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怎麽,娘娘不願意?”
謝病春明明已經看出明沉舟的難處,卻還是故意揚眉,慢條斯理地反問着。
明沉舟剛才不過是一時嘴快,若是以前,謝病春一向是置之不理的,誰曾想今日還接上去了,一下把她架在高處,下不了臺。
眼下明沉舟只能看着他眨巴眼,也緊跟着慢吞吞回着:“沒有啊,掌印能來自然是蓬荜生輝。”
謝病春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繼續說話。
明沉舟有些嘴麻,眼巴巴地不說話。
也不知又是哪裏惹這位祖宗不高興了,此刻正抱臂看着她。
明沉舟眼角已經看到娘深思的目光,一咬牙,連忙小跑着跑到謝病春面前,伸手把他扒拉到一側的樹後。
幸好,謝病春也慢吞吞地跟着她走了過來。
兩人貼的距離不近,可偏偏被局促在一個不大的範圍內,借着古樹遮擋,在外人眼紅莫名彌漫開不可言說的氣氛。
“可以下次請吃飯嗎?”明沉舟仰頭,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
“今日說話不算數了。”
湊近了看,謝病春眼角的那點細小紅痣在日光下便格外明顯,此刻随着眉眼微微一動,平白給人諷刺之意。
“算算算。”明沉舟小雞啄米一般地點頭,随後話鋒一轉,“但我娘膽子小,我總不能吓唬她吧,我還沒說我們合作的事情呢?”
“我一時太高興,忘記了。”她見縫插針地找補着,“一定會說的。”
謝病春垂眸,濃密的眼睫蓋住漆黑的眸眼,在冰白的臉頰上留下狹長稀疏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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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點着明沉舟唇頰處一說話就一閃一閃的梨渦處。
“不是因為和內臣不熟嗎?”
明沉舟心中一驚,也不知是因為他的話,還是因為他旁若無人的動作。
只是一邊慌忙握着他的手,警惕地朝外看去,一邊小腦瓜子快速轉着,想着應對之策。
謝病春泰然自若地看着她,靜靜地看着她又是打算如何口若懸河,把這事圓過去的。
明沉舟萬萬沒想到他耳朵這麽尖,更萬萬沒想到竟然還這麽記仇。
“掌印怎麽能這麽說呢。”她先一步把鍋甩幹淨,順帶奉承了一句,“今日之事還多虧掌印呢。”
她一笑起來,白皙的臉頰便宛若一只圓潤飽滿的元宵,綿軟香甜。
“不過,當着我娘的面,總不能和掌印表現地很熟啊。”果然,明沉舟開始慢吞吞說着,“我與掌印的關系也不急這一時宣告天下吧,等掌□□想事成,才是最好的時機。”
“不過等掌印把最後事情辦妥了,我娘看在眼裏,自然也就知道我倆的關系了。”
明沉舟捏着他的手指,笑眯眯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這一番說辭哪句讓謝病春高興了,他臉上的譏諷之色明顯褪了下去。
“只盼望娘娘嘴裏說的,能做到一分。”
他抽回手,淡淡聲說道。
“哪能啊!”明沉舟松了一口氣,開開心心說着,“我不是都做了嗎。”
“掌印。”
背後傳來陸行猶猶豫豫的聲音:“掌印怎麽在這?”
明沉舟探頭去看,果不其然是陸行,身後還跟着柳行一行人。
“我拉來的!”她一笑,紅霞一掀,嬌俏可愛。
陸行想想也是:掌印實在不是愛湊熱鬧的人。
“對了,還有個丫鬟呢?”
明沉舟感覺謝病春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脊背上,連忙身形一扭,走出數後,快步走到前面,問道。
“一直哭,太吵了,蒙了眼睛關起來。”陸行老實交代。
明沉舟走到娘身邊,重新挽着手,咳嗽一聲:“先關着,不急着放出來,等明家來人。”
“那兩個都是明家家生子,什麽也不知道,你不要傷了他們。”錢沁開口。“知道知道。”明沉舟對着陸行打了個眼色,這才帶着錢沁朝着瑤光殿走去。
柳行一行人便也跟了上去。
陸行目送他們離開,這才慢吞吞走到謝病春邊上。
“都安排妥了?”謝病春籠着手,淡淡問道。
“已經策反那個內奸,這個時辰也帶去假消息了。”陸行笑說着,“娘娘鬧得這一出,倒是幫了我們大忙。”
“如今朝野上下都以為我們和瑤光殿不和,一下子就有很多人冒頭了,也省的我們一個個找過去。”
謝病春側首,看着瑤光殿的位置,好一會兒這才呲笑一聲:“各有各的打算罷了。”
陸行眼珠子一轉,莫名覺得不對勁,難得沒有接話。
“鄭府最近有何動靜。”
謝病春懶懶問着。
“還有兩月便是一年一度的科舉,又是萬歲首科,是以來拜訪的太原府的讀書人絡繹不絕,就也有不少吏部的官員拜見,想來争一個考官的位置。”
“對了,敷文書院院長那位神出鬼沒的羅松文因為胡承光遲遲沒有被釋放,特意從杭州來了京城。”陸行又說道。
“小鄭相拜會了好幾次,但都沒見到人,只有他的大弟子龔自順來接見。”
謝病春擡眸看他。
“所謂何事?”
“不知。”陸行搖頭,“龔自順是一心做學問的儒生,以行代學,講究知行合一,出了名的不理世事,羅松文讓他出來接待想來是想要避開政事。”
“不過,”陸行欲言又止,無奈說道,“這位羅院長這幾日在杏林開講,引得京城大量讀書人趨之若鹜,結果課上有幾位學生提問總是偏到朝堂,她便說了句政事不可污讀書聖地。”
他摸了摸劍柄,無奈說道:“結果也不知道這群書呆子怎麽解讀,前幾日引得十幾個傻子跑到西廠門口示威了,要求我們放了胡承光。”
他猶豫一會問道:“抓不抓?”
這些大周的讀書人泛談政治,眼高手低,最愛的便是聚衆鬧事,此番若是抓了可以以儆效尤,不抓也不過是懶得放在眼裏,左右都無所謂。
群情激奮的讀書人很容易成為一把刀,任人掌握的刀,只看是今日誰能利用,自來如此。
只是因為此事涉及到胡承光,他便有些琢磨不透,連着他也不知道掌印為何遲遲不放這個迂腐的讀書人。
“有人遞了刀過來,總不好拒絕,讓人把事情鬧大。”
謝病春譏笑着,并不把他們放在眼裏,淡淡吩咐着。
————
今日是立秋,桃色特意湃了西瓜,吃完晚膳後這才端了上來。
紅豔豔的西瓜被切了塊,放在桌子上落了燈光,便越發鮮豔可口。
“這是南邊來的西瓜,特別甜!”明沉舟殷勤地遞上西瓜。“我讓桃色剛從井水裏撈出來的。”
錢沁笑着拿在手中:“怪不得冰冰涼涼的。”
“今日立秋,剩下的都切了拿去分了吧。”随後明沉舟又笑說着,“對了,給掌印和陸行也送一點。”
桃色笑嘻嘻地說道:“早就備好了。”
“就你聰明,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明沉舟笑着打趣着。
錢沁看着她的一言一語,立威施恩拿捏得恰到好處,不由感慨說道:“舟舟真的不一樣了。”
“你覺得這個丫鬟是不是特別像柔柔。”明沉舟見殿中沒了人,臉上的矜持頓時被古靈精怪所替代,對着娘眨眨眼。
“确實,倒也不是長得像,她之前站在臺階下,呆呆看着我的樣子,真的好想柔柔第一次看到我的樣子。”
錢沁想起剛踏入瑤光殿時的場景,也跟着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在唇角眼尾落下單薄的陰影。
“柔柔當年見了我的第一句也是那句。”
——“哇,小姑姑長得也好看了吧。”
——“哇,夫人長得也太好看了吧。”
“哪裏選的丫鬟。”她忍不住問道,“也太有趣了,你一定很喜歡。”
“很喜歡啊,看着就開心,不過不是我選的,是掌印送的,所以才覺得特別有緣分。”明沉舟撐着下巴,目光不錯地看着娘。
錢沁笑容微斂:“為何是掌印送的?”
明沉舟倒是直接,也不藏着:“你剛才看的英景,桃色,柳行,原先都是司禮監的人,按理也輪不上到我這裏,不過我和掌印達成合作後,掌印這才送給我的。”
她見了娘心疼的樣子,立馬又解釋着:“他們人不錯,對我也算用心,不是壞事,而且人本來就是我主動要的,我身邊沒個趁手的人,也不方便。”
錢沁聞言只得按捺下擔憂,點頭說道:“你一向聰慧,娘信你的目光。”
“我今天和娘一起睡吧,好久沒和娘一起睡了。”明沉舟眼睛亮晶晶地說着。
“柳行,不用收拾偏殿了,在我寝殿裏在加一床被子。”
屋外,柳行點頭稱是,等兩人沐浴完,一切便都收拾妥當了。
“你也留不了娘多久,何必做這麽多。”錢沁阻了她的動作,笑着搖了搖頭,“今日鬧這麽大,也不怕給你惹麻煩,在宮中還是低調一些為好。”
明沉舟坐在床側,把娘的手放在手心來回翻看着,揚了揚眉,反問道。
“我若是真的只是想看你,何必做這麽多,還讓司禮監配合我演戲。”
錢沁眉心一簇,随後猶豫說道:“娘看你和掌印關系似乎不錯。”
明沉舟睫毛一扇,很快又恢複常色,漫不經心地說着:“各取所需,若是利益一致時确實還算不錯。”
“那若是不一致呢。”錢沁追問。
明沉舟擡眸,眉眼彎彎:“誰知道呢,這不是沒碰上嗎。”
“與虎謀皮,并非易事。”錢沁長嘆一口氣,伸手把人抱在懷裏,“我兒受苦了。”
明沉舟靠在她懷裏,問着她身上特有的皂莢的香味,顫了顫黑羽,最後慢慢閉上眼,冷靜說道:“不辛苦,有吃有喝,不用擔驚受怕,是我自己想要的日子。”
錢沁柔媚的雙眼閃動着悲涼之色,随後又緩緩低頭,溫柔撫摸着她的頭發。
“娘不打算問問我要做什麽。”明沉舟把腦袋靠在她的脖頸處,神秘兮兮地問着。
錢沁失笑:“雖然想不出來,但終歸不像是循規蹈矩的事。”
“我讓掌印替娘去讨一份放妾書了。”
明沉舟得意說着:“掌印出手,那一定是馬到成功。”
卻不料,被錢沁一把抓着肩膀帶了起來。
明沉舟驟然看到娘嚴肅的臉,不由一愣,眨了眨眼:“怎麽了?”
“誰叫你這麽做的。”錢沁眉心緊皺,沉聲問道,“是大哥嗎?”
“和舅舅沒關系,我自己想的。”明沉舟索性盤腿坐起來,不解蹙眉。
“明府待娘不好,娘在那邊也不開心,這些年大夫人幾番磋磨,我也不在府中不能保護娘,娘何必一直強求自己留在那裏。”
“若是擔憂世俗教條,舅舅他們才不會在意呢,娘未出閣前的房間一直留着呢。”
“若是擔心未來生活,我以為為娘準備了院子和店面,完全可以無憂過一生。”
“若是因為明自流……鳳臺是明家獨子,馬上就要及冠科舉了,我看他們對他也不錯。”
“若是因為我,我希望娘可以為自己活,我在宮中也不需要明家幫扶。”
“娘何必把自己束縛在明家。”
明沉舟一字一字,格外認真地說着。
錢沁看着她,眸光閃動,淚光點點。
“不,都是這樣的。”她聲音一向溫柔,眉眼總是帶着笑意,一旦斂眉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樣,便格外令人憐惜。
“舟舟,我不能離開明府。”
“為什麽!”明沉舟憤怒質問道,“為什麽不可以,娘,明家不是好去處。”
錢沁眸光帶淚,柔柔一笑:“我知道,但舟舟聽娘一句,不要再管這些事情,娘知道舟舟有大志向,又何必因為娘毀了前程呢。”
“是因為,因為長輩的事情對不對。”明沉舟心中咯噔一聲,随後咄咄逼人道,“所以表哥才考不了科舉,娘也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舅舅甚至連出面買個店鋪都不行。”
錢沁沉默着不說話。
她一直如此,看似溫柔卻比誰都倔強。
明沉舟抿唇,随後側首輕輕嘆了一口氣:“睡吧,娘。”
————
昨日是立秋,今日初一,便是一次大集議。
內閣果然朝着司禮監發難胡承光的事情,連着小萬歲都眼巴巴地看着謝病春。
謝病春心情是肉眼可見的不錯,這次相比較之前的四兩撥千斤,這次一反常态,直接說道:“萬歲誕辰降至,不如就借這個恩典吧。”
謝延眼睛一亮,司禮監神色平靜,胡承光不過一介文人,這些高高在上的禀筆一向最不上文人,至于內閣衆人則是各有異色。
“早該如此。”安憫冉粗聲粗氣地說着。
大小鄭相對視一眼,皆是皺了皺眉。
“那胡承光的帝師之位。”小鄭相鄭江亭率先質疑道,“不知各位打算如何處理。”
“雖說出身敷文書院,學問出衆,可鬧着一出,怕是難堪重任。”安憫冉皺眉說着,“也不知道是否會心懷怨恨。”
“安相說得對。”戴和平觑了一眼萬歲,見他小臉陰沉,又立馬說道,“但若是作為一般的講師倒也可以,畢竟這般學問完全夠得上。”
“戴相此言在理。”明笙緩緩開口。
“鄭老以為如何。”
他看向半阖着眼的鄭樊斯斯文文地問道。
鄭樊這才好似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目光自司禮監衆人一掃而歸,最後落在為首的謝病春身上,見他正看着自己,突然微微一笑,握着扶手的手微微一緊,原本的心思瞬間回轉。
“這事,還得看萬歲自己的意見。”
他一口氣吊着,緩緩說着:“萬歲喜歡才是最好的。”
“爹!”
鄭江亭瞪大眼睛。
鄭樊不耐地拍了一下扶手,厲聲呵斥道:“什麽爹!朝堂之上哪裏的父子,再這般如此胡鬧,微臣請旨送鄭江亭出內閣。”
這話說得格外重,鄭江亭瞬間僵在遠處。
明笙等人也是一愣,卻又沒有開口。
“君臣不分,确實該罰。”安憫冉火上加油。
“你!安剛行你是非不分,一心為己,修身不仁,我看更應該逐出內閣!”鄭江亭直接扣來一頂大帽子。
“你說什麽!我一心為己,修生不仁,我這個己可沒出頭,安分老實守着我的發妻,你鄭如深倒是整日不着家,府中妻妾,府外美姬,數不勝數,我看你連一個己都做不到,談什麽修身。”
安憫冉當場嗆道。
楊寶噗呲一聲笑起來。
世人皆知,小鄭相愛色,自有三千美人的傳聞。
鄭樊長嘆一口氣。
“要吵就出去吵,依內臣看,兩位閣老的脾氣可跟恭敬謙卑一點也搭不上邊,不如一同出閣才是。”封齋冷笑着。
“好了好了,兩位都歇一歇,這還在議事呢。”戴和平再一次出來和稀泥。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噴了一口氣,憤憤坐下。
謝延早已習慣這兩人的吵架,也不放在心上,反而繼續鄭樊剛才的話題:“我想要胡老師繼續做帝師。”
“讀書為立品,求真,做人,胡老師說話做事只求真心,是一位好老師。”他緩緩說着,“諸位覺得如何?”
鄭樊先一步開口:“萬歲英明。”
明笙有些猶豫,擡眸去看謝病春。
謝病春垂眸,看不出神色。
“明相呢。”年幼的帝王開始有些咄咄逼人的氣勢。
明沉舟已經和謝病春鬧翻,即使沒有帝師之位,占據侍讀兩位也未必不可。
這般想着,明笙也緊跟着一咬牙:“萬歲英明。”
“掌印呢。”
謝延有些執拗地一個個确認過去。
一直沉默的謝病春這才擡眸,微微一笑:“萬歲英明。”
謝延松了一口氣。
“那就這樣定了。”
雖然衆人不曾得償所願,但怎麽也算格外民間讀書人一個交代,但也省了每日都有都察院出來鬧事彈劾,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只是還有一事。”就在此時,謝病春再一開口。
這一開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若是只赦免胡承光一人,未免太過貴重,也抑不住民間讀書人越發嚴重的口出狂言,整日死谏的風氣。”
謝病春緩緩開口。
“這倒是,這些讀書人不好好讀書報銷國家,一不合心意就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也太……”黃行忠拍了拍肚子委婉說着,“對不住自己這幾年的辛苦了。”
這些人寒窗苦讀,更有甚至功名在身,若說聰明一定是聰明的,可有事有太過蠢,被人利用也不知道。
“是帝師的話,貴重一些給他臉面也不是不行。”鄭樊緩緩開口,直接截了謝病春的話。
謝病春轉着手中的銀戒,輕笑一聲,不留情面地反駁道。
“只怕不行,胡承光的老師在杏林講課,不過是說了幾句正肅課堂的話,就被有心之人聽去,繼而大鬧西廠,若是今日還這般給胡承光臉面,只怕來日這群讀書人就敢沖入皇極殿。”
衆人臉色微變。
“掌印好大的膽子。”鄭江亭發難道,“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也該說出口,你區區西廠如何敢和皇極殿相提并論。”
謝病春也不惱,慢條斯理反駁道:“小鄭相扣帽子的本事倒是一如既往的厲害,蚍蜉鲲鵬都能被先人相提并論,我不過是以西廠為比較,講一下此計的危害而已。”
“小鄭相整日喊着被人大逆不道。”他懶懶擡眸,“所謂做賊心虛,便是看土為山,看水為海,可是自己別的想法!”
“謝病春你!”
鄭江亭臉色大變,啪地一聲站了起來。
“坐下!”
鄭樊厲聲呵斥道:“掌印說的沒錯,你做事就愛玩壞的地方想,大家都是同僚,一心為國,即使略有不當,也不該如此揣測他人。”
“那掌印該當如何?”戴和平緩緩問道。
“大赦。”
謝病春微微一笑。
衆人聽着他的話,一時也摸不清他的意思。
只聽到謝病春繼續說道:“距離先帝大赦已有十年,今年恰是萬歲登基第一年,按理本就該有個大赦。”
他的目光掃了一眼黃行忠。
黃行忠原本懶洋洋的姿态瞬間坐直,一本正經說道:“按照慣例,正是如此。”
“那便大赦。”安憫冉見只是如此要求,暗自松了一口氣。
“雖說不能太給胡承光臉面,但畢竟是帝師,該有的面子也是要有的,一般的大赦的時間定在五年內,不是大逆不道,死罪難逃之人,都在此番外,但也有一些其他原因,不算嚴重,但因為,”
他一頓,神色微不可言:“一些事情,有些人便不在其中。”
謝病春漆黑的眸光背半斂的睫羽遮擋,眼底那點淺淡的淚痣,在影綽的光影下意外有些顯眼。
“若是這般,谏言之類便是其中一項,按理胡承光也不再赦免範圍內,若是強行赦免這一人,便是胡承光也難以服衆,想來依他的性子也是不願的。”
內閣衆人聽得格外認真。
“好似是這樣的。”戴和平被他順着思路,也忍不住附和了一句,結果被安憫冉狠狠瞪了一眼,這才讪讪閉上嘴。
“那該如何?”謝延皺眉問着。
“胡承光作為帝師不過是因為他是羅松文的弟子,敷文書院的學子,是天下文人的标杆,既然都要立起這個标杆,萬歲為何不讓他立的更牢一點,帝師乃是讀書人的高燈,但也只限于讀書人而已。”
謝延聽得格外認真,緊跟着點了點頭。
內閣首位,一直低着頭的鄭樊緩緩擡起頭來,盯着對面的謝病春。
蒼老的眉眼緩緩掀開,露出眸光中裏面銳利的光芒。
“所以要如何?”
“先帝在位期間不曾赦免過一個因谏言觸怒龍顏的人。”
謝病春微微側首,半張臉落在日光中。
“萬歲登基,感懷先召,也為初次恩科廣招人才,也該給那些那些無知的人一些恩惠,讓他們感恩戴德才是。”
明笙原本還是臉色平靜,可随後突然臉色微變。
與此同時,謝病春的目光恰好和他撞在一起。
只見,謝病春微微一笑,氣定神閑。
這張鋪了四個月的大網在此刻終于被緩緩收緊,露出龐大的一角。
“赦免明德九年後,二十年來所有因谏言而牽連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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