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那日過去,武媚娘與高陽便當什麽也不曾發生一般,仍舊相處着,只是二人心中皆結了個疙瘩,那疙瘩本就在,現在顯出來了就再忽視不得了。

士族還在觀望太後下一步會做什麽,自正月之後便個個提心吊膽的,随時準備勸谏、抗議,結果什麽都沒等到,太後安靜得很,于那數十新取之士多有期待不假,但也僅此而已。新取之士多數在七八品上,能做什麽?

士族很有一種錯怪了太後的尴尬,也許人家本來就心思純良,為國取士?都是他們想多想偏了?把自己弄得渾身不自在。

說是這般說,這種事也只怕萬一,士族也都暗暗準備着,謹防不測。

他們是什麽想法,武媚娘都是知道的。朝堂格局雖時間時時在變,起初她依賴這批臣子,借以抵抗老臣與上皇,而今她穩住腳了,自然就無需再縱着他們。太後逐漸親近寒門,簡拔寒士這一特征現在還不明顯,她是慢慢的一點點體現出來的。

芙蓉園中,一個小女孩拖着小木屐,舉着一把團扇,一步三搖地撲蝶玩。四周是一圈婢子,打扇、捧巾、執壺,樣樣俱全。

高陽含笑看着,轉頭與武媚娘道:“選幾個伴當與她吧。”就一個人自娛自樂也太孤單了。

武媚娘想了想,看太平那兩條小短腿,一個人都能這麽起勁,再來幾個玩伴,非把芙蓉園拆了不可。小時候是定性的時候,現不懂事,鬧騰一點也無妨,再過一兩年,便該定定性了。武媚娘道:“再過兩年便為她擇一伴讀。”

高陽沒反對,與竹君道:“照看好長公主。”又與武媚娘道:“去別處看看。”

二人皆是一身襦裙,行幾步,裙裾翩然,衣帶飄逸,武媚娘着紫,高陽衣紅,皆是明麗高貴的色彩,襯托得她們更為強勢貴氣。

她們也就是随處走走。

見□□正盛,武媚娘便道:“明日休沐,不如往城外踏青?”

高陽有所意動,芙蓉園景色再好,到底是在園林當中的,哪有城外野色盎然?但一看到武媚娘,又遲疑了,阿武不好四處亂走吧?她常來芙蓉園已引得微詞,再去城外,禦史的奏疏怕要淹沒禦案了。

武媚娘一眼就能猜出高陽的心思,她不由一笑:“去吧去吧,莫負好春光。”一臉迫不及待與躍躍欲試,高陽不禁心軟,答應道:“令人去準備着。”禦史要怎麽就怎麽吧,誰還沒被參過呢?十分破罐子破摔。

城外多好景,一日之內要踏遍是不行的,挑着走幾處倒是不錯。

武媚娘早有準備,前面就是一處亭子,她轉身令婢子取輿圖來,攤在亭子裏,與高陽道:“就我們去,不設儀仗,以免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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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自然,高陽颔首。

“密诏禦林在城外布防,以免為人所擾。”

高陽也以為然,雖然阿武現在還沒做出什麽天怒人怨的事,不過讨厭她的人還是不少,為安全計,是該多設些人手,她想了想,道:“禦林調動動靜太大,不如用虎贲。”

城外本就有虎贲,調動起來也不引人注目,且虎贲比禦林更擅潛伏。

京師三軍,禦林在高陽手中,金吾衛與虎贲皆為武媚娘掌控,不管調哪一路,都方便。武媚娘也道:“好,還是殿下周全,我就沒想到。”

沒想到就怪了。高陽不戳破她,嗔了她一眼,繼續指點着輿圖,圈出一個個勝景來。

武媚娘指着一處桃花盛放的地方要去。

“那裏太遠了,不好過去。”高陽拍了一下武媚娘,武媚娘委屈道:“我還沒去過那裏,聽說桃林之外還有清澈見底的溪澗……下回要去不知何時。”

高陽只得道:“好了好了,依你。”把那個有點遠的地方也圈出來。

過了兩個時辰,二人就将明日踏青路線理出來了,将路線謄了一遍,連同诏令一起封起來,送去虎贲。

高陽還有一些擔心,恐有不密,又召長史來,将府中諸多侍衛都化裝為平民,明日隐在踏青的游人之中,就近保護。武媚娘則去吩咐庖廚預備明日攜帶的膳食。

二人分頭行動,夜幕降臨時,回到亭子,高陽笑着抱怨道:“就因有你,需得花費這許多力氣。”要是她自己,光明正大地領着侍衛去就是了。

她說着抱怨的話,卻是在笑的,武媚娘看着她微微揚起的眼角,知道她也頗為期待明日出行,不禁笑道:“累着殿下了,為您捶背做犒賞如何?”她一面說一面就繞到高陽的身後,賣力地伺候起來。

高陽也不客氣,安然享受,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阿武該回宮了,便扭過頭來,仰視着武媚娘道:“你該回去了,再不走,宮門就要下鑰了。”

她仰着頭,紅唇雪肌,烏發秀麗,鼻梁挺拔,眼眸黑如點漆,從上面望下,她雪白的玉頸下,掩藏在衣衫之中的絕美風情隐約間洩露出來。武媚娘手勢一頓,僵硬的扭動脖子,将自己的目光從下面拔到高陽的臉上,然後她發現殿下好美,夜色之中,殿下的容顏柔和而嬌媚,武媚娘看得移不開眼,似乎連魂都沒了,心不在焉的:“還早……”

“不早了,你快走。”高陽回過頭去,背對着武媚娘道。

這樣就看不見了,武媚娘頗為失落,她舔了舔唇角,若無其事道:“從大明宮出來,離城門甚遠,哪有殿下這裏便捷?不如殿下留我住一晚?”

高陽一想也是,就道:“也行。我令人為你收拾一處院落來。”

武媚娘欣悅而笑:“勞煩殿下了。”

這麽高興?她不是應該為不能同居一室而失落?高陽眼露懷疑,阿武何時這般沉得住氣了。

二人一起吃過晚飯,便各自回了院落。

分別之時,也沒見武媚娘挽留,高陽更為不解:難道阿武真的只為便捷留宿一夜?嗯,這樣也好,她其實,還不想與阿武太過靠近。抽身而去固然不舍,但就此變回從前那樣,高陽又總覺心有餘悸。

那樣刻骨銘心的痛,她實在是不想再來一次了。

天色還早,睡覺是不行的,高陽拿出一篇駱賓王的新作來讀,看到一半的時候,有一婢子過來:“太後請大長公主過去。”

高陽擱下那素箋,問道:“何事?”

那婢子十分靈巧,笑着回道:“婢子也不知呢,只是奉命來請。太後素來睡得遲,興許只是欲請殿下談天而已。”

高陽便起身披了件外衣,随她去了。

武媚娘住客舍,與高陽所居院落并不太遠,饒過一處假山,再往前行一射之地便也就是了。

走到客舍,并不見武媚娘在門前相迎,高陽自踱入,漸漸的便聽見有人奏琴,那琴聲十分悅耳,她辨了辨方向,便知是阿武在撫琴。

高陽很高興地過去,到房舍之外,可見窗紙上倒映的那道倩麗的身影。她推門而入,放慢了腳步,輕輕地走到武媚娘的身後。

武媚娘已沐浴過了,她換了一身象牙白的寝衣,那寝衣薄紗所制,薄如蟬翼,燭光之下,高陽幾乎可以看到裏面透滑的肌膚。頓時,琴聲便再入不得耳了,她滿心滿眼只有眼前那背對着她的美人。

她似乎明白阿武請她來是要做什麽了。高陽抿了抿唇,不可否認,她的心中是有期盼的,但更多的卻是膽怯懦弱地想要逃跑。

一曲終了,武媚娘回過頭,看到高陽之時,她并不驚訝,殿下進來之時,她就已經知道了。

“好聽麽?”武媚娘問道。

高陽颔首:“甚是動聽。”她說罷,環視四周,見一旁放了一件外衣,便取過來抖開,走到武媚娘的身前,為她披上:“別着涼了。”

她眼中有閃躲,武媚娘順勢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們去裏面坐。”

高陽有瞬間的遲疑,去裏面,不難猜想會有什麽,武媚娘的手,順着高陽的掌心向上滑,指腹輕輕地拂過她光潔細膩的手腕,如一片羽毛,撓得人心癢。高陽失神,腳步便随着武媚娘走了進去。

入內便見一張寬大的床榻,高陽目光一觸及,便迅速的挪開,走到窗下的榻上坐下,武媚娘跟着她,卻并沒有坐到她的對面,而是與她比肩而坐。兩張坐榻靠得極盡,幾乎沒有空隙,武媚娘就在高陽的身邊,她的外衣松松垮垮的披在她的身上,那外衣,也只是一層薄薄的布料,此時坐下了,便更顯得她寝衣當中的風情若隐若現。

高陽簡直口幹舌燥。

武媚娘很體貼很細膩很溫香軟玉,她軟軟地靠近高陽,幾乎整個人都挂在了她的身上:“殿下可要飲水?那邊案上便有茶水。殿下也為我斟一杯可好?”

高陽……高陽再無話說的,忙站起來,動作還有點慌亂急迫,都忘了應好,就走了過去。

武媚娘在身後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高陽取過僅有的兩只瓷杯,一左一右地放置,滿上水,看着高陽轉身回來。她眼中閃過深深的笑意,目光在左邊的杯子停留片刻,擡手接過那杯,無絲毫停滞地仰首喝了。

高陽也喝,她喝完,發現武媚娘嫣紅的雙唇沾了水後更是紅潤動人,加上她那雙滿是媚态的眼眸,簡直就是一個勾人的狐貍成了精!

美人計!

從一踏入這間屋舍,她就知道阿武要做什麽,然而哪怕洞悉她一切念想,她也找不到破解的辦法,只因,心亂了。

高陽勉力穩住心神,背過身道:“我回去了。”她語調微帶急切,不等尾音落下,便舉步而走。

方走出兩步,便聽得身後一陣亂人心魂的輕響,武媚娘柔軟的身子毫無間隙地貼上了她的後背,柔若無骨,散着使人心慌意亂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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