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張春花是她婆婆帶着一個三歲的小男孩來接她回家的。
老人年邁,小孩瘦弱,加上一個弱質女人,三個人一見面便是抱在一起痛哭。
沙啞的哭聲混在一起聽着就覺得心酸。
明沉舟站在遠處,遠遠看着,等了好一會兒,這才尋了一個錦衣衛說道:“把這個東西給她們送去。”
身後的謝病春擡眸看她。
她明明沒有回頭,卻依舊感受到謝病春的視線,笑說着,聲音霧蒙蒙的,帶着秋日寂寥的冷清和深沉。
“我年幼時聽表哥念過一句話,是孟子的‘民為貴,君為輕’,舅舅與我說,萬世千秋是積累在黎明百姓的骸骨上,所以民是基石,君是燈塔,基石是不變的,燈塔卻是可以變的,我當時不明白,可從那日聽着張春花趴在堂下大哭的時候,突然好像明白了。”
明沉舟扭頭看着身後之人,一雙淺色琉璃眸子,盛滿了秋日的蕭瑟日光,眉眼堅毅,神色凝重。
“萬歲承載着百姓的期望,便注定不能讓百姓失望,前朝有一位明君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上位者對他們而言是保護他們的人,是讓他們安穩一生的人,若是不能,他們會換一個能帶給他們安穩的人。”
“他們所求的,不過是一個安定而已。”
這話說得大逆不道,可說的人,聽的人,一個比一個離經叛道,哪怕最是驚悚的話,在此刻不由是秋風中的點滴離語,絲毫驚不起風波。
謝病春沉默地聽着,目光不喜不悲地注視着面前之人。
明沉舟捋了捋鬓間被風吹散的發,目光片刻失神:“讓他們哭,那便是我們的不是,萬萬沒有再上去,假惺惺獻殷勤的人。”
“此事,與你無光。”
謝病春低聲說道。
後宮不得幹政,這些重擔退萬一步也落不到一個女人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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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沉舟笑說着,嬌媚的容貌在此刻多了一點巍然正氣:“可當今天子養在我膝下,我受奉于明家,這滿京城的權貴清流就是吸着大周百姓的血才一步步長成龐然大物的。”
不遠處隐隐傳來哭聲,嘶聲裂肺。
“我六歲才開始啓蒙,跟着舅舅讀書,他開蒙時與我說的第一句話是,讀書一為修身,二為治家,三為平天下,男女同理,并無差別,是以,我要你謹記,不可誤己,不可害人,不可趨利避害。”
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餘生只影向誰去。
哭聲沖着天去,恨不得能讓漫天諸佛聽一聽,讓她與那屍骨都不曾見的人再見一面。
“掌印,他們是活生生的人呢。”
明沉舟喃喃自語,眼底似有水光閃過,可眉宇卻又格外冷靜。
生離,死別,哪一個都是人生不能承受之痛。
謝病春沉默地看着她,一如既往地冷靜,可眸光卻又閃着微弱的,讓人清晰地知道他并不是無動于衷。
兩人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看着那個老弱病的一家三口逐漸消失在眼前,久久沒有說話。
“院試的成績明日就發了,錢得安得了解元,你要去錢家嗎?”
謝病春在良久無言後,開口打破沉默。
她最愛去錢家,每次出宮哪怕是去錢家喝口水,都會外開心。
“不去了,今日答應要陪萬歲去摘蓮蓬,明日再帶他一起出宮,順便去見羅松文。”出人意料的是,明沉舟這一次拒絕了。
謝病春擡眸去看她。
明沉舟收了臉上的悲恸之色,只是苦惱地笑說着:“萬歲很喜歡羅松文,我打算明日順道去探探羅松文的口風,不知他願不願意入宮教學。”
謝病春見她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眉心微不可聞地蹙了蹙,随後轉身朝着馬車走去。
“不過我猜他不願意。”
她跟着謝病春的後面上了馬車,自顧自地說着。
“我早就聽聞他脾氣不好,之前辭官就是看不慣朝堂風氣,而且我聽聞他收徒極嚴,我琢磨他是看不上謝延了。”
明沉舟嘀咕了一句,後知後覺想起這幾人和謝病春關系可不好,便又連忙住了嘴,随口轉移話題:“掌印等會去哪?”
“那兩個監考官醒來了。”他淡聲說着。
“哦。”明沉舟本想也想跟着去,又在開口前倏地想起已經答應謝延一起去摘蓮蓬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話鋒一轉,委婉問道,“那我今天晚上給你做蓮子羹,掌印吃不吃啊。”
謝病春冷淡說道:“不吃。”
“你昨天還說吃的!”
明沉舟皺眉,嚴肅反駁着。
“今天不想吃了。”
“不行!”明沉舟急了,立刻拒絕着,“禦膳房特意送來了一個南邊做白案很厲害的廚子,我下午做好了,端來給你吃。”
謝病春微微掀了掀眼皮,閑閑掃了她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明沉舟立馬上道,殷勤地倒了一盞茶,笑眯眯地說着:“哎,雖然我是很相信掌印的判斷的,但我不是還是好奇嗎。”
“明笙和薛家合作,或者說是太皇太後,真的還蠻奇怪的。”
她端着水杯,靠近謝病春,低聲說道:“你不知道明笙這人有多自負,他之前可看不上他們,現在捏着鼻子走這麽近,還做出偷試卷的事情,一看就沒安好心。”
“我這不是怕他對掌印不利嗎?”
明沉舟煞有其事地說着,神色露出擔憂之色。
“你對明笙似乎一點父女之情都沒有。”謝病春冷不丁開口問道。
明沉舟眨了眨眼,連忙表忠心:“我與掌印結盟,是萬萬沒有回頭找他的道理。”
謝病春斜了她一眼,并不說話,可眉宇間卻是有些不悅。
明沉舟捏着手指,想了片刻,随後聳了聳肩,神色自若地說道。
“嗐,我這次是說真的,他對我和我娘可一點也不好,我幹嘛要喜歡他,而且他還不準我讀書,是舅舅看我六歲還不識字,才開始教我讀書的。”
“其實他對明自流也不好,只有明自流這個傻子會一直粘着他。”
她沉默了片刻,笑說着:“舅舅說他已經被權力入了迷。”
“你知道他有多無聊嗎?”明沉舟說起長輩的八卦,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
“我聽說他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精通,可他從來不會獨自一人做這些事情,只有對自己有用的時候,才會炫耀一下,聽說當年就是靠一幅字吸引了周生,這才娶了周家那位大小姐。”
“他對吃的不感興趣,對玩的也極為不屑,連男人最愛的花樓酒樓我也沒見他去過幾次,賭,我倒是聽說他算牌極為厲害,戰無不勝,因為周生牌技極差,每年初三回周家,都是要拉着這個東床快婿去炫耀的,但我從來沒見過他在家玩過一次,家裏甚至連牌都沒有。”
她想了半天只能這般總結着。
“他,他就是一個無趣的傀儡吧,被權力牽引着,只有摔倒粉身碎骨才會停下來。”她神色冷淡地說着。
謝病春擡眸看她,見她确實一臉随意,并未有一點傷心郁悶之色,這才收回視線。
“不要太甜。”他輕聲說着。
明沉舟呆呆地看着他,随後突然咧嘴笑起來:“好啊。”
司禮監的馬車很快就悄無聲息地回了瑤光殿,明沉舟開開心心地跳下馬車。
謝病春透過青色車簾,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這才收回視線。
“掌印,一共有三批人跟着我們。”車轅上的錦衣衛輕聲說着,“其中一個自出宮到入宮,應該是宮內的人。”
謝病春腰背如刀,漆黑的眼眸被隐藏在黑暗中,在不甚亮堂的車廂內,宛若一把靜置的長刀。
“查。”
他冰冷地說着。
“是。”
馬車再一次動了起來朝着始休樓走去,不遠處的樹後冒出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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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香銷翠葉殘,明沉舟看着湖中蓮蓬參差不齊的樣子,興奮地問道:“船呢,船都準備好了嗎?”
“萬歲天沒亮就讓人推到湖裏了。”英景為她打着傘,指了指陰涼處,不遠處被荷葉遮住的幾艘小船。
“萬歲呢?”明沉舟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人來,驚訝問道,“不是一大早就催着我早點回來嗎?”
英景摸摸鼻子,小聲說道:“萬歲課不過關,被胡師抓住補課了。”
明沉舟頓時無語。
“先把船推出來,我們先玩。”她搖頭晃腦地說着,“補課這東西,誰知道要補到什麽時候。”
幾個小黃門拿着長竹竿,站在涼亭一側邊緣,小心翼翼地把船推了出來。
“你會游泳嗎?”明沉舟扭頭去問英景。
英景搖頭。
她又看向桃色柳行和迎春。
三人皆搖了搖頭。
“四個旱鴨子啊。”明沉舟挑眉一笑,得意說着,“不巧了,我游泳倒是頗為厲害。”
“哇,娘娘怎麽會游泳。”桃色驚訝問着。
明沉舟咧嘴一笑:“小時候掉水裏,差點被淹,後來就自學了,學的還挺快,你要是今日不小心掉水裏了,我去撈你。”
“哇,娘娘好厲害。”桃色眼睛發亮地誇着。
“那是,你随我一起上船,我帶你去見見世面。”明沉舟得意說着。
桃色往柳行身後退了一步,可憐兮兮地說着:“奴婢就不去了。”
難得有桃色不湊的熱鬧,明沉舟一時間也頗為驚奇。
柳行笑着解釋着:“以前貪玩,大冬天不小心掉水裏了,還好被人救了,後面就連水邊也不靠近了。”
明沉舟眨了眨眼,長嘆一口氣,無奈說道:“膽小鬼,那就不帶你了,那你們呢,今日和我一起去摘蓮蓬啊?”
“奴婢,奴婢想去。”迎春雀躍說着,“奴婢只是不會游泳,但不怕水。”
明沉舟點頭,眼角小船已經在岸邊停穩,眼疾手快地直接跳了上去。
“娘娘!”
岸邊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明沉舟接過小黃門手中的竹竿,笑說着:“別怕,我水性好得很。”
“娘娘小心啊。”桃色忍不住緊緊盯着她,見那船搖搖晃晃,臉都白了。
“怕什麽,落了水心裏害怕,就要去克服它。”明沉舟動作熟練劃了一下船,眯了眯眼,笑說着,“不然就要怕一輩子,太累了。”
烏篷小船頓時晃悠悠地動了起來。
就在此時,只聽到不遠處傳來綏陽害怕的聲音。
“萬歲慢點,不要跑了,小心摔着,娘娘一定在等您呢。”
說話間,只看到謝延搗騰着小短腿自長廊處跑過來,綏陽及一衆宮娥黃門狼狽追在後面。
謝延跑到一半,突然愣在原處呆呆地站在臺階上,和站在烏篷船上,手拿竹竿的明沉舟面面相觑,嘴巴瞬間高高崛起。
“她沒有!”
他就像一顆生氣的小炮彈沖過來,憤怒指責着。
明沉舟頓時心虛,連忙讓自己的小船靠岸,結果剛一上岸,就被謝延沖了一個滿懷。
“娘娘打算自己先偷偷玩。”
“娘娘心裏根本就沒有我。”
“娘娘實在太過分了!”
謝延緊緊抓着她的衣裳,搶先一步堵住她的嘴,又快又急,根本不給人反駁的機會。
“是是是,是我的錯。”明沉舟狡辯着,“我是想要給你先試試,這船行不行。”
“昨天我就試過了,行得很!”謝延拆穿道,“娘娘昨天還逮我回去睡覺呢。”
他突然壓低聲音,緊盯着她問道:“娘娘不記得了?”
明沉舟本就做錯事情,只覺得心虛,連忙轉移話題:“記得記得,不說了,開始吧,先把蓮蓬摘了,讓他們做好吃的。”
謝延沉默不語,但嘴巴高高撅着,緊緊握着明沉舟的手。
給他們乘船的人,是特意選地水性好的人,連忙把太後和萬歲扶到穿上。
另外兩條船上,則是坐着會水性的丫鬟黃門,以備不時之需。
烏篷船很快就破開水面,湖面上蕩開一層層波紋,輕便的小船瞬間走遠了。
明沉舟有心逗謝延開心,變了幾個民間小戲法給他看,這才讓他重新開心起來。
“娘娘真好。”
謝延心情來得快走得也快,立馬笑了起來。
一行人很快就摘了不少蓮蓬放在穿上,謝延好幾次半個身子都要趴出去了,被明沉舟心驚肉跳地拉了回來。
“先這樣吧。”明沉舟看着已經堆滿船艙的蓮蓬,笑說着,“蓮子羹,蓮子糕夠你吃了。”
謝延袖子早已濕漉漉的,手裏捏着一個花骨朵模樣的荷花,眼睛亮晶晶地說着:“看,竟然還有荷花的花苞。”
“真好看,晚上用水養起來。”明沉舟對着靠近自己這邊的烏篷船招了招手,“把這些都送去禦膳房。”
這些小黃門都是難得能見太後和萬歲的人,恨不得立刻表現一下自己,齊齊站了起來,晃得烏篷船差點翻了。
明沉舟看得眼皮子一跳。
船頭的迎春立馬露出不悅之色:“小心點。”
“注意點!做什麽呢!”坐鎮正中的黃門見狀,立刻厲聲呵斥道,眉眼低壓,一個個掃過面前心思各異的人,“一個個,小心點。”
“娘娘帶着萬歲往後艙內走走,小心被不長眼的狗奴才們沖撞了。”他看向明沉舟和謝延時,一張臉笑得跟朵花一樣,口氣謙卑恭敬。
明沉舟帶着謝延走到船艙後面。
“娘娘,這花還能開嗎?”謝延小心地捧着新摘的花,開心問道。
“應該可以吧。”明沉舟打量着一下,猶豫說道,“可以找一個懂這個的人來養一下。”
謝延眼睛一亮:“好啊,那我多摘點,那裏還有一個。”
六七歲的小孩本就是上房揭瓦的年紀,謝延對外格外沉熟穩重,但對着明沉舟總是格外小孩子氣,總是用濕漉漉的眼神看着她。
明沉舟無奈,對着掌船的小黃門說道:“往湖心裏走走,靠近那個花骨朵的地方。”
小黃門點頭,看着船頭已經數量不多的蓮蓬,便對着隔壁烏篷船的人說道:“這些便先放着了,萬歲要去湖心摘荷花了。”
坐鎮的黃門連連點頭,讓正準備下來的人下來做好,兩艘船跟在後面,也慢慢悠悠地進了茂密龐大的荷葉澤中。
明沉舟要去幫他摘花,他還不同意,謝延自己趴在船邊,小短手掙紮着去勾花,乘船的小黃門手上功夫了得,見萬歲喜歡,自然是花着心思的讨人喜歡,那船劃得極溜。
謝延臉上的笑越來越大,突然看到一朵已經半開的花骨朵,整個人往前扒拉了一點:“這朵花開了,我摘了給娘……”
他話還未說話,只聽到後面兩艘船竟然撞在一起的聲音,緊接着所有人下餃子一般落入水中,不過是眨眼間,連帶着明沉舟這艘烏篷船也跟着晃了起來。
岸上見了這個情況,原本還說說笑笑的氣氛頓時慌亂起來。
“去,在劃艘船去。”英景當機立斷地說着。
明沉舟扶着船邊,才沒有被晃出去,莫名眼皮子一跳,剛準備拉回謝延,突然一股大力對着她的船撞來,她整個人突然往一側倒去,眼睜睜地看着謝延自船邊跌落。
河岸上尖叫聲四起。
“萬歲!”
“救人啊!快去救人啊!”
明沉舟看着謝延撲通幾下竟然整個人往下直直沉了下去,心中警鈴大作,想也不想就跳入湖中。
“娘娘!”
“娘娘!”
英景臉色大變,他意識到不對勁,對着一側的綏陽厲聲說道:“讓錦衣衛來,把這裏全都圍起來,誰也別動。”
原先後面兩條船争着要靠近娘娘和萬歲那條船時,他本以為是這些小黃門争寵的手段,心中雖然不悅,但想着也等結束後整治,哪怕他們鬧翻了船,他也都覺得是不上臺面的争寵事情。
直到娘娘和萬歲的船被突然撞了一下,他才敏銳得絕對不對勁。
“救不會來,你們也就別回來了。”
英景一旦收了笑意,整個人便格外冰冷威嚴,細長的眉眼宛若出鞘刀鋒,剎那間就把所有人吓得一個激靈。
“你下去,你不用下去,你下去……”
他鎮定地指揮着岸上下水的人,把不熟悉的,不能信任的人悉數排除。
被點名不能下去的人,吓得臉色發白,跪在一側瑟瑟發抖。
“去請禦醫來。”他對着身側瑤光殿的小黃門說道。
小黃門拱手,快跑而去。
“去拿萬歲和娘娘的披風來。”他又對着桃色說道。
桃色吓得小臉慘白,重重點了點頭,拎着裙擺就跑了。
“去找掌印。”随後他又對着柳行低聲說道,“事情有異,請掌印趕緊來。”
柳行看着混亂成一片的湖面,可娘娘和萬歲卻沒有冒頭的跡象,心跳極快,聞言,狠狠捏了一下手指,這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掌印未來時,若是中途有其他人,你一定要攔着。”她唇色發白,小聲說着。
英景嚴肅點頭:“速去速回。”
湖面上,謝延很快就不見蹤影,明沉舟下了水張望了好一會兒,這才看到最深處的湖心似乎有個掙紮的影子,她心中一驚,快速便朝着那個影子游去。
只見謝延手中緊緊捏着那株已經半開的荷花,雙眼緊閉,整個人軟綿綿地朝着淤泥下墜去。
幸好今日兩人都換了一身便服,下了水也沒有太大的累贅。
明沉舟抱起謝延,穿過長長的荷葉頸,任由帶刺的絨刺自□□的皮膚劃過。
她充耳不聞,只是帶着謝延快速朝着水面劃去。
就在此時,明沉舟感覺有東西纏住了她的腳腕,冰膩,細長。
好似水草,又好似一只手。
她蹬了幾下腿,但那東西不僅沒有松手,反而拉着她往更深處的墜去。
明沉舟剎那間似乎回到了小時候被人推下冬日湖水時的那一刻,不由嘴角緊抿。
一個呼吸的片刻,她便被往下落了下來。
她抱緊謝延,不僅沒有朝着上面,反而一個靈活的扭身,朝着水底下的那道黑影快速沖了過去。
那黑影見她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一時間也愣在原處,明沉舟便順勢一腳重重瞪他臉上,再順勢接力,往上面沖去。
這一來一回,極為耗體力,明沉舟憋着最後一口氣朝着外面沖出去。
身後那道身影緊追不舍。
岸上,英景正在和戴力對峙。
戴力和封齋來的極快,幾乎在落水的半刻鐘就帶着不少人聲勢浩蕩的趕來了。
“大膽,你們竟然對萬歲下手,給雜家抓起來。”戴力先發制人,聲音尖銳地喊着。
他身側的封齋帶來了不少錦衣衛,瞬間把岸上的人都圍了起來。
英景看着最先趕來的人,眉眼陰冷:“封禀筆和戴太監來地真快。”
戴力冷哼一聲:“之前萬歲朝着要去摘蓮蓬,雜家就覺得不對勁,這才匆匆尋了封禀筆,果不其然,你們這群包藏禍心的賊人,快,你們快下水救人。”
“誰敢!”英景的人瞬間攔住要下水的人。
“誰也不許動。”他冷眼掃過對面幾人,“我已請了掌印來,諸位還是避險為好。”
“避嫌!”戴力大笑着,“我可是太皇太後親自選給萬歲的,要避嫌也是你們這些人避險你才是。”
“快去給我救人。”戴力對着那幾個人打了個眼色。
“攔下!”
綏陽帶來的人只是今日輪值在此處的錦衣衛,只能堪堪攔住封齋帶來的一些人。
其中幾個人繞過英景的人,撲通一聲落在水中。
“跟着他們,他們若是靠近萬歲和娘娘,就要你們人頭落地。”英景對着跪在地上的小黃門下了死命令。
幸好英景和綏陽加起來也算帶了不少人,這才堪堪攔住這群人,兩隊人保持僵持。
氣瘋劍拔弩張之際,只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大喝。
“誰也不許動。”
陸行厲聲說道:“西廠接管此時,所有人都停下來。”
謝病春披着大紅色披風自他背後,臉色陰霾地地走了出來,目光似嗜血的刀尖冷冷掃過在場的所有人,目光所到之處,人人戰栗,皆惶恐地低下頭。
英景這才松了一口氣,慌亂上前,低聲說道:“下了十個自己的蛙人,至今沒找到萬歲和娘娘。”
謝病春銳利的眉眼越發壓了下來。
“掌印這是做什麽?”封齋不悅說着,“皇宮之內,錦衣衛重兵可是大罪。”
謝病春冷眼掃他,好似出鞘利劍,帶着澎湃煞氣。
“封禀筆好生想想等會怎麽解釋,今日本是你在內閣值日,怎麽就讓楊寶頂上了,自己偷偷來內宮。”陸行按劍冷笑一聲。
“掌印還不是也帶着重兵闖入內宮。”封齋冷笑。
湖面上突然冒出動靜,隐隐傳來興奮的聲音。
“是不是找到了。”一直沉默的桃色抱着兩件大氅,忍不住上前兩步。
“是娘娘和萬歲。”英景認出了明沉舟今日穿的鵝黃色衣服,臉色一喜。
入水的蛙人有謝病春這邊的人,很快就占據主動地位,主動把人都接了過來,朝着岸上游去。
明沉舟最後一下耗了絕大部分力氣,是憋着最後一口氣帶着謝延浮上來的。
耳邊是小黃門又哭又笑的聲音,眼睛卻是疲憊地睜不開。
她隐隐覺得似乎有不少人在看着她,卻又累得無力思考。
謝病春看着逐漸靠近的人臉色雪白,雙眼緊閉,再也往日的活力,不由眉心緊緊皺起。
“快,把披風給娘娘披上。”英景見明沉舟這般模樣,一顆心又是提了起來。
小黃門帶着人準備爬上岸,兩側的人連忙伸手幫忙扶人。
那遍謝延也被人送上岸,他臉色已經發青,看上去比明沉舟還要危險。
綏陽抖開披風直接把人包上,等在一旁的禦醫眼皮子狂跳,立刻讓人把萬歲平坦放在地上進行吐水。
桃色慌亂地給人披上大氅,感受着脖頸間微弱的呼吸,連忙把人抱在懷中,小聲問道:“娘娘沒事吧。”
明沉舟動了動眼珠子,卻又累得睜不開眼,可她在擁擠的人群中聞到那股熟悉的味道,那味道是如此淩冽又如此特別,哪怕在滿是水腥味的空氣中依舊清晰可聞。
“掌印。”
她覺得自己是發出聲響,可落在吵雜的人群中不過只是動了動嘴皮。
“娘娘,娘娘說什麽。”桃色低下頭,小聲問道。
這一次,明沉舟卻是不再說話。
謝病春,謝病春。
她在脫不開身的黑暗中難受又着急地喊着。
謝病春推開在耳邊喋喋不休的戴力和封齋,大步走到她面前,最後又隔着半臂的距離,再封齋銳利的注視下看看停下腳步。
他只是垂眸看着明沉舟發白的唇色,脖頸低垂,就像微微彎腰的竹身。
“娘娘說什麽。”他低聲問着。
原本還顯得嘈雜的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明沉舟睫毛微微一顫,眉心不安地蹙起。
謝病春身形微動,擋住了諸多視線。
“下面……”
“什麽下面,娘娘是不是被嗆糊塗了。”戴力大聲嚷嚷着,“快扶娘娘去休息。”
謝病春眼尾一掃,陸行手中劍鞘直接敲到他背上,不悅說道:“閉嘴。”
戴力疼得龇牙咧嘴,再要說話,就直接被陸行選了個帕子眼疾手快地塞住了嘴。
明沉舟靠在桃色懷中,只是不停地重複着這個詞。
謝病春聽了片刻,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水底有人,去搜,所有下過水的人,全都送起西廠。”他一字一字,格外清晰地說着,“給、我、查。”
陸行握劍的手一緊。
那邊萬歲吐出一口水,太醫便連忙讓綏陽把人帶回去。
綏陽着急,直接把人抱了起來,朝着乾清殿跑去,後面跟着一連串的人,原本慌亂嘈雜的湖岸邊頓時安靜下來。
戴力正準備悄無聲息地回去,便聽到謝病春淡淡的聲音。
“請戴太監去司禮監靜坐片刻。”
陸行立刻攔住人,眉眼一挑,對着戴力和封齋皮笑肉不笑地說着:“兩位請吧。”
“你,你剛軟禁我們,你這是逼宮啊,掌印,掌印這是造反啊。”
“你涉嫌殺害陳偉,如今已經證據确鑿,戴太監不要做無謂的抗拒,随我們走一趟吧。”
陸行冷笑一聲,随後目光落在封齋身上。
“至于封禀筆,上值當日私自入內宮,還請封禀筆想好如何給司禮監已經萬歲解釋。”
“帶下去。”
陸行大手一揮,直接把兩人強勢架走。
一直背對着他們的謝病春只是看着眉眼緊閉,焦躁不安的明沉舟,手指微動,解下肩上披風,自上而下蓋住明沉舟的臉頰。
明沉舟一直不安的神色因為突如其來的黑暗這才緩緩安靜下來。
“送娘娘回去。”
英景一愣,看着謝病春好一會兒,這才低聲說道:“得罪了。”
他打橫抱起明沉舟,匆忙趕回瑤光殿。
嘈雜混亂的岸邊只剩下淩亂的腳步和泥濘的土地,謝病春目送那截鵝黃色的衣擺在秋風中逐漸消失在眼前,這才緩緩收回視線。
他眉眼一向穩然不動,似高山之巅常年不劃的積雪,任誰看了多都覺得刺骨,
現在他還是這般清冷疏離的模樣,好似對剛才發生的驚險毫無反應,可一側陸行卻只掌印平靜面容下早已是滔天怒火。
“我本想留他們一條命。”
秋日蕭蕭,草木漠漠,謝病春盯着那片重新陷入沉寂的湖面,聲似寒冰。
作者有話要說: 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餘生只影向誰去——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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