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看着邵續霖和養父露出了怒不可遏的神情。

“将軍,誰允許您喝酒的?”廚娘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養父放開了邵續霖,疼愛的摸了摸他的臉。轉過頭看着年老的廚娘說:“我已經出院了。醫生都說不用忌口了。”

廚娘在這裏已經很多年了,她的丈夫從前是養父的護衛,退伍後就給養父當了私人司機,兩口子對照顧養父都十分的盡心。此刻,她雖然對小少爺也終于懂事感到高興,更注意的,是将軍的身體。

“醫生也說,您不能喝酒。”廚娘說,“請去休息室測量一下血壓,然後把藥吃了,今天也請早點休息吧。”

養父當然是不樂意的。

簡桦看到了廚娘對自己抛過來眼色,連忙幫腔道:“爸爸你先過去吧,黃先生我和續霖會招待,您身體不好,客人不會介意的。”

黃遠臉上的怒氣仿佛沒有出現過一樣,點點頭禮貌地說:“是的,将軍去休息吧。我也很快就要告辭了。”

養父見衆人一致對他,悻悻地只有被廚娘和趕來的勤務員送回了房間。

養父走後,客廳中還剩簡桦、邵續霖和黃遠。

三人雖然在後來各自的生涯中都有糾葛,但這一世還是第一次見面,并無話可說。

有一句沒一句的寒暄過後,黃遠依舊沒有要告辭的意思。

“父親剛才說,讓我們看看黃先生寫的書。不知道黃先生寫這本書,用了多久。”看起來邵續霖還是對黃遠的理論充滿了興趣,說。

從剛才晚宴的表現中,黃遠也早猜到了簡桦兄弟兩人對機甲戰争的态度。和他們先前在北方城對衛星城基地父子三人的研究結論大概相同。最年輕的邵續霖,最有可能對機甲産生好奇。

“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明天我可以送給你一本。”黃遠說,用餐巾擦了擦臉,拿起旁邊的一只雪茄,叼到了嘴上。

“不用了,”簡桦率先回答,回絕了黃遠的好意,他不想衛星城和黃遠扯上任何關系,“我那有,你要看的話我拿給你。”後一句話是跟邵續霖說的。

邵續霖察覺到了簡桦的不悅,不再說話。

但是黃遠不肯走,看着他們兄弟倆笑:“簡少校居然也看過我的書,真讓我深感榮幸,只是閣下好像對我的書不感興趣?不同意我的見解?”

“不是,”簡桦說,“黃先生的書博古通今,然後推導到未來,十分讓人信服。只可惜,不能細究。”

黃遠原本帶着笑容,冷淡地聽着,這樣的恭維他這幾個月已經聽到了不少。只有簡桦的最後一句,讓他的笑容變得僵硬。

“除了爸爸剛才說的資源燃料問題,還有長距離作戰時候的運輸組裝問題,和平時期的保養問題。除了作戰人員,後備技工的培養問題。這些關系到戰争勝負的東西,黃先生的書中都有意無意的忽略了。”

黃遠認真下來,看着簡桦。

在北方城的報告中,簡桦就是一個靠着父親的名氣,在青年堡壘刷資歷預備未來繼承衛星城的平庸軍人,聽簡桦剛才的話,他們似乎看低他了。

“但是黃先生書中還是有很多別的地方看不到的東西,”簡桦說,難得有撕破臉之前的面對面的對話,簡桦想把他上輩子在看黃遠的書的時候的疑惑,向本人求個解答,“黃先生的書裏有部分史料,并不是世面上能看見的東西。那些資料您是從哪裏來的。”

黃遠笑出了聲,說:“簡少校還是貴人氣了,很多東西不是只存在在書本裏,史料裏,還有的存在在親歷者的眼睛裏,腦海裏。我走了很多地方,和很多人交了朋友,自然也就知道一些世面上不流通的東西了。”

似乎是因為老爺子不在,他也不在注意禮儀,在酒杯中撣了撣煙灰。

時間已晚,但是他絲毫沒有要告辭的意思。

“能和衛星城的兩位結識,也算是一種緣分,”黃遠說,“不如我就來給兩位講幾個在別處永遠都看不到的故事,打發打發餐後無聊的時間吧?”

簡桦和邵續霖都沒有說話,黃遠就當他們是認可了,在座位上坐正,把還剩一大半的雪茄也扔進了酒杯中。

煙絲頓時在酒杯中漂浮開來。

“第一個故事,希望號的故事。”黃遠說。

“兩位可能都知道,北方城是大王子殿下的流放地,條件很艱苦。但是,女王對自己的哥哥還算是仁慈了,銀河系邊緣有着很多小星球,有的經年看不到太陽,有的整個星球只有幾處可憐的水源,在那裏,每一個人都像是生活在地獄。一些犯了罪的人,往往就會被押送到那些小星球上服苦役。”

“有一年,希望號宇宙飛船,要押送着五百多名罪犯,穿越大半個銀河系,到一個這樣可怕的小星球上。飛船上,除了那些罪犯,還有一千七百名船員和警察,還有少量的船員的家屬,包括船長大人的妻子和兒子,這樣的兩千三百人在某個黃昏,從銀河系中心的某個星球出發了。開始的航程一切順利,和一般的太空旅行一樣的順利。可惜在四個半月後的一天,希望號忽然失去了聯系。消失在了茫茫的宇宙中。”

“又過了九個月,才有人在宇宙的深處發現了希望號的蹤影,等軍警們強行登船以後,才發現飛船裏面只留下了一個幸存者。”

黃遠看看簡桦和邵續霖,見他倆都注意地看着自己,似乎被故事給吸引了。

“有兩個問題,請聽衆思考,”黃遠繼續說,“第一,飛船上原本有兩千三百人,只有一個人活了下來,誰能猜到那個人是誰?”

簡桦和邵續霖對視一眼,兩人都毫無頭緒。

“那麽第二個問題,”見他們猜不出,黃遠也沒有感到掃興,又問道,“希望號上只準備了六個月的補給,他們失蹤後,也不曾降落到其他星球進行補充,問題是,活着的那個人,他靠什麽活下來的?”

第二個問題似乎包含着無限的惡意和黑暗。

黃遠等了一會兒,看簡桦他們依舊都沒有回答,他又笑了笑,說:“既然兩位都不喜歡第一個故事,那我就來說第二個吧。”

☆、養父之死·7

“第二個故事就起名叫陽光下的暗殺者吧,”黃遠說,“你們知道,從遠古時代起,看熱鬧、湊熱鬧就是人類亘古不變的弱點,無論是好的事還是壞的事,有一點苗頭,就會有無數窺伺的目光湊上前去。這是人類的孽根性,沒有辦法。甚至後來有人就發明了游行、表演等方式,更加滿足人類湊熱鬧的欲望。”

“有一年,一個大人物,算是帝國裏最大的人物,和他的妻子還有兩個兒子一起,坐在花車上,接受民衆的歡呼。當時正是這個大人物的聲勢最浩大的時候,他受到所有人的愛戴。敞篷車緩緩行過最繁華的大街,鮮花和彩條不停的撒向他即将走過和已經踏過的道路上。正在這個時候,響起了槍響。這個大人物頭部中彈,倒在了血泊中。”

說到這裏,黃遠停頓了一刻,看簡桦和邵續霖兩個人都稍許有些變色了的臉。他微微一笑,繼續說:“你們看,這就是湊熱鬧的壞處,随時都有可能送命。這個大人物死了,但是事情當然遠遠沒有結束,得找到兇手。”

“一開始查,才發現案件真是千頭萬緒,走訪了當時在場的幾百個民衆,有人說,聽見了一聲槍響,有人說,聽見了兩聲槍響,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槍聲連成了一片,一定是敵國的特工開展的襲擊。調查人員也無法知道哪個才是真相了,那位大人物當場死亡,他的屍體在二十分鐘後被送往了醫院,然後被不知名的人士取走了顱腦,至今不知道下落。也永遠無法得到子彈的數據了。”

“警察很快就抓捕了持槍的兇手,一個傻乎乎的24歲的年輕人,但是他在被捕後19個小時在監獄中被發現上吊自殺,沒有留下任何口供;逮捕他的警官在四天後,街頭被一個年輕的小混混飛車黨飙車時候撞死,沒有留下有用證言;那個年輕的飛車黨在一天後,為躲避警車的追捕,被一輛黑車撞死在街頭。”

“這個案件最終還是告破了,警察表示這個大人物死于一個重大的陰謀,而真兇是一個大家意想不到的人物,”黃遠看着邵續霖,“又到提問的時候了,您們二位覺得,這個案件的兇手應該是誰呢?”

簡桦和邵續霖都沉默不語。

黃遠看看牆上的挂鐘,說:“時間不早了,我也不方便打擾的太晚,再說最後一個故事,我就告辭了。”

“最後一個故事,叫趙氏孤兒,發生在遠古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說到第三個故事的時候,黃遠的臉變得有些猙獰了起來,“在地球上,有個叫晉的國家,這個國家裏有個幸福的年輕人,他有一個對他非常慈愛和器重的養父,還有一個嚴厲而且沉默的父親。這個年輕人無憂無慮的長到了成年,有一天,他的父親把他喊到了身邊,告訴他,他其實是多年前一個品德高貴的人的兒子,那個人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但是也被一些無恥小人所嫉恨。其中,有一個無恥小人,殺害了那個高貴的人和他的全家,竊取了他的名聲和成就。而那個少年,是那個高貴的人家族中留下的唯一的兒子,唯一的希望。”

簡桦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他意有所指,張張嘴想打斷他。但是忍住了,他轉過頭看身邊的邵續霖,邵續霖正目不轉睛的盯着黃遠,像是被他的故事深深的吸引了。

“好吧,故事說到這裏,想必你們已經明白了。那個少年名義上的父親,其實是他的養父;而這麽多年來一直愛護着少年的養父,其實就是那個坑害了他生父全家的無恥小人,”黃遠的故事終于說到了尾聲,他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兄弟倆,問,“這個故事提出的問題是,那個年輕人會為他的親生父親報仇嗎?”

“簡少校,您覺得我的故事說的怎麽樣?”黃遠觀察簡桦和邵續霖的神色,發現已經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不禁有些得意,他放過了面色蒼白的邵續霖,笑着問簡桦。

“很精彩。”簡桦也在留意邵續霖的情緒,通過上一世,他已經知道了邵續霖的身世和他背叛的緣由,他知道黃遠的話,會給邵續霖帶來多大的影響。聽到黃遠的問話,他簡單的敷衍道。

“那麽,”黃遠卻不放過簡桦,追問說,“簡少校,你會是哪個故事的配角呢?”

簡桦擡起眼睛,盯着黃遠,說:“我為什麽要摻和進這些故事呢?”

簡桦深知邵續霖的性格,他明白根本無法阻止邵續霖的複仇,這輩子他的希望僅僅是保護好養父還有衛星城堡壘。只要不像上一世那樣威脅到養父的生命,邵續霖想做什麽,他就去做吧。

簡桦無意阻撓他,更無意協助他。

“因為簡少校你的眼睛裏沒有恨,”黃遠看着簡桦的眼睛說,“這個時代并不像表面上這樣衣光鮮亮,再過不久,所有的矛盾就要累積起來爆發了。戰争、動亂很快就要到來,簡少校,眼睛裏沒有恨的人,在那個新時代裏是活不了多久的。”

簡桦也毫不退縮的注視着黃遠的眼睛,嘲諷地笑了一聲:“黃先生怎麽知道我心裏沒有恨?”

“你讨厭我,而且你毫不掩飾的表現了出來,”黃遠回答,“衛星城老将軍把您保護得太好了,您的城府,甚至不如你身邊的弟弟。”

邵續霖忽然被牽扯進了對話,擡起眼睛看看劍拔弩張的兩人,臉上還是平靜得沒有喜怒。

“天色太晚了,黃先生請回吧,”簡桦生硬地說,“下次父親有時間的時候,歡迎您再次到訪。”

他在下逐客令了。

黃遠在心中嗤笑,果然還是個不足為患的毛頭小子。他站起身,說:“既然這樣,我改日再打擾了。”

邵續霖也從座位上站起來,低聲對簡桦說:“你休息會兒,我送他到門口。”

簡桦臉色陰沉,目光在兩個人之間轉了轉,還是點了點頭。

邵續霖送黃遠到了門口,司機還沒有過來。

門廊下只有一盞昏黃的吊燈,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黃遠在門口披上了大衣。

邵續霖沒有穿外套,只有一件薄薄的不擋風的毛衣穿在身上。

“邵續霖,你送我出來,是有話想問我吧?”黃遠知道自己剛才說的那三個故事已經有了效果,邵續霖似乎就要上鈎了。

邵續霖不說話,向前走了幾步,站到露天,看遠處車要來的方向。

“我說的三個故事,有個共同點,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沒有,”邵續霖不搭理他,黃遠還是繼續說,“這幾個故事的背後,都有一段認賊為父的醜聞。”

邵續霖猛地回過頭,一個擒拿手将黃遠手臂扭到了身後,按到了地上。他用手肘卡住了黃遠的咽喉,狠狠地問:“你到底是什麽人?來衛星城有什麽目的?為什麽要挑撥我和哥哥和父親的關系?”

☆、養父之死·8

黃遠用力掙紮,邵續霖開始毫無防備,險些被他掙開。邵續霖再無手下留情,一使力講他臉朝下按到了地上。

頭頂上燈光微暗,将邵續霖的影子投到了黃遠的身上,黃遠的臉隐在了一片幽黑中。

黃遠忽然輕聲笑了起來,仿佛完全不在意此刻自己受制于人的情形,笑得開懷,只是因為呼吸不暢,被嗆咳嗽了幾聲。

邵續霖冷冷地看着他,他已察覺到此人的不懷好意。

黃遠又笑了一會兒,才漸漸住聲,說:“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才不會是什麽衛星城主的沒腦子的小兒子,你的心機忍耐,和你的親生父親一模一樣。”

邵續霖聽到他提到自己的親生父親,臉上的表情稍有破碎,眼底竟劃過了一絲傷痛。

黃遠說:“你父親過世已經十二年了,十二年前,我也是他的學生。”他這話說的沉緩,好像也包含了無限的追憶。

知道是親生父親的故人,邵續霖稍稍松開了手,退後半步,放黃遠站了起來。

黃遠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左右環視。只見門廊處的監視器像是被什麽砸壞了一樣,殘破了一角,失去了功用。而周圍的花廊裏也種滿了重重疊疊的忍冬花,恰恰可以擋住窺伺的目光。黃遠才明白為什麽邵續霖會在這裏與自己攤牌,看邵續霖的神色多了幾分笑意。

“你離開衛星城吧,我知道北方城在幹不得了的事,不要連累我養父和哥哥。”邵續霖說。

黃遠的笑意頓斂,過了一會兒,答非所問說:“這十年,你辛苦了吧?我聽說你父親死以後,就到處找你,聽說你在索倫監獄,我就趕了過去,他們說你已經被放走了,兩年後得知你流落街頭,我想去找你,那時候北方城,等我終于脫身,又晚了一步,你已經被別人接走了。”

“哥哥和将軍都對我很好。”邵續霖說,他對黃遠的話并沒有太多興趣。只是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對養父的稱呼又變回了“将軍”。

黃遠說:“你覺得你這十年裝瘋賣傻的生活很好?”

邵續霖側過頭,看看小路盡頭的夜色,司機那邊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竟然還是沒有出現。

黃遠從自己口袋裏,摸出剛才在餐桌上拿出的雪茄,點燃了一根。

“你自己也知道衛星城根本不可能信任你吧?你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我知道,我不可能相信他的兒子會像你現在這樣的平庸。你到現在才是個中尉,你那個平平常常的所謂哥哥在十八歲的時候已經是大尉了。為了讓他們不對你起疑心,你小心翼翼裝得就像一個庸才,你說他們對你很好,誰會相信?”

邵續霖說:“我自己甘願的事,不勞他人費心。”

黃遠無聲地冷笑了下,說:“可惜你再怎麽做,他們還是不會相信你的。”

“他們是我的家人,”邵續霖說,“一直都對我很好。”

他一直重複着老将軍和簡桦對他很好。在黃遠聽來,這已經是一種自我催眠般的偏執,他從邵續霖話語的漏洞中,找到了可趁之機。

——但還不到利用這個漏洞的時刻。

黃遠幹巴巴的笑了一聲,說:“你以為衛星城老将軍為什麽會對你另眼相看?街頭的流浪兒千千萬萬,他為什麽只把你當成了養子?”

邵續霖愣了一下,似乎被黃遠問住了,半天才說:“大概是我哥哥求他吧。”

他是被簡桦從街頭撿回衛星城的,多年來他把親生父親的死、家族的覆滅全部深深隐藏在了心裏,養父曾經多次試探,他也只推說自己不記得了。他也想過為什麽養父會收養自己,最後只能歸結為大概是有錢人的心血來潮吧。

黃遠搖搖頭,似乎在嘲笑邵續霖的天真,說:“你和你父親長的很像,衛星城老将軍肯定也早一眼就認出了你。你父親是怎麽死的,他最清楚不過了,在其中,他也動了不少手腳。他養你,就是要把你養成一個廢物,只有廢物,才會忘記掉父親的仇恨,才會把仇人當成了恩人。”

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口的。看來,剛才邵續霖在晚餐上稱呼衛星城老城主為父親的事情,深深刺到了他。

邵續霖皺起眉頭,說:“将軍是我父親的朋友,我小的時候,父親經常帶我到衛星城來拜訪。”

他指了指前方連成片的樹叢陰影,說:“那時候的灌木樹叢,就已經這麽高了。”

黃遠打斷了他:“你的父親沒有朋友!”他的聲音不大,但帶着濃濃的怒意。

“你的父親被誣陷的時候,他認識的所有人都受到了訊問,”黃遠說,“你父親所以為是的那些朋友,一部分落井下石,提供了對他不利的證言;一部分明哲保身,沒有為你父親說一句話;還有一部分,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是構陷你父親的主力軍。”

在父親死時,邵續霖還年幼,對當年的一些事情他并不清楚,聽黃遠的話,他臉色變得慘白。

黃遠繼續說:“衛星城原本在銀河系七大堡壘中并不突出,從你父親含冤離世後,就突然飛黃騰達了起來,這其中有什麽肮髒勾結,你沒有想過嗎?”

“你想說什麽,請直說。”邵續霖陰冷着聲音說。

黃遠又笑了起來,擡起手,拍了拍邵續霖的肩,說:“我沒有證據,現在還無法說服你。只要你沒有忘記你父親就好。如果你也忘記了,他就要背着叛國者的罪名,永遠不得安息了。”

邵續霖的手在身側握成拳,然後又慢慢地松開。

遠處樹影上反射出一陣燈亮,轎車終于要到了。

邵續霖和黃遠不再說話,兩個人都恢複了平常冷漠疏淡的神色,轎車快到近前時,黃遠忽然微轉過身,對邵續霖小聲說:“如果有什麽事,可以到北方城來找我。大王子殿下也一直惦記着你。”

轎車停在面前,黃遠笑着拍了拍邵續霖的肩,說:“有什麽不解的地方,我還會在衛星城耽擱幾天,歡迎你來和我讨論。”

中年的司機狐疑地看了兩人一眼,等黃遠坐上車的後座,司機對邵續霖行了個禮,便發動了汽車。

車燈遠去,繞過一叢的灌木,便消失了路的拐角。

周圍又恢複了平靜,風吹過忍冬花叢,帶來一陣清冷的香。

邵續霖沒有披外套,在深夜的風中,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他的親生父親已經過世很久了,但是他五歲前的生活是那麽的幸福,他永遠記得父親的慈愛和博學。即使在被囚禁的那些日子裏,父親也在竭盡全力的保護着兒子,省下自己也不多的口糧給兒子,讓兒子騎在自己的肩頭,從天窗上看頭頂四方的天空。

父親死的時候,年僅六歲的邵續霖,心頭湧起了滔滔不絕的恨意。

直到今天,那痛苦痛恨還在邵續霖每一夜的噩夢中翻湧。

——養父……

那個表面上和藹的老人,在父親的死中,到底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邵續霖又在門口站了片刻,讓冷風把自己混沌的大腦吹清醒了一點,才轉身,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養父之死·9

屋裏燈光明亮,大廳中空無一人。大廳側面的魚缸中,幾只熱帶魚沉在缸底,瞪着眼睛朝着邵續霖所在的方向,就像在看着他一樣。水泡從水底的氣口撲騰騰地升起。

邵續霖走到玻璃魚缸邊,彎下腰,看其中最五彩斑斓的一條,那魚毫無覺察,很久之後甩了甩尾巴。

把放在旁邊的魚食撒了大半進去,看幾條半死不活的魚又活了過來,游到水面追逐顆粒。

邵續霖無聲地嘆了口氣,向餐廳走去。

養父家裏沒有什麽仆傭,很多事都是他們父子三人親自動手,餐具廚娘會清潔,為了減輕她的負擔,從小邵續霖和簡桦就會幫忙收拾餐桌。

邵續霖走進餐廳,意外的發現桌面上還保持着剛才自己離開時候的樣子。

簡桦坐在原本黃遠的位置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邵續霖心中沒由來的一陣輕微的驚慌,走了過去,在簡桦旁邊,半蹲下身,握住簡桦的手,說:“已經很晚了,你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就行了。”

簡桦垂着眼睛,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一點點僵硬地把目光轉向了邵續霖。二人目光對視,相互都隐藏了很多的秘密。

簡桦猛地抓住了邵續霖的手臂,拉着他站了起來。

“你跟我來。”他說,沒有松開手,拉着邵續霖離開了客廳。

邵續霖默不作聲地跟在簡桦的身後,一直被他拉到了一樓,養父的卧室前。

養父的勤務兵正和護士一起在卧室門前的花架邊整理藥瓶,看見簡桦二人,他攔住了他們,說:“将軍吃了安眠藥,已經睡下了,讓我轉告兩位少爺也早點休息,明天要開參謀會議,将軍希望你們也參加聽一聽,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簡桦不顧阻攔,說:“我們有緊要的事情。必須今天晚上跟将軍報告。”

年輕的勤務兵詫異地看了簡桦一眼,猶豫一下說:“可是将軍睡眠一直不好……”

邵續霖心裏有了些不祥的預感,好像簡桦拉着自己深夜要見養父,大約是要說什麽不利的事情,聽勤務兵這麽說,也幫腔道:“明天再來吧,讓老人家好好休息。”

“不行!”簡桦大聲說,握住邵續霖手腕的手又不自覺地加了幾分力道,邵續霖的手上已經淤青了一塊,只是簡桦并沒有察覺。

——必須要馬上解決,不然,邵續霖就極有可能被黃遠煽動,從而像上一世一樣殺害了養父。

勤務兵看簡桦的臉色,默默的從養父卧室門前讓開了。

簡桦深吸了一口氣,在門上輕輕叩了三下。

養父的睡眠果然淺,馬上,就從裏面傳來了聲音:“什麽事?”

簡桦說:“爸爸是我,我和續霖有事找您。”

“進來吧。”養父說,聲音比剛才大了一些,像是從半夢半醒中清醒了。

簡桦走到房間裏,才放開了一直緊攥着的邵續霖的手。

養父的卧室裏只開了床前一盞臺燈,橘色的燈光灑到床頭,養父靠在枕頭上,看着深夜來訪的兩個兒子,露出溫和的笑意。

很快,他的神情詫異了起來,因為兩個兒子走到了近前,他看見大兒子蒼白的臉,和小兒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

“爸爸,”簡桦說,在養父床前幾步的位置停下了腳步,“續霖的親生父親,是怎麽死的?”

聽到他的話,邵續霖猛地擡起了眼睛,又驚又怒的看着簡桦。

養父的臉也在剎那間陰沉了下來。屬于父親的慈愛從他的臉上褪去,上位者、老軍人的威壓鋪灑到了整個房間。

卧室裏的氛圍都變,養父擡起手,按下了床邊的電源開關,頭頂的大燈亮了起來。房間裏變得雪亮。

失去了橘色暖調的保護,再沒有家常的父子兄弟的氛圍了,現在是一個長官,在看着兩個年輕的士兵。

養父掀開被子,穿上拖鞋,站起身,慢慢地走到了寫字臺邊,回過頭來,無言地看了兩個兒子很久。

“他是被人害死的。”養父緩緩地說。

像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蹦進了腦海裏。每個字都帶起了一個火點,在腦中,在心裏,瘋狂的燒。

“續霖,”養父看着他說,“結案報告上面說他是自殺的,你不要相信。你父親是個漢子,他不會不負責任的自殺。”

邵續霖來衛星城十年,從未和養父提起過父親。

養父也似乎一直想把親生父親的記憶從邵續霖的腦海中抹去。

邵續霖擡起頭,養父也正在看着他。

十年的父子情,依舊像是兩個陌生的人。

“他沒有犯下任何罪行。”邵續霖說。

“我不知道,”養父說,平靜地看着邵續霖,“當時案件正在調查,誰也不能說他有沒有做那件事,案件拖了将近一年,還是毫無頭緒,這個時候,你父親死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他死的太及時了。如果他不死,就不能結案,牽扯的人就更多了。”

邵續霖聽着,眼睛疼得鑽心,又幹澀到空虛。

“那時候……你做了什麽?”邵續霖艱難地問。

——黃遠說,衛星城城主在他的父親死亡的事件中并不無辜。

“我受王後陛下委托,審理這個案子,沒有查出真相,還讓你的父親不明不白的死亡,”養父說,“我十分內疚。”

這之後,卧室裏是冗長的一陣安靜,父子三人各自站在房間的一方,沉默得像三尊雕塑。

最終,還是養父打破了讓人窒息的沉重,走過來,拍了拍邵續霖的肩:“案件的卷宗都在書房裏,等你再成長一點,就全部交給你。希望你有一天能查明真相,給無辜的人清白,讓罪惡的人伏法。”

“什麽時候?”邵續霖問,他已經被父親含冤而死的噩夢折磨了十幾年,有觸及到真相的機會,他甚至不願意等待一分一秒。

“我也想早點給你,”養父說,“這個案子早已成為了我的心病。可是……”

養父頓了頓,說:“還要等你長大,你的性格偏激又固執,也許你自己感覺不到,甚至還竭力隐藏了這一點,但我已經活了這麽多年,看人很準。你這樣,會出事的。”

邵續霖站在那裏,原本臉色因為激動而變得通紅,此刻又慢慢變成蒼白。

養父看着他,說:“我也在等着你能成長到獨當一面的那一天,但是欲速則不達,你身上有你父親的影子,不要讓我失望。”

邵續霖後退半步,說:“謝謝爸爸。”然後甚至沒有道一聲晚安,快步地離開了養父的卧室。

養父看着站在一邊的簡桦,說:“你也去勸勸他。”

“是,”簡桦簡單答應了一句,走到門口,又回頭說,“對不起這麽晚還打擾您,請您好好休息。”

養父臉上終于又露出了笑意,揮揮手說:“你們也早點睡。”

直到門全部被合上,走廊上的聲音被全部隔絕了出去。

養父臉上的笑容全部消失,剩下了深深的疲憊。

窗外的院子裏,間或傳來烏鴉呱呱的叫聲。

養父關上燈,躺回了床上。但是睡意已經消失,再怎麽也無法入眠了。

養父在黑暗中呆了很久,坐起來擰開了臺燈。拿起了床頭的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傳命令下去,馬上逮捕黃遠。……間諜罪。”

——邵續霖今晚的異常舉動,肯定跟黃遠的來訪有關。北方城果然想從內部調撥衛星城的關系了。挂掉電話以後,養父想。

——明天還要去地下室把一部分資料銷毀掉。邵續霖已經注意起當年的案件了。

雖然當時他保存好卷宗,确實是因為不甘心,想等待終究有天有人能查出塵封的真相。

現在看來,唯一能做到的人大概只有邵續霖了。

但是,邵續霖讓他感到害怕。這個養了十年的孩子,一直是身邊一個定時炸彈。

這個孩子孝順、懂事,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從來不惹麻煩,走到哪裏都是贊譽一片。可是,作為他的撫養人,養父還是看出了他心底藏着的戾氣。

——那樣東西,還是盡早銷毀了吧。

希望他永遠不要查到真相。

養父望着窗上的樹影,一夜未眠。

☆、養父之死.10

簡桦追着邵續霖出了養父的卧室。勤務兵和護士站在走廊的盡頭,吃驚地看着兩人快步走過。

“一會爸爸可能會喊你們,麻煩照看着點。”簡桦看到勤務兵,慢下腳步跟他說。

“是。”勤務兵才應答一句,簡桦又已經走遠了。

簡桦加快了腳步,終于在樓梯上追到了邵續霖。

“邵續霖!”簡桦擋在了邵續霖的面前,擋住了他的腳步。

邵續霖在樓梯的下一級,于是看起來矮了簡桦小半個頭。他擡起頭來,看了簡桦一眼。

他的眼睛中充滿了血絲,眼眶也是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