲,最開始他茫然環顧四周,擔心真如周慕曾經告訴過他的那樣,當年被大火燒死的居民還未得到安息,鬼魂日夜悲鳴,他下意識想告訴周慕這件事,拿出通訊器的時候想到另一個“尹小運”的故事,便默默把通訊器收了回去。
第一個晚上他果然還是沒忍住想聯系周慕,那時他被K送到碎城南部郊外,随後他依靠步行,夜幕降臨,他決定在一個人丁稀少的村子裏寄宿,一個沉默寡言的老奶奶收留了他,見到他落在肩膀上的銀發和過于漂亮的臉,她感慨了幾句。
他擔心飯菜有毒——和周慕來回奔波的時候碰見太多這樣的事,沒怎麽吃,最後他拿出通行證想付錢,本以為老奶奶沒有電子收款器,他還有些尴尬,結果老奶奶從陰暗的卧房裏抱出來一臺老式收銀機,插上電後還能用,尹小運發現自己的賬戶未被凍結,恰恰相反,周慕給他轉了一大筆錢。
“朝九晚五,月薪五萬。”他想起周慕打個響指笑着對他說這話的樣子。
但是他發現通訊器系統已經無法連接匹諾曹,內部郵件全部消失,他試着登錄一些網站的賬號,提示“該用戶不存在”,他躺在又硬又冰的床上睡不着,于是打開通訊器開始寫日記,偶爾老奶奶會猛咳幾聲,他便停下打字,想起周慕生病的時辰。
——2335年9月9日,離開中央城,又是一個人,利津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在他的描述裏,這裏應該是晴空萬裏的。這是第125天,我發現某些記憶正在消失。我很想他。
半夜的時候他被一陣響動驚醒,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見戴着白色空白面具的人站在床前,一旁的蠟燭狠狠地燃着,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周圍是如死一般的寂靜,尹小運感覺頭皮發麻,身體卻像是被控制了,一些不屬于他的記憶如風般灌進來,他忍不住開始掙紮。
耳朵開始劇痛,仿佛承受不住記憶的壓力,恍惚間他聽見戴着面具的人在說什麽話。
“我們的國王……”
“不是!這是贗品!”
“這個禁锢要靠他……”
“是我們放出去的‘餌’引他來的嗎?”
……
随後他雙眼一黑,陷入徹底的黑暗,一只金色面具漂浮在他身邊,試圖往他臉上蓋過來,他伸手去擋,卻又聽見誰在哭……周慕嗎?
他幾乎處在意識錯亂間,這時他感覺有人在拍打他的臉,痛覺越來越清晰,他猛地睜開眼睛,翻身而起,手中的天倪護在身前,而把他搖醒的老奶奶已經背過身朝門外走去。
“來吃飯了。”
尹小運調試呼吸,發現他渾身是汗,頭發貼着額頭,原來是夢,他想,不知何故,他覺得夢中那些白色面具很像他在化城看過的假面舞劇演員。
他剛起身,就覺得眼前有些模糊,揉了揉眼睛後,模糊感卻更加重了,他慢慢走出去,天色已經放晴,老奶奶正在籬笆小院裏喂雞食,他嗅到了泥土和草的腥味,卻看不清遠處的景色。
“請問,有鏡子嗎?”辛說了兩遍。
老奶奶伸出留着長指甲的手指了指院落一角的圓形貯水池,辛鎮定地走過去,當他俯下身試圖去看清鏡中的自己時,着實被吓了一跳——
那雙異色瞳此時竟變成了一致的赤紅。
//
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世界樹的鋼鐵之壁之下,其實埋藏着一座巨大的高樓,太陽能發電板為其提供了能源支持,大樓的出入口在地下,要進入傑斯坦所在的那一層,需要經過13道驗證哨所。
此時此刻,紅衣男人坐在傑斯坦對面,神色自若,用東方人一貫的隐忍不發和冷靜自持談論這筆交易。
傑斯坦已經走過了中年人的危機,在他的面前,微型手持電腦正往虛空中投射着最新型號的仿生人,視角從半空中切入,仿生人DHB09號正推門走進一家餐館,一只大型貓科動物出現在玻璃門後,DHB09做出反應往後一避,緊接着有一個細着圍裙的年輕男人走過來鞠躬道歉,DHB09擺擺手,學着男人的動作摸了摸那只猞貍的頭頂。
“看起來和08沒有太大的區別。”紅衣男人簡短評價。
“降低了學習能力的可能性,如果是08,他會主動和年輕男人交談幾句,并得到對方的姓名——姜雲山,”果然,09并沒有和男人交談,而是到了最裏面靠窗的位置上,“我不希望在過渡階段他們對‘人類’的理解超越我們的把控規模。”
“我明白你的意思,先生,等月霜病徹底爆發,他們取代人類的時候,願望島只允許存在您,對他們而言,人就是神。”紅衣男人磨砂着虎口說。
“梅先生,離開您的巢穴近四個月,不怕鐘愛的小鳥不再飛回來?”傑斯坦斜睨了他一眼。
紅衣男人突然冷笑了一下,他做這樣的事情時不但沒有讓人厭惡的感覺,反而理所當然地過分,他放在桌上的手打開,修長的手指敲了一下桌子,“不是您把我留在這裏的嗎?我突然理解他為什麽會去找周慕了,您安排的對吧?”
傑斯坦靠在椅子上,陰沉的笑,連四周的電子光源都跟着冷下來似的,他對梅镌說:“當然了,我想看看阿薇爾生前那麽珍視的混球能做到哪一步,多虧了小鳥身上的定位系統,我才能徹底弄清楚他們的軌跡。”
“您并沒有阻止他們,例如在鴿城的時候,他們掌握的消息一旦曝光,傑斯坦制藥公司可是……面臨着滅頂之災,除非。”
“除非我順水推舟,做個人情,這是你們東方的話。”
梅镌像是嗅到了一絲破綻,換了個姿勢,腰間的金錯刀碰在一起,叮鈴作響,“是那個東方女人教您的。”
房間的氛圍一下子變得凝重,而09的投影忽然消失,一道語音切進來:“先生,瑞恩少爺離開山居別墅了。”
“跟上。”
傑斯坦站起身來,不複當年的健朗,如今的他看上去消瘦許多,但也因如此,才會更像他想模仿的那位神,“跟我來吧,我帶你去看看他。”
梅镌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按理說,他不應該如此急切,所以傑斯坦忍不住打趣:“那你那只逃走的小鳥怎麽辦?”
“02型?不過是殘次品,銷毀就好了。”梅镌說,腦海中浮現尹小運那張臉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內心毫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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