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串珠的互相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琳琅之聲,門被推開後從外向內灌入的一股涼風吹得大紅喜燭焰心一晃,地上的暗沉倒影晃動扭曲。

賀蘭葉大張着嘴,一雙杏仁眼瞪得圓鼓鼓的,滿滿都是不可思議的訝異。她的視線落在了珠簾背後正中而放的紅花梨床榻上,垂紅撒帳挂在銀溝上,讓她的視線暢通無阻能夠清晰的看見被紅色包裹着坐在床榻上的人。

那人一身賀蘭葉十分熟悉的大紅喜袍,只是系帶松散,衣襟打開,兩側而分向肩膀松垮而去,廣袖衣袂層層疊疊被挽在臂彎,完完全全沒有遮掩身體的作用。

那人的胸前一片坦蕩,蜜色的肌膚上有一道暗紅的傷口,本結痂的位置有撕裂的痕跡,滴滴鮮紅的血正在往外滲透,而那人的手中捏着一方帕子,正在往傷口上按。

一切發生的很快,電光石火之間,那人的低聲叱喝出聲,同時那人身上的袍衣一抖,瞬間将身體掩蓋嚴實,不留一片肌膚。

賀蘭葉的手虛虛握着珠簾,她眼前的視線被串珠有些切斷,又看得太過真切清晰,找不到一絲可以回避的地方。

坐在床榻上的人用一種賀蘭葉看不懂的眼神陰沉沉直視着她,或許熟悉的薄唇勾了個陌生的弧度,與以往所聽到的聲音略有不同的冷清聲音響起:“賀蘭,你看見了……什麽?”

賀蘭葉一眨不眨的眼睛已經瞪得酸痛,她聞言輕輕眨了眨眼,同時慢慢吐出一直憋着的一口濁氣,發昏的腦中一片混沌,她渾身血液仿佛瞬間被冰雪覆蓋的寒冷,讓她整個人狠狠打了個寒顫。

她好像……撞破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也沒有一絲一毫……可以閃躲的可能性。

柳五,她娶回家的柳丞相家的五姑娘柳清荷,如果她剛剛沒有看錯的話,好像不是……女子。

一個無比坦蕩的男人,從身體肌理就與女子身體不一樣的男人。

她虛握着的手狠狠攥着珠簾,邁出去的腳滞空許久後僵硬的收回,她震驚的臉上表情漸漸收攏,猶猶豫豫了許久,面對正在穿衣的那人,充滿不确定地喊了一句:“……柳……姑娘?”

賀蘭葉無比希望,這個在她新房穿着新娘衣裳與她娶回來的妻子完完全全長相的人,不是柳姑娘。

只是……

“嗯。”那人用鼻音回應了賀蘭葉,穿戴整齊的他跻上鞋子,大步朝着賀蘭葉這裏走來。

仿佛是徹底抛棄了以往的僞裝,柳五的步伐邁的大,走路帶風,寬廣的袖袂随着他的步伐甩出晃動的弧度,地上的倒影也随之而晃動。

眼見着垂着眉眼角露出意味深長表情的柳五朝着她走來,賀蘭葉忍不住渾身緊繃,眼露警惕朝後退了半步。

眼前的人在昏黃的燭光中面容依稀模糊,被模糊了的輪廓顯得十分柔緩,纖長的眉眼帶着一份冷情的豔色,越走近越能看見他五官的精妙絕美。

這張熟悉的面容帶着一股她不熟悉的淩然,讓賀蘭葉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布滿全身。

柳五走到賀蘭葉面前一步之遙,兩人之間距離已經拉進到再近半步,就能臉貼臉,賀蘭葉瞳孔一縮。

她幾乎是把自己強行釘在原地,不讓自己退縮顯出勢弱。

好在柳五只是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大步走向了外間。

随後,被風送進來的涼風忽地停了,門發出了吱嘎的一聲,随後是放在門後的短橫木被插了進去,門被徹底關上了。

賀蘭葉沒有回頭,她正站在原地拼命思索着,新房裏放沒有放刀,再不濟,剪子也行。

她真的覺着,今晚勢必有一場架要打了。

房間裏的光線忽地拔亮了了一截,賀蘭葉這會兒回頭,只見柳五熟門熟路點亮了幾個蠟燭,端着一個燭臺走過來。

賀蘭葉側了側身,主動給他讓開了去。

柳五把燭臺往鋪着繡花紅綢的八角玲珑桌上一放,自己撩了撩衣擺坐下,慢條斯理倒了一杯茶,往旁邊推了推,而後擡起頭來,他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中似乎有些深意,看了賀蘭葉一眼,用略顯硬朗的聲音說道:“傻站着做什麽,過來坐下,我們好好談一談。”

完全不要僞裝的柳五的聲音與以往差距算不得很多,卻是一聽就是少年的聲音,完全與之前的女子之感不同。

賀蘭葉發了會兒呆,勉強鎮定下來後,慢吞吞走過去,看着燭光下拆了金冠的柳五毫無女氣的做派,選了個距離柳五最遠的位置坐下,順便挪了挪凳子,讓開的更遠了些。

她的小動作被柳五看在眼中,他發出了嗤聲,卻也沒有說什麽,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賀蘭,你剛剛……看清了嗎?”

賀蘭葉忍不住視線滑落到柳五的胸膛前,她還記得剛剛一撇之間,看得清清楚楚的一幕。

她表情複雜地點了點頭,忽地想起了什麽似的,她猶豫着開口:“你……受傷的位置在流血,要不先……裹傷口吧。”

事已至此,她再震驚也不能改變柳五的性別,眼前的一切已經是定局,被柳五遮掩了許久的秘密被迫展現在她的眼前已經發生,她現在能做的,就是接受現局,從其中摸出一條清晰的路子來。

而柳五身上的傷是眼前最好打破僵局的話題,她順勢起身去櫃子旁翻她提前準備了的藥,同時随口說道:“瞧着像是刀傷,莫非也是你那個前情人賞你的?”

她這會子也差不多知道所謂的前情人訣別大概是柳五的謊言了,只是柳五一個男子扮作女兒家,甚至到達了一個願意把自己嫁出去的地步,這其中的內容只怕太多,她可不敢去打問。

“哼。”柳五只冷笑,“就當做是。”

還真是一點遮掩也不要了啊!賀蘭葉翻出了傷藥遞給柳五,看着他毫不猶豫解開衣襟再次露出平坦如席的胸膛,有些無法忍受地移開了眼睛。

明明穿着衣裳的時候,她也曾看見過柳五胸前的起伏,怎麽衣裳一脫,就能平成這種無法讓人誤會性別的樣子呢。

賀蘭葉手撐着額頭,只覺着自己已經要被眼前的一切給弄昏頭了。

柳五三兩下把自己的傷口裹好,重新穿戴整齊後,看着賀蘭葉側臉回避的樣子,輕哼:“你我都是男人,有什麽可回避的。”

賀蘭葉嘴唇嚅動了動,她覺着這不是一個坦誠的好時機,完全開不了口。

“如你所見,我是一個男人,”柳五倒也大方,被發現了沒有任何可躲閃的情況下,他直接承認了,同時還加了一句,“所以不要奢望我們之間有什麽假戲真做,賀蘭。”

賀蘭葉僵硬着臉:“我從未想過有什麽假戲真做。”

她一直把柳五當做女子,她也是女子,一點這種念頭都沒有。

可能是賀蘭葉之前的對柳五一點起疑的地方都沒有,柳五微微颔首:“這樣就好了。”

他主動倒了一杯茶遞給賀蘭葉,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賀蘭局主,某男扮女裝嫁過來,多少對你有所欺騙,某以茶代酒,先向你謝罪。”

賀蘭葉卻幹笑着:“談不上談不上。”

她女扮男裝娶了他,她也是有所隐瞞欺騙,這個謝罪,只怕還有她的一份。

放下茶杯,柳五斟酌了下,緩緩說道:“賀蘭,我有不得已的理由才會如此做,而我是男是女其實并不影響你我的合作,反而因為同樣是男人,合作起來更為方便了,你說是麽。”

賀蘭葉一臉沉痛:“……不是。”

她以前當做兩人同是女子會方便的多才會答應下來,一扭頭柳五變成了男人,對她來說簡直是災難。

柳五眉頭慢慢擰起,他口吻變得冷淡了許多:“怎麽,難不成賀蘭局主心中還藏有別的小心思,想要與一個真正的女子朝夕相處,同處一室?”

賀蘭葉一抹臉,吸了一口氣,把手邊的茶杯推遠了些,擡起頭來一臉真誠對着柳五說道:“是。”

柳五打量賀蘭葉的眼神中漸漸浮起了不屑:“沒想到賀蘭局主居然是這樣的人,還真是看不出來啊。”

“賀蘭局主若是無法接受……”柳五唇角一垂,狹長的眸中閃過一絲冷光,“同為男人,我也知道賀蘭局主想什麽,既然如此,我大可一直扮作女裝。”

賀蘭葉伸手抓了抓頭發,她深深嘆了一口氣,滿臉都是悲怆:“柳姑……柳公子,這和你穿不穿女裝沒有關系。”

“而且沒有同為男人這種事。”賀蘭葉看着眼前已經性別暴露的柳五,長長舒了一口氣後,自暴自棄般說道,“你是,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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