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最喜歡小觀哥哥
新的早晨,傅羽舒從床上坐起來,睡眼惺忪。
枕頭邊擺着本日記本,封面泛黃,紙張粗糙,看起來有些年頭。日記本是敞開的,日期停在1997年2月6日,是除夕夜。
當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九歲的傅羽舒好像很開心,在紙上洋洋灑灑寫滿一頁的字,細看下全是沒什麽營養的話——吃了什麽,做了什麽,滿滿一頁的流水賬。
傅羽舒也不知道昨晚的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把日記本翻出來。他試圖想要從兒時的記錄裏翻出點愛意萌生的端倪,但其實無跡可尋。
這讓他有點無措。
他向來喜歡将事情掌控在自己的手心。于是抱着這份固執,他将日記本翻來覆去,覆去翻來,最終停在了這一頁。
天也亮了。
新的一天,如果不出意外,他會照常去沈宅幫忙。早晨的沈郁青需要擦拭身體,被抱上輪椅。如果天氣好的話,沈觀還會把他推到二樓的露天之處曬太陽。
今天好像是個晴天。
傅羽舒猶豫了一會,慢吞吞地下了床。他把筆記本合起來,如果有人路過,就能看見1997年的除夕夜,九歲的傅羽舒用稚嫩的筆觸,在記錄着滿滿一篇廢話日記本上,還寫了一句話。
“今天一天很開心。看見小觀哥哥也很開心,最喜歡,最喜歡小觀哥哥了。”
後面是一個笑臉。
而現在,十五歲的傅羽舒把日記本藏起來,出門往沈宅的方向走去。
沈郁青果然在曬太陽。
瘦小的老頭兒坐在輪椅上,微微仰頭望着天。看起來被養得面色紅潤,富态盡顯。沈觀坐在天井下的石階上,一只腳抵在輪椅後面,另一只腿上擱着一塊小小的畫板。
兩人都靜默無言,氣氛卻久違地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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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諧到沈郁青面帶笑容地突然發出感嘆:“別說,你待在這兒還挺好的。”
沈觀詫異地看了沈郁青一眼。
這一眼,讓他注意到抱着一大摞書,正杵在門口的傅羽舒。沈觀微微挑眉:“你這是?”
傅羽舒走進來:“寫作業。”
沈觀嗤笑道:“你家沒桌子啊?要來我家寫。”
傅羽舒不說話了。
話這樣說,沈觀當然知道傅羽舒本意是為了幫他分擔事情。于是邊說邊在井邊給他挪出塊位置。如往常一樣,兩人并肩坐在石階上,各幹各的。
秋日的陽光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仿佛還帶着點夏末的躁意。傅羽舒做完一道詩詞填空,沒擡頭,就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
耳邊是沈觀刷刷刷的作畫聲,那麽這股視線就只能來源于沈郁青。傅羽舒輕輕捏了捏筆杆,不小心寫了個錯別字。
片刻後,沈郁青開口道:“小羽,你好像長高了不少?”
傅羽舒一頓,随即熟練地揚起臉,甜甜地笑道:“是啊。再不長個兒以後就只有這麽矮啦。”
沈郁青哈哈笑道:“也是,男子漢這麽小個個兒以後還怎麽找媳婦兒?”
說者未必無意,聽者也存着點戒備的心思。一來一回,不知道怎麽就生出了點火藥味。這是讓傅羽舒始料未及的。
他知道,沈郁青敏銳,或許在那天的一眼中,察覺出了點什麽。但沈爺爺性情好,也知分寸感,從他放手讓沈觀自己像野草一樣長大就能看得出來。
如果……如果他确定傅羽舒對沈觀生出了點背德般的心思呢?傅羽舒有點緊張,但骨子裏的叛逆又讓他隐隐期待着點什麽。
然而沈郁青卻不再說話了。
他緩緩打了個哈欠——分明才剛醒,就像又要倒頭就睡似的。緩緩按下扶手上的鍵,沈觀恰時回頭:“你去哪?”
“廁所。”沈郁青頭也不回地答道。
沈觀自然不放心他單獨前去。旱廁在宅子最西邊的角落,前門廊下的雕花燈照不到那兒去,太陽也光顧不到。沈觀邊擱下畫板邊起身:“等會,我送你過去。”
老年人經不起什麽風吹草動,何況是一個半殘的老人。沈觀仿佛對此早已熟練,也并無半點怨言。
傅羽舒的視線掠過沈觀,落在沈郁青的後背上。他也站起來,将畫板塞回沈觀的手裏,說:“我去吧。”
沈觀:“?”
他還沒反應過來,傅羽舒已經推着沈郁青走遠了。
沈郁青很固執。這樣私密的事,就是沈觀送他,最終也會被他轟出,他的自尊不允許旁人做到更進一步,傅羽舒也不例外。
小屋裏只安裝着一盞昏黃的電燈泡,傅羽舒站在門後,聽見屋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不出多時,沈郁青重新操控着輪椅走出來。
傅羽舒以為他會說什麽,什麽都好,但老人只是慈祥地笑了笑,沖他道謝:“麻煩你了,小羽。”
“不麻煩。”傅羽舒抿了抿嘴。
逼仄的空間裏,兩人靜默無言。回到天井去需要路過門前廊下,那兩盞雕花燈籠的光比小屋裏亮上許多。傅羽舒推着沈郁青往前走,地板上也沉默地跟着兩道影子。
“小羽。”沈郁青突然開口。
傅羽舒握着扶手的力道緩緩收緊,面色卻不顯:“怎麽啦沈爺爺?”
“我看着你長大的。”沈郁青語氣裏帶着點惆悵,“你媽那時早産,你又有點營養不良,出生時才三斤多一點,你奶奶卻寶貝得不得了。剛從穩婆那兒把你抱回來,就嚷嚷着要讓我給你取名字。”
“羽舒羽舒,「九苞有靈允,還見羽儀舒;九苞應靈瑞,五色成文章。」,你奶奶希望你像鳳凰一樣一鳴驚人,轉眼間,就這麽大啦。”
“是啊。”傅羽舒笑道,“時間過得真快呀沈爺爺。”
“你不像小觀那混賬小子,我知道的。”沈郁青輕聲說,“你是個好孩子。”
轉角後就是天井。
沈觀不知為何沒再畫畫,抱着臂似乎在等他們二人回來。沈郁青折騰了半天,也有點累了,自顧自說着要去休息。他不再固執地要求要睡在二樓,一樓擱置許久的空房子被騰出來,作為他新的住所。
他也不要沈觀去送,像在維護着僅有的尊嚴。
沈觀品出了點不對勁,問:“你們說什麽了?”
傅羽舒舔了舔嘴唇。
他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耳邊嗡嗡作響,心底那蒙塵許久,幹涸已久的土壤裏“咔嚓”一聲鑽出一株秧苗。讓他心癢難耐,呼吸過速。
傅羽舒擡起頭看向沈觀:“哥,你覺得我是個好孩子嗎?”
沈觀:“……什麽意思?”
傅羽舒嘴角微微抽動,露出一個嘲諷的、倨傲的笑來,“我才不是好孩子。”
沈觀蹙眉:“你怎麽了?”
傅羽舒的眼睛很亮,像萬裏晴空閃爍的繁星,又像幽深之夜裏,懸在天邊的一輪明月。
他說:“哥,我喜歡你。”
沈觀怔住:“……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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