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瘋了

盛望舒挺直脊背走了出去。

甩上言落家的門, 直向前走,打開自己的家門。

短短的一段距離,她腦子裏卻無端想起高一時上過的一節心理健康課。

老師讓他們寫出自己最向往的寶物, 她沒寫。

彼時的她以為自己得天獨厚, 想要的都唾手可得。她最珍重的家、她喜歡的言落都緊緊圍繞在她身邊,她沒有想得不可得的向往。

可十五歲, 言落戀愛,十八歲, 父母離婚,她在成人這年,徹底失去了所有的“寶物”。

從那天起,盛望舒就只剩下自己。

而如今,她好像連自己也快要失去了。

房門落鎖的那一刻, 盛望舒在黑暗中倚住門板,終于讓眼淚落了下來。

黑暗中, 手機在震動。

盛望舒用手背蹭掉眼淚, 拿出手機查看消息。

是設計師給她發來的工作室裝修設計圖。

盛望舒腦子裏亂糟糟的, 竟然一時間看不懂圖片內容,她像是喪失了圖文閱讀能力,定定地盯着圖片看了許久,才回複了一句話。

[辛苦了,今天太晚了, 我們改天面談。]

關掉微信, 微博上又彈出推送消息。

大概是她之前在車上看顧辭年的熱搜時不小心設置了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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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給她回憶的時間,那條熱門第一的微博就直白地出現在眼前——

@藍心V:【祝福都收到了,感謝各位。[愛心][愛心]】

無需猜想,這是她的認愛宣言。

盛望舒删掉推送提醒, 将手機鎖屏放在一邊。

她深吸口氣,甩掉鞋子,走進浴室。

洗手池水聲持續了足足五分鐘,盛望舒還在一遍一遍地洗臉。

水流沖過嘴唇,好像就能沖掉言落印在上面的痕跡。

手機再次響起推送,是她關注的明星祝福藍心的微博。

她假裝聽不到,看不到,第三條推送響起的時候,她猛地閉了下眼睛,抓過手機卸載了微博。

每一個和藍心相關的字眼都像是在提醒她自己做了可鄙的事情。

雖然那不是她的本意。

可盛望舒依然怨恨。

言落可以游戲人間,可以察覺不到她的心意,可以不喜歡她,可以當她是陌生人。

但他不能把她變成她最不齒的那類人,不能這樣為所欲為,肆意踐踏她的尊嚴。

對面公寓裏,燈光明亮,言落保持着盛望舒離開時的姿勢,長久地沒有動彈。

室內落針可聞,他耳邊一遍遍地回蕩着盛望舒離開時的那句話,

“我們就到這裏了。”

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夢中還是現實,太陽穴陣陣發脹,頭痛欲裂。

胸口也壓抑得像是喘不上氣來。

側臉的血痕已經凝固,感覺不到疼,他緩慢地動了下眼皮,意識好像清醒了些。

就到這裏了。是什麽意思?

他們的關系不是早就無法再前進了嗎?

言落頹唐地扯了扯唇。

耳邊響起震動聲,一聲接着一聲,直到手機從茶幾上跌落,砸到他腳上。

言落像被砸醒,倚着沙發坐到地上。

醉意朦胧地解鎖屏幕,他看到宋源發來的微信。

宋源:[截圖]

宋源:[落哥,藍心發微博承認戀情了,你怎麽不去轉發互動一下?]

宋源:[看人家辭年哥多浪漫,我一個男的都心動了,你也去羅曼蒂克一下。]

宋源:[有人嘲笑藍心了,說她自作多情,單方面官宣,你這回必須得去互動一下了,不然嫂子面子下不來啊。]

言落匆匆掃了兩眼,手機再次震動,宋源閑得蛋疼拉了一個群,讨論要給他們這兩對情侶辦個慶祝公開的party。

沒完沒了的震動聲逐漸把他的意識往回拉。

直到宋源在群裏@了一下盛望舒。

[月亮今天睡這麽早?]

像是被針尖刺痛,言落突然間清醒過來。

盛望舒的聲音又在耳邊回蕩:“言落,你拿我當什麽?”

冰冷的語氣,失望透頂的眼神,言落混沌的大腦裏閃回出不久前兩人在沙發上的一幕,整個人瞬間猶墜冰窟。

他對月亮做了什麽?

他怎麽能昏了頭對月亮做這種事情?

言落臉色發白,因醉酒而起的潮紅褪了個一幹二淨,他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地打開門跑出去,按響了盛望舒的門鈴。

要說什麽、要做什麽,沒想好。

總之,他絕不能讓他們兩人到此為止。

門鈴聲響起時盛望舒剛從浴室走出來,那一聲響動再次把她的情緒拖進谷底。

客廳裏沒開燈,她就坐在黑暗裏,和他隔着一道門,一聲一聲地聽門鈴響。

記不清聽到第幾聲時,她操起一只抱枕,猛地砸向門板。

枕頭“砰”的一聲砸到門板上,又落地,門鈴聲終于偃旗息鼓。

盛望舒咬着下唇,拉了行李箱,走去衣帽間。

她知道,明天醒來後,言落一定會來找她。

他會對這一晚的荒唐事件做出解釋和修複。

可她卻不想再見他,也不想再假裝若無其事地粉飾太平。

盛望舒随便裝了幾件應季衣服,将一只小行李箱塞滿。

她拉着箱子走到玄關,打開貓眼蓋看向門外。

昏黃的燈光裏,樓道裏空空蕩蕩的。

盛望舒垂下眼,打開房門,腳下卻冷不防踢到了什麽。

她低頭,看到靠坐在牆壁邊的言落,他醉的太厲害了,竟在她門口守着睡了過去。

暈黃的光線落在他臉上,顯出幾分落寞憔悴,他眉心緊鎖着,臉色很差,像是在做什麽不太好的夢。

盛望舒垂眸看了他兩秒,關上門,拉着行李箱徑直從他身邊經過。

電梯一路下到地庫,盛望舒把行李箱丢到後備箱裏,打開車門坐上去。

發動引擎之前,她停下,拿過手機給林津打了個電話。

結束通話,她點進微信,沒看宋源@她的那些無聊信息,直接删除并退出了那個群聊。

視線落回微信主頁,她看到言落的微信頭像,點進去,沉默地浏覽了一遍兩人的聊天記錄。

那記錄很長,從她開始用微信後便一直保存,攢了好多年,一直都沒删,換手機也會導出來。

一條一條地看過去,像是把和他的過去也重溫了一遍,盛望舒不知道看了幾個小時,看得眼睛酸疼,擡頭看向後視鏡,才發現自己眼睛紅得可怕。

聊天記錄劃到第一條時,她擡起指尖,點擊删除。

而後,把他的微信一并删掉。

開車離開前,盛望舒發了一條朋友圈。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可還是想發點什麽。

心裏空落落的沒有落點。

十三歲,發現自己喜歡上言落那一年,她在日記本上傻兮兮地寫:十年後的今天,我一定要嫁給言落哥哥,我們要在全世界的見證下為對方戴上戒指,給我們的戀愛長跑畫上一個完美的句點。

後來這段傻逼的日記,連帶之後那些一廂情願傻裏傻氣的內容都被她撕掉了。

撕得粉碎,用打火機燒掉,灰燼沖進了馬桶,“屍骨無存”。

盛望舒發布了一條朋友圈。

內容沒有文字,只有一個句號。

十年後的今天,她23歲,她親手為這場暗戀長跑畫上了句點。

言落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卧室的大床上。

太陽穴痛得像被釘鑽,坐起身時,他才意識到這不是城北別墅,而是思北公館。

昨晚的記憶碎片一樣湧現,他記得他喝得爛醉,回了思北公館,身體被酒精控制後,腦子裏便只剩本能,他想見盛望舒,想找她談一談。

後來,他見到了盛望舒,然後呢?

混混沌沌的夢裏全是支離破碎的回憶,他好像夢到了十七歲生日那晚,醒來時險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言落面色陰郁地走出去。

客廳裏的玻璃碎片已經被收拾幹淨,好像昨晚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聽到他的腳步聲,林津從廚房小跑出來。

“言總,您醒了?”

言落擡手按太陽穴:“你怎麽在這?”

“昨晚盛小姐打電話通知我過來的。”

月亮。言落眉頭緊蹙,一些零散記憶開始複蘇。

“你昨晚見過她?”

“沒有。”林津看着他的臉色,有些猶豫:“昨晚我過來時,您睡在盛小姐家門外。”

他睡在月亮家門外?

夢裏似乎也有這個場景,他記得他拼命按着盛望舒家的門鈴,得不到回應。

在這之前呢?他們好像發生了争執?

言落頭疼欲裂,陰沉着臉轉身,他的身影映在酒櫃的鏡面上,他瞥見自己側臉上那道淡淡傷口。

傷口隔了一整夜,滞後地、條件反射般刺痛了一下,言落心口猛然一縮,一瞬間,所有回憶都湧了上來。

就在身後這張沙發上,他拉起盛望舒的褲腿看她扭傷的右腳,她滿眼嫌惡地想要踢開他,她笑着說讨厭他,他氣昏了頭,被本能和欲望沖撞着,吻了她。

他親了月亮!

他怎麽能親月亮!

那蟄伏了無數個日夜的心魔終于還是趁他不備逃了出來,他這行為又跟禽獸有什麽分別?

言落面色煞白,目光沉得像是墜入無盡頭的夜,他一言不發地起身,大步走到對面的公寓外。

像是昨晚的情景重現,言落不停地按着門鈴,門內卻始終沒有回應,在林津欲言又止的眼神裏,他直接輸入密碼打開了門。

家裏很安靜,玄關處還倒着一雙高跟鞋,像是主人還在睡懶覺。言落站在玄關處叫盛望舒的名字,無人回應。

眼下他管不了那麽多,情急之下直接打開了卧室房門,房間裏沒人。

“言總。”林津在身後小聲叫他,言落置若罔聞。Hela

他拿出手機,撥打盛望舒的電話,裏面提示暫時無法接通。

他連續打了幾通,都是如此,于是又換了林津的電話來打,同樣無法接通。

林津:“言總……”

言落面色冷肅,什麽都聽不見,林津也有點被吓到,他沒見過言落這個樣子。

他向來都是随性恣意、游刃有餘的,即使公司遭遇危機,都不見得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林津默默閉了嘴。

言落打開微信,找到置頂的那個頭像,給盛望舒發信息。

删删減減好幾次,他終于發出去一句:[月亮,你在哪?]

下一秒,這句話面前多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一段灰色文字跳出來:對方開啓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她的朋友……

他被删除了。

言落垂着眼,久久沒動作。

林津在他身後站得幾乎要窒息,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再次開口。

“言總,昨晚盛小姐在電話裏讓我轉告您……”

“她說什麽?”

“說……讓您不要再找她。”

言落極輕地眨了下眼皮,音色沙啞:“她還說什麽?”

林津:“沒有了。”

言落緊緊盯着她:“她有沒有說她去哪了?”

林津小聲道:“這個我不太清楚。”

言落緩了緩,又問:“她當時情緒怎麽樣?”

林津:“很平靜。”

“……”

言落胃部猛地抽痛,像是痙攣,比之前胃出血那次還要難受。

從小到大,和他吵架生氣時,她都是憤怒的、情緒激動的,會譴責他,會和他講道理,會大聲罵他。

可這次沒有。

她很平靜。

她是真的不想見他了。

在言落調取小區攝像頭的時候,盛望舒正在去往羅馬的飛機上。

她昨晚是在酒店睡的,渾渾噩噩一夜沒睡好,天剛亮就開車去了機場,買了最早一班的機票。

臨上飛機前,她給設計師打了電話,委托他全權負責工作室的裝修。

之後,她分別給許念汐和周漪留了言,讓許念汐幫忙把她的車開回去,告訴周漪自己要去旅行一段時間。

而後,她在公司請了假,又知會了盛知行。

盛知行讓她給出一個理由,她沉默片刻,如實相告:“我失戀了。”

盛知行震驚:“你什麽時候戀愛過?”

“在你們都不知道的時候。”盛望舒哂笑:“我進行了一段只有自己知道的戀愛長跑。”

現在長跑到了盡頭,她需要給自己時間休息。

盛知行沒再多問,只叮囑她注意安全。

電話挂斷後,盛知行給她轉了筆錢。

盛望舒給他回微信:[世上只有爸爸好,什麽男人都比不了。]

只有父親,能讓她在任何境況下都無所畏懼,安全着陸。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盛望舒落地羅馬費米奇諾機場,剛開機,言落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她删除了他的聯系方式,卻牢記着他的號碼,只掃一眼就知道。

她放着不理,任由手機震動,等他不依不饒地打到第九通,一條短信進來。

[月亮,你在哪?我們談談。]

還有什麽可談的?她本來已經勸自己放下了,以為冷處理一段時間,或許他們還能做回普通朋友。

是他把他們之間的路全堵死了。

盛望舒在第二條短信發進來的同時把他的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盛望舒找了家頗具當地特色的酒店,每日睡到自然醒,天氣好時就出去轉轉,或帶着手稿去咖啡店裏畫設計圖曬太陽,畫不出來就發呆,招貓逗狗;天氣不好,她就悶在房間裏看電影睡覺,有時會自己買兩瓶酒來喝。

她盡量讓自己不再去想言落,也不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情,一旦心裏有了要想起他的苗頭,她就立刻分散注意力去做別的事情。

幾天下來,她設計稿沒畫出一張,新衣服和各種小物件倒是買了一大堆。

她打包寄回國內,讓許念汐幫她去取。

許念汐憋了好幾天,聽她語氣好像挺平靜,抓住機會問:“你和言落怎麽了?”

盛望舒說:“沒怎麽。”

許念汐輕聲說:“他像瘋了一樣在找你,我從沒見過他那麽着急的模樣。”

那天她剛把盛望舒的車開回思北公館,就被言落堵在了地庫,看到她從車上下來,言落的目光好像在那瞬間黯淡了下來。

他問許念汐,盛望舒在哪。

許念汐說:“我也不知道。”

言落不說話,一言不發地看着她,那雙速來含情似水的桃花眼裏只剩肅冷,無形的壓迫感壓制着她。

許念汐清了清嗓子說:“我真的不知道,她只說出去玩幾天,讓我幫她把車開回來。”

好半晌,言落才點了點頭,“如果她聯系你,麻煩告訴我。”

“言落哥,”許念汐試探道:“你和月亮怎麽了?”

“沒什麽。”言落垂眼,自嘲地冷嗤一聲:“是我惹她生氣了。”

許念汐還想再問,可看一眼他的表情,又不敢再問了。

之後幾天,聽說言落找了顧辭年和宋源,還有圈子裏幾個從小關系好的朋友,讓他們聯系盛望舒。

顧辭年拒絕了,讓他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其他人則都沒聯系上。

盛望舒出國後換了一個電話號碼,她只把號碼告訴了許念汐和盛知行。

言落可以查到她的出國記錄,知道她去了羅馬,可羅馬那麽大,他盲目地去找盛望舒無異于大海撈針。

聽宋源說,言落這幾天都很反常,表面上看上去好像沒什麽,可又讓人覺得,好像哪裏都不對勁。

許念汐:“你知道嗎?他已經連續三天去嘉郡山上飙車了,他現在跑一圈山的記錄是九分零四秒,宋源都快被他吓尿了,說再這樣跑下去他早晚會成為嘉郡山亡靈。”

許念汐給盛望舒發了一張宋源的朋友圈截圖。

宋源:[瘋了,九分零四秒,這哥徹底瘋了。]

下面是一段視頻。

盛望舒沒看,沒發表任何看法。

許念汐小心翼翼地問:“月亮,你們兩個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你……你是不是……”

許念汐想問她是不是心情不好,自覺這是一句廢話。

她嘆口氣,重新說:“要不要我去陪你玩幾天?”

“不用。”盛望舒笑了聲:“我挺好的,到處轉轉,找找靈感。”

怕許念汐不信,她煞有介事地輕咳了聲,很傲嬌:“我們搞藝術創作的不都是這樣?”

“德行。”許念汐笑了,“那你好好玩,放心,我不會告訴言落你的行蹤。”

“夠義氣。”盛望舒說:“前幾天逛街給你買了個H家的新款手包,已經寄回去了。”

“這麽好。”許念汐想了想說:“既然這樣,我再給你透露個獨家情報。昨晚酒局上聽宋源提了一嘴,言落哥明天的航班去羅馬,聽說是為新電影選景,但我覺得,他應該是去找你的。”

之前哪怕十幾個億投資的電影也沒見言落親自去選景,許念汐相信自己的直覺。

“不過沒關系,羅馬那麽大,他應該找不到你。”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許念汐已經在這短短的幾天裏腦補出了無數個浪子回頭、知愛已晚的狗血故事了。

而得知言落要去羅馬出差時,她腦中的故事橋段已經自然過渡到了“她逃,他追,他們都插翅難飛”的階段。

她很糾結。

從個人喜好來講,她喜歡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大團圓結局,可從私心出發,她在乎盛望舒的感受。

許念汐等待着盛望舒的回應,企圖從她的反應中窺探一二。

然而盛望舒只是雲淡風輕地笑了聲:“謝謝你的情報,不過我明天就離開了。”

“……”

許念汐眨了眨眼睛:“我為言落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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