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VIII.
伊戈從厚厚的灰塵中抽出一本書,揚塵讓他不由地打了個噴嚏,自從來了教皇領邦他的鼻子就沒好受過。
裏茨的主教堂的尖頂中收藏着不對外公布的書籍。這裏雖說不上戒備森嚴,但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信衆往來不絕的大堂繞到二樓,再打開通往頂樓的重重封鎖,也确實是件麻煩事。
雖然說是“收藏”,但很明顯這裏的書籍并非受教會歡迎的存在。地板上的積灰已經厚得像一層霜,僅有的幾個足印上又積了一層淺灰。衆多的書架讓本來寬大的空間顯得格外擁擠。書架沒被防灰布蓋住,倒是角落的幾個高背椅還勉強蒙着布罩。雖然被如此潦草地對待,但每本書都被精心地用鐵鏈拴住,與書架鎖在一起。
伊戈翻開手中的書籍。這書顯然是被火燒過,邊角幾乎都碳化了,輕輕一碰就碎。像這樣被燒過的書,在這裏數量驚人。
書的扉頁有書主人的簽名:普洛斯?伯恩哈德。
伊戈想:“這恐怕就是尼爾的……”
他想起佩列阿斯第一次帶尼爾來帝國時的場景:
那天雪剛停。公爵大人一如既往地待在圖書室,在畫那位閣下的肖像。
自己遠遠聽見馬車的聲音,便對公爵大人說:佩列阿斯老師到了。
“太好了,等他好久啊!伊戈,咱們到門口去迎他!”公爵大人接披上大衣,興沖沖地就往門口去了。
馬車停在莊園門口,佩列阿斯從車上下來,看來他穿得還是很單薄,公爵大人一定會責斥他的。不過閣下并未如往常那樣迎上來,而是轉向車廂,将一個孩子抱了下來。
他蹲下身,和那孩子說了些什麽,然後牽起孩子的手,遠遠地踏雪走來。
“啊,莫非……那是佩列阿斯的兒子?難、難怪他好久沒過來了!”公爵大人慌亂地撓頭,“沒準備禮物!怎麽辦啊伊戈!”
伊戈有時候真不知該拿這主人怎麽辦才好:“公爵大人,佩列阿斯閣下是黑發的契阿索人,可這男孩金發碧眼。”
那孩子穿得倒是厚實,搖搖晃晃地踩着雪,不時還俯身仔細地摸摸積雪。佩列阿斯閣下極有耐心地一直和那孩子解釋着什麽。兩人走走停停,好一會兒才來到公爵大人面前。
“佩列阿斯你怎麽還是只穿這麽點兒,遲早得凍死你!”公爵大人欣喜地擁住老友,蹭蹭他的兩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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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戈則向佩列阿斯大人鞠躬行禮。
那孩子也很有禮貌地向公爵大人問候行禮。三四歲的樣子,笑得那麽開心,簡直讓人好奇世界上到底有什麽東西能讓他笑成這樣。他一直拉着佩列阿斯閣下的手,像只小狗似的不離閣下半步。
佩列阿斯也笑着介紹,這個孩子叫尼爾?伯恩哈德。老師能這樣笑出來确實少見,之前他大都是一副陰郁的神情。
“伯恩哈德?這孩子姓伯恩哈德?”公爵大人笑着抱起那個孩子,将他高高舉起,還拉住他的手在雪地裏轉圈。公爵大人一向喜歡孩子。男孩似乎也立即喜歡上了他, 一直抱着他的腿不放。
“伯恩哈德先生,難道是‘學院’那位有名的學者?”
“是啊,”佩列阿斯笑笑,“我原來的老師。”
伊戈阖上書。看來這裏幾千本伯恩哈德家族的藏書,沒一本是公爵大人要的。
他看了一眼窗外,夜已經開始退潮,天邊漸漸泛起淡紫色。馬上就要天亮了。
“将男孩送到親眷身邊,自己的任務就完成了。若他還是願意回帝國,便再帶他回去。”伊戈這樣想着,轉身離開。
可他頓了頓,又看一眼伯恩哈德家族的藏書。他抽出劍,對準書的鎖鏈。
“……”但黑衣的騎士終于還是收起了劍,“既然佩列阿斯閣下囑咐過,那還是等尼爾自己去尋求答案吧。”
尼爾跟随人群來到教堂前的主祭臺。身着盛裝的神甫們已經列于教堂的臺階上,參加儀式的孩子們站在他們兩側,一隊孩子捧着盛着碧綠的聖酒的玻璃碗,另一隊則手持綁着烏鴉羽毛的檞寄生。
啓明星低垂于天幕的邊緣,拂曉蒼白的騎士步步緊逼,純粹的深藍最終退居于穹窿至高點。所有人都在仰望,如期待最初的火焰般期待黎明降臨。
左側的神甫們牽着捧聖酒的孩童,款步至祭臺前,在聖酒中蘸一蘸手指,再向祭壇輕灑。
尼爾好奇地向身旁的大娘求教,大娘告訴他這是象征聖子為了封住魔鬼“卡塔西斯”而獻出自己。
仍伫立于臺階上的神甫們開始緩慢地誦詠經文:
“白晝之初是他,最後的來者是他。我将臉貼近噩耗的口舌,傾聽他;他說,他看見那傑出的人毀于瘋狂。然而他能照亮,創造一個如淚水般親近的國……”
尼爾興致勃勃地看着儀典的進行,他覺得有趣,這些東西和帝國那邊完全不一樣。他發現人們的臉上都帶着一種凝重的神色,不論是稚嫩的面孔,或是布滿皺紋的臉,所有的眼睛都那樣認真,他們不過是看着這一系列象征或符號,卻如同親眼見證着神聖的奇跡。
尼爾不由地想:“原來宗教這麽好玩。不過先生可讨厭這些了,但凡有信教的人來看病,他一律不見。但也不奇怪,‘學院’為了保持對真理的忠誠,是不允許信仰宗教的,老師大概是保留了學生時代的習慣吧。哦,要點火了!”
尼爾滿懷期待地看着神甫們從孩子手中接過檞寄生,圍住祭臺。一位清秀的翠眼青年持火把從教堂中走出,他高舉起火把。
“說不定老師看了這麽好玩的儀式就不會讨厭信教的了。”尼爾嘟囔道。
所有人都十指交叉,合十當胸。仿佛整座城市都在靜憩中等待着火焰的升起。
忽然身後的人群一片嘈雜,有人在大叫,在跑。
“怎麽?!”尼爾依稀聽見了那喊聲。
“救命啊,着火了——!”
男人們往起火的方向跑。尼爾一擡頭就看到滾滾濃煙。
“那個方向是……”
轉過街角,他看到“黑麥”酒館已經完全被包圍在火焰之中。
“有、有什麽人在裏頭嗎?”一桶接着一桶的水地被提來,但都徒勞無功。
“不知道啊!”
尼爾跑到酒館門口,聽到有孩子在哭。他一回頭,看到那群孩子在哭,他之前遇到的孩子。孩子們邊哭邊扯着大人們的褲腿:“布、布魯斯大叔肯定還在裏面!肯定的!”
大人們趕緊安慰道:“不……不會的啦,他肯定出來看慶典了。”
“他就是在、在、在裏面哇,我們不喊、喊他不會出來的嗚啊……”
尼爾的心咯噔一下,他想起布魯斯對他說的:
「你瞧,現在店裏除了你就是我,別的家夥都去參加慶典了。反正我是死都不去哼!」
孩子們哭得撕心裂肺,眼淚鼻涕不住地淌。
「跟你說吧小兄弟,我真的很敬重騎士長大人……」
熱浪滾滾,大火的聲音就像野獸在啃食。
尼爾咬咬牙,緊握雙拳。
「我是劍,我是火焰。」
紅發的格雷琴也趕了過來,她抱住自己的小妹妹,安慰這群痛哭流涕的孩子。忽然,她聽到人們在驚呼:“有人跑進去了!”
格雷琴一擡眼,頓時愣住了。那蜂蜜酒一樣的金發,她不會看錯的。
“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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