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Chapter (2)

開他就沒法活了。你不就是想知道我還會不會想起他嘛,我已經回答了你這個問題,這就夠了。沒錯,我在法國的時候也有過豔遇,如果我這麽說能讓你更寬心一點的話。好吧,現在讓我們換一個話題吧,我不想再讨論這個了。”

車子在路上飛馳着,Gwaine望着窗外Solent海灣的海岸線朝相反的方向遠去,接下來的幾公裏路程,車廂裏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我想,你總不至于還打算再去見他吧?”Gwaine開口問道。

Arthur一個字也沒有回答。車廂裏再度陷入沉寂。

窗外的風景不停地變換着,在這條柏油大馬路的旁邊,一會兒是海灘,一會兒是沼澤。Gwaine幹脆關掉了收音機,因為每當他們在兩個丘陵之間穿過的時候,它就會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加油吧,再不快點,太陽就要下山了!”

“離日落還有兩個小時呢。從什麽時候開始,你變得這麽有詩意,這麽講情調了?”

“我才不在乎什麽日落不日落呢!我感興趣的是在沙灘上曬太陽的漂亮姑娘和帥小夥啊!”

太陽開始下山了。透過客廳一角那個窗戶跟前的小書架,陽光滲進了屋子裏面。

Merlin幾乎睡了一整個下午。他看了看手表,然後起身走進洗手間,把頭埋進水裏面,讓自己清醒一下。接着,他打開了衣櫥,望着裏面的那套運動衣,有點猶豫。都已經這麽晚了,他如果還想準時趕到醫院上晚班的話,恐怕是來不及去南海公園跑步了。不過,他現在真的很需要到外面去放松一下。

他還是穿起了運動衣。晚飯就算了吧,誰讓他的工作排班這麽荒謬違常呢,還是在去上班的路上随便嚼一點東西充饑吧。他摁下了家裏的電話語音留言播放鍵,屋子裏馬上響起了他前男友的聲音——他拍攝的紀錄片即将公映,所以打電話過來提醒他今天晚上一起去參加首映禮。可是,還沒等電話裏的聲音說出具體的約會時間,他就已經删除了這個留言信息。

早在一刻鐘之前,福特車就已經離開了沿海的公路。如今,路邊都是大片大片的私人地界,标明所有權歸屬的栅欄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山丘。Arthur開着車轉了一個大彎,然後向着卡梅爾的方向駛去。

“我們有的是時間,先去把我們的行李放下吧。”Gwaine在一邊說。

然而,Arthur并不願意繞路,他心裏面另有主意。

“我本來應該買一點晾衣架帶過來。”Gwaine繼續說着,“想一想吧,等下我們可能就要在一堆蜘蛛網裏面開路了,那棟屋子,這麽久沒人住,多少都會有點發黴了吧?

“有時候,我真的會忍不住問自己,你是不是永遠也長不大?那棟屋子固定會有人來打掃衛生,甚至每一張床上面都随時鋪着幹淨的床單。無論是美國人還是法國人,他們都有電話,這一點你是知道的,另外,他們也有電腦,有網絡,還有電視機。你就沒想過多聯系聯系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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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hur沉默不語,一臉黯淡的表情。

他們正在走的這條公路一直攀升到山丘的盡頭,前面的遠方,在一塊墓地前面,由鍛鐵鑄就的大門輪廓顯現出來。

Arthur剛從汽車裏下來,Gwaine就一屁股坐到了駕駛位上。

“告訴我,既然這個屋子這麽神奇,在你離開的日子裏還能保持正常運轉,那裏面的爐子和冰箱該不會也早就相互商量好了要怎麽給我們準備晚餐吧?”

“沒,這個嘛,沒人能預料得到。”

“那好啊,既然如此,我就得趕在所有的商店關門之前去買點東西。然後,我再來這裏找你。”Gwaine的語調歡快了起來,“趁這個工夫,你也可以好好地跟你媽媽單獨待一會兒。”

兩公裏之外有一間雜貨鋪,Gwaine保證很快就能趕回來。Arthur看着他開車離去,車輪過處,泛起一陣煙塵。他轉過身來向大門走去。光線很柔和,仿佛是Igraine的靈魂籠罩在他的周圍。自從她去世以後,Arthur就經常會有這樣的感覺。

在小路的盡頭,他找到了那一塊被夕陽映照着的墓碑。Arthur閉上了眼睛,園子裏滿滿的都是野薄荷的香味。他回憶着,開始低聲自言自語……

那一天在栽滿玫瑰的園子裏,他坐在地上玩,那個時候大概是六歲,也可能是七歲。“那是你得知我們将在一起度過最後時光的第一年的時候吧……”她從廚房走出來,坐在游廊的下面。但是,小Arthur沒有看見她。Ector下海游泳去了,于是,小Arthur趁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就想嘗試一下平時被禁止的事情。他拿起Ector的大剪子去剪花園裏的玫瑰,可是,那把剪子對于當時的他來說實在是太大了。Igraine一下子就從游廊的搖椅上跳起來,沖下石頭臺階,跑到他身邊來保護他免受傷害。

當小Arthur聽到她跑過來的時候,他想媽媽一定會沖着他尖叫,因為自己辜負了她一直以來欣然賦予自己的信任;他想媽媽也一定會奪去他手中的工具,就好像人們從那些因服禁藥作弊而不再值得擁有冠軍頭銜的選手那裏奪走金牌一樣。

可是,什麽也沒有發生。Igraine只是坐在了他的旁邊,就那麽看着他。然後,她抓起Arthur的小手,沿着玫瑰的根莖一直摸上去。

“你的笑容溫暖了我的心,就連你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也已經比蜜更甜,你告訴我,剪的時候一定只能剪去跟自己視線平行處上方的那部分,否則就會傷害了玫瑰。你告訴我,‘一個男人,永遠也不應該讓玫瑰受傷’,對嗎?”然而,有沒有人會去想一想,又是什麽能讓男人受傷呢?

他們的視線相交,Igraine用手指輕輕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問他是不是有時候會感到孤獨。小Arthur搖了搖頭說沒有,每個字都說得那麽用力,“好像這樣就能讓謊言離自己更遠,因而也顯得更加真實。畢竟我們之間存在着年齡的差距,我總要學會自己長大,你不可能在我每一次需要你的時候出現在我的身旁。媽媽,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某種宿命,會推動着我們自覺不自覺地去做當年自己的父母曾經做過的事情嗎?

“我到現在還記得你留給我的最後一封信。和你一樣,媽媽,我也選擇了放棄。

“我以前從來也沒想過自己竟然能夠像愛他那樣去愛一個人。對于我來說,他就好像是一個夢。當這個夢離去的那一刻,我的靈魂也跟着消失了。我還以為我這麽做是因為足夠勇敢,是因為自我犧牲,當時所有的人都在勸我不要再跟他相見,但是,我其實本來是可以不理他們的!一個人在經歷了失憶之後康複,這個過程就像是一場重生。Merlin需要他的家人在身邊照顧。而他唯一的家人就是他的姨媽,他最好的朋友也從Fareham搬了過來,還有一個跟他重新走在一起的男友。至于我,對他來說,除了是陌生人還能是什麽呢?我的存在只會讓他最終發現,如今圍在他身邊的所有人當初竟然全都同意了把他的命運交給別人,任由他自生自滅!我又怎麽能允許自己扮演這樣一個角色?大病初愈的他好不容易才找回心理的平衡,我實在不應該去打破這個對他來說彌足珍貴的平靜。

“他的姨媽懇求我不要告訴Merlin,就連她都已經選擇了放棄。神經外科醫生百分之兩百肯定地對我說,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訴他,他必将受到沉重的精神打擊,整個人都很可能會崩潰。另外,他的男友也已經回到他的身邊,這是豎立在我跟他之間最後的一道屏障。況且,他身邊不會缺少愛他的人,我毫不懷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媽媽,你想說我跟你講的并不是事實,事實是我心中的擔憂從來也沒有停止。是的,過了好一段時間我才不得不承認,其實,我是害怕自己不能帶他一直走到夢的盡頭;我是害怕自己做得不夠好;我是害怕自己沒有辦法讓這個美夢成真;我是害怕自己最終發現原來并不是他在等待的那一個人;我其實就是不敢承認他已經把我忘了。

“我心裏面想過成千上萬次要去把他找回來,可是腦海當中只要一出現這樣的念頭,我又會怕他最終不相信我說的話;我怕我們兩個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盡情地歡笑;我怕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我愛的人;特別是,我怕自己會再一次失去他,而這個,我想我是真的再也承受不起了。

“所以,我就去了國外,為的就是盡量離他遠一點。可是,當一個人心中有愛的時候,任何空間的距離恐怕都不足以讓這份愛疏離。走在大街上,只要看到哪個人依稀是他的模樣,我就會忍不住一路看着他往前走;我就會拿一張白紙,在上面塗滿他的名字,好像這樣就能讓他立刻出現在眼前;我就會閉上眼睛,在黑暗裏用記憶搜索他的雙眸;我就會把自己封閉起來,在寂靜中靠靈魂聆聽他的聲音。就是在這樣的狀态下,我搞砸了自己職業生涯到現在為止最棒的一個設計項目。去法國建的那個文化中心,我在側面牆上貼滿了方形瓷磚,看過的人都說那更像是一家醫院!這真的太荒謬了!

“跑到那麽老遠的地方,我其實是因為怯懦而在逃避。是的,我選擇了放棄,就像個懦夫一樣。媽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麽後悔!我的心裏充滿了矛盾:一方面是希望,因為命運讓我們兩人在這個世界上有了交集;另一方面是彷徨,因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足夠的勇氣去跟他講這件事。

“現在,我必須有所行動了。我已經考慮清楚了。我知道你會明白我想拿你的房子來幹什麽,我也相信你不會因此而怪我。不過,別擔心,媽媽,我沒有忘記你說過的話:孤獨是寸草不生的荒園。就算我現在沒能跟他一起生活,我也再不是孤身一人,我知道,不管是哪個角落,反正他就在這裏。”

Arthur撫摸着白色的大理石碑,在旁邊的石頭上坐下,石頭摸上去還帶着落日的餘溫。Igraine墓地的圍牆邊上生出了一株葡萄。每年夏天這裏總會長出那麽幾小串葡萄,最終成為當地小鳥的盤中餐。

Arthur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在碎石子路上行走的腳步聲,他轉過身,剛好看到Gwaine在離他幾米遠的一個石碑前面坐下來。他的好友假裝壓低聲音,就好像是在跟誰講着悄悄話。

“這景況看起來可不是太好啊,嗯,Pendragon太太!你的墓地竟然搞成這個樣子,這真是恥辱啊!很久沒有人來看你了吧,但這可不是我的錯,你知道的。為了那個他整天幻想的男人,現在正坐在你墓旁的這個笨家夥竟然決定抛下他最好的朋友。唉,不過不管怎樣,他最終還是來看你了,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喏,我帶來了所有必須要用到的東西。”

Gwaine從一個儲物袋裏拿出了一把牙刷,一些肥皂水,還有一瓶礦泉水,然後就開始動手用力地洗刷着石頭。

“你能告訴我這是在幹什麽嗎?”Arthur問他,“你認識嗎,這位Pendragon太太?”

“她在1993年就已經死了!”

“Gwaine,你能消停兩分鐘別幹傻事嗎?不管怎麽說,這畢竟是一個緬懷先人、寄托哀思的地方啊!”

“沒錯啊,我這不是正在緬懷嗎,我在給它擦着呢!”

“你在一個陌生人的墓碑前面折騰什麽啊?”

“不對,這可不是什麽陌生人,我的老朋友。”Gwaine站起來說,“你想想你像這樣逼着我陪你到這裏來看你媽媽,這都已經有多少回了?總不至于因為我對隔壁這位女士稍好一點,你就在旁邊喝幹醋吧?”

Gwaine繼續刷着那塊墓碑,直到整個都刷白了為止,然後他盯着自己的傑作看了好一會兒,顯然非常滿意。Arthur無奈地望着他,也站了起來。

“把汽車鑰匙給我!”

“再見了,Pendragon太太。”Gwaine說,“你別擔心,他只管走他的吧,從現在到聖誕節,咱們至少還能見上兩面。不管怎麽說,按現在這個樣子,你直到秋天到來之前恐怕都不會需要再清潔了。”

Arthur拖着他朋友的手臂往外走。

“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講。”Gwaine說完,大步走到Arthur前面,領着他走向墓園的那個大鐵門。

“來吧,現在跟我走,我買了一塊牛排,我們一邊吃一邊聽你講你的故事。”

Igraine墓地前面的林蔭道一直延伸向Solent海峽,遠處依稀可以看見一個老園丁的剪影,他正在用耙子耙着地上的碎石子。

Arthur和Gwaine一直走到了下面停車的地方。Gwaine看了看他的手表,夕陽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地平線了。

“你開還是我開?”Gwaine問道。

“你是說我媽媽的這輛老福特?開玩笑吧,就在剛剛,某人還在強烈抗議呢!”

車子沿着山丘蜿蜒下行,在公路上漸行漸遠。

“關于這輛老福特,我當時嘲笑的是你的駕駛技術。”

“那麽,為什麽每一次上車之前你都要這樣問我一次呢?”

“你真是太煩了!”

“今天晚上,你是打算就着屋裏的煙囪來烤你的牛排嗎?”

“不,我覺得還不如在書房裏面烤呢!”

“去完沙灘以後,要不我們還是到港區那邊去大吃一頓龍蝦吧?”Arthur提出建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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