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一輩子都在一起
鬧了一場,夜已極深,他們根本來不及做飯,最終還是叫了外賣。
白色大理石紋理的桌面上,擺了滿滿當當一桌子的菜,大多都是麻辣的口味,傅羽舒喜歡吃,但沈觀吃不慣。就在剛剛,在一碗重辣重油的麻辣香鍋裏,沈觀裹着蟹肉卷一下嚼中一顆花椒,麻了半邊的臉。
傅羽舒見狀,歪着頭倒在一邊,笑得渾身打顫,不知不覺肩頭披着的睡衣就滑到了肩膀上。
雖然家裏開着空調,但這大冬天的,眼看外邊溫度都快接近零度了,沈觀只好忍着嘴裏酸爽的酥麻感,上去幫人把外套攏上去。
傅羽舒順手将人抓住,掌心收攏,兩人十指緊貼糾纏在一塊。
沈觀:“?”
“過來坐。”傅羽舒拍拍身邊,“挨得近,暖和。”
沈觀輕笑了一聲,沒說什麽,只從背後伸出手去,替傅羽舒剝蝦殼。
麻辣香鍋散發着誘人的香味,這是沈觀常點的那家,分明跟往常一樣沒什麽特別的味道,但似乎因為傅羽舒的存在而格外不同。
這麽些年,沈觀早一個人生活慣了,工作日去學校授課,周末則會留在工作室。有單子就容易加班到淩晨,沒單子也會帶帶實習生,根本沒有空下來的時候。雖說現在的人在城市裏,一個人也能過的輕松自在,但華燈初上,窗外各種車輛披着暖燈走過時,他站在窗邊往下看,偶爾也會覺得孤獨。
人生之來處,也就和父母兄弟沾點關系。可沈觀從小就是一個“孤”的命,沈郁青一死,他與這個世界的聯系,就剩下一個傅羽舒。兜兜轉轉十幾年,他終于有勇氣将生命中欠缺的點兒東西填補回來。
“我打算明天就跟師父辭職。”傅羽舒突然說。
“嗯?”沈觀從回憶中抽離,有些訝異,“這麽着急?”
“本來就打算在文化節唱最後一場,雖然因為暴雨推遲了,但總歸是要走的。”傅羽舒側過頭,将整個身體的中心靠在沈觀身上,舒服地半眯起眼睛,“最近壓力大,想換個生活方式。”
這個角度,沈觀鋒利的下颚線清晰地印在傅羽舒的瞳孔上。他趁着對方沒反應過來,笑着伸出手,快準穩地撓了下沈觀的下颚。
“還好有你在。”
輕飄飄的宛如羽毛般的觸感,又想蜻蜓點過湖面,透過肌膚一點點浸到心裏去。
“小屁孩別撩我。”沈觀的聲音裏帶着點恨鐵不成鋼的咬牙切齒,卻又十分無奈地抓住傅羽舒作亂的手,報複似的夾在兩個胳膊中。
“人類需要親密接觸抒發感情啊哥。”傅羽舒輕笑道,“像幼崽對母親一樣,需要看着、聞着、抱着才有安全感。再說了,咱們小時候不是經常這樣麽?”
小時候……那是多遠的時候的事了。
沈觀有些恍惚。好像記憶裏的夏天很長似的,早晨起來有吵人的布谷鳥的叫聲,中午是收音機了裏嘈雜的音樂聲,午睡過後,是意識最混沌的時候,等傍晚夕陽落下,天就像被一塊黑色的幕布逐漸遮擋起來,直至徹底被星星密布。
那時溫室效應并不嚴重,夜晚還可以看見螢火蟲,似乎連蒲扇趕走的蚊蟲都變得不那麽讓人厭煩了。
但記憶是會怕騙人的,就像我們總是喜歡懷念青春。
可青春也許并不美好。
沈觀抱着傅羽舒,看着他将碗裏的蝦一個一個吃幹淨,又拿酒精棉片仔仔細細地将手指裏外擦了個遍。桌上都是吃完剩下的餐食垃圾,傅羽舒掙紮了好一會,才堪堪從沈觀懷裏爬起來,打開燈拎着垃圾往外走。
深夜的都市,雖不及廣深似的白晝,也不見萬家燈火,但也有幾個熬夜小衛士,點着燈閃着亮變成明滅星子的一部分。
大門大開,高樓層的穿堂風瞬間将沈觀澆了個清醒。樓道燈滅了一個,光線顯得有些黯淡,傅羽舒身上還披着沈觀臨時找來的睡衣外套,他邊搓手邊哈氣,步伐加快往屋子裏走:“這才十一月份吧,怎麽這麽冷?嗯?哥你站在這幹什麽?”
原來沈觀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門口,腰帶半挂在胯骨上,敞着胸口,看着就冷。然而他像完全屏蔽了風似的,上前拉住傅羽舒的手,說:“我們一輩子都在一起吧。”
傅羽舒腳步一頓,無聲地動了動嘴。
“行嗎?”沈觀問,“一起度過一日三餐,心血來潮看點電影,路過跨江大橋的時候,看着江面的輪渡從這頭開到那頭,我們吹着風手拉手,慢慢往家裏走。”
時間是利刃,它會把許多東西分割成一片一片,記憶、少年、還有回不去的青春年月。
他想将那漫長的夏天,永遠留在那裏。
傅羽舒笑道:“好啊。”
牆上的鐘時針指向轉眼間就停在了四,兩人把晚上過成了白天,并排坐在卧室的落地窗前,說要看一場日出。
盡管誰也不願意承認,最先是誰提出這個想法的。
沈觀的家在三十二樓,視野還算開闊。卧室的地毯幹淨整潔,兩人靠坐在一起,望着窗外黢黑的夜。
就着清淡的熏香,傅羽舒喝了口酒:“這些年你怎麽過的?”
“你是在問,你不辭而別之後我怎麽苦苦找你的嗎?”沈觀眯着眼看他,“你想多了,我沒有那個閑心。”
傅羽舒吃吃地笑:“好好好,我信了。”
動作幅度大了點,幾滴酒就順着唇珠濺了出來。沈觀眼神一暗,擡手将水珠抹去。但好似尤覺不夠,趁着傅羽舒想再次仰首喝上一口的間隙,突然叫他:“傅羽舒。”
“幹……唔!”
沈觀幹淨利落,擒着傅羽舒的下巴就親了上去。
帶有侵略性的氣息,瞬間将傅羽舒整個人蓋住。後者一動不動,連掙紮都懶得做樣子,坦然地接受了這個“強吻”。
氣息纏綿,傅羽舒靠着最後一點理智,将酒杯穩穩當當地放在了桌子上。
半晌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濺去。
傅羽舒臉頰泛着紅暈,整個人看起來比剛才更懶了,沒骨頭似的靠在沈觀胳膊上。
“醉了?”沈觀低下頭,輕聲問。
“沒。”傅羽舒小聲控訴,“你親的太用力了,有點缺氧。”
沈觀:“……”
無聲的抗議裏,傅羽舒又喝完了一瓶酒。興致高起來,他還想再來幾瓶,被沈觀面無表情地摁在了懷裏。
傅羽舒在沈觀懷裏拱來拱去,頭發随着動作亂得一團糟。要是讓小六看見,自家從容淡定,笑起來像一只黑心狐貍的傅叔叔還有這樣一幅面孔,估計要驚掉下巴。
“真的,哥,給我講講呗。”傅羽舒說,“你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麽?”
“上學、考研、深造。”沈觀一邊給傅羽舒順毛,一邊無奈道,“人生大半的時間都用來學習了,另一半全部貢獻給了CAD和3Dmax,沒空談戀愛。”
傅羽舒滿意了,嘿嘿地笑出聲。
“我也沒有,我去杭州磕磕絆絆地把高中讀完就辍學了。奶奶需要我,我要是再讀下去,她就得死了。”
夜漸深,傅羽舒連喝幾瓶,醉意終于湧了上來。但他看起來好像還很清醒,眼睛一如少年之時般的明亮,像兩顆未經打磨的黑曜。
“我做了挺多事的。到酒店端盤子,去給小學生當家教,更神奇的是,十幾歲的時候在路邊有星探拉着我,叫我去當明星。”傅羽舒嘟囔道,“我才不去呢,誰知道是不是騙子。”
沈觀不語,只扶着傅羽舒的腦袋,讓他靠得稍微舒服點。
被酒精催化後,傅羽舒像是打開了塵封已久的話匣子,絮絮叨叨說個沒完。
“其實我早有準備,所以奶奶病倒的時候對我沒太大影響,無非是多打幾份工。”傅羽舒翻了個身,不知怎麽,語氣好像有些哽咽,“我那時候什麽也不怕,只怕奶奶離開我。”
“嗯。”沈觀輕輕撫摸着他的鬓角。
“不過上天對我還是挺好的,我遇到師父後,奶奶的病情就穩定下來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後來我存了點錢,在照顧好奶奶的生活質量後,就去自考了本科,後來又考了研……其實我不像你一樣目标堅定,報考的時候連專業都想了很久,但總覺得要彌補一點遺憾。”
“哥。”說到最後,傅羽舒似乎清醒點,撐着胳膊坐起來,撲到沈觀懷裏,“對不起……我最遺憾的是,當初離開你。”
“沒關系。”
沈觀溫柔地笑着,棱角分明的臉不似往日銳利,像一只收起堅硬外殼的猛獸,展開他最柔軟,最溫情的一面。
“沒關系。”他輕聲重複道,“其實我騙你的。”
“那一年我找了你很久,甚至趁着放假偷偷去杭州找過你。”沈觀說,“傅小雀,你很重要。”
他們互相缺席了對方最燦爛的歲月,又在最初的時光遇見。
一切都不算晚。
朝霞藏在建築一角,緩慢地攀上來時,光溫柔地罩在兩人的肩頭。
傅羽舒眯着眼,花了幾秒鐘的時間适應光線,然後便看見一生中最壯闊的景色。
比他十幾歲,在纜車上往下看時,更為動魄。
大霧彌望,鋼鐵水泥将太陽分割成兩半,一半升到天空,另一半化為倒影,沉入背面,而後永不落幕。
作者有話說:
番外有了,叫《關于傅羽舒成了明星後這本書就變成娛樂圈文的事》(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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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