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不準說我哥
鎮中學的學生不多,學校的領導們一合計,索性直接讓初中部和高中部一起進行期末考。
沈觀在文科班,最後一門考的是地理。他被那些南北緯東西經線繞得頭昏腦漲,好不容易才熬過一個多小時,剛逃出考場,就有老師讓他趕緊去保安處。
保安處有着整個學校裏唯二的固話,另一個則在校長辦公室。平時外校的電話大多都會打到保安處,再由保安傳話。
還沒進門,沈觀就已經猜到是誰打來的了。
“你是不是要放暑假了?”電話對面傳來年輕的男聲。
“你也太急了吧。”沈觀說,“我這才剛考完,怎麽,怕我不去你那兒?”
“我才不急,到時候考不上看誰急。”
兩人你來我往打着太極,語氣不算親切但卻帶着笑,顯然關系分外熟稔。
對面的男聲哼笑着,似乎帶着不滿:“你到底來不來?”
“來啊。”沈觀低着頭,單手轉着打火機,像在走神,“等幾天。”
電話是市裏畫室的張老師打來的。
沈觀回義村多久,這位老張就惦念了多久。總說沈觀是個好苗子,不能半路荒廢了畫技,擔心來擔心去的。
這不,一到暑假,就急吼吼地想把人叫回去。
沈觀也早有這個打算。
只是,沒來由的,在間隙中他忽然想到了傅羽舒。
不管是刻意還是冥冥中注定,回義村的這段時間,他總是和傅羽舒在一塊兒。起初他是不願意,甚至帶着嫌棄的,結果沒想到就這幾個月的功夫,就養成了一種詭異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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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叫他回去時候,他第一秒想的是:要不要帶傅羽舒去?
“我有病吧。”
沈觀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聲,指尖的打火機轉得飛快。
“行了,你忙你的吧,我到時候會去找你的。”
說着,他“咔”一下把電話挂了。
旁邊的保安早就發現沈觀轉打火機了,電話一挂,立馬狐疑地看着他:“你帶打火機來學校幹什麽?”
沈觀的動作一頓。
随即,他若無其事地将打火機塞回口袋,笑道:“點蠟燭的。”
“?”保安隊蹙着眉,一副“你把我當傻子嗎”的表情,“學校又沒停電,你不會是用來點……”
“煙”字還沒出口,沈觀揚首燦然一笑,登時笑得保安一愣。
在對方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單手一撐,身體便輕盈地越過了保安處的圍欄。
保安只來得及“喂”一聲,轉瞬之間,沈觀就不見了蹤影。
說是不待見傅羽舒,甚至覺得自己親近傅羽舒是“有病”,結果剛從保安處那裏逃出來,人轉眼就到了初中部的門口。
這個時間點,教室裏的人幾乎都走光了。沈觀在門口轉悠了一會,沒發現傅羽舒,咬咬牙打算原路返回。
剛轉身,就聽見一姑娘的聲音:“你是沈觀嗎?”
沈觀回過頭,看見一個紮着倆小辮兒的女孩,眼露焦急:“你就是傅小雀的那個哥哥吧?傅小雀被陳凱掐着脖子拖走了!”
“啪——”
一瓶深綠色的酒瓶被人狠狠地砸到地面,碎片向四面迸開。
窄小的深巷裏,兩個少年一人一邊擒住傅羽舒的四肢,将他控制得動彈不得。腳邊是四碎的玻璃渣,而陳凱正拿着一瓶開封的啤酒,粗魯地捏住傅羽舒的下巴。
他冷笑着,擡手将啤酒嘴塞到傅羽舒嘴裏:“好喝嗎?”
傅羽舒當然回答不了,但陳凱也并不打算讓給他回答。
“好玩嗎?”陳凱雙指一捏,将傅羽舒的兩腮往中間擠壓,迫使他的嘴嚴絲合縫地緊貼着圓形的瓶嘴,“15分改成75?你手夠快的啊?”
挨了一頓打,陳凱身上的傷還沒好全,但硬是被陳偉雄提溜着耳朵趕到學校。起初,他想不明白是誰幹的這事,但後來和彭鳴碰頭後,對方的一句話提醒了他。
“既然不是你自己,就肯定是別人故意在弄你。你好好想想,最近有誰和你結仇,又有誰有膽子、有機會做這件事?”
和別人結仇,陳凱早習慣了。但照他觀察,學校裏沒有人敢反抗他。
除了傅羽舒。
放假前的下午,是整個學校最松懈的時候,沒人會來到這條烏漆嘛黑的小巷裏。
傅羽舒已經被灌了一瓶酒,陳凱的手法粗暴,酒并沒有全部進傅羽舒的肚子,大半的液體流到他的身上,打濕衣服後和身體貼在一起。
剛開封的啤酒瓶正塞在他的嘴裏。
這是一個極其侮辱的姿勢。
陳凱不過十幾歲的年紀,但跟在陳偉雄身邊,耳濡目染地學了一身的匪氣。再加上他沖過頭的身高,遠遠看去,宛如一個窮兇極惡的成年刺頭。
酒水順着傅羽舒的嘴角緩慢地往下流,陳凱卻只顧着笑。
“其實我挺好奇的,你長得這麽像女的,會不會也跟女的一樣,喜歡男人啊?”
傅羽舒垂着眼,呼吸清淺,好似已經沒了意識。
“別說,你長得細皮嫩肉的,不知道玩起來怎麽樣?”陳凱用手背拍了拍傅羽舒的臉,“你不會已經被人玩過了吧?”
傅羽舒依舊沒動。
“難道是那個叫沈觀的家夥?”
聽到沈觀的名字,傅羽舒的手指忽然間抽動了一下。
但陳凱沒看見。
從他避開教職工将傅羽舒拖到這裏并灌了兩瓶啤酒之後,傅羽舒一直都沒有反抗,甚至沒說一句話。
這人好像看見陳凱的第一眼,就知道會發生什麽,全程都表現得很配合。
只是像陳凱這種人,在施虐之時,需要對方的反抗才會覺得有意思。
他将傅羽舒口中的啤酒瓶轉了兩圈,不耐煩地說道:“你不是挺會叫哥哥惡心我的嗎?這個時候怎麽不叫了?叫兩句,說不定我會大發慈悲地放過你。”
“陳……陳哥。”旁邊一個男生猶疑着開口,“他不會昏過去了吧?”
“昏什麽昏,我還沒幹嗎呢!”陳凱啐了一口,“害得老子被陳偉雄揍了一頓,想裝暈躲過去?沒門!”
他驀然抓着傅羽舒過長的頭發,将人扯得仰起頭:“傅羽舒,說話。”
傅羽舒很白。
啤酒流了滿臉,也濺濕了他額前的劉海。沾濕後垂在眉宇間,更襯得他臉色蒼白,脆弱不堪。
他阖着眼,整個人順着陳凱手的力道往後仰。
後面抓住傅羽舒的人看得分明,這幅毫無反抗之力,也絲毫沒有意識的樣子吓到了他。
“陳……陳哥!”
“喊什麽!”陳凱松開手,“怕什麽?死不了!老師都走了,我今天不折騰個夠本怎麽可能放他走!”
“老師快來了。”
冷不丁的,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一個男聲。
這聲音來得詭異,他們身邊也并沒有出現其他的人。抓住傅羽舒的兩個少年吓得臉色一白,手上頓時就失了力度。
支撐不在,傅羽舒整個人脫力地往後倒去。
一個人影從巷口的牆頭上跳下來,穩穩地接住了他。
傅羽舒倒的方向朝着巷口,那人落地後一個轉身,就把傅羽舒抱着離開了陳凱所在的範圍。
陳凱定眼一看,怒了:“又是你。”
“是我。”沈觀微微笑着,眼底卻沒有笑意,“我還以為是哪兒鑽進來的幾只老鼠,躲在這陰溝裏。”
陳凱往前走了一步:“你……”
“別動。”沈觀冷聲開口,從口袋裏掏打火機,“再動,我就不保證我能拿得住這玩意了。”
“嗤。”陳凱輕蔑的目光略過打火機,“你不敢的。”
“哦?”沈觀臉色冰冷,“是嗎?”
在陳凱和另外兩人怔愣的瞬間,沈觀一手抱着人事未知的傅羽舒,另一手微微揚起——
打火機飛出手心,在空中以一個抛物線飛向了陳凱一方。
“沈觀!”陳凱目眦盡裂。
地上是碎裂的啤酒瓶,還有淌了一地的啤酒。四下寂靜,空間仿佛被折疊成慢鏡頭一般,陳凱眼睜睜看着打火機越飛越近,越飛越低……陳凱的眼中,仿佛已經看見了火焰漫天的場面。
最後,打火機“啪”一聲落在地上。
想象中的燃爆場面,并沒有發生。
一個空心的打火機落在陳凱的腳邊。
沈觀将傅羽舒橫抱起來,看了臉色鐵青的陳凱一眼:“你不會以為它會爆炸吧?”
“我敢倒是敢,可惜酒精濃度太低,爆不了。”沈觀轉身,嘴角洩出一絲冷笑,“可惜了。”
身後的陳凱猶在驚悸之中,他低頭盯着打火機看——那原本裝着液态丁烷的透明殼子早空了,正安靜地躺在地上。
沒有危險。
但陳凱在某一剎那,在沈觀的表情中看到了……駭人的戾氣。
等陳凱從恐懼的情緒中抽離,沈觀已經抱着傅羽舒走出十幾米遠。
而更遠處,就如同沈觀所說,周妙妙正帶着值班老師往這條深巷趕。
陳凱不甘心地捏了捏拳頭,低聲罵了一句。
沈觀聽見了,但對此毫不關心。
他低頭看着懷裏的傅羽舒,胸腔中的一顆心怎麽也無法平穩跳動。平時乖巧可愛的小孩,像死亡一般躺在他的懷裏的感覺……
很可怕。
沈觀自诩膽大包天,卻頭一次品嘗到這種極度恐懼的滋味。
然而沒等他品嘗多久,懷裏的人就倏地睜開了眼。
沈觀:“……”
傅羽舒:“哥。”
“……你沒事?”
“沒事啊。”傅羽舒眨了眨眼,“我裝的,裝柔弱一點陳凱傷不到我……不僅傷不到,我還……”
說着,他手腕一抖,藏在袖口處一個長條形狀的mp3冒了頭:“我還錄了音,找機會再……啊!”
沈觀伸手沖着他的腦袋一個爆栗。
傅羽舒抱着腦袋,委屈道:“你打我幹什麽……”
沈觀咬牙切齒,恨不得再給傅羽舒一下。
……但他最後還是沒能下得了手。
“我說過了嘛,和陳凱這種人硬碰硬吃不到什麽好處,不如另外找思路讓他吃虧,就跟做題一樣……”
“沈觀!”
驀地,身後久久沒出聲的陳凱爆發了。
屢次三番吃癟,陳凱的耐心早就到了盡頭。盡管老師即将趕到,他還是忍不住自己暴戾的脾氣,大吼出聲。
“你這種克死自己老娘,又克得自己爹進監獄的人有什麽好得意的!”
“彭鳴說的沒錯,像你這樣的壞種,就該在出生的時候被掐死!”
“我看你遲早會克死你家老頭!你等着吧沈觀!”
“陳凱!”老師已經趕到傅羽舒他們身邊,怒喝道,“你說什麽呢!”
他和沈觀擦肩而過,往陳凱的方向走去,邊走邊罵:“我看你是又想找家長!你給我過來……”
“哥。”傅羽舒忽然輕輕扯了扯沈觀的袖子,“放我下來。”
沈觀沒動。
他從小聽過無數人在背後說這些類似的話,心理早就築成一道厚厚的防線。
他可以對此置若罔聞,面對各種詛咒都一笑置之。陳凱要說就說好了,沈郁青不至于被他的三言兩語說得立馬去見閻王。
但他抱着傅羽舒的手卻在微微收緊。
傅羽舒感受到了。
他輕輕地碰了碰沈觀的手背,臉色平靜:“哥,我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你先放我下來吧。”
沈觀一頓,緩緩彎下了腰。
傅羽舒輕松地從他身上一躍而下。
但他沒有像自己說的那樣整理衣服,只是在沈觀發怔的時候驀然轉身,大踏步地往回走去。
彼時老師已經揪着陳凱開始教育,餘光看見傅羽舒走過來也沒多留意,倒是陳凱率先發覺。
“你回來幹什麽?”陳凱冷笑,“別以為我沒提醒你,你跟在沈觀身邊,遲早也被他克死。”
“是嗎?”傅羽舒微微笑着,“我願意,你管得着嗎?”
“你……”陳凱被傅羽舒突如其來的硬氣怼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喲,你是回來維護自己姘頭的?”
“陳凱!”
老師在旁邊聽了全程,氣得七竅生煙,一巴掌把陳凱的頭打得一歪,“你閉嘴!跟我回辦公室,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
“砰——”
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聲悶響震得四下一靜。
傅羽舒手握啤酒瓶,沉着臉色。而啤酒瓶的另一頭,因為巨大的擊打力道碎裂開來,嘩啦順着陳凱的肩膀往下掉。
“不、準、說、我、哥。”傅羽舒一字一頓地說道。
陳凱面露震驚,一言不發地倒了下去。
幾秒的時間裏,有血緩緩自他腦後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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