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 7

範懿說到最後，已經放聲哭了出來。她的話音剛落，天空忽然就下起了傾盆大雨，聲勢撼人。應該只有在電影裏才有的情節，竟然真的如此真實地發生了。至今我都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會有這樣的巧合！

雖然雨勢逼人，可圍觀的人群還是不舍得散去，躲在布告欄的低檐下目不轉睛的看着我們。我望着範懿因為抽泣而顫抖的肩膀，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只是覺得很狼狽，我們都很狼狽，在這場大雨裏，也在我們看似簡單卻又複雜的感情裏。

大雨重重的拍打在身上，忽然一陣煩悶湧上心頭，感覺越來越不好受，隐約聽到那些看客在議論些什麽，于是我便怒吼了一句：“看什麽看！他媽的都沒見過別人淋雨麽！全都給老子滾！”

看客三三兩兩的散去，我的眼眶忽然就濕了，我多希望不是因為眼淚，而是因為雨水……

那個夏天的那場大雨，帶來了我青春期的第一次震撼。而這，卻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關于那天最後的情形怎樣，我記得不是很清楚。只是很清晰的記得，我T恤上的顏料被大雨沖刷着，然後像水墨一樣暈染開，接着，各種顏色便混雜交織在一起。

每次回憶到這一幕，我都會想象着那些和着雨水的顏料，變成一條條五顏六色的細線，從衣服上飛躍逃離，迅速地攻占周圍的路燈、土地和牆壁，最後密集的沖向天空，吞噬所有的霧氣和雲朵。場面極其詭異鮮活。

這些就是那個夏天給我的最深刻的印象。我甚至都不記得怎樣參加的期末考，我人生裏唯一的一次高二就宣布結束了。

暑假過得很快，也過得很恍惚。因為升入高三暑期要補課，所以我們早早的開學了。

我們都還沒有從蟬鳴與汽水中回過神來，就進入到了傳說中劍拔弩張的高三，仿佛稀裏糊塗中被丢到戰場的士兵，有點不知所措，卻又必須步步向前。

報名的那天一大早爬起來趕到學校，學校只有稀稀疏疏的幾個人。于是到處逛了一圈。經過一個暑假的冷落，校園已經變成了另一番樣子。

走道邊的綠化帶因為無人照料，長得幾乎比人還高；宿舍樓門口的鵝掌楸，也不再是休整過後的圓形模樣；玉蘭樹的葉子掉了一地，顯得有點雜亂無章；操場的綠草地被烈日所烤炙，露出一塊塊不規則圖案的焦黃。雖然這些看起來有點頹敗淩亂，但是風很清，天很藍，深吸一口氣，滿肚子都是怡人的清香。

經過一天的整頓，一切準備就緒。高三的戰鼓擂響。

學校在我們讀高二的時候，特地新建了一棟教學樓，專門給向高考沖刺的高三學子們奮戰。搬進新建的教學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更換班主任，我們卻始料未及。班上還有一部分千年老尼辛辛苦苦培養的學習尖子，她就這樣走了？雖然有點不可置信，但是事實已經擺在了眼前。

後來得知，其實她也很想把我們帶到高中畢業，但是有人向校長反應她的教學方式不适合教高三，學校考慮到畢業生的重要性，就決定讓她教其它年級。但她不肯讓步，最後就轉到其它學校去了。這樣一來，我們的班主任就換了別人。

這時我才知道，為什麽拿包裹的時候她那麽平靜。不管她扔過幾次作業本，砸過幾次黑板擦，拍過幾次講臺，發過幾次火，她畢竟曾是我們的班主任。想到她教了我們一年，班上有的人還不止，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心裏難免有點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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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我不爽的是Iven也離開了，忽然就說要轉到另一所學校。那個時候的轉校，就意味着長時間無法再見。雖然不舍，可是有些事情我們無法左右，只能默默的選擇接受。一年的同桌，就這樣被世事分開了。一切都來得太突然。

“Anje，我走了。”Iven提着大包小包，像難民一樣，要是在平時，我一定會開他玩笑，可是現在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走吧走吧，快去趕車啦。”我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有空再見咯。”Iven轉身，一步一步地向校門走去，背影落寞。

終于，再也忍不下去了。“臭小子，照顧好自己，有空來找我玩，要是到那邊去了重色輕友看我怎麽收拾你！”我迅速的跑過去，在他肩上擂了一拳。

他咧着大大的笑容看着我，笑着笑着，眼淚就掉下來了。我想，那一刻我的表情一定和他一樣吧。

聽說他暑假到了一趟廣東，然後又去了一次杭州，可是他還沒來得及詳細的跟我說說途中遇到的趣事與波折，我也還沒有跟他講我暑假養的一只八哥成天連飛帶跑的跟在我後面的拉風場景，我們就這樣流落天涯，措手不及。

同桌好友，後會有期！

那個夏天，仿佛頗受離別的熱愛，一個又一個的在那個時候選擇離開。

範懿轉校的消息，是黃小萍告訴我的。她轉校不同于Iven，因為Iven雖然轉校卻還在同城，而她卻去了另一座城市。我想，她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怪我的吧。

貼海報那天把情況都弄清楚了，于是我對黃小萍的心結也就解開了。既然兩個人都沒什麽，自然就又回到原來好朋友的身份，有說有笑，不再尴尬。後來黃小萍把事情的原委重新說了一遍，直到這時我才算真正明白了個大概。

黃小萍和範懿關系一向很好，幾乎形影不離。有段時間她發現範懿有點怪怪的，問了好久終于知道了她的心事。後來範懿看到我經常跟大媽走在一起，便以為她是我的女友，于是一個人偷偷的傷心。黃小萍看不過去，因此那天才來找我想問清楚情況，以至于引起我和Iven的誤會。

黃小萍知道真相後，并沒有立刻跟範懿說。她怕範懿情緒大起大落影響期末考，于是想等考試過後再找她好好開導開導。出海報的那天，她故意支開了其他人，是想給我和範懿制造一個機會，看看能不能碰出什麽火花。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我們非但沒碰出什麽火花，反而差點弄得火山爆發。再後來，她始終沒有找到适當的時機跟範懿交代清楚，因此範懿一直以為大媽是我的女朋友，所以最後才會連期末考都沒參加就不告而別，轉到了另一所城市。

黃小萍說這些的時候，我只想到一個詞：不明就裏。當初範懿不明就裏的誤會了我，接着我和Iven不明就裏的誤會了黃小萍，直到最後範懿不明就裏的選擇離開，我們始終都沒有徹徹底底的弄清楚事實。

有時感情就像是一場鬧劇，你誤會我，我誤會她，然後各奔天涯。等到真相大白，人已不在，當初的那份心情也再也回不來了。

範懿就這樣走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聽到她的任何消息。對于她，我的感受與其說是懷念，還不如說是愧疚。我們的交集并不多，我的心思也不如她細膩，因此不可能對她産生很深厚的感情，這是很自然的，就如同你不可能對所有與你共事過的人都推心置腹一樣。

如果她那天沒有對我坦白，也許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她的想法，所以，很有可能等到畢業以後，我們會像對待其他接觸不多的社團成員一樣，相忘于江湖。

可是，她說出來了，而且最終我們天各一方，所以每回想到她，我總感覺自己像個罪犯。雖然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對她做過什麽，但還是感覺有負于她。

也許，那時我們都太懵懂，還不明白該怎樣正确的對待自己的愛與喜歡。因為年少，所以對待感情太過輕易草率，所以才會讓離別有機可趁。

因為有了離別，所以那個夏天驟臨的雨，炎熱的風，還有字跡拙劣的日記本，都浸染成憂傷的顏色。有時候會想，假如時光倒流，我會怎樣做。可是，已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人生裏的離別，總讓人無可奈何。生活像電影一樣倏忽而過，我們在裏面演繹着各自的悲歡，命運操縱主線，決定一幕幕的眼淚和笑顏。離別那麽痛，我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劇情上演。悲歡離合，循環往複。終有一天，我們都将麻木。

然後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