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武媚娘在安仁殿前呆呆站了片刻,轉身回走。

她走了條小徑,卻恰遇太子迎面而來,太子遠遠看到那時常入夢的美人,頓時眼前一亮,加大了步子就走了上來。武媚娘眼角一跳,環視左右,并無可避走的岔路,便大方的迎了上去。

太子偶遇武媚娘,喜不自勝,一張俊臉上挂了歡欣的笑容,到了跟前,雙唇嗫嚅着,一時倒不知怎麽開口了。

武媚娘對太子的彷徨踟蹰視若無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婢子見過太子。”

“免禮,免禮。”太子連連道,傾身扶了武媚娘一把,武媚娘并未推開太子,就着他攙扶的姿勢站直了身,太子見美人似乎并不反感他的親近,不由喜動顏色,又上前了一步,欲同武媚娘再靠近一些。武媚娘一驚,極力忍住自己後退的*,垂首不語。

太子抿了抿幹澀的嘴唇,柔聲道:“媚娘。”

武媚娘略帶羞怯地飛快擡頭望了眼太子,慢慢地往後挪了小步,輕聲道:“太子殿下。”

太子大喜,激動地去執武媚娘的手,剛碰到那溫軟的手背,武媚娘卻快速地避了開去,太子驚愕,只道美人害羞,欲再開口安撫一二,武媚娘先于他環視了一眼他身後的随從。太子猛地反應過來,他的随從,多半是皇帝給的!這件事,決不能傳去陛下的耳中!

太子驚得一身冷汗,心道還好媚娘機敏,給了她一個“莫急,等我”的眼色,便昂首挺胸地走了。

武媚娘低身恭送太子離去,擡起頭來,又是一臉平靜,擡步繼續前行。

日蝕那日,高陽自甘露殿出來便整個人都不大好。仿佛撥開一層厚重的濃霧那般的豁然開朗,糾結多日的情緒終于明朗,終于明白那種心跳如鼓,滿面羞紅的情動是為何而來。高陽一點也不開心,她覺得恐慌,極端的恐慌。

阿武,是個女子啊!

高陽果斷的避走欲靜靜神。

她要出宮并不多難,只同管束後宮的韋貴妃說上一聲兒,再令人取個腰牌,記個檔,便可帶人堂而皇之的從玄武門走出。

公主出行有儀仗,有衛隊,高陽又是已建府邸的,府邸建成之時,皇帝連同長史、家令等一衆公主府的屬官都給配上了,還另蓄了三百甲士。

到芙蓉園,長史帶衆屬官來拜見主上。高陽也提起精神來接見了他們,她也想看看這一群人的辦事能力如何,若是不好,趁早換了去,省得留着礙事。高陽挺滿意吳王先前的長史權萬紀那樣忠心正直,精明能幹的,可惜,權萬紀後被陛下調去做了庶人祐的長史,庶人祐起兵前把權萬紀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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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個幹材,遺憾了。

頭一回相見,并不能看出深層的什麽,倒是高陽給那一衆屬官留下了一個很不好應付的印象,長史回答高陽一個個層出不窮的問題,起先頗有些漫不經心,漸漸的便恭謹起來。

高陽問完了,笑着道:“諸君俱是才俊,若有自以才高,心心念念欲另謀高處的,不如現在就說來,就為你在我府裏待過一場,我給你覓個好去處如何?”

衆人頓時一驚,萬不曾想公主竟會如此言語。的确有人有淩雲之志,一公主府并非振翅高飛的好踏板,諸人交頭接耳,低聲讨論,高陽也不急,只含笑等着。

不久,讨論聲止,有二人走上前。高陽親和地問二人姓名長處,左邊高瘦長臉的先長揖,恭敬回道:“下官任知古,身居錄事,擅刑斷,擅度算。”

另一高壯者抱拳道:“某李宗臣,是典衛,擅訓兵,擅布陣。”

李宗臣一說完,便聞得有人嗤笑。高陽未搭理,先看向任知古道:“如此,近日有陳郡郡守尋辟法曹,多時未得中意者,我便薦你過去。”

任知古先喜而後疑,不知高陽說的是真是假。高陽并不理他,又對李宗臣道:“而你,吳王處缺一參軍事,我也薦你過去。”

李宗臣喜而拜,高陽笑了笑,眼露輕蔑,他跪伏于地不曾見到,其他人卻是看的清清楚楚。侍立一旁的榮譽便适時呈上兩封薦信來。竟是早就準備好了的。衆人頓時對公主不好惹的印象又上升了好大一個階層。

雖說隋朝時便有科舉,也有明經考試,但本朝使用并不多,出仕多靠舉薦蔭封,公主要薦上幾個人也是無妨的,只要薦的出去。

顯然,高陽公主連薦信都寫了,絕不是薦不出去的人。二人皆拜謝接過,李宗臣仍舊在狂喜之中,任知古淡定的多,沒多言,将薦信收了起來。

高陽看着這二人迥然不同的神态,道:“我薦你們去,你們不必謝我,往後自用心就是。”

李宗臣連連應是,任知古終于在眼中顯出一絲懊悔,卻未再開口,深深一揖。

一出手就是一個法曹,一個參軍事,雖品級不高,但有能力,皆是大有作為的位置。

高陽手撐着下颚,環視衆人,懶懶的道:“可還有要走的,快說來,現在不說,以後敢朝三暮四,我可不饒他!”

衆人皆道不敢,卻沒一個人要走,都覺得留下前程更大。

高陽這才正色道:“我知諸君心意,跟我的人,我從不叫他吃虧,有二心的人,我也從不讓他得意,你們記着就是了。”

長史等人唯唯應是。高陽便沒有話說了。

缺了一個錄事,一個典衛,長史便問了一句何時補上,高陽漫不經心道:“過兩日見了陛下,再讨兩個就是。”

長史肅然而退。

算是将這群人收複住了,高陽便示意他們可以走了,衆人便告退,任知古卻留了下來。

高陽豎掌示意他不必多言,道:“君風儀秀美,堪稱良材,縱使今日不言,往後我也是如此安排。”

任知古悚然。

高陽笑了笑:“法曹位卑事繁,卻正可讓你歷練,別嫌麻煩,于你日後有好處。陳郡郡守也是個有本事的人,揚其長而去其短,則收益多矣。”

這些話說到任知古的心裏去了,他出身微末,想要出頭,也只得如此,先依附一個有本事的人,而後借其勢。郡守肯納公主薦來的人,便會對他另眼相待,他的路會更容易些,省出精力來再謀其他。公主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一般,句句點到,還處處為他着想。任知古感激拜伏:“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下官必不忘殿下之恩。”

要的就是這句話,高陽查過每一個人的履歷出身,早已有一個大概的了解,其中任知古是最為出挑的一個,這樣的人留在身旁,不如放出去,若有所成,就不能忘她舉薦的恩德,若無所成,也于她無礙。

高陽見過了她的屬臣,想再深入發掘,不過顯然,要深知一人,靠紙上幾行字與見上一面,遠遠不夠。便想要給他們找點事來做。

她要用從太子那兒順來的《洛神賦圖》辦一個宴會,找一群出身顯赫,舉足輕重的人來品畫。地點便設在她那嶄新的公主府中。

還有那個陳郡郡守,吳王不會不給她面子,陳郡郡守雖是在辟人,卻未必一定要用她薦的人。

高陽想了想,令人去東宮說與太子,她要設宴品畫,太子來不來?那畫太子似乎還未細賞過,有這麽好的機會,他當不會錯過。

果然,當日去人便來回話,太子說要去,只是公主行宴,延請的當是女賓,他一男子,怕場面不好看。

高陽便又讓人傳話,不請女賓,只宴男客如何?

太子再令人言,善,令高陽拟名單,他那兒也有幾個想延請的人,便借了這回行宴一道請了。

這事兒便成了。女子立世頗不易,不說其他,單是宴客,她就不能獨自宴男賓,除非出嫁了有驸馬相陪,但宴女客并不能達到她想要的效果。高陽想結交有分量的人,組成一張人脈,女子當中有分量者并不多,且起的還是從旁影響的作用,真正說話的還是各家郎君。

高陽想了許久,還是得借太子之手,若是太子為主家,并借她的府邸宴客,她便理應出面與太子一同待客。

想及太子,便極容易記起另一人。高陽起先光顧着恐慌,以為阿武為女子,她有這樣的情動真是不該,卻忘了阿武她還是太子心儀的人,那麽,她就更不該有那等念想了。

罷了,還是先冷一冷吧。

高陽平心靜氣,努力摒除阿武以及她心中因阿武所起的波瀾壯闊,先将手上那件事辦好。高陽将命令下給長史,令他速拟名單,并給了期限,三日之內要得,還告訴他,太子将會做另一個主家,同時太子給的名單也一并拿了出去,可做參考。

長史與一幹人等頭一次操辦公主吩咐的差使,各自分工,相互讨論,好歹是拟出了一份差不離的名單來,高陽看了看,摘去幾人,添上一些,又特意放進了陳郡郡守,把名單抄了一份去東宮。等太子看過,并無意見,便讓長史寫請柬。長史拿到一張全新的名單,自去對照舊的琢磨,哪些剔除了,剔除了的那些有何相同之處,哪些是新增的,同剔除的相較,新增的又有何優勢,殿下想要的是怎樣的賓客。這樣下一回,他就能寫出更完美的名單來。

有太子在場,與宴的人品級就不會太低。高陽很滿意,卻把一人驚得差點從坐榻上跳起來。

那人是陳郡郡守。

話說陳郡郡守張平,出身庶族,卻很有能力,剛年逾三十,便是一郡之長,他自身有才幹,但往後想再往上升,便需朝中有人為他張目,他出身不好,家中使不上力,無人相助,也無人為他穿針引線,暫沒有找到靠山。

他不知高陽瞄上他很久了,兩天前突然有一挺精神的年輕人拿了張高陽公主的薦書來,要做他的法曹,他還納悶兒,他同公主并無往來,怎麽就給他薦人了呢?因不明緣由,且那年輕人的能力很不錯,他便暫且收下了薦書,令任知古暫回家等消息,現在猛地又收到了公主府的請柬,邀他去赴宴,那請柬末留款處,除了公主的印鑒,還有太子的!

便如瞌睡時有人貼心遞上了枕頭,張平大喜,也陡然反應過來,這是一場交易啊!他忙令仆從去任知古的住處好言告知,要辟他去做法曹,陳郡路途遙遠,莫畏艱辛,只要勤奮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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