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人在遠游歸來和大宴散場之後總會有些失落,像是攪動渾濁的池塘水陡然沉寂下來,那些浮塵泥沙還在水中翻動無法安定。

趙菪乘着肩輿朝爽意齋走,坐在肩輿上搖搖晃晃只覺得昏昏欲睡,聽着身旁內侍宮人沙沙的腳步聲,愈發覺得這宮廷怎麽如此安靜,渾然不覺方才剛剛結束一場大宴。

肩輿忽然停了,趙菪的精神還未回來,鈍鈍的擡起頭,看着宮道上站着幾個人,肩輿被放下來她才開口:“怎麽回事?”

“娘娘,王爺在前面。”宮人伸手攙扶她走下來,她一怔,才認出那人是梁濬。

心事牽動,人也跟着不自在起來,低了頭下去:“見過王爺。”

“爾等退下。”梁濬緩緩走近,發了話,一旁的內侍宮人無聲退開,趙菪一怔:“王爺此舉不和規矩。”

梁濬不發一言走到了趙菪身前,不防備他突然這樣靠近,趙菪欲躲,後退了一步梁濬便上前一大步,兩人衣裳下擺都碰到了一處,布料無聲的碰撞後散開,趙菪心跳的越發厲害,頭更是不敢擡:“王爺有事?”

“你這首飾和衣裳不搭配。”梁濬低低的出聲,從袖子裏抽出一支盒子放在趙菪眼前:“本來打算讓下人給你,可是既然遇見了,不如當面給你。”

盒子上帶出一股香料氣味,趙菪吃驚他竟然如此大膽:“禁宮之內,我是陛下宮嫔.......”

“你當我不知?”梁濬的嘴角輕輕扯起一個笑,伸手将盒子打開來,是一對釵,象牙雕刻鑲嵌翡翠蜜蠟,做成竹枝上落着一雙黃鹂的樣子。

趙菪的臉微微白了一下,不伸手:“縱使我這宮嫔的身份有名無實,但也不能如此荒謬。”梁棟雖然點了趙菪,但是來了爽意齋後卻只是閑坐飲茶,入夜後同榻而眠卻是衣帶不解,二人躺在帳子裏,趙菪緊張的心都快跳出來,梁棟卻直挺挺連手也沒伸一下,聽着身邊趙菪的呼吸急促,他出言:“你放心,朕不會碰你。”

那句話出來,趙菪真的心緒平靜了下來,說不出自己該高興還是不該高興,論理作為一個妃嫔卻被皇帝這樣說是應該悲痛的,可是她卻莫名的安心下來。

此時和梁濬站的這麽近,趙菪也說不明白自己是不是想要離開,腳下一步也挪不動,心裏自然知道不妥,可是臉上卻熱了,聽他這樣揶揄自己,怒不出卻又說不出別的話,不肯接那個盒子,像是在鬧什麽別扭。

梁濬笑着伸手從她的發髻上取下兩枚鎏金的發釵:“這樣富貴榮華的花紋不适合你。”說着,便将那一對發釵為她戴上:“別怕。”

“我沒什麽好怕。”趙菪忍不住開口,梁濬笑了:“是孤失言。”為她戴完,左右端詳,然後笑了:“孤果然眼光不錯。”

趙菪心頭一疼:“你又何必......”自古就沒有君王把已經寵幸過的妃嫔賞賜他人的規矩,縱使梁棟從來未曾碰過她,她也已經斷了離開宮廷的機會,他這樣親昵殷勤又是何必?真的要引得彼此深陷其中萬劫不複備受煎熬才算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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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濬此生,沒有一件事是不順心随意的,唯有你。”他開口,目光柔得像是月亮,他從來都是這麽柔,趙菪看着他的眼光,轉過頭去:“那又如何,我并不中意王爺。”

“女人真是謊話連篇。”她說這話,本是存了心要斷絕到底,誰知自己正心疼說了這樣決絕的話出來,他卻輕描淡寫的笑笑罷了:“你信不信,不用太久,我便能接你回王府。”

“王爺醉了。”她轉身,這樣的話如何還能聽得下去,再聽,心就真的要動了,動了心還怎麽活下去,更何況,身後還有虎狼逼迫,前途未蔔,怎麽能就這麽沉淪在情愛之中?

“孤和你打個賭。”他竟然這麽荒唐,伸手扯住自己的腰帶,趙菪臉紅不肯回頭:“王爺自重。”

“孤若不能娶你為妃,便放棄王爵,出家為僧。”他很執拗,手指絲絲扣着她的腰帶:“你聽到了麽?”

趙菪愣在那裏,這哪裏叫做打賭:“王爺胡鬧。”

“孤是認真的。”他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她回頭,看到的是一張平靜溫柔的臉,那雙眼睛已經柔柔的看着她:“這種事情哪兒有輸贏。”

“孤若是贏了,你就要乖乖在孤的王府裏做孤的王妃,屆時若是孤想娶個三妻四妾你便不可以阻攔。”梁濬笑出來,開了一句玩笑,趙菪無奈得笑了出來,低着頭:“王爺你贏不了的。”

“孤若是輸了,孤便出家做花和尚去,但是孤可以把一切都給你和你的家人。”梁濬的手指松開了,趙菪一愣,梁濬笑着說:“孤的産業,孤的兵權,全都給你,容氏家族便可重振。”

“你。”趙菪退後一步,萬沒想到,他竟然已經查到了自己的家族。

“擊掌為約?”梁濬伸出手來,趙菪愣住,看着他的手在自己面前,咬了咬唇搖頭:“我不貪圖這些。”

“孤一定贏的。”梁濬依舊在笑。

“你贏不了。”趙菪無奈,梁濬卻執意搖了搖手:“來,既然不怕輸,為何不敢與孤擊掌?”

“不是怕輸。”趙菪執意不肯,梁濬突然伸手一把将趙菪的手抓了起來:“孤可是認真的。”

被他這樣狠狠的握了手,掌上一熱,然後便又松開,心猛地提起又落下去,活像是剛才大宴散去的感覺,那麽失落寂寥,尚未來得及反應,梁濬卻已經轉身離開,宮人上前來:“娘娘,該回去了。”

坐在肩輿上一路搖搖晃晃,心卻更是忐忑,回了爽意齋,懶得沐浴,草草卸妝便休息了,宮人留下床頭一盞紅燭也休息去了,聽着四下寂靜,趙菪才伸開自己的手,掌中握着一個極小的紙團,展開來,上面寫着一行字:“事成之後服下,切記切記。”

事成?什麽叫做事成?紙團裏包着一個小小的藥丸,問一問一股藥香,不明何物,她想了想,将藥丸放進貼身的香囊之中,起身撩起簾子将字條燒了。

坐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心裏前所未有的糾結,回想起今晚稍早時收到的消息,那人吩咐自己的事情,她仰頭嘆息,到底是要如何?

“娘娘,今日事分明是蔡氏籌謀,欲構陷娘娘德行有虧,先帝時貞義皇後.......”寶蓮一路走一路說,曾瑃淡淡的說:“本宮知道。”

“娘娘需小心應對,這樣的風言風語,極易傳播開來。”寶蓮皺眉,曾瑃卻轉開了話題:“今日宴席上座次最末一人是誰?”

“嗯?”寶蓮一愣,曾瑃便說:“我看座次最末一人袍服冠帶分明顯貴,但是手舞足蹈很沒儀态,而且在座之人都刻意回避,他是誰?”

“是靜安王,先帝次子。”寶蓮的口氣有些生硬:“先帝在時褫奪了其母的位分,因此生母并無封號位分,由太後撫養,太皇太後賜名梁栖。”

“他,是否身體有些古怪?”曾瑃一愣,寶蓮點點頭:“聽聞靜安王幼年墜馬,摔壞了腦子,因此有些瘋傻,還有一條腿不甚便利。”

“哦,倒也是個可憐人。”曾瑃點點頭,寶蓮再沒開口說話,沉默片刻,曾瑃忽然道:“明日準備些禮物,本宮去看看靜安王。”

寶蓮一怔,擡起頭來:“娘娘,這......”

“你們總有句話交‘長嫂如母’,本宮來大禹幾個月了,竟然不曾知道有個殘疾的叔叔,不去看看豈不是太不合适?”曾瑃看向寶蓮,寶蓮低下頭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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