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明府書房內

明笙派人請了安憫冉和戴和平快速入府,三人坐在書房內,面前是宮中明沉舟送來的消息。

“夏義當真都招了?”戴和平皺眉,不安地搓着手,“那謝病春為何還沒發難。”

安憫冉蒲扇大掌連連拍着桌子,嗤笑一聲。

“連西南都說出來了,一定是都招了,謝病春這就是在放大招,鄭樊等人着看我們笑話,我就說沐辛案,鄭家那個老狐貍怎麽就這麽欣然同意讓曠逸去旁聽,司禮監還假惺惺地找了黃行忠,果然是早就商量好了,聯手針對我們。”

他憤憤不平地說着:“我當時就說不要插手此事。”

明笙臉色陰沉。

戴和平連忙緩和氣氛道:“當年也不是我們想不插手就不插手的,難道要眼睜睜的看着鄭樊壓我們一頭,把我們徹底趕出內閣。”

安憫冉也知自己剛才多言了,只是長嘆一口氣,重重坐了下去。

“那此事如何是好?”

“我本以為夏義能為在外面的一雙妻兒撐住的。”明笙板着臉,聲音冰冷,整個人便顯得有些冷酷,“想來但是太皇太後早就預料到這一步,這才做好斷臂自保。”

“再怎麽樣三姑娘也是忠義侯府的人,太皇太後不會坐視不理,也是咬準了夏義不會供出自己。”安憫冉喪氣說道。

“當年若是都處理幹淨便好了。”

戴和平喃喃自語。

“處理幹淨,怎麽處理幹淨。”安憫冉閉眼,神色便有些冷淡,“不是我說風涼話,做馬後炮,當年見死不救,我本就不同意。”

戴和平連連扯了扯他的袖子,慌張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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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別無他法,當年若是插手,那些死在東廠黃興手中的冤魂,就有你,有我,錢家有萬民書陳情,還落得這樣的下場,你我的下場和柳家并無差別。”

安憫冉動了動嘴唇,狠狠閉上眼。

“夏義這般硬骨頭的人都招了,沐辛只怕更是熬不住,幸好當年他只在邊緣,手中并無太多秘密。”

明笙瘦長白皙的面容越發冷凝。

“不如把知情的人都送走。”戴和平小聲說着,“這般想來也是慶幸,白榮行算是了解一點,但因為早些日子犯了事被太後趕出宮,這才沒有被司禮監和大小鄭相抓了把柄。”

明笙沉默地握着信箋的手緩緩捏緊。

“這天下哪裏能逃得開錦衣衛。”

安憫冉聞言,臉色微變,咬牙說道:“就算養條狗,這些年也該養出感情了。”

白榮行和沐辛學問出衆,做事認真,這些年對他們還算盡心,雖私德有虧,但人非聖賢,做好本分,亦是不錯。

明笙不說話,只是幽幽嘆了一口氣:“當年把他們留在身邊就是一時心軟,惋惜他們的學識,可事到如今……”

他意猶未盡,緩緩說道:“這些年內閣早已被大小鄭相把持,謝病春對我們不假顏色,不然我也不會把獨女送入宮中,可時運不好,先帝駕崩,差點命喪內宮,不過也算時來運轉,新帝之位兜兜轉轉,落到當今身上,她也能得個撫養天恩得到喘息。”

戴和平聞言,也緊跟着露出悲涼之色。

明笙一路走來不易,作為他的學生,自然能清晰地感覺到。

先帝偏愛大鄭相乃是世人皆知的事情,清流因為皇貴妃一事早已失寵,也多虧了明笙這些年積極謀求,這才勉強站穩內閣腳步。

如今新帝登基,自然是風雲變幻的好時機,大鄭相年事已高,司禮監兩派鼎力,清流終于有喘息的機會,若是因為一樁舊案就被打倒,确實讓人不甘心。

“相爺,大事不好了。”一個仆人氣喘籲籲地聲音隔着緊閉的門板。

“何時如此慌張。”明笙不悅說道。

“着火了,着火了,忠義侯府着火了。”

屋內三人心中一驚,驚駭地對視一眼。

“侯府三姑娘,三姑娘并着小娘子葬身火海了。”

下人喘着氣大聲說着,聲音混着蟬鳴竟還有些凄厲。

安憫冉倏地一下站起來。

“死了!薛三姑娘竟然死了!”

“是謝病春下的手,還是……”戴和平惶然開口,咽了咽口水,“太皇太後。”

這位深宮太後歷經三朝,能次次站在成功的一面,最終走到這個位置,手段心性膽識缺一不可。

明笙鷹眼倏地睜開,厲聲說道:“不論是誰,都來不及了,讓沐辛的家人和白榮行及其家人連夜送出京,今日守值有一班自己人。”

戴和平也緊跟着起身,只能跟着他的步調行事。

安憫冉拉着他的袖子止了他的腳步,戴和平一愣。

只見這位高大暴脾氣的學生證擰眉看着明笙,沉聲說道:“老師,恕學生直言,此事就算扯出舊事,那我們也不過是監管不力,見死不救,雖有錯卻不是大錯,名聲有虧,但不過是明哲保身。”

“謝病春想必也沒想到會牽連到西南舊案,不然也不會定下七天的期限。”他眉頭緊鎖,言辭鑿鑿。

“若是只涉及堤壩一案,那河道監工內官監王正道,臺州河道總監楊日,江南道左布政使戚衛,一個司禮監的人,一個小鄭相愛妾的小舅子,一個才是我們的人,戚衛不知道舊事,牽連不到我們頭上。”

“再若論起貪污,我們可是一分錢也沒拿,夏義也是太皇太後的人,送的錢只多不少,王正道每年給鄭府的孝敬可不少,若說戚衛沒有在南邊貪錢,我是不信,但他也就三年一次的入京述職會送些禮給我們,稱不上大錢。”

他銅鈴大的眼睛難得露出一絲驚疑,警惕說道:“依我看,謝病春的矛頭應該是對準大小鄭和太皇太後才是,老師為何如此着急。”

“今日我們一動,可就完全被動了。”

“對我們來說,名聲就是命,就是仕途,就是一切。”明笙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的兩個徒弟,悲涼無奈地說道,“走到這一步,便是不能出一點差錯。”

“我何嘗不知,可,可你能打賭謝病春此人心性,萬一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和鄭樊設的局呢。”

安憫冉沉默地看着他,最後緩緩低頭。

戴和平哎了一聲:“恩師說的沒錯,收拾幹淨尾巴,也比留下把柄讓謝病春拿捏要來的好。”

明笙坐在椅子上,把那張信箋放在香爐中燒毀,許久之後才說道:“我年紀也大了,膝下獨子不争氣,往後可就靠你們了,鄭樊也八十了,若不是鄭江亭不争氣,也早退了。”

他靠在寬大的太師椅上,煙霧香薰模糊了半張不再年輕的臉。

“心慈手軟是萬萬要不得,已經走到這一步,天下讀書人可都看着呢,輸了可就萬劫不複。”

安憫冉和戴和平斂神,恭敬行了學生禮,這才緩緩退下。

忠義侯府大火一事順着夏日熱風不過半個時辰就吹滿整個京城。

“要我說和謝病春那閹人合作就是不靠譜,我怎麽老覺得他要陰我們。”鄭府中,鄭江亭來回踱步,一張快嘴就停不下來。

“這火,一定是他燒得,心狠手辣,連着老弱婦孺都不放過。”

“他若是真的和我們合作,就該直接把夏義殺了,沐辛倒是可以好好留着,吓吓明笙他們。”

“對了,還抓着一個胡承光,太皇太後也是糊塗,以後走了一個白榮行,配合我們壓下一個沐辛,把胡承光拉下帝師之位,就能讓夏義這個酒囊飯袋上。”

“夏義不行,別說司禮監不同意,我看我們這位太後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你瞧瞧,怎麽就和謝病春搭上關系了,讓陸行把人搶回來。”

鄭樊慢條斯理地練着字,看上去極為悠閑,只等寫好了大字,這才對着身側丫鬟,和顏悅色地說道:“這字不錯,送給你了。”

丫鬟欣喜若狂地接了下來。

“急什麽?”鄭樊拿起拐杖拄了一下,“你難道對謝病春就全然放心,不然也不會逼着人定下七日時間,你來我往,哪能盡得天下如意。”

“夏義就算全說了那又如何,不過口供,十多年前的事情,謝病春還能翻出花來嗎,不過是多幾句民間罵名,你鄭江亭被人戳脊梁骨這麽多年,現在還怕了不成。”

鄭江亭嗤笑一聲,一臉不屑。

“沐辛死了便死了,何必把目光發在小兵身上,至于胡承光。”老相爺摸着拐杖上的獸頭,眯着眼盯着爐間的細煙,沉思片刻。

“他倒是可以用來給謝病春添堵。”

他吊着一口氣,慢吞吞地說着,帶着老年人特有的遲暮,可層層眼皮下的的雙眸卻在偶爾凝視間露出銳利的光芒,彰顯這位歷經三朝的閣老。

“你是說太後和謝病春關系不錯?”

他握着獸頭的手一頓,緩緩問道。

“想來是早已結盟。”鄭江亭高大的身子蜷縮在椅子上,悶悶說着。

鄭樊閉上眼,半響沒說話。

“爹!”鄭江亭急性子。

“別說話!”

鄭樊不耐煩地呵斥着。

“去,給宮裏的人送送禮,給我打聽清楚,太後和謝病春到底關系如何?是否深交?”

“若是有間隙那是最好不過。”

鄭江亭滿肚子牢騷要講,可到最後還是恨恨甩了甩袖子,奪門而出。

鄭樊看着他離開,最後幽幽嘆了一口氣。

“不可教啊。”

————

消息傳到宮中時,明沉舟正從一場噩夢中,激靈一下清醒過來。

自從西廠回來,她就病了,幸好值夜的桃色聽着動靜不對,這才慌亂請了太醫,甚至還驚動了萬歲。

夢中她總是能聽到許多尖叫聲,還有數不盡的血彙流在腳下,每一條血河都奔騰着慘叫,最後彙流到她面前。

她被血流裹挾着,來到那座高高的祭臺,面容早已模糊的慕容兒躺在那裏,再一眨眼,躺在上面的人竟然變成了自己。

手腕處的血在緩慢的抵着,瀕死的絕望讓她開始掙紮,可就在此刻,她只看到漫天大雪中逐漸有人走進。

雪白的單衣,披散的長發,每一步便是一個血腳印跟在身後,他的後面跟着數之不盡的面容猙獰的亡魂。

随着他的每一步靠近,身後猙獰嘶吼的血霧別越發濃重。

明沉舟吓得醒了過來,盯着頭頂的牡丹花紋,許久沒有回神。

“娘娘。”柳行沉穩的聲音在屏風後響起。

明沉舟眨了眨眼,這才回神。

“怎麽了?”她啞聲問道。

“陸佥事來了。”

明沉舟一愣,沉思片刻後說道:“帶他去大殿飲茶,我随後就來。”

陸行是謝病春的人,無事不登三寶殿,只是眼下應該也沒用到她的地方才是。

明沉舟一邊皺眉,一邊穿着衣服,很快便收拾好,準備去見人。

此刻正近黃昏,昏黃的光照亮了大殿半側,陸行正來回踱步着,神情凝重,而一側的桃色正笑眯眯地和他說着話。

“桃色怎麽來了?”

“桃色和路佥事關系一直很好。”

明沉舟摸摸下巴,突然笑了笑,意味深長說道:“那真不錯。”

柳行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桃色也許要倒黴了。

兩人還未靠進大殿時,就聽到桃色脆生生的聲音:“你不是愛吃辣的嗎,怎麽還買糖炒栗子。”

“我以為是辣炒栗子。”他面無表情地強行解釋着。

桃色噗呲一聲笑起來:“笨,哪有辣炒栗子,再說了甜辣不是聞一下就聞出來了嗎?”

陸行背對着大門,腳步頓在遠處,臉上露出悲憤之色。

“是個,我怎麽就沒看出來,我這豬腦子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虧他跟了掌印十三年,竟然前日才看出來掌印和娘娘的關系。

是了,要是清清白白的關系,掌印沒事多看幾眼瑤光殿送來的那幾盞花做什麽!

清清白白,也不見掌印來抱他啊!

他越想越悲憤。

桃色一頭霧水,慌裏慌張地安慰道:“啊,這也沒什麽,也許是那個攤販的問題,不用這樣自責。”

陸行垂頭喪氣,心如死灰:“不,是我的問題。”

之前帶太後去西廠,也是存了一點警告示威的意思,這才只給她一顆普通的驅味藥丸。

若是早一點知道這層關系,那可是要把壓箱底的那瓶驅味丹拿出來,親自上供才是,結果好死不死,還被掌印發現了自己的小心思。

陸行心思一頓,難得敏銳又古怪地想到:嘴裏的東西,掌印是怎麽知道的?

他莫名覺得自己後背一涼,下意識打了自己一巴掌,喃喃自語:“不能相,不能想。”

桃色吓了一跳,上前拉下他的手,幹巴巴地岔開話題:“你這是做什麽,對了,那你今日買個糖炒栗子給娘娘做什麽?”

“賠罪用的。”陸行說話口氣古怪一頓,随後敏銳察覺到門口的視線,立刻轉身,随後行禮請安,“娘娘。”

“陸佥事怎麽來了?”

明沉舟這才笑問着。

“聽聞娘娘病了,都是卑職之前不好,特來也娘娘賠罪的。”陸行老老實實跪了下去,從袖中掏出一包油布袋,高高舉了起來。

那味道,明沉舟一聞便知是糖炒栗子。

明沉舟盯着那包栗子,最後又盯着陸行,揚眉笑了笑,意味深長地伸手接了過來:“那就多謝陸佥事了。”

陸行莫名憋出一陣汗,連連搖頭說道:不敢不敢。”

“是新街口的那對老夫妻那邊買的?”

陸行眼睛一亮:“正是。”

“掌印怎麽知道我愛吃這家的糖炒栗子。”

陸行下意識皺眉,也跟着好奇說道:“我也不知道。”

話音剛落,他就知道被人套了話啊,讪讪地捂住嘴。

“那你下次得要掌印親自來才是。”

明沉舟打開紙包,捏着一粒栗子,眨了眨眼,笑說着。

陸行裝死,不敢出聲。

“心意我收到了,也不耽誤路佥事辦事了。”明沉舟笑臉盈盈地說着。

陸行松了一口氣,忙不疊地跑了。

明沉舟看着他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直到最後背影消失,這才低頭翻來覆去地捏着這包栗子。

“你才是最會打一個巴掌給一個棗子的人。”纖長白皙的手指用力地捏着紙包,只把東西捏了變形,這才松開。

“娘娘說什麽?”桃色不解地問着。

明沉舟再擡眸時,狡黠一笑,直接把糖炒栗子塞到她手心:“喏,給你了。”

“啊,給我了啊。”桃色受寵若驚。

“我才不要。”明沉舟皺了皺鼻子,“我又不是小狗。”

桃色一臉茫然。

“不吃嗟來之食。”

她一本正經地說着。

桃色也跟着一本正經地說着:“奴婢聽不懂。”

“那就對了。”明沉舟拍了拍她的腦袋,打了個哈欠,“午膳沒吃,肚子餓了。”

一直在角落裏不動聲色的柳行這才開口說話:“廚房還熱着粥和小食。”

等明沉舟慢悠悠地用完飯消食時,就看到桃色跑過來興沖沖地說着八卦。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她興奮說着。

“英景不知道為何把陸行打了一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英景抄掃把打人呢,打得又快又狠,掃帚都咯吱響的。”

她捧着新剝好的栗子,獻殷勤地遞到明沉舟手邊。

“怎麽打起來了?”明沉舟吃驚,咬了一顆到嘴裏,含含糊糊地問道。

桃色搖頭:“不知道耶,不過只聽到英景一邊打一邊叫他不要胡說八道,少給他添亂,反正亂的很。”

“熱鬧得很,誰也拉不住,在門口鬧得,鬧得還不小,估計看得到人挺多的。”

明沉舟揚了揚眉。

桃色絲毫沒覺得哪裏不對,繼續幸災樂禍地說着:“我看陸行都不敢反抗,大概是真的理虧。”

“陸行從我這裏開還去找英景了?兩人以前關系很好?”明沉舟随口問着。

“還行吧。”桃色猶豫說道。

“英景主內,陸行主外,兩人交集不多,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英景不高興呢,不過陸行這嘴怪煩人的,連英景這樣的脾氣都能被弄煩起來,十有八九又是惹禍了。”

明沉舟撐着下巴,目光落在剝了殼的栗子上,微微一笑:“當真有趣。”

謝病春連給她送個賠罪的栗子後背都帶着算計。

————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夜禁帶來的空曠讓一點動靜都會格外明顯。

一群人借着夜色的掩護貼着牆根走路。

“快走,還有一炷香就要換班了。”

“我走了,那我這些年的功名不是……”

“命重要還是這些身外之物重要。”

窸窸窣窣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急促而緊迫,偶爾附近的居民聽到動靜,也不敢張望。

皇城腳下,裝瞎裝聾才是最安全的。

“娘我害怕。”

“娘,我餓。”

“好好,娘給你找個吃的。”

幾個奶聲奶氣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

“別耽誤了,快走!你們是在逃命!”

領頭那人厲聲呵斥道,可随後他突然愣在原處。

只見馬蹄聲震耳傳來,地面上的黃土都在震動飛揚,火龍一樣的燭光自遠處飛奔而來,直到火光攜着人影靠近時,飛魚服上威嚴華麗的圖案逐漸清晰起來。

——是西廠。

那群人渾身戰栗,呆在原處。

“夜禁,何人走動,拿下。”

陸行拔劍大喝一聲,身後的錦衣衛便策馬把人完全包圍住,燒得熱烈的火把映照出驚恐的面容。

京都西城門內,頓時亂成一片。

今日巡邏的守城士兵早已被錦衣衛壓着跪在一處,小孩女人哭成一片,幾個男人跌坐在地上,臉上慘白,神色惶然。

“都齊了,沐辛家眷,加上白榮行以及家眷,一共十二人。”陸行的飛魚服在深夜中劃開一道銳利的光澤,威嚴的獸形在刺鼻的火油照亮下顯得猙獰兇橫。

“你不能抓我,我要見明相,我要見萬歲。”被人制住的白榮行再也繃不住了,嘶聲力竭地大喊着。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他在地上瘋狂掙紮,壓制着他的兩個錦衣衛隐隐要控不住他。

“你們這是嚴刑逼供,濫殺無辜,救命,救命啊。”

“吵什麽!”陸行遠遠怒斥一聲。

其中一人錦衣衛嘴角一抿,直接下了死力。只聽到嘎達一聲,緊接着是白榮行凄厲的慘叫。

這一番折騰下來,連着女人小孩地哭聲都吓得變成了抽泣。

“要帶回西廠嗎?”陸行低聲問道,“掌印逼得他們自亂陣腳,果然搜出了不少東西。”

他自手中掏出一本漆黑的,手掌大小的冊子。

“明笙當年一共貪了六百萬白銀,悉數借着水系直接送往雲南,大概是白榮行怕死,私自寫下這些冊子藏着,不然明笙不會讓他活着離開京城。”

謝病春坐在馬上,垂眸看着那本已經泛黃的舊書,輕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明明不算清晰,甚至不算大,卻讓所有人都瞬間安靜下來。

天高雲淡,夜黑風輕,唯有他肩上的紅色披風格外刺眼,像是染了鮮血一般。

“帶回西廠。”他并未接過那本冊子,只是動了動缰繩,安撫着躁動不安的馬兒,“明日天一亮就去瑤光殿,讓太後去問萬歲挑個聖旨來。”

陸行擡眸。

“此案西廠全權督辦。”

————

子時鐘聲一響,明沉舟不知為何跳了跳眼皮,剛一動身就聽到柳行的聲音。

“娘娘醒了,可是要喝水。”

明沉舟搖頭:“白日睡多了,睡不着了。”

“那娘娘可要起來走走。”

“不了。”她抱着被子坐了起來,“這幾日宮外有何大事嗎?”

“奴婢不知,明日把英景叫來,他應該知道。”

明沉舟沉默地盯着窗臺上的月色。

“英景說有急事來報。”門口值夜的丫鬟隔着大門的聲音格外輕。

明沉舟回神,皺眉看了眼沙漏,已經子時初刻了,英景從未在這個時候打擾她。

“請進來。”

很快英景就踩着月色走了進來,長長的身影還帶着霜白的光亮,瞬間照亮昏暗的日光。

“忠義侯發生大火,三娘子走了。”

明沉舟瞳孔一縮,倏地一下起身,赤足繞過屏風。

“你說什麽?”明沉舟神色嚴肅。

“薛夢及其女兒夏知蘭被困火場,大火撲滅,無人生還。”

英景鎮定說着。

薛夢和夏知蘭便是夏義妻兒。

“什麽是發生的。”

“今日午時。”

明沉舟愣在遠處,心底一陣接着一陣的發寒,他盯着英景許久,随後緩緩閉上眼,低聲問道:“其他人有何反應?”

“其餘人倒是沒有特別的動靜,薛家早早挂上白布,明家又送來一封信,不知是娘娘的回信,還是這場大火。”

英景拿出袖中的信箋。

明沉舟不耐地皺了皺眉,展開信封看了一眼,随後冷笑一聲:“得寸進尺。”

兩位侍讀的案子還未塵埃落定,明笙竟然要她向皇帝推介信中兩人,想來是開始有恃無恐。

夏義家眷的死,明笙有沒有出手。

她緩緩想着。

破釜沉舟,以一博萬,倒是符合明笙的性格。

“掌印看了嗎?”

“掌印今日不在宮中。”英景沉聲說着,“掌印說娘娘的東西不必給他看,他自然是信娘娘的。”

明沉舟垂眸,漫不經心地卷着手中的信箋。

謝病春拿捏人心,當真是手到擒來。

“你給明家回信,說辦這事也成,但我要先看一下我娘。”

明沉舟也不知為何,只覺得今夜滿心煩躁,也不是因為那個離奇血腥的夢,還是夏義妻兒的驟然離開,亦或是馬上就要下雨的沉悶夏夜。

“是。”

英景應下,正準備離開時,又被明沉舟攔下。

“太皇太後那邊可有反應?”

她緩緩問道。

“讓柔心出宮去薛府奔喪。”

“只她一人?”

“只他一人。”

明沉舟挑眉:“喪葬東西也沒都送?”

英景搖頭。

“不是聽說薛家三姑娘是太皇太後最喜歡的後輩嗎?”

英景猶豫片刻後說道:“也許是為了避嫌。”

夏義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太皇太後一向是明哲防身的性子,一開始更是選擇放棄了夏義,只是她的反應也太過平靜。

明沉舟盯着殿外的宮燈,江湖夜雨,燭火飄搖,盛夏的夜總是綿長而黝黑,螢火小蟲圍繞着燈火打轉,絲毫不畏懼灼熱的光照。

“掌印是不是想要我問萬歲讨個聖旨。”她突然問道。

英景一愣,緩緩點頭。

“正是,明日一早陸行就會入宮請旨。”

“明日就來不及了,現在就随我去乾清殿。”明沉舟沉吟片刻,“多帶點人。”

“娘娘的意思?”

“我覺得是有人設局給掌印,偏偏掌□□大,直接跳了進去,我怎麽也得把人撈出來。”

明沉舟揚了揚眉,随口語氣一頓。

“當然若是掌印賊喊捉賊,早一會玩一會也并無關系,左右睡不着。”

一場大火,把所有事情都閉上明面。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就全部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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