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3)
了多遠,終于到了地道出口。李三先留在裏頭,白安郎出去。
出口乃是一個大櫃子,推開頂上的機關石板便是櫃子底下,再扳動機關括子打開櫃底,人從櫃中鑽出去。
此處為榮國府的一處暗樁,守着一戶賈赦的心腹下人。兩口子并兒子都認得白安郎,也知道府裏如今似乎讓官兵圍了,都忙上來見禮,問出了何事。
白安郎擺擺手:“無礙,速去預備一桶水來,在裏頭撒幾把泥沙,萬勿有花根子、苔藓在裏頭。你們這院子有個小魚池子?”那兒子應了聲有,白安郎又道:“若有水草水藻撈些,越多越好。”
那兒子忙去提了水過來,又親挖了四五把泥沙撒進去,拔盡了他們家魚池裏那些水草又撈了水藻一并放進去。
白安郎自拎了水桶下去地道中,李三立時明白了,單手将那老太監的頭按在水中,又取出他口中的掩着的布。老太監掙紮了幾下,不多時便淹死了。
白安郎望了那老太監的屍首怔了半日神,終嘆道:“這位可了不得,竟然這般就死了。”
李三奇道:“白先生認得他?”
白安郎點點頭,不再多說,轉身出去取了一個香樟木的箱子。
李三笑道:“這老貨又矮又瘦,甚是省地方。”
二人将老太監的屍首塞入箱子,便先撂在這地道中了。
白安郎這才引着李三出去見了那一戶守院子的下人,自己徑自回府;李三又往寧國府左近一些人家的樹枝瓦頭送了些衣角、荷包穗子等物。待次日天明車馬方便了,李三回地道将箱子搬了出去,藏進這戶人家的馬車裏,獨自駕着馬車繞護城河轉悠一遭兒,悄悄尋了個僻靜之處将屍首抛了下去。他本時常做這等事,經驗足的很,首尾收拾得幹幹淨淨。守院子的那戶下人從頭至尾不知道箱子裝過什麽,只聞的裏頭一股子醋味,倒是拿去洗了好幾回。此為後話。
賈赦聽罷長出了一口氣,嘆道:“辛苦你們了。”這回恰是他倆。換了自己或是賈琏、齊周,決計沒有殺人的心,只怕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更沒法子收拾得這般利落。
白安郎笑道:“李先生已回來了,正在客房歇息呢。”
賈赦笑道:“讓他睡去,睡足了方好。”
白安郎因說:“這位老太監乃是太上皇賜予太後的貼身侍衛,武藝高強,若非那會子他誤以為我們是官兵,縱迷了他的眼也斷乎沒這麽容易得手。國公爺好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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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一愣:“那他到底算誰的人?”
白安郎道:“終究是太後的人。”
賈赦奇道:“太後犯得上那麽恨我麽?她最恨的豈非應是聖人?”
白安郎笑道:“此事定然不止構陷國公爺這麽簡單,聖人恐是遭了刺殺,且無恙。”
“無恙?”
“國公爺看戴公公的樣子像是聖人有事麽?”白安郎笑道,“想是眼見太後不成了,明知刺殺難成、為替主報仇勉為其難行事、逃了出來,特藏進咱們府裏。又不知何人挑唆了樂将軍來咱們府裏拿他。拿住他可了不得的。聖人的生母慈昭太後、姨母娴太妃、兩位舅父、姨父、外祖皆是他下手暗害的,他身上擔了聖人母族六條性命呢。”
賈赦背後陡然升起一股涼氣來,這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吶!萬一被他們得手,縱皇帝現在信了自己,保不齊哪天被人一挑唆就反悔了。
“若非如此,聖人也不至于得了那椅子。”白安郎嘆道,“老聖人一場大病,已然當不得朝政,故挑了聖人繼位,便是因為其母家已經沒什麽勢力了,一旦不聽話便可以撸下來。偏聖人母家在軍中仍餘威甚重,又有姜文大人巧舌如簧替聖人攏絡了一批大将,忠孝老王爺又早早病故,才漸漸穩住朝局。”他搖了搖頭,“其中但凡有一處于今日不同,聖人這江山委實不易坐得住。”
賈赦笑道:“你想說,壓根坐不住吧。”
白安郎點頭道:“不錯。聖人不殺樂善王爺非為旁的,乃章石鹿老将軍仍在之故。國公爺啊,太後如何不恨你!章将軍與南安王爺才是樂善王爺的翻盤甚至保命之根本,偏這二位都是你搬倒的。”
賈赦“咦”了一聲,奇道:“我早年陰了章石鹿本是秘密,你與太後如何知道的?”
白安郎笑道:“從前我們一直當是齊周大人之計。後來見齊大人行事章法齊整,又見國公爺諸多念頭天馬行空,稍一琢磨便可猜着了。”
賈赦這才知道合着自己早讓人家恨上了,還渾然不覺,只當姜文齊周替背了黑鍋。難怪太後連着兩次下死手。
“故此我寧可滅口也不問他話,一則我辨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二則若他說得半真半假,保不齊日後還因此受其誤導。不若過些日子聽聽忠誠王爺的評話兒。”
賈赦聞言失聲大笑,只笑的有些勉強。
待他笑畢,二人忽然都靜了下來,默默喝了會子茶。
好半晌,白安郎又道:“這裏頭想是有個局,構陷國公爺不過其中一環。終究老國公乃老聖人心腹。我猜有吳家手筆,保不齊幾個老世家也在其中。”
“嗯?”
“朝中若一成不變,必是三皇子為太子了,二皇子全無機會。吳閣老與太上皇本是一系。雖太上皇不成了,吳家并許多世家大族仍是枝蔓相連。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假。這一朝他們已然輸了、不若先蟄伏;下一朝天子又是他們的人,便可東山再起了。故此,國公爺,究其根本,乃三皇子擋了二皇子的路。”言及于此,他特候了一會子。
良久,賈赦才說:“繼續。”
“昨日若讓他們構陷得手,那老太監必讓樂将軍生擒。”
賈赦忽然打斷道:“你是誠心不說老太監叫什麽的?”
白安郎道:“是。”
賈赦點頭:“請繼續。”
白安郎接着說:“聖人恨他入骨,自然不能輕易殺了他。他預備向聖人胡說些什麽、何時說、何等境地說,就只有太後與幕後那人知道了。”
賈赦道:“故此,你以為除了太後,幕後仍至少有一人。那人許是吳閣老、或老聖人那一系的老世家。那人哄騙了樂大傻子。那人與太後做了交易或是合了夥。太後之目的為替孫子向我報仇;他的目的卻并不止構陷我私藏聖人仇敵這麽簡單,恐是欲引得朝中有亂、或是最終陷害三皇子、日後好讓二皇子登位。”
白安郎道:“是。”
賈赦嘆道:“我竟是這般盼着京城第一長舌公原五先生。”
說得白安郎忍俊不禁。
賈赦背着手緩緩的走向窗戶,望着數百年前的天空,純天然無污染,湛藍無比。
“小白,我素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然而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不論那人是誰。偏不論我如何不惹事、總有人源源不斷的來惹我。縱然惹過我的人沒有一個全身而退、一個比一個慘,依然有人源源不斷的來惹我。”
白安郎不語。
“我若默默無聞、便遭人欺負。我若成朝中權臣、必擋人道路。故此我只助親友于朝堂,自己無事一身輕,本以為這般便可平安大吉了。誰知連旁人擋了旁人的道也能繞到我頭上來。小白你說,這是為何?”
白安郎默然片刻,道:“朝堂之上牽一發而動全身,總是因了各自家族、陣營不同罷了。”
賈赦嘆道:“究其根本,不過是為了那個皇位。而他們悉數為了那個皇位不惜賭上阖族生死,無非是因為其可獨斷天下之權勢。故此,弄掉一兩個王爺、皇子,治标不治本。”
就如同後世不論多重的刑法也鎮不住的販毒走私,在高利潤誘惑下,人可以抛棄一切理智。“有位異國智者曾雲,商家利潤如為本金一半,便敢铤而走險;如有對賺的利潤,便敢不顧國法;如有本金三倍利潤,他們便無所顧忌、什麽都敢做了。這些奪皇位的豈不也是如此?他們一旦成了,利潤豈止三倍那麽少一點。”
賈赦忽然揚起臉對着院子裏那豆腐狀的天空,一字一句、慢慢的說,“只要君王依然有權獨自決定臣民之生死榮辱,這種事總會一遍遍的再有。”
此時的賈恩侯從不曾如此清楚自己後續想要做什麽。
他忽然轉回身來望着白安郎咧嘴一笑:“既然如此,就去掉那種獨斷天下之權勢,你看,我是不是可以過得安生些了?”
多年後白安郎已恢複了白乾之名,清晰記得賈老大人靠在窗戶上那張笑得懶洋洋的老臉,沒有一絲慎重、沒有一絲莊嚴,仿佛他方才說的是,小白啊,中午讓廚房燒個油悶豆腐你看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終于寫到這裏啊!吼吼等這一段很久了。
91
話說李三一夜到天亮幹着爬牆上樹、抛屍滅跡的工作,收工後足睡到了下午未時,外頭有人進來替他打水洗漱,又給送來一缽小粥并雞湯。
李三問,“可有米飯麽,”
下人笑道,“老爺吩咐,李爺睡的颠倒了,先調調腸胃,晚上再吃些好的。”
李三笑道,“我是粗人,哪裏來這許多啰嗦,
下人笑道,“李爺不知道,我們家老爺最是啰嗦的。”
李三無法,只得先湊合這一頓,吃罷下午飯方去見賈赦。
賈赦正欲将壯壯養成和小葉子一般的壞毛病——坐在桌案上。祖孫兩個臉對臉拍着手念童謠,什麽門前大橋下游過去一群鴨子雲雲。
李三在門口聽了笑道:“家門口的不過小橋,大些的橋左近得有一圈兒空地。”一壁說,一壁掀了門簾子進來。
賈赦瞪他道:“不過童謠罷了,少挑理兒。”
因指了一旁的椅子讓他坐,也不讓人抱壯壯走,依然在案上坐着,案上的文房四寶早清了個空,賈赦讓人給他大孫子拿了一盒積木頑。
李三笑道:“先生才使人說,有話告訴我。”
賈赦點頭道:“昨夜多謝你,不然我怕是要讓人算計一回狠的。”
李三道:“舉手之勞罷了,先生福大命大。”
誰知壯壯見祖父不理自己了,竟鬧了起來。賈赦無法,只得一面幫着他搭積木,一面嘆道:“委實福大命大。若非你二人,我怕是不好對付了。”又說,“方才我想起來一事。你的兄弟若能就此洗白,是否有不願再為水匪的?”
李三道:“有,且為數不少,不過有個黑底子,不敢罷了。”
賈赦道:“給他們看了齊老爺子那朋友的下場,他們也還敢麽?”
李三嘆道:“那位先生乃是無辜遭了禍端。”
賈赦笑道:“因世道許多時候并不講理,旁人要欺他,良民唯有等死的份,水匪還能從獄中脫逃。”
李三點頭道:“先生說的是,我們若沒了這點本事,遇上事兒也如那位老先生一般了。”
賈赦道:“故此你們依然得有刀有槍方可。再有,你們太湖西周那些百姓如遇上苛捐雜稅,你們是直出錢相助的?”
李三道:“遇見過得艱難的,我們時常助些錢物,并不曾特對着捐稅等。”
賈赦笑道:“也好,人人心裏有本賬。如今你們暫退了,百姓也見識一下官府的厲害之處。你們回去自然便宜些。偶有鄉民尤其憎恨的大戶,也可以出手教訓會子。”
李三眸子一亮:“先生有何主意?”
賈赦丢了積木轉身笑道:“不過是讓你們先穩些罷了。人心這東西,并非單靠施舍些錢物便能聚攏了。尋常百姓受了不平都往官府去求助。偏有些人,或有權或有錢,官府或是奈何不了、或是偏幫偏護,至百姓有冤無處訴。若此時有一種水匪可替百姓申冤、替天行道,百姓恐一日你們沒了,他們又白白受欺淩;遇上你們與官兵刀槍相對,自能設法相助與你們。橫豎來日我給你們一個前途。”
李三大喜,向賈赦行了個大禮:“多謝先生。”
賈赦又道:“練兵之事,容我再慢慢想法子。”
李三道:“我等先生……哎呦!”
原來壯壯見祖父一心同他說話,瞧也不瞧自己,竟是腦了,丢了他一塊積木。
李三哈哈大笑,親将積木撿起來還給他,他仍然是氣鼓鼓的。李三乃告辭而去。壯壯見他走了忙拍起小巴掌“哦哦”直喊。
賈赦搖搖頭,長嘆一聲。轉回頭來要同壯壯頑。壯壯使小性子了,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扭過身子自己頑。賈赦只得讓下人速去做碗雞蛋羹來,自己笑着老臉哄他。
李三那些事情路漫漫其修遠兮,他先得發愁國孝那一個月的辛苦來。偏賈琏白安郎都不曾想出什麽好主意。賈赦并不敢去尋齊周,怕讓臭罵一頓,無奈只得又将黛玉找了來。
“玉兒啊,如今有宮裏的消息,太後怕是不成了,你舅舅不願意替她守靈,太苦了,得一個來月呢,早起晚睡的。你可有法子?我裝病可好?”賈赦苦着臉哀求。
黛玉先是一愣,念及她舅舅素來如此,因想了會子:“舅舅可能趁太後薨逝前離京去別處?”
賈赦愁道:“可去之處自然多,然這大熱天的,沒個好借口啊!誰不知道我懶。”
黛玉笑道:“只說去避暑便是。”
賈赦道:“家中冰盆足了,犯不上去外頭避暑啊。”
黛玉道:“學校呢?領着你的學生出去?”
賈赦“哎”了一聲,拍案道:“還是我玉兒聰明!比你琏二哥哥聰明多了!”忙讓人去收拾些帳篷、拐杖并水壺等物,預備弄個遠足夏令營。
不日賈琏接到聖旨,将他調任正四品通政使司副使。因戴權來搜老太監後數日姜文便悄悄與他通了氣,賈琏自然狂喜了一會子。他入仕不過三年,便連升兩級了。賈赦自然明白這是聖人補給他的面子,因笑對兒子道:“如你上司有委屈你的時候,也可向上司提點要求,如給面子、升官、加俸祿雲雲。”賈琏只當耳旁風,一個字不曾聽進去。
次日又有宮中來的天使宣旨褒獎一番。賈琏接了旨,塞給他一份茶錢。那公公笑眯眯的接了,特想賈赦道:“聖人說,那王四童一事,也算得了賈卿的福運。”
賈赦一愣:“哈?”
那公公道:“便是前日的刺客。”
賈赦慚愧道:“我倒是不曾幫上忙的。”又謙虛了幾句,忽然不禁笑道,“這刺客的爹準愛打牌。”
那公公笑道:“此話怎講?”
賈赦道:“四筒不是雀牌名麽?”
那公公笑道:“榮國公言之有理。”
二人打了個哈哈,那公公笑着去了。
賈赦回頭就去尋白安郎,劈頭一句:“那刺客叫什麽?”
白安郎笑道:“王三童。”
賈赦哼道:“還是雀牌。”
乃将方才之事說了一遍,二人大笑。
王子騰女兒的大日子快到了,王熙鳳過去幫了幾日,榮國府中饋由黛玉、探春代管。她二人倒是輕車熟路、方便得很。
從王家赴宴回來,賈政忽來尋賈赦。
原來這些日子打聽探春親事的人不少,看着也悉數是好人家,今日席上又有幾個拉媒的。賈政委實不知道該選哪一家。
賈赦哪裏會挑侄女婿?他自己的女婿乃是姜武幫着挑的,黛玉是姜文自個兒瞧上的。又不敢交給賈母,不由得頭疼。幹脆将白安郎請出來商議。
白安郎倒是個百事通,聽了問道:“請問二位老爺,預備替三姑娘尋一戶何等人家?”
賈赦道:“三丫頭聰明、才氣高、抱負不輸與男人。只怕她心中是願意當家理事、或是參與商議朝堂諸事的。然這丫頭心中雖有傲骨,也有幾分自卑,甚是惦記自己那庶出身份。”他因笑道,“我那迎兒從不惦記這個,她婆家也全然不在意。”
白安郎臉上只得強笑了一笑,心道,您老人家将女兒看得跟心肝子一般,莫家全指着您老幫襯,哪有功夫計較這個,也不瞧瞧給了他們多少好處。
“故此我尋思,探丫頭的婆家門第不可過高、過高了恐怕她得捧着丈夫過日子。最好是嫡長子,能讓她執掌中饋、施展才華。人家麽自然得在純臣的人家中挑,不可與哪家皇子有瓜葛。侄女婿須得有些才情、二人有話談、莫委屈了三丫頭。家境莫要太好,橫豎咱們府裏還是出得起些嫁妝的。老二,你瞧着呢?”
再看賈政早羞得滿面通紅:“大哥,這些我竟都不知道……”你一個當伯父的,還不甚喜歡三丫頭,都知道了。
賈赦咳嗽幾聲,頗有幾分不好意思——他哪裏是關心探春,不過前世讀過許多紅樓人物分析罷了。
白安郎笑道:“若在次一等門第的人家挑,倒是有許多好人物兒。”
賈赦笑道:“莫盯着高門大戶,咱們家有錢有權。仍是那句話,他們肯對咱們家的女孩兒好,送他們些好處何妨。”
白安郎笑問:“老爺不怕他們得了好處又賣了老爺?”
賈赦哼道:“你且點點數,惹了你家老爺我的都有哪些人?下場如何?”
白安郎啞然!半晌才嘆道:“大老爺之意安郎盡知,不知二老爺意下如何?”
賈政道:“大哥做主便是。”
白安郎便向賈政詢問了各家情形,自去挑選查訪不提。
賈赦見他連這等活兒都接了下來,無比慶幸聽了齊老爺子的話留下他。比齊周還好用些有木有!
數日後,白安郎已挑了四戶人家拿來與賈赦商議,賈赦翻了一翻。四位年齡皆在十六至十八不等;三位是從三品至正四品的人家之嫡長子,父親都是實職無爵,自身都是秀才;唯有一位乃是神武将軍馮唐親侄子,也是嫡長子。
賈赦一愣:“馮紫英的堂弟?”
白安郎道:“正是。”
“他爹……也是從二品,身上還有爵位,這門第兒是否高了些,如何看得上三丫頭。他們可以尋一個更好的女孩兒的。”
白安郎道:“不知,想來必有緣故。我挑了他出來乃是因為三姑娘若是心氣兒高,這位日後大約能與她最高诰命。”
賈赦點點頭,問道:“當日你說姜文替聖人穩住了一批老将,想來便有馮唐。”
白安郎道:“不錯,馮唐将軍與其弟馮牧将軍。其堂兄馮紫英為聖人密探頭目。”
賈赦“呀”了一聲:“你連這個都知道?”
白安郎也奇道:“國公爺竟也知道?”
二人笑了一回,便吩咐人喊寶玉來。
寶玉聽見大伯父找他便是一陣心驚,每回總沒好事。磨磨蹭蹭了半日方過來,一看賈赦還伏在案上畫物理教案,乃上前請安。
賈赦道:“我這會子忙,你先瞧瞧那個。”因指了指白安郎給的那堆紙片子,“那是給三丫頭預備的婆家人選,我想讓三丫頭自己最終挑一戶。本該你老子拿給她的,我恐他那張白板臉反吓着了三丫頭,不如你拿過去,你們兄妹兩個也商議商議。”說完接着畫教案。
寶玉急道:“三妹妹這就許人家麽?”
“廢話,她都多大了!若不是那年我為了多留迎兒兩年弄了一出育齡調查,這會子她都嫁人了。”賈赦頭也不擡道。“你還想她一輩子當老姑娘不成?那也得先問問她自己的高興罷了。”
寶玉無奈,只得自己拿起那一疊紙來翻看。許久,抱着那些來到他大伯案前道:“大伯,為何不替三妹妹也尋一戶二妹妹那樣的書香人家?”
賈赦“嗯”了一聲,擡起頭來瞧了他一眼,道,“從前有個姑娘愛吃桃子,他們村有個小夥子最擅種梨子。每到秋收都送了好些香甜的梨子給姑娘,向姑娘求愛,姑娘不曾答應。偏另一個小夥子在集市上買了兩只桃子送她,姑娘便嫁給他了。”
寶玉嘆道:“買來的哪有種來的用心思呢?”
賈赦笑道:“人家姑娘愛吃的乃是桃子。前頭那位種的梨子再香甜,也不是姑娘喜愛的。難不成為了成全這小夥子,姑娘便得委屈自己裝作不愛桃子麽?”
寶玉一愣。
“那種梨子的當真有心,可将他的梨子賣給愛吃梨子的人,替那姑娘買上一筐桃子回來。”賈赦撂下筆,“你想着探春愛書,與她尋戶書香人家便是好的。只是書香人家多清高、規矩重,且日子多平淡。三丫頭與二丫頭不同,她是個有志氣的。二丫頭願意同丈夫一世拆字猜枚、夫唱婦随,三丫頭卻是個願意當一品夫人的。”
寶玉默然了一會子,拿出一張來:“伯父,何以竟有此人?”
賈赦一瞧恰是馮紫英的堂弟,擊掌笑道:“寶玉長進了!”又說,“還當你會看好他的。”
寶玉道:“只覺旁的三個都相仿,唯他與衆不同。”
賈赦拿起那張紙掃了兩眼:“依着我自己的意思自然不願将三丫頭嫁去他家的。只是日子仍三丫頭過,不如讓她自己挑。”
寶玉問道:“伯父何以不願意與馮家結親?我卻與他堂兄熟識。紫英為人仗義得很,他這位堂弟我也曾見過。”
“馮家有些複雜,這些人裏頭,唯有這一個保不齊能讓三丫頭當上一品诰命夫人。”賈赦笑道,“只是那時候我只怕未必壓得住他養小老婆。”
寶玉猶豫了一會子,問道:“世人多有姬妾,本是常事,伯父早年也姬妾衆多。何以不許二姐夫與……姜大公子……納妾。”
賈赦看了他一眼:“你這孩子這般呆。若琏兒琮兒的親娘都在,這兩個孩子未必有如今這麽和睦。若環兒天資聰穎,你母親未必能容他活着。”
寶玉吓了一跳:“哪有這等事。”
賈赦哼道:“多了去了,你當周姨娘早年如何小産的?”其實他根本不知道,信口瞎掰的。“周姨娘比趙姨娘靠譜多了,才不能生下孩子來。趙姨娘那般上不得臺面的,讓她生了也不過是個小凍貓子。你母親竟不知道,蠢人有蠢人的法子,你好懸讓她給生生咒死了。你當我做什麽再不許那個你記名的幹娘馬道婆上門了?”原著裏頭要不是你有外挂,保不齊就讓她給滅了。“為母則強,我怕外孫子讓他爹的小老婆弄死。”
雖賈赦說得又快又随意,寶玉聽得分明,絲毫不曾疑心。大熱天的,一股子寒意霎時将他澆了通透。半日,向賈赦深施一禮:“謝伯父相救之恩。”
賈赦擺擺手:“這本是應當的。不過如今環兒也出息了,她眼瞧着你二人頗為公平,便不再生事了。”
寶玉嘆道:“果然物不平則鳴。”
賈赦笑道:“若是你與環兒平了,你母親自然不平了。因依着眼下這世道的規矩,你二人天生便不該平、平了便是錯的、便為世道所不容。”
寶玉奇道:“我瞧着伯父甚是疼愛琮兒。”
“那是琏兒親娘不在了,沒人替他抱不平罷了。”賈赦道,“只怕你二嫂子心中不平呢。偏她是兒媳婦兒、我是公爹,她奈何不了我罷了。”
寶玉點頭道:“這乃是規矩本不公,怪不得她們。”
賈赦笑道:“我們家寶玉是個聰明孩子。因規矩本是占便宜的人定的,自然不公平。你瞧着,律法因是君主使人定的,自然偏着君主;家中的規矩也是主子定的,自然偏着主子。誰有機會定規矩的時候不偏着自己呢?”
寶玉嘆道:“若天下衆人能一道定規矩,自然公平了。”
賈赦大罕,撂下手中的東西細細打量了他一番,把寶玉看着渾身不舒坦,方肅然道:“好你個小子,險些将你埋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居然驚動了江寧婆婆!啊啊最近一直在打游戲不知道啊!江寧婆婆傳奇般的攝影技術,這個早晚會進入異時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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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一日賈赦将他侄子寶玉喊來欲商議探春婚事,竟發現這小子天生了一種樸素的民主念頭,委實大驚。他這些年來并不曾将這位原著男主放在心上,如今瞧着,保不齊日後能派上大用。半日方點頭道,“好的很。寶玉,這個念頭好的很。”
寶玉嘆道,“伯父莫笑我,我知道不能的。”
賈赦笑道,“如今自然不能,來日未必。”
寶玉道,“就拿嫡庶一事而言,便平不了。”
賈赦望着他,“說說看。”且看看這個著名的女性之友能想出些什麽來。
寶玉道,“伯父莫笑話我。既然母親不同,母家自然不同,如何能平呢?”
賈赦笑道:“自然能的。孩子的母家不相上下不就好了?”
寶玉道:“妻妾之母家怎能不相上下?”
“同一個母家,自然不相上下。”賈赦笑道,“如今你與環兒嫡庶不平,自然是因為母家地位相去萬裏。若你們是一個娘生的,不就一個母家麽?”
寶玉思忖道:“伯父是說,将環兒記在我母親名下?”
“非也。”賈赦道,“你母親如何會對旁的女人與她丈夫生的孩子好?唯有你二人都是她親生的,方能平了。”
寶玉想了一會子,道:“那豈非為妾者都不能有子?”
賈赦笑道:“不是為妾不能有子,而是無妾。”
寶玉又想了一會子,搖頭道:“人都說我是傻子,伯父才是傻子。世人皆納妾生子、或是紅袖添香。伯父也只得許出去那般好處,方換得二姐夫無妾罷了。”
賈赦又道:“世上男子有許多妾室,女子卻與多人共夫,豈非也不平的?”
寶玉道:“自然不平。”
賈赦點頭道:“便是如此。因你父親養着整個家,故此他可有妾。因你舅父是王子騰,故此你母親可讓周姨娘不孕。反之,你父親撐着一個家,卻要與你母親相平,與你父親而言又不平了。王子騰助了我們家多少?周姨娘的哥哥又是誰?”
他頓了一頓,接着道:“再從另一頭說,縱你母親不願意你父親納姬妾,你父親非要納,她又能怎樣?周姨娘有一萬個不甘,她自己也好、她的兄弟也好,皆無力報複你母親。你母親在你父親跟前乃是弱勢、周姨娘在你母親跟前乃是弱勢。弱勢固然奈何不了強勢,強勢也不曾看得起弱勢。只是,說不得弱勢有朝一日得了旁門左道之法,弄出五個紙鉸的青面白發的鬼來,又将你的年庚八字寫在紙人身上,一并五個鬼都掖在你床上。待你魂歸西天了,縱将那個作法的碎屍萬段又有何用?”
寶玉如何不知道他說的是趙姨娘?那趙姨娘日日粗俗不堪的愚婦模樣,竟險些對自己下這般狠手!吓得面如金紙,渾身不禁發了冷顫。
賈赦只做沒看見,仍道:“而驸馬郡馬無妾,只因公主郡主少說撐了阖府一半的門庭。平日也曾聽聞某家妾室因母族強盛起來将主母拱下去的,便是因為她較之主母更有利于夫家。兩口子情比金堅的不是沒有,少而又少罷了。故此,你二姐夫無妾,乃因你二姐姐帶給莫家的好處過大,撐了他們府裏一大半的門面、夫妻平了。縱然這好處是我給的,若你二姐姐不是我女兒,我會給麽?”
寶玉稍稍從方才的驚吓中緩過來,強笑道:“我說伯父傻麽。如伯父這般,肯為了替女兒撐夫家門面便給出去這許多好處的,世上能有幾個?縱然有那個心,又豈能有那個力?旁的不說,二姐姐陪嫁出去的清明圖書館,多少人說我們家傻呢。”
賈赦笑道:“你二姐姐不值得一座圖書館麽?”
寶玉立時道:“自然值得。”
賈赦追問:“旁人為何覺得不值呢?”
寶玉道:“他們不知道二姐姐是何等人物品格兒。”
“這就是了。”賈赦道,“女子深藏內院,外人不知道其人物品格。像你這般知道的,便以為她值得。除非女子出了這內院。”
寶玉竟聽住了,身子不由得前傾。
“如今世上多是男子獨自掙錢養家,豈不也辛苦得緊?除非女子也掙錢養家,男子便可省下一半的力氣,這般就平了。”賈赦長嘆一聲道,“你大伯我很懶啊,若你大伯母養了一半的家,要我不納姬妾,我肯上加肯。沒準像我一般懶的男人天下不少呢。”
寶玉半日沒明白過來。“女子如何掙錢養家?”
“你爹如何掙錢養家?”
“我爹在朝廷為官有俸祿。”寶玉脫口而出。
賈赦笑道:“你看三丫頭的人物才學,如是男子,可否金榜題名為官做宰?”
寶玉贊道:“三妹妹才學志向是勝過我的。”
“那她如何做不得官賺不得俸祿?”
寶玉搖頭道:“那豈非讓許多臭男人都看了去!”
賈赦笑道:“誰不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的?物以稀為貴。因別人家的女子皆藏着內院看不見,故此人人想看。若家家戶戶的女子皆滿大街跑,誰有閑工夫看誰呢。”
寶玉聽了呆了一呆,仿佛也有幾分道理。半晌終是搖頭道:“伯父癡人也。連我這個傻子都知道絕無這等事。”
賈赦哼道:“未必。十年八年自然不成的、三五十年,或是便成了。”
寶玉笑道:“我看着百年都難成,伯父縱能動一家規矩,如何動的了這千萬家的規矩。”
賈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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