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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珠玉,光芒四射,她先前不過蒙塵,而今,是什麽都擋不住她了。高陽看着與她執手相握的武媚娘,猛然便覺一陣恍惚,不得不承認,現在的阿武更奪目了。
“我自然是好的。晨起有甘飲,薄暮而樂起,有何不足?”高陽冷靜地道,阿武所言之事,牽涉甚大,一旦動手,朝廷不定。天下承平二十餘年,百姓休養生息,正是複蘇之時,此時一動不如一靜,為私情而擾天下,非她所願。
她說自己過得好,武媚娘是不信的,她來也不是聽高陽口是心非。高陽不得不勸她:“九郎是不靠譜,但……”
武媚娘打斷她:“說這樣的話,勸我與他恩愛,你舒坦麽?”
高陽別開頭去,顯而易見之事,何必再問,她寡淡道:“我早已說過,你我早已兩斷,”她閉了閉眼,“你與他是好是壞,也與我無關,我好言相勸,也不過是為皇家臉面計,帝後不合,總非好事。”
她這般油煙不入,仿佛當真不在乎的樣子,武媚娘倒不知說什麽,尤其是,她對高陽有虧欠,不論說多少次情勢所迫,都不能遮掩她确實對殿下不忠。她理虧,受殿下譏诮也是應該,武媚娘一點脾氣也沒有,好像把褚遂良等顧命之臣弄出京、随意把內宦杖斃的都不是她一般,語氣軟得像只小綿羊:“而今種種皆是我錯,殿下心氣難平,是打是罰都好,只別不理我。”
她這樣軟綿綿的,高陽語氣也硬不起來了,不得不和緩地說道:“朝政不穩,天下不定,兵禍過去不過二十餘年,百姓受不起折騰了。”四地藩王,八面夷狄,又有流民賊匪,高陽是長公主,她是有責任感的。
武媚娘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必不加禍與百姓。”若能控制,中央的局勢如何,與升鬥小民并不很相幹。
她是鐵了心要做這事,無論如何,都不願再妥協。現在的情形與當初不同了,她們都有權有勢,任何一人都可在朝中掀起不小的波瀾,已不必再退縮隐忍,武媚娘等了許久,忍了許久,對皇帝亦是多加容忍,為的就是重逢的一日,她如何肯退。
高陽像是從不識得她一般,滿目陌生地望着她。阿武,何曾這般強勢,往日,她再是有主張,也是先說與她,也只建議而已,何曾這般不肯讓出一絲一毫,何曾如此胸有成竹。武媚娘讓高陽冷漠而陌生的眼神蟄得難受,她欲再訴衷腸,卻聽高陽慢慢地開口:“阿武,你還不肯相信麽?我已不再傾心于你。”
頃刻之間,武媚娘只覺一陣頭暈目眩,仿佛有一只殘酷的手,撞入她的胸口,捏碎了她跳動的心,痛入肌骨,她張了張口,高陽眼中沒有一絲情緒,雲淡風輕,似乎過往種種,于她皆是往事,武媚娘覺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你……”高陽欲言送客。武媚娘卻先站了起來,飛快地說道:“殿下要如何,我幹預不得,而我,有諾必踐。”
如此固執。
高陽掐住掌心,語氣也徹底沉了下來:“你就不怕我将你今日所言皆告于陛下。”一旦說出去,便是篡逆之罪,誰也救不了她。
武媚娘絲毫不懼,她只是難過,難過與她們終是對立,殿下防她如防敵手。武媚娘輕聲道:“你要我死,何須如此麻煩,或鸩酒或匕首,殿下有賜,我無不從。若連你都不願我活着,我還有何可戀?”她語氣沉靜,望向高陽的目光甚為坦然,頓了頓,她忽而一笑:“要真能死于殿下之手,于我倒是無愧此生了。”
她說完,不等高陽的回答,亦無需高陽再說什麽,輕緩地開了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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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之間,沒有告別之語,便如上一回。每次,都似在切斷二人的情緣,卻永遠藕斷絲連,永遠不能真正地再無幹戈。
她說得輕松,似乎當真生無可戀,但高陽知道,阿武如此言語,也不過是明白她不舍置她于危境,然而,即便知道她不過是逼她心軟,高陽仍是難過,仍是覺得心如刀割。
何時開始,她們之間成了這樣的境地,她永在後退,阿武永在逼近。
武媚娘出了高陽的房舍,一路無阻地走出後門,門外有車接應。
濃濃夜色之中,駿馬嘶鳴,一聲鞭響,馬蹄聲嘀嗒,飛快地朝皇城去。武媚娘滿心不舍,這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相處與她而言,真是太多短暫。
入城門,車夫出示一塊令牌,守城衛士便快速将城門開啓,車一入門,城門便再度合上,不過片刻,又恢複了寧靜,門前又落葉打轉,寂靜無聲。
武媚娘下了車,饒過巡邏的禦林,一路朝着立政殿而去。而今宮中四處都是她的人,除了禦林她驅使不動,餘者皆無可慮。而禦林,武媚娘稍稍地彎了彎唇,多半已落入殿下之手。
她今日出門,是經深思熟慮。數月前,她欲将禦林收買入麾下,令人探查數十名校尉背景,而結果,卻讓人萬分心驚,這掌控了禦林大半實權的數十校尉,皆與李君羨有千絲萬縷的關礙。
李君羨,聽命于高陽。
當得知此事,武媚娘久久不能言語。除了逼宮,誰會在禦林上動手腳?高陽是不會篡位的,她會如此,只會是為她預備後路。皇帝涼薄,能廢一後,便能再廢一後,廢後焉能善終?禦林,便是高陽為她準備的最後一道屏障。然而,收買禦林,何等風險,亦非三年兩載便可成之事,其中所費人力財力,可想而知。
高陽暗地裏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讓武媚娘欲落淚。高陽心中有李唐宗室,有天下萬民,但阿武,是高過這一切的,她用心地維護她,哪怕,她已是別人的妻子。
這樣的殿下,讓她如何肯放手。
武媚娘入立政殿,殿中有人恭候,見她回來,一言不發,齊整劃一地預備洗漱衣物。武媚娘沐浴而出,天已亮。
皇帝離京三日,朝中政令皆出皇後之手。李義府、許敬宗等人愈發得意,長孫無忌諸臣更為焦急。
三日後,皇帝回京,長孫無忌陳折,請皇帝頒旨“修禮”,禮樂,自春秋之時便為人君之器,無禮樂,則天下動蕩,人人知禮從禮,則秩序井然。故而,“修禮”是文治。皇帝數有“武功”,帝王生涯中,已是光輝,正缺文治,長孫無忌便送上來了。
皇帝大喜,下诏崇文館諸人參與“修禮”。皇後進言,許敬宗為禮樂大家,與其位高權重之人為名而指手畫腳,有“公器私用”之嫌,不若精通之人來督管,方無差錯。皇帝答應。長孫無忌有首倡之功,果實卻為皇後一黨竊取。許敬宗因此事,而加司空,位極人臣。
長孫無忌惶惶難安,想皇後姓武,是武元慶、武元爽之妹,自家人必知自家人之短,便請兩人來問策。
武元慶、武元爽本就不喜武媚娘,先前勢單力薄,不得不借助她的勢力來為自己謀官位,現似乎官位已穩,就不需要再“忍辱負重”了,便又挺直了腰杆,堂而皇之地成了太尉座上賓。他們本事有限,又說不出什麽好計策,久而久之,長孫無忌便不願費心搭理他們了,萬事也只敷衍而已。
武媚娘見了這兩個人,簡直想立即弄死。人不獨立,必有群黨,一個人是成不了事的,需有人扶持才行。有誰比自家人更能放心?小時候的事,她可以先放放,但這兩位兄長此時投敵,便是忍不得了。
武媚娘都不必構陷,只進言欲磨練兄長,使其不虧陛下厚待,皇帝便準了讓他們出京做刺史。地方上勢力複雜,豪強世家錯綜相連,無能之人豈能勝任?尤其是京中還無人為他們周旋,不過半年,便有禦史參奏二人魚肉百姓,苛捐雜稅,中飽私囊,連同證據一并奉上。
武媚娘頗為羞愧,與皇帝道:“兄長如此不賢,愧對陛下。”
皇帝頗為大度:“是你兄長又非你,你早年離家,面都不曾見過,怎知他們是好是壞?不怪你。”
“陛下寬仁,我不好不知分寸,兄長如此,我亦難見人,陛下不必因我而覺束縛。一切,有律法可依。”
于是武元爽兩兄弟全家奪官流放,并且半路死于“時疾”,只剩了幾個兒子,武媚娘這才解氣,至于幾個侄兒,且看一看,若有堪用,或可委任,無可用者,還有賀蘭敏之,一樣是武氏血脈。
因而,武媚娘頗為注重對賀蘭敏之的培養,早早便将其投入崇文館去讀書。韓國夫人并不管他,忙着入宮與皇帝私通,武媚娘只做不覺,還很賢惠地從民間無根基無勢力之家采擇淑女,充納後宮,供皇帝享用。
皇帝漸沉湎酒色,于朝政越發不上心。武媚娘趁此,令人進言:“天下大定,民生皆安,陛下三日視政一次,則無內憂,無外患矣。”
皇帝甚以為然,自此于朝政,更為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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