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明沉舟站在樹下仰頭看着面前這顆巨大的桃花樹。

她換了一身簡單的束手長衣長褲,背後是桃色喋喋不休的聲音。

“娘娘要摘桃花,讓奴婢來吧。”

“這樹頗為陡峭,很傷手的。”

“不如拿個梯……哦,娘娘好厲害!”

桃色擔憂的勸阻聲瞬間變成高昂的贊嘆聲。

只見明沉舟身形靈活,敏捷地爬到樹上,沒一會兒就坐在一枝粗壯的樹枝上,晃着小腿,得意地朝着桃色揚了揚眉。

“也沒多難啊。”

她故作為難地說着。

“娘娘好厲害。”桃色眼睛亮晶晶的。

只見明沉舟随意掃了一眼四周,拿出腰間的大剪刀,然後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逮着幾株發力,樹枝同樣粗魯地打在她身上,在她手背上留下幾道紅痕。

明沉舟不理不睬,最後哐哐扔下十來枝,在桃色的驚嘆中收手爬下去了。

“娘娘好厲害啊!”桃色抱着十來枝桃花,圍在她身邊嘴裏念個不停。

“娘娘怎麽會爬樹啊。”

“娘娘是不是小時候經常爬樹啊。”

明沉舟手中轉着大剪子,得意極了,故作冷淡,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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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兩人準備離開時,恰好碰到自外面回來的英景,明沉舟咳嗽一聲,拉着他站在桃色面前,指着一簇桃花說道:“看看。”

英景一頭霧水,仔細看了幾眼,可也沒看出什麽。

“娘娘叫奴婢看什麽?”

他猶豫問着。

“我摘的!”明沉舟站在他身側,着重說道,“親自!”

英景嘴角閃過笑意,抿了抿唇:“娘娘……真厲害。”

他頓了頓誇道。

誰知,明沉舟還是不讓他離開,哼哼唧唧又是重複了一遍。

“我摘的。”

“親自摘的!”

英景驚訝地看着她,卻見明沉舟依舊不肯移開視線,繼續直勾勾地看着他,壓迫感十足。

他心思微動,很快就吞吞吐吐交代:“昨日的桃花餅并非有意送到掌印面前,是楊禀筆聞到了,鬧了一會兒,這才說的。”

明沉舟驚訝地嗯了一聲,柳眉微揚。

英景立刻察覺到不對,追問着:“娘娘不是說問這個?”

“所以你的意思是謝病春早就知道我昨日做了桃花餅。”明沉舟摸摸下巴,反問着,“怪不得昨日那掌印把我攔着閑聊,特意點了一下這個桃花餅。”

“我送他東西,怎還我不夠真誠,真是難伺候。”她慢吞吞地抱怨着。

英景自覺說錯話,便是一聲不吭。

“不過沒聽說他愛吃桃花餅啊,大晚上陰陽怪氣,怪不得沒得吃。”

明沉舟自言自語後,只覺得掌印大人位高權重慣了,大概是覺得被人糊弄了這才給她臉色看。

昨日只是來提點一下,已經是大發慈悲。

終于明白謝病春奇怪的舉動,她頗有閑心地開了一個玩笑,沒心沒肺。

“昨日掌印的态度,我還以為掌印當真對我有啥想法。”

“不是為此事,那娘娘為何攔着奴婢。”英景只覺頭皮發麻,小聲問道。

明沉舟抱臂,冷笑一聲:“讓你見證一下。”

英景斂眉不語。

“我,親手摘的,你下次回話可別記得特意強調一下。”

英景聞言,不得不小聲解釋着:“掌印從不問奴婢,娘娘的私事。”

明沉舟揚揚眉,明顯不信。

英景抿了抿唇,小聲說道:“掌印每次讓奴婢去司禮監,不過是處理公事,從未談及私事。”

明沉舟也不知信了沒信,大咧咧地揮揮手:“那你下次主動和他說這個事,讓我顯得真誠一點。”

英景無奈點頭應下。

“行吧,今日不是你上值,特意過來是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英景臉色嚴肅。

“是,四位侍讀或多或少都提及到掌印。”他沉聲說着,“其中以胡承光最為激烈,夏義提及次數最少,其餘兩位白榮行和沐辛則是從策論中提及更多。”

明沉舟古怪地笑了一聲:“倒是符合各自的立場。”

“然後呢?他們可有提及太皇太後和內閣?”

“也有,胡承光性格最是剛正激烈,對司禮監,內閣和太皇太後都不假顏色,每每都要求萬歲盡快親政,肅清朝堂。”

“果然是敷文書院出來的學生,早就聽聞羅松文性格剛正,嫉惡如仇。”明沉舟搖着扇子,笑說着。

英景點頭:“胡承光說這些話從不遮遮掩掩,看來也是光明磊落的性子。”

“其餘幾人呢,都是背着他人說的嗎?”

“夏義最愛講孝道,是以提及太皇太後次數最多,其次提及最多是內閣,因為他是明德十年的第十三名進士,那年主考官正是鄭相,兩人多年來一直都有聯系。”

英景對這些人的身份背景早已了如指掌,對朝堂明争暗鬥也看得清楚。

“他偏鄭相,立場上對萬歲還算認真。”

“其餘兩位呢,是不是對掌印頗為不滿。”明沉舟笑問着。

英景臉色凝重點頭。

“他們對司禮監态度最為激烈,也最是抗拒,但他們很少主動談論掌印,只是打着司禮監的名義,但每每在萬歲提出問題時,對司禮監總是不掩惡意。”

兩人都是清流出生,一邊厭惡,一邊自持身份,乃是清流一貫的做法。

只是這種高傲的态度,這些年并沒有讓他們在面對司禮監時讨到一點好處。

“那他們對胡承光作為帝師可有意見?”明沉舟沉吟片刻後,問道。

“那倒不曾,胡承光國子監出身,且是羅松文的愛徒,學問乃是一等一的好。”英景解釋着,複又多說了一句,“敷文書院出來的學生總能讓人高看一眼,且不說他還是羅松文的愛徒。”

“羅松文一生只收了六個弟子,其中最小的弟子多年前意外去世,其餘四人在當世都已功成名就,堪稱大儒。”

“胡承光是第五個弟子,也是唯一科舉入世的弟子,只是這些年性格剛正不阿,得罪了許多人,這才被先帝放在國子監磨煉。”

“原來如此。”明沉舟點頭,沉默片刻後說道,“萬歲讀書時綏陽可都在他身側陪着。”

英景搖頭。

“讀書乃是嚴肅大事,侍讀們不許黃門宮娥在屋內旁聽。”他委婉說着。

明沉舟冷笑一聲。

“嚴肅大事還敢夾帶私貨,明日開始,讓綏陽侍在左右,若是再有人不安分守己,便厲聲打斷,若是還有再犯者,送到瑤光殿來。”

英景猶豫:“娘娘之前不是一直不幹預萬歲讀書嗎?”

明沉舟眉眼沉靜,認真說道:“謝延年紀小,不曾見過太多人,是非功過難以分清,但只要給他時間,他是個聰明人,長大了,讀書多了,自然能分辨,也會平衡朝堂。”

“恕奴婢直言,即使把四位侍讀換了,下一位也許依舊會這樣,出生決定立場,萬歲耳邊依舊會充斥着各種帶有偏見的議論。”

英景直截了當說道,甚至直言不諱:“三方制約雖最牢固,但也最紛亂。”

明沉舟不曾想英景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沉吟片刻後,解釋道。

“我并不是要換人,且這四人沒有大錯,短時間內是換不得的,但我是為了敲山震虎,敲打他們一番,但實際上是做給萬歲看的。”

英景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萬歲比我們看到的要聰明。”明沉舟意味深長說着。

“罷了,此事便先這樣觀望,你去找綏陽把事情說請。”明沉舟吩咐着。

英景行禮退下。

明沉舟在石凳上坐了許久,等着日晷的影子落在未時正初的時候,桃樹的樹蔭也逐漸移開,地上落英缤紛,花香滿地。

“桃色!”

桃色笑眯眯地在游廊後探出腦袋。

“娘娘要去插花嗎?”她問。

“嗯,你再去內庫找找有沒有黑釉瓶子。”她笑說着。

桃色皺眉,不解說道:“為啥娘娘一定要插在黑瓶子裏,怪奇怪的。”

明沉舟皮笑肉不笑:“因為合适啊。”

桃色選了一個黑圓镂空陰雕起伏群山的瓶子,等明沉舟把桃花插上之後,又接過桃色早已準備好的其餘松枝不由,不由感慨了一句:“還怪好看的。”

“是啊,我特意挑的呢。”桃色得意說着。

“挑錯了,下次挑醜點的。”

明沉舟一本正經的神色讓桃色愣在原處,滿臉的迷茫。

她起身看了眼天色:“萬歲是今天去柏壽宮請安吧。”

“是。”

“那晚上應該直接在柏壽殿用膳。”

“萬歲只要去太皇太後那邊,一般都是到酉時後才回來的。”

“把花先放着養養,我去做桃花糕。”明沉舟定下時間,決定盡快把謝病春這事掀過去,以免夜長夢多。

桃色捧着瓶子,神色不解:“萬歲今日不是不在嘛,桃花糕放久了就不好吃了噠。”

明沉舟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後深深嘆了一口,自言自語:“怎麽和錢柔柔一模一樣。”

“什麽?”桃色耳朵微動。

“罵你呢!”

明沉舟理直氣壯地說着。

桃色撲閃着大眼睛,幹幹地哦了一聲,老老實實應下來,也不争辯。

等明沉舟做好桃花糕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月明星稀,宮闕在宮燈照耀下依稀可見龐大的身影。

柳行也正準備和桃色換值。

桃色臨走前戀戀不舍看了一眼廚房。

明沉舟早有預感,準備捕捉到她的視線,無奈說道:“桌子上放涼的,拿去吧。”

桃色立馬笑了起來。

“掌印在始休樓嗎?”她問着柳行。

柳行垂眸,輕聲說道:“按理該在的,是否要奴婢先去問問。”

“不用了,把桃花糕打包起來,屋裏的花瓶也抱着,我們現在就去找掌印。”

明沉舟估摸着謝病春此時一定暗戳戳等着她低頭,而且等四位侍讀的事情爆出來,一定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務必在此之前先把這位祖宗哄好。

柳行卻沒有第一時間離去,猶豫片刻,反而小聲說道:“娘娘千金之軀,還是奴婢先行一步去問問,免得娘娘撲空。”

明沉舟皺眉,打量着臺階下的宮娥,沉默片刻後緩緩說道,聲音平淡冷靜:“我早先聽聞你原是在掌印身邊伺候的人。”

“并非如此,掌印身邊并無宮娥。”

柳行先一步跪下,低聲解釋着:“奴婢有幸,因為識的幾個字,又會行書和臺閣體,這才入了司禮監做了書女。”

明沉舟盯着她頭上的珠花,片刻後突然問道:“那你想回去嘛。”

空氣倏地沉默下來,隐約能聽到桃色在屋內和小宮娥說話的小聲,可外面卻只剩下樹葉在夜風中晃動的悉數聲。

柳行臉色微白,跪在地上沉默着。

“你若是怕掌印責罰與你,我便和掌印說是我的問題。”明沉舟溫和說着,”不會苛責于你。“

她一向性子好,并非苛待之人,瑤光殿衆所皆知。

“奴婢是娘娘的人。”許久之後,柳行輕聲說道。

明沉舟走下臺階,站在柳行面前,垂眸看着她,思索片刻繼續說道。

“我本不想與你多說,但你一直與瑤光殿冷淡,我也不願強求,但我與掌印牽絆頗多,如今情況緊張,你是瑤光殿大宮女,有些話便有不得不說。”

“我入宮并未帶婢女,他才送了你和桃色過來,我知他意思,也承他好意,但也知不能壞他大事。”

明沉舟沉默片刻,突然擡眸,看向角門處的英景。

英景不曾想被人抓了個正着,慌忙跪了下去。

明沉舟收回視線,溫柔聲音中夾雜着一絲冷淡:“強留留成仇,你這幾日便先休息吧,讓迎春來代你。”

迎春是原先尚宮局給瑤光殿安排的大宮女,原是皇貴妃的人,來了桃色和柳行後,明沉舟就不再親近原先的宮娥。

她有心示好過幾次,是個有主意的人,明沉舟冷眼觀察了她一段時間。

這些日子看着熱鬧的宮殿,她早已有了計較,決定把滿宮的人挑選收拾一下。

總該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謝病春。

她在心底念了一聲他的名字。

終究不是退路。

柳行一愣,緩緩叩首應下。

“去吧。”

她低聲說着。

柳行一起來,門口的英景也跟着起來。

兩人垂眸,各自擦肩而過。

“娘娘可是要去始休樓。”他也不問柳行的事情,只是恭敬問道。

“嗯,把桃花糕和屋內的花瓶帶上。”明沉舟神色恢複如初,溫和說道,“若是萬歲來尋我,就說我今日不舒服,早些休息了。”

這話是對着桃色說話。

身後,桃花捏着一塊桃花糕,盯着垂手而立的英景,眉心不由皺起,嘴裏卻是嗯了一聲。

————

明沉舟還未到始休樓就和謝病春意外碰面了。

“掌印。”

謝病春披着紅色薄披風,身後跟着群錦衣衛,甚至還有熟面孔,指揮佥事陸行。

一行人形容匆匆,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太後,連忙行禮。

謝病春唇色微白,還未散去淩厲的眉眼微微掀起,露出冰冷的瞳仁,随後眉心下意識蹙起。

他的目光落在英景手中的花瓶中,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下去。”他聲音有些沙啞。

陸行眼珠子一轉,立馬識趣地退下。

英景抱着東西,猶豫站着,很快他便聽到明沉舟開口說話。

“我摘了一些桃花,還做了一些桃花糕,想送給掌印嘗嘗。”

她笑容真摯,說起話來梨渦便若隐若現,格外妩媚。

“我讓英景先把把東西送去始休樓。”她開口問道,目光大大方方地落在謝病春身上。

謝病春握拳咳嗽一聲,冷淡的眉眼掃了一眼英景懷中的東西,輕聲嗯了一聲。

英景頓時如蒙大赦,忙不疊走了。

寂靜的花園小道中只剩下他們兩人,百鳥歸巢,連着蟲獸也懶得叫喚,安安靜靜地蟄伏在黑夜中,長長的倒影落在地面上,莫名拉近兩人的距離。

明沉舟捋了捋被風吹散的碎發,笑臉盈盈問道:“掌印去哪回來。”

謝病春擡眸,他顯然身體不舒服,臉色慘白,唇色泛青,攏了攏披風,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字一字,淡淡說道:“西廠。”

西廠一向有活人進死人出,不死也要扒層皮的恐怖地方。

這是謝病春最為人诟病的地方,他人憎惡他,更是畏懼他。

怪不得謝病春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

明沉舟想了一圈并未聽說朝堂最近有何大事要驚動錦衣衛和西廠。

“之前江南水壩潰堤,有人舉報當時河道監工內官監王正道,臺州河道總監楊日,江南道左布政使戚衛,收受賄賂,中飽私囊,導致堤壩并未按照圖紙完工。”

明沉舟聽他先一步開口解釋着,不由驚疑地揚了揚眉,不明白他為何好端端地開口和她說這事。

但很快她就明白謝病春的用意。

“戚衛是明笙的學生,今夜被錦衣衛押解回京。”

謝病春淡漠的譏諷聲在耳邊響起,倒影着夜色的漆黑雙眸冷不丁落在她身上,好似尋常注視又如隐晦觀察。

這血怕是戚衛的血了。

明沉舟回神,心知這是試探她的立場,是以立馬開始表忠心。

“掌印為江南一事勞心勞力,天下皆知,如今秉公處置,定能這些蛀蟲貪官繩之以法才是正道。”

“掌印之心,他日會有人明白的。”

她言辭鑿鑿,态度懇切,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

“朝堂之事,我無心參與,還請掌印放心。”

謝病春着她真誠的模樣,好一會兒這才啞聲笑了一聲。

“娘娘好利索的嘴皮子。”

他的目光自明沉舟嘴角一閃而過,漫不經心地誇着,搖晃的微弱燭火落在眉梢,陰影若隐若現,連帶着整個人都莫名虛幻溫柔起來。

明沉舟目光微怔,随後虛僞一笑,淡淡移開視線。

“今日掌印辛苦了。”她關切說着,後退一步,讓開路,“既然如此就不耽誤掌印休息了。”

謝病春并未挪步,他靠着假山一角,身形如竹,乍一看斯斯文文,貴氣如玉。

若不是空氣中彌漫着淡淡血氣,就好是一個月下賞月的讀書人,無害溫和。

只見他冰白的臉龐半隐在黑暗中,聲音也緊跟着從陰影中傳了出來。

“今日見娘娘待內臣一如既往……”他緩緩說着。

明沉舟莫名覺得頭皮發麻,快速打斷他的話:“掌印哪裏的話,你我既已聯盟,自然一如既往。”

謝病春輕笑一聲,微微前傾身子,露出漆黑的眼珠,深邃的眉眼被光影一分為二,半是銳利,半是促狹。

“內臣僭越,以為娘娘……”

明沉舟明明打算不為所動,但還是随着他輕飄飄的話,一顆心不由懸了起來。

“還在生氣。”

謝病春一字一字緩緩吐了出來。

明沉舟抿唇,随後笑了笑,摸着手指骨節,溫溫吞吞說着:“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掌印助我,我還掌印,大家各取所需。”

甜膩妩媚的聲音在春夜中綿軟可親,可說出的話卻并不溫柔可愛。

謝病春盯着她看,随後也跟着重複一遍:“各取所需。”

明沉舟笑着和他對視,并未移開視線。

謝病春卻是突然笑了起來,蒼白的唇微微勾起,緩緩走出陰影,走到明沉舟面前。

修長的陰影把人完全籠罩着,就好使把人擁在懷中一般。

明沉舟仰頭看他。

“看來是內臣唐突。”

他擡手,卻是突然戳了戳明沉舟唇角緊緊抿出的梨渦,唇角微揚,輕笑說着。

冰山消融,化雪為春,大抵就是如此。

謝病春就像永不化雪的山巅積雪,在此刻光影搖晃間露出一點驚豔絕色,只這一瞬,便是雪沾瓊綴,春風夕照。

饒是明沉舟滿心警惕,可在這一刻也一着不慎陷了進去。

淺淡的瞳仁落滿他的身形,連着游廊上的光也難以偷過來。

“娘娘的桃花餅,很好吃。”他緩緩站直身子,聲音落入耳中,清涼酥麻。

明沉舟耳朵染上紅意,不由微微側首。

“掌印今日心情好。”她垂眸,低聲說道。

謝秉初嗯了一聲,只是笑了笑,但眉眼卻又冷冷清清,疏離淡漠。

明沉舟露齒一笑,無意識地撫摸着手指骨節,随口糊弄着:“恭喜掌印得償所願。”

謝病春性格陰影不定,連帶着對她的态度也若即若離,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态,讓明沉舟有一瞬間的恍神。

他好似話本中的深情的書生,正對着自己喜歡的人讨饒。

可下一秒,這個書生便會撕開黑暗的皮肉,露出猙獰的豎瞳。

明沉舟不甘示弱,立馬燦爛一笑,靠近他,仰着頭,讓自己落在他的視線中,挑眉說道:“今日的桃花糕特意為掌印做的,自此一份,想來比昨日英景手中的更好吃。”

眉梢眼尾俱是笑意,随着她的靠近,甚至有淡淡的桃花香味迎面撲來。

明沉舟甚至伸手主動攏了攏謝病春的披風,帶着一絲狡黠的挑釁:“掌印不如現在親自去嘗嘗。”

謝病春垂眸,把面前之人完全籠罩着,嘴角勾了勾,捂着她的纖細白嫩的手指,啞聲說道:“嘗到了。”

白嫩溫熱的手指壓在蒼白冰冷的唇色上,夜風吹過,燭火閃爍,手指上的陰影一閃而過,最後落在某人的瞳孔中。

他聲音沙啞低沉,還帶着一點笑意,可細細聽去輕笑中帶着高高在上的促狹。

君意如鴻高懸,妾心如旆搖曳。

明沉舟猝不及防,瞬間紅了臉。

“娘娘的手受傷了。”謝病春捏着她的手,目光下落,眉心一蹙。

“被桃花枝勾了一下。”明沉舟回神,立馬鎮定地抽回手,往後挪了一小步,這才擡手随意翻看幾下。

只見手背上幾道鮮紅的劃痕在雪白的皮肉上格外顯眼。

“不礙事。”她無所謂地說着。

“娘娘不是爬樹好手嗎?”

謝病春蹙眉。

“咦,掌印怎麽知道?”明沉舟聞言一頓,驚訝問道。

好一會兒沒聽到謝病春說話,讪讪笑了笑。

“也對,掌印自然無所不知。”她瞥了他冷淡的神色,尴尬笑道,“不過消息不準确了,我十歲之後就不爬樹了。”

“今日是第一次爬。”

她特意強調了一句,企圖在他心裏為今日的讨好多加幾分重量。

謝病春失笑。

“那就多謝娘娘了。”

明沉舟扭頭,輕哼了一聲,好似兩人的關系當真是愛意朦胧,情難自禁的偷情之人。

“掌印不回去嗎?”她站久了便有些累,開始不耐煩的趕人。

謝病春攏了攏薄披風,失了血色地唇難得好心情地微微彎起。

“我送娘娘回宮。”

明沉舟下意識拒絕。

“那娘娘認路。”

謝病春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冷不淡地反問着。

明沉舟愣愣地眨了眨眼,驚覺英景并不在身邊,最後不得不老實點頭:“麻煩掌印大人了。”

一聲輕笑在耳邊響起。

明沉舟耳朵泛紅。

——謝病春今夜心情真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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