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四）再見金三豐

帶着惋惜和無奈上完晚課，和于雅利告別後我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天色極黑，沒有星星。那個女生高一時也住校，說不準我們還見過，生命本就脆弱，她卻草草的早早的自我了結，這是誰的錯？

她在《活着》裏提到要在那兒實現自己長久以來的夢想，想到我的夢想覺得既可笑又可悲，除了自己知道，別人都不知道。以我的性格只有把這些寫進日記的份，将來它也許只能跟着我化為灰燼。

“夢想”顧名思義就是做夢的時候想想，清醒的時候扔一邊的可憐蟲。

曾經幾度想把這個秘密告訴于雅利，但話到嘴邊卻縮了回去。她是不錯的朋友但不适合做傾訴分享的對象。也曾想過鼓起勇氣找到柯方傑把這個秘密告訴他，但他應該沒有時間聽我訴說。以前是不想打擾他學習，現在學習和那個女孩就占了他大半時間，我怎麽能為了自己讓他抽空聽我訴說。我該找誰說？

明天就要開家長會了，我不知道以這樣的成績怎麽面對父母。如果班主任這次還讓我媽上臺發言，那絕對是做反面教材。她肯定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僵硬地站在講臺上不知所措，而我也只有愣愣地站在一邊。

快走回寝室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金三豐，那個讓我現在看到就想逃走的人，但我能逃到哪去？就算逃，還是逃不出這個大匣子，逃不出被支配的命運。

他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手裏拿着本書，我看不清是什麽書。他一眼就看到我，我無處閃躲只能正面相對。

我問：“你怎麽在這兒？”

他說：“我來問你問題，我在學習上遇到了難題。”

我說：“你專程來這等我，問我問題？”

他點點頭：“這作業是今天晚上老師才布置的，我一看根本不知道怎麽下筆，就想來問問你。”

他一眼誠懇且抱歉地看着我，我不知道怎麽說，只是順手拿過他手裏的書想了想，然後對他說：“我們去食堂那裏有燈。”

我們學校食堂晚上也營業，主要賣些炒飯小吃之類的。剛走進食堂，金三豐就問我要不要吃點什麽，我搖搖頭。

我們随便找了個座位坐下，這時我才看清我手裏拿着的是物理書。我的個天，真要命。我很後悔，能不能讓時光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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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靳月問我問題，已經讓我焦頭爛額，這次會怎樣？

我又想到“尴尬”二字，我沒有問金三豐是哪些題，因為我知道問也是白問，他都做不了，我肯定不行。我放下手裏的書準備向他和盤托出。一大堆文字團團擠在我腦子裏，找不到出路，我第一句話該怎麽說呢？

金三豐拿起書，翻到50頁用食指指着一道題對我說：“就是這道題。”

我不敢正視那道題，怕被它直接KO。我知道這次必須說清楚，我是躲不過去了。

我皺了皺眉，定了定神，左手握住右手，深吸一口氣，也顧不得先說哪句話，只想說明我真實的情況。

“其實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種成績很好的學生，我理科的分數常在及格分下，就連文科也會出現這種情況，做出很多努力但考試一考就是好幾門，怎麽可能均勻分配？”

“門門成績都好的學生是讓人羨慕，可我覺得那和腦袋聰不聰明沒什麽關系，說不準是個書呆子。老師改卷子只會按标準答案辦事，不允許超出這個範圍。本來我們應該是多邊形甚至是無限制形，可現在卻被困成正方形，規規矩矩，毫無生氣。”

“我不想被別人說成是班上的尖子生，明明就不是。我寝室的室友以為我成績很好，我無從解釋，直到她們問我問題，我一道都答不上來。雖然我高二的時候出現過成績一路領先的情況，我媽還被班主任請上講臺和別的家長交流怎麽培養孩子。他們培養我的方法很特別就是不停地吵架。”

“我有自己的夢想但它離我太遠，我只是個被困在大匣子裏的人。我無法掌控的自己命運，壓力大地喘不過氣。”

金三豐沒說一句話只是靜靜地聽我說，我一口氣說完一堆話，說完後反應過來是不是不該這樣對他說。又一想他喜歡我，可能是認為我學習好，我有義務告訴他真相。

金三豐一動不動好一會才緩過來，他把書放進書包，緩緩背上書包，一絲難過掠過臉頰。他應該是對我失望了。

對不起，為了讓自己回到原來的位置，必須要你認識一個真實的我。

他起身準備離去，我沒有叫住他，只是準備回寝室。他走出食堂大門，我走在他後面，這樣走了幾步。

他停下來背對我說：“我以前是班上的尖子生，人人都以為我能考上重點高中，可我中考時失誤了，沒考上高中，現在是個自費生。上高中後覺得壓力很大，因為落差太大。我不再是班上的尖子生，也不受老師重視，總是一個人獨自坐在角落裏學習，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從在食堂遇見學姐後，我覺得學姐人很好，你那句‘人幫人需要理由嗎’我一直都記在心裏。學習好壞不是決定一個學生的唯一标準，不管學姐學習怎樣，在我心裏你都是很好的學姐。”

他轉身對我笑笑，那笑容讓我想到柯方傑。我和金三豐都不是別人眼裏的那樣，我們被外界包上層層彩紙，看似華麗卻壓力重重。我們不需要彩紙的裝扮，只想做回自己，但在這大匣子裏誰又在真正地做自己？

我走上前輕輕拍拍他的右肩：“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不過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你別都記住，還是好好學習。”

我沒勇氣逃出大匣子，也不敢鼓動別人逃出去，因為我不知道大匣子以外的世界是怎樣的，如果因為我他遭到什麽不測，我就是罪人。

金三豐看看我：“學姐如果早點遇到你，我們會不會真的變成老師和同學口中的尖子生？”

我問：“這和我們早點相遇有什麽關系？”

金三豐說：“早點相遇就能早點說出心裏話，提前開始努力。”

我說：“再怎麽提前，也就兩三月。”

金三豐問：“為什麽？”

我說：“因為你來這所學校也就兩三個月。”

金三豐拍拍腦袋：“我忘了，感覺自己來了很久了。”

我說：“我感覺自己昨天才進學校。”

金三豐驚訝地問：“啊？你怎麽會有這種感覺？”

人的感覺很微妙，剛開始覺得日子難熬，一天像十天。等日子久了，麻木了就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一晃一年，再晃五年，再再晃黃土都埋到胸口了。

我說：“因為我的時間和你的時間不一樣。”

金三豐說：“怎麽不一樣？一天24小時，人人都一樣。”

我說：“我指的是心裏的時間。”

金三豐說：“心裏的時間？”

我說：“我現在也說不明白，等你到了高三就知道了。”

金三豐說：“嗯。那封信。”

我沒想到金三豐會提到那封信，我很害怕，不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麽但我必須面對。

我問：“那封信怎麽了？”

金三豐說：“我一直在等你回信，但從今天以後不會再等了。我喜歡學姐但只是默默地喜歡。那次牽你的手腕後，我回家罵了自己很久，怎麽能這樣對你。我知道自己在什麽位置，學姐不用困惑，你壓力本來就大，我不會也不想再給你造成困擾或是制造壓力。如果我以後有個光明的未來，能承諾你一生，而你那時還是單身，我會再來找你，現在我們就是學姐學弟的關系。”

我說：“謝謝你。”

金三豐說：“回寝室吧，今晚我耽誤你太多時間。要是你覺得生氣，就罵我兩句。”

我笑笑：“我罵不出來，你快回家吧。”

金三豐說：“以後我們好好學習。有壓力告訴我，不要一個人撐着。”

我說：“那恐怕你耳朵都會聽出繭子。”

金三豐說：“不怕，我耳朵厚。”

我笑笑：“你家住得遠嗎？”

金三豐說：“不遠。”

我說：“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金三豐說：“知道。”

目送走金三豐，心裏覺得很平靜，那封信的事也解決了。兩個人太相似不知是好是壞，但就這樣維持現狀再好不過。

對于困在匣子裏的人來說找個和自己有相似經歷的人是件值得慶祝的事，但我卻沒法慶祝因為家長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