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割肉拔箭
他翻身下馬,身子一晃,雁複印件能的伸手去扶,忽覺手心沾上溫熱濕滑的液體。低頭一看,手心上一片鮮紅,不禁驚叫出聲:“啊!”
“別怕,那只是血焰流的汗。”顯淳俯首在她耳邊低聲道:“血焰是匹大宛馬,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汗血馬,它流出的汗是紅色的。”他雖這樣說,但是身子還是支持不住晃了一下,頭一昏,靠在雁影肩上。雁影努力撐着他,一雙眼睛盯着他胸口的綁帶上,那裏已經滲出大片血跡。
“閑雜人等都走開,讓大夫給将軍療傷。”野利玉乞也得到通報趕回府,驅散圍在院中的衆人,一雙鷹眼直直地掃向雁影。雁影知道野利玉乞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沒好感,所以也就避開他的目光扶着顯淳走進房裏。房間裏早有大夫等在那兒,替顯淳打開包裹在肩上的布條。那是一支布滿倒刺的箭,箭杆已被削掉,箭頭還插在肉裏。鮮血沒了綁帶的阻礙,流得更快了。雁影覺得腿軟身虛,別過眼不敢再看。
大夫檢視了他的傷口後交待:“得有人在背後扶着将軍,老朽才能着手拔箭。”雁影聽到大夫的話心裏一緊。将倒刺的箭頭生生拔出來,血肉之軀怎能承受?
“我來。”顯淳的副将宿魯上前。
“不用。”顯淳用冷硬的眼神阻止他,“這點痛我還撐得住。”
大夫見他堅持也不好在說什麽,只好将熬好的麻藥湯汁端給他,他仰頭喝掉。“動手吧。”
大夫将一把鋒利的小刀放在火上烤了烤,在箭頭周圍劃開皮肉,按住他的肩膀一用力,箭倒是拔出些許,顯淳也悶哼一聲,身子不由得跟着向前傾。大夫停手,不敢再拔。“将軍,這樣不行,您還是找個人扶着您吧,這箭帶着倒勾,老夫還得再割深頭點才能拔箭。”顯淳一瞪眼:“別廢話了,動手。”大夫無奈,只得動手。
雁影雖在旁看得心膽皆顫,但她注意到顯淳因用力咬牙忍痛額上暴起的血管,疲憊虛弱到極致的身體搖搖欲倒。那是需要怎樣的毅力才能忍的痛啊!這時大夫手中的刀子向下深剜了下去,野利顯淳壓抑地低吼了一聲,身子向後仰倒,雁影急急跨一步上前接住他倒下的身子,雙臂從他腋下穿過,用自己的身子貼緊他的背。
顯淳疼得昏了一下,更沒料到雁影會有這樣的舉動。他怔了怔,沉聲道:“走開,這不是女人做的——”語氣未罷便眼前又是一暗。那箭頭在他身上已經有兩天,失血過多他已經沒多少體力支撐了。
雁影不理會他,雙手摟緊他的上臂,擡頭吩咐大夫:“拔箭吧。”
大夫見顯淳沒有再堅持,忙交代雁影一定要抱牢,便開始動手取箭。他再次将手裏刀子用火烤消了毒,将箭杆附近的皮肉更深的切開。明晃晃的刀子在顯淳身上割來劃去,雁影感覺到顯淳的肌肉緊繃,豆大的汗珠滾落他的額頭,與她的汗黏在一起。大夫手中的每一刀落下時她的心都在翻攪扭曲,她死死地咬着牙,強迫自己鎮定冷靜。野利燕和明秀站在一旁心疼得直掉淚,野利玉乞也眉頭緊皺。
大夫将箭頭周邊的皮肉割開,以眼神示意雁影摟緊,猛然将倒鈎箭拔出來。鮮血瞬間噴冒,顯淳疼得低吼一聲昏過去。衆人大驚,雁影卻顧不得害怕,迅速拿起早已準備好的布巾按住傷口幫大夫給顯淳包紮傷口。大夫直呼沒事,向衆人解釋将軍只是暫時閉過氣去,一會兒就會蘇醒,這才将衆人安撫。直到大夫将傷口包紮完畢,雁影才覺得自己雙臂酸軟,腿腳無力,牙齒都因為緊張咬得隐隐作痛。她扶着顯淳輕輕躺平,大夫又在顯淳身上紮了幾根銀針,又開了藥方交代:“将軍身上的傷口很深,今夜必定是要發熱的,若是體溫太高也是危險,一定要小心。”
顯淳這時蘇醒過來。衆人上前探視,雁影起身站到一旁。顯淳已經精疲力竭,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對衆人的關心只是眨了眨眼,嘴唇動了動,虛弱地說:“我——沒事……”而後就閉眼喘息,衆人這才稍稍放心。
片刻後顯淳又睜開眼掃了房內衆人一眼,視線落在站在一邊的雁影臉上,伸出手。“過來。”衆人都望向雁影。雁影遲疑了片刻,顧不得一屋子人的眼光,走過去将手放進他手中。顯淳握緊她的手,疲憊地閉上眼。
野利玉乞安排人服侍,遣散衆人,唯獨宿魯不肯走,堅持要守着将軍。一直閉着眼休息的顯淳此時睜開眼,對宿魯說:“你也回去休息。”
宿魯無奈只得聽令。其實他也疲憊不堪,這幾個月的争戰又加上顯淳受傷,一切繁雜事務都依靠他打點,他的體力也接近透支。
衆人散去,大夫交代了雁影需要注意的情況,雁影用心記住才請丫鬟送大夫出門。回頭見顯淳虛弱地昏睡過去,眉頭一直糾結着,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曾放松。肩上層層疊疊地裹着厚厚白布,依然滲出鮮紅的痕跡。他在夢中睡得很不安穩,又發起了高燒。
昏睡中的他不時地呓語、顫抖,汗珠子不停地冒,雁影用冰水沾濕娟子擦拭着他滾燙的額頭給他降溫,用溫水給他擦拭身體。一直忙到後半夜,顯淳才稍稍褪熱,喝了些溫水後漸漸熟睡了過去,雁影這才得以松口氣。折騰了這麽大半夜,她也沒了困意,舒張一下疲乏的身體,起身推開窗戶。
一陣夜風襲來,如水般清冷,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墨藍色的夜空深邃高遠,銀盤似的皓月當空挂着,皎潔明亮,群星閃爍爍,相映成輝。月朗星疏雲淡,秋意漸濃。滿月代表團圓,快到中秋了。往年的中秋月圓,母親都要在院子裏擺上月餅祭月,然後全家坐在一起賞月,吃團圓飯。那時候,她總覺得麻煩,因為從剛進八月,母親就會忙碌起來,遣府裏的下人準備上好的面粉,果脯、麥芽糖還有新鮮的水果,然後就是等到初十左右開始着手打月餅。她自小就跟在母親身後看着母親忙碌着親手做月餅,曾經也因為好玩兒自己動手做過。忙忙碌碌幾天,就到了十五。母親擺了親手做的月餅上供桌,點上香燭供着月亮,一家人坐在院裏賞月。年年如此,最初的新鮮感覺淡去,只覺得每年的這個日子沒什麽特別。直至遠離家鄉遠離親人才體會到,即便是與家人一起做月餅這樣尋常家事于今來講都是珍貴不可求的。
一聲輕微呓語扯回她的神思,她走近床邊觀察了一下,顯淳似乎是因為傷口疼痛發出的夢呓,又出了一身汗。她浸濕了帕子替他擦汗,那張沉睡的剛毅容顏沒有往日的強勢和淩厲,那雙獵鷹般厲眸此刻正阖閉這,濃黑的劍眉緊蹙,睫毛卷翹,挺直略尖的鼻子給人一種不不易親近的感覺,再加上那緊抿的薄唇,即使在睡夢中也一樣讓人感到冷峻。
這個人,便是今後要與她共同度過無數個月圓之夜的人了。雁影緩下手勢,愣怔怔地看着床上熟睡的那張臉,不經意地,腦中出現了一雙漆黑的眼眸,青衫儒袍,衣袂飄然……
陽光斜斜地照進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拉出一個個菱形方格。那一個個格子随着時間移動緩慢且悄無聲息的溜過床柱,爬上正在熟睡的雁影肩頭,又緩緩的移到她的脖頸,臉頰,用它那軟軟濃濃的溫意撩撥着榻上人兒的眼睫。
微顫着的兩排濃密睫毛緩緩張開,剪水雙瞳裏漾滿了迷蒙,忽然間警醒過來,想起昨夜她一直守着高燒的顯淳。驀地坐起身,茫然的四下環視,只見床榻上被褥散亂,哪裏還有人影。忽聞院子裏傳來嬉笑聲,她下床趿鞋推開窗子,見幾個年輕的女仆在當院圍了一圈,野利燕正在當中踢毽子。
門聲打斷了她們的嬉鬧,都回過頭來看她。她顧不得其他,扯住野利燕問:“将軍呢?他怎樣了?”
“你放心,大哥沒事了,皇上派了張大人來探病,他此刻正在前廳與張大人議事呢。”
“他傷得那麽重,身子能撐得住麽?”
“放心啦!大哥是鐵打的身子,向來是不會躺在床上的。你別看他昨天那樣虛弱,今早一睜眼便已經生龍活虎,沒事人一樣了。”野利燕接過侍女遞過來的水幾口喝掉,一抹嘴道:“來和我踢毽子。”
雁影搖頭,稍稍放了心。野利燕也不強求她,手用勁兒将毽子抛起,做起花樣來,左右腿開弓,控制着彩色毽子的方向。忽然一用力将毽子踢高,趁毽子下落時腳向後用力一踢:“這叫‘回馬腳’”,她脆聲道,又利用同一雙腳的內外足踝踢:“這是‘陰陽腳’” 然後又控制毽子在她前後左右繞身盤旋,“這叫‘錦纏頭’”“這叫‘金絲纏腕’”‘朝天凳’、‘蘇秦背劍’、‘套腿’、‘順風旗’、‘佛頂珠’、‘倒踢紫金冠’、‘仙人過橋’ ……”雁影不懂這麽些花樣,只瞧着野利燕紅色的身影靈活飛舞,一臉的從容,将那小小的毽子踢得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野利燕此時也一個用力,将毽子踢高,縱身一躍在半空抓住毽子落地,姿态矯健利落,身形嬌美靈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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