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船艙內是無言的寂靜,沉默而朦胧的暧昧氣氛被突兀的雜亂攪得細碎。

陸行突然跳了水,原本安靜的游船瞬間熱鬧起來。

夏日的風偶爾掠起青色窗縠帶來陣陣熱風,卻又吹得明沉舟裸露的皮膚起了一陣陣的戰栗。

在陸行誤入的一瞬間,謝病春已經把她桎梏在懷中。

鋪天蓋地的梅花香在一瞬間包裹着她急速跳動的心。

明沉舟閉着眼,滾燙的臉頰埋在謝病春的脖頸。

謝病春好似天生冰冷,哪怕剛才這麽大的動靜,脖頸處的皮肉依舊冰冷,細微的脈搏跳動絲毫不見變化。

他總是這樣冷靜,天崩也不改色,何況只是一點迷亂的暧昧。

“娘娘。”

謝病春的聲音依舊平靜,隔着淩亂的發絲,一點點的鑽入耳蝸中,最後緩緩流向還未平複的心和混亂的大腦。

他松了桎梏着明沉舟手腕的手,緩緩伸手撫摸着她散落的烏黑青絲。

剛才明沉舟瞬間的混亂,一腦袋砸了過來,松松挽着得的發髻瞬間散落,碧玉簪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破碎聲,一分為二。

明沉舟的手臂剛才被謝病春向後桎梏着,如今一放手,反而又酸又麻,疼得動彈不了,明沉舟輕吸一口氣。

謝病春微微偏頭,低頭去看懷中之人,入目的卻是青絲,以及青絲下隐約可見的顫動睫毛。

“疼。”她聲音沙啞,乍一聽宛若抱怨的嬌媚呻/吟。

謝病春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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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白皙柔嫩的手腕上不知何時泛出紅意,在嬌嫩的皮膚上格外刺眼。

謝病春撫摸着她頭發的手逐漸往下移,最後輕輕握着她的手腕。

他力道輕柔緩慢,冰冷的手指不緊不慢地揉捏着。

明明是正常不過的動作,明沉舟睫毛顫得越發厲害了,本就酥麻的手腕莫名開始不對勁,她不由動了動手腕。

她一動,手腕上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

謝病春側首去看她,漆黑的眸子在水波蕩漾的水面上隐約可見其水光,竟是難得的溫和平靜。

“簪子壞了。”明沉舟把兩只手攏在一起,垂眸看着碎成兩端的簪子,動了動腦袋,不高興說着,“我今日特意選的。”

長長的青絲落在兩人相交的手臂上,淩亂纏繞,在晃蕩的水波中纏綿悱恻。

謝病春冰白的手指零落地穿過發絲,握着她的一簇發梢,慢條斯理地繞在指尖。

“是內臣冒犯。”他說。

明沉舟要從他懷裏起來,卻不料被人揪了一簇頭發,疼的龇了龇牙,扭頭瞪着謝病春,不滿發難着:“你做什麽。”

“想着等會要給娘娘買什麽簪子。”謝病春松手,微微一笑。

明沉舟嘟嘴:“我要最貴的。”

“好。”

謝病春開始為她理了理散落的衣襟,一點點整理好,整整齊齊地系上帶子。

明沉舟面不改色,挑眉問道:“掌印給女子整理衣服的動作很熟練嗎?”

謝病春手指微動,随後便打好一個內結。

“掌印這是給多少人理過衣衫啊。”明沉舟也緊跟着伸手理了理謝病春肩胛上的褶皺,斜眼看他,嬌嗔地問着。

謝病春已經為她整理好衣服,完全看不出剛才狼狽的樣子。

他感受到明沉舟的注視,擡眸,微微一笑。

“很多。”

明沉舟嘴邊的笑容一滞,淺色的眸光微微閃動,但很快笑得越發燦爛:“看來傳言有誤啊。”

謝病春并未說話,眉宇間的疏離映着半分水光,只這一瞬,他似乎終于落入人間,但那片刻的人煙氣還未被人看得真切,就見他目光一轉,落在門口的竹簾上。

“掌印。”門口,老老實實跪着一人。

正是倒黴催的陸行。

明沉舟瞬間回神,自謝病春膝前離開,坐在一側,開始自顧自地梳着頭發。

“何事。”謝病春聲音冰冷,淡淡問道。

“屬下看管不利,白榮行在牢中毒發身亡了。”陸行沉沉的聲音在船艙內響起。

明沉舟不可思議地擡頭。

謝病春皺眉,厲聲問道:“怎麽回事?”

“白榮行早已被人喂了毒藥,今日才毒發。”陸行惱怒說着,“屬下當時只檢查過他的嘴巴和身體,為他換了衣服,不曾想過頭發的問題。”

“仵作驗過,說是三月前的□□,抹在他的頭發上。”

謝病春沉默,透過輕紗落在眉梢的光照得他眉間越發冷冽。

“哪來的毒,如此奇特。”

明沉舟忍不住出聲。

她一說話,門口的陸行一愣,眼睛滴溜溜地掃了一眼,見謝病春沒有開口,立馬機靈解釋着。

“西南多奇毒,仵作說是瓊海一代有一種毒珊瑚長得極為好看,漁民若是帶回家養着,久而久之就會慢慢全身發麻,說話遲鈍,到最後在睡夢中死去,磨研成粉同樣有其功效。”

“白榮行的毒很像這個毒所致,只是這個毒并不常見,若是經驗不足的人很容易以為是驚吓過度吓死的。”

“是誰下的毒。”明沉舟怔怔問道,扭頭去看謝病春。

三個月前,也就卡在沐辛案結之後到他被抓之前。

“左右不過這些人。”謝病春轉着手中的銀戒,慢條斯理說着。

謝病春布了這麽大的局,步步緊逼,局局精準,為的應該就是撬開白榮行的嘴,現在卻功虧一篑。

謝病春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漫不盡心地說道:“三個月,西廠的刑具可不是給人看的。”

聽着他冰冷的聲音,明沉舟又想起那條充滿血漿的幽黑甬道,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那掌印要去回去嗎?”她小聲說着。

謝病春掃了她一眼,淡淡說道:“不急。”

陸行乖乖跪在門口,耳朵忍不住動了起來。

——英景還說掌印和娘娘目前還是清清白白!

——分明跟我一樣眼瞎,還拿掃帚打我!可惡!

“下去。”

謝病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陸行砸吧嘴,暗想:掌印真是無情。

他還沒琢磨出所以然來,突然背後一涼,嘴比腦子快。

“是,屬下告退。”

他頭也不回地滾了。

——哦,原來是叫我滾!

——嘤,掌印果然無情啊!

“其他兩個案子都結了,胡承光的事掌印打算如何?”明沉舟見人走了,這才起了話頭,笑眯眯地問着,“雖然他确實說話不中聽,人也執拗了點,但學問确實不錯,打一頓要不就算了。”

謝病春嘴角彎了彎,卻又絲毫不帶笑意:“就打一頓,這幾月的罵名不都白擔了。”

明沉舟一急,連忙虛僞奉承着:“世人多随波,而且我聽說他那個嘴巴很厲害的恩師要入京了,好像就是今日坐船來的吧,搞不好就在外面某一艘大船裏呢。”

她随意往外看了一眼,随後又大義凜然說道:“大人不記小人過,讀書人多酸臭之氣,掌印這等經天緯地之人,何必和他們斤斤計較。”

“萬歲叫你來的?”

謝病春滴溜溜地轉着指尖的空茶杯,直接問道。

明沉舟笑容一僵,随後摸摸鼻子,嗯了一聲。

“但我說的都是實話。”

她連忙保證着:“句句肺腑,絕無虛言。”

“自然是信娘娘的。”謝病春微微一笑,但話鋒一轉,口氣卻不留情,“胡承光還有用處,我總不至于因為幾句話就把人抓起來。”

明沉舟眼珠子一轉,心裏暗自撇了撇嘴:這可難說。

可她嘴裏還是假模假樣地附和着:“那是,掌印何等人,那不如……”

“鐐铐先摘了吧,批改作業怪不得方便的。”

她得寸進尺地說着。

謝病春呲笑一聲,緩緩伸手捏着明沉舟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緩慢而壓迫地靠近她:“娘娘嘴裏一直念着別的男人,內臣可要醋了。”

————

金玉閣是京都最有名的珠寶閣,走南闖北,金玉寶石,只要你出得起價格,金玉閣便都能替你尋來。

這裏面最便宜的一根簪子都要十兩銀子,可即使這般高價下,他的生意依舊好的厲害。

偏偏,今日開門得罪了煞神,大中午被錦衣衛圍住了。

“各位,各位大爺,小人可沒有犯事啊,平頭百姓,安安穩穩過日子,遵紀守法得很。”掌櫃的滿頭大汗,連連拱手讨饒。

“有沒有做壞事,你不知道。”陸行打量着整個金玉閣,“你這生意是越做越好了啊,怪不得膽子也越來越大。”

掌櫃臉上的汗根本止不住,沒一會兒就打濕了整件衣物。

“沒有沒有,是萬萬沒有做壞事的。”他連連擺手,若不是被錦衣衛左右架着,就差直接軟倒在地上了。

“沒有。”陸行逼近一步,目光冷冽蕭殺,“三月前,你們可去過瓊海一代。”

“去過去過,但那是為了南珠啊,誰不知瓊海的南珠最是出色,是明家花了高價請我們做南珠手鏈,說是為了明夫人的生辰,我們這才出海的,雖然鬧出幾條人命,但錢都是高價賠的,其餘的是萬萬沒有做壞事啊。”

掌櫃一股腦地全都倒了出來。

“只去撈了南珠。”陸行咄咄逼人。

“是啊是啊!只撈了南珠。”掌櫃吓得嘴皮子都在哆嗦。

“都有誰去的。”

“就去了一個二掌櫃,對了對了,小鄭相家的小公子也去了,但我們看得嚴,也是沒惹事的,連水都沒給下,下海都是去本地找的鲛人。”

陸行抱臂打量着面前之人,只把人看的兩股戰戰,這才松了威壓,微微一笑:“例行公務,掌櫃不必害怕。”

掌櫃手中的帕子都濕了,只是哎哎幾聲,不敢多話。

“瓊海是不是除了本地人,其餘人都下不去。”他随口問着。

“是是,瓊海多暗流石礁,本地人下去才有活命的機會,其餘人是都沒有的。”掌櫃解釋着,随後又謹慎補充着,“但具體的,小人也不清楚。”

“去瓊海可很麻煩,動靜也不會小,這半年裏你知道還有誰去過嘛?”

掌印連連搖頭:“海裏都在打戰,倭寇兇得很,朝廷也不……咳咳,不能完全顧忌,反正已經很少有人去了,這半年就我們一家。”

他沉默片刻突然又說道:“但是從南邊逃難來了不少人,我這半年收了不少瓊州一代的東西。”

“可有什麽奇怪的?”陸行多問一句。

“那倒沒有,雖然也收了幾顆南珠,一看就是淺水區撈的,成色不好,只好打磨只好做配飾,做做價格了。”

陸行摸着腰間長劍的劍柄,半響沒說話。

“陸佥事,小人實在沒有……”

陸行抱臂靠在門口,斜了他一眼,嘴裏叼着一根柳條,懶懶說道:“閉嘴。”

掌櫃的立馬閉上嘴,只是額頭的汗越來越多了。

他不說話,整個金玉閣除了掌櫃的大喘氣,其餘人都安靜地連呼吸都聽不見。

“把你們最貴的,最好看的,別人沒有的簪子都拿出來。”陸行掃了一眼外面,突然站直身子,快速說道。

掌印還未從驚吓中回神,愣愣地看着他。

陸行不耐煩地啧了一聲,聲旁兩個錦衣衛立刻一左一右把人駕走了。

“都備好了。”陸行看着那輛簡單的青布馬車停在金玉閣門口,連忙迎了上去。

因為錦衣衛動靜沒收斂,直接占據了金玉閣,自認為客客氣氣地把其餘客人請走了,周圍早已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馬車停下的時候,衆人的目光瞬間落在馬車上。

很快,一只冰白的手掀開湛藍的車簾,随後下來一人。

謝病春威名人人皆知,西廠殺人如麻,活人進死人死更是夜啼止哭的良方,可知道他面容的人可不多,不然此刻只怕早已作鳥獸散。

衆人看着這位面容冰白,身形清瘦,模樣俊秀的男子下了馬車,随後在馬車旁站定,随後馬車內竟然還伸出一只明顯是女子的手。

謝病春扶着帶着兜帽的明沉舟下了馬車,随後在陸行的殷勤下踏入金玉閣。

明沉舟仰着頭,看着這個聞名京都的富貴樓,驚嘆道:“這就是一擲千金的金玉閣啊。”

謝病春背着手,跟着她身後,平靜說道:“來過嗎?”

“沒有,我沒錢。”明沉舟老實交代。

她在明家一向沒有月俸,全靠明自流偷偷救濟,錢家也只是勉強維持溫飽,這地方她都是聽人說的。

隔着錦衣衛的掌櫃的是被人架着才沒有雙腿一軟直接跪下去的。

因為他就是少數見過謝病春的人。

“東西呢,都端上來。”陸行接過說話空隙,連忙指揮着錦衣衛端上東西。

話音剛落,數十個錦衣衛端着盤子以此把東西放在長幾上,一瞬間整個金玉閣都珠玉生輝,貴氣逼人。

足足有五十根發簪。

明沉舟看得眼睛都亮了。

“這麽多啊。”她驚訝地掃了一圈,也沒看到尾。

陸行自認剛才做錯事情了,做事分外用心,聞言殷勤說道:“今年的最新品,金玉閣的藏品,一百兩以上的貴重品。”

“都拿來了!”

他得意說着,随後觑了謝病春一眼,又看了明沉舟一眼,見兩人都沒說話,不由有些心虛。

“娘娘可有喜歡的。”他虛心問着,“不喜歡我們就進庫房看。”

明沉舟随手捏着一根鎏金繞絲金玉琺琅蝶翼,笑說着:“不用了,都很好,只是我沒見過這麽多好看的東西,一時間選不定而已。”

“這是今年最新的發簪,玉是和田玉,西寧送來的稀品,琺琅能燒成這個顏色的,全大周不超過三個,這模樣,這構思,全京都就此一根。”

掌櫃遠遠看着,見她拿起這根,下意識開始高聲介紹着,一說說完話就開始腦袋發暈,手腳發軟,看也不敢看女子身側的人,慌忙地低下頭。

“那不是很貴。”明沉舟嘟囔着。

謝病春低笑一聲:“娘娘不是要最貴的嗎。”

明沉舟摸了摸鼻子,随後掀開白紗,金絲琺琅蝶翼在空中顫巍巍的撲閃着,好似真的蝴蝶一般。

她對着謝病春嬌氣地皺了皺鼻子:“我就要最貴的,就這個了。”

謝病春目光自長幾上掃過,微微一笑:“可這個不是最美的。”

“那哪個最好看啊。”明沉舟隔着白紗當真開始認真地研究起托盤上的簪子,來回筆畫着。

“烏雲堕髻,舟舟挽就。”謝病春慢條斯理地說着。

明沉舟瞪大眼睛,随後用力捏了捏手中的簪子,扭頭說道:“花言巧語,孟浪胡扯。”

“都包起來。”

謝病春臉上的笑微微斂下,對着陸行吩咐到。

一直屏息,恨不得自已當場消失的陸行立馬大聲應下。

明沉舟吃驚,連連拒絕着:“不用這麽多。”

“不是送給現在的娘娘,”他随手拿起其中一根,神色淡然地放在手心打轉,滿枝石榴嬌豔欲滴,“是送給過往每一年未曾來過這裏的娘娘。”

明沉舟微微睜大眼睛,隔着白紗看着面前之人,恰好,此刻他也垂眸看着她,好似在人山人海中,只能落下一人的身影。

不知為何,明沉舟的心跳開始加快。

“生辰禮物,自然是要疊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白天應該還有一張三千的,晚上舊疾複發,脖子太疼了實在寫不下去了,盡量趕在中午十二點發吧

錯字也明天一起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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