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錢家早就得到明沉舟的來信,說今日謝病春和謝延會一同前來。

幾個大人都頗為緊張,連最是鎮定的錢得安也跟着有些緊張起來,一家人只有傻乎乎的錢清染最是開心。

“畢竟掌印這麽好看,能看到好看的人多開心的事情啊。”

她梳着兩個小辮子,穿着桃紅色的新衣服,蹦蹦跳跳地說着。

“清極不知寒,梅雪色清絕。”

她甩着袖子,似模似樣地走了幾步戲臺上的旗鞋步,搖頭換腦,一聲也不在調上地拉長調子唱着。

錢得安聽得眉心直皺,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哪裏學的,少給我油嘴滑舌。”

錢清染捂着腦袋,後退一步,老老實實交代道。

“那可太多了,唱詞是姐姐屋裏裏的話本裏學來的,調子是茶樓裏的小娘子那邊學的,步子是前幾天去戲臺看戲的時候學的。”

錢得安聽得眉心直跳,手指微動,最後還是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腦袋:“你讀書但凡這麽上心,也不會字都練不好。”

錢清染不悅地嘟嘴,但又不敢大聲嚷嚷,就窸窸窣窣的碎碎念着。

“哼,姐姐屋子裏的話本這麽多,你怎麽不說她,我就看了一本。”

“舟舟玩得瘋,但讀書可比你用心。”錢若清自廚房內探出腦袋,笑說着,“她和你小姑姑一樣,自小過目不忘,你可不好比。”

錢清染不悅地嘟着嘴,站在小院子裏,可憐兮兮地看着自家哥哥。

“別聽你爹胡說,他以前罵舟舟也罵得狠,好幾次舟舟都哭着跑回家了。”錢沁自屋內跨了出來,笑說着,“還嫌棄舟舟一筆爛字,叫她出門去喂雞,走的筆鋒都比她寫的好看。”

錢若清哎了一聲,不好意思地說着:“舟舟聰明,但性子太挑,坐不住,不逼一把,就一直聚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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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閑書不亂翻,今天不念經,我去看看姐姐來了沒。”

有了錢沁撐腰,錢清染得意極了,一步三跳地跑了。

結果她一打開門,就吓得愣在原處。

只見門口出現了一個等人高的禮物堆。

“不好意思啊,麻煩讓讓。”禮物堆後面探出一個腦袋,說話的人濃眉大眼的。

“給他讓讓。”在背後傳來表姐笑眯眯的聲音。

“舟姐姐。”錢清染連忙避開身子,看着那人捧着高過腦袋的禮物,熟門熟路地朝着屋內走去。

錢若清一擡眸就看到門口并肩站立的人,眼皮子莫名一跳,連忙擦了擦手,解下腰間的布,贏了出去。

“掌印,娘娘。”

他正準備去接過陸行手中的東西,就見陸行敏銳地避開了,疊得高高的盒子長條搖搖欲墜,但又卡着搖擺的弧度,驚險地停了下來,看得人心驚膽戰。

“沒事沒事。”陸行大大咧咧地一笑,選了個屋檐下的小圓凳把東西都放下。

“哇,你力氣好大啊。”錢清染是個沒事撥撩的性子,自來熟,見了陌生人一點也不害怕,反而積極的湊上去說話。

陸行咧嘴一笑,稍微撐着點矜持地說道:“一般。”

“哇,還是很厲害地呢,對了,你是誰啊,你也是今天的客人嗎?”錢清染繞着他打轉,臉上笑眯眯的,看上去格外天真可愛。

“哇,你有刀!”

“哇,你會武功!”

“哇……”

“柔柔,”錢沁站在屋檐下摘菜,聞言頭疼地喊人喊回來,“家裏來了客人,去看看你祖母醒了沒。”

錢家人不認識陸行,她卻是在宮中遠遠見過一面的。

錦衣衛佥事,到底是聞風喪膽的存在。

錢清染到嘴邊的話立馬收了回去,腳步一頓,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陸行,又可憐兮兮地朝着小姑姑走去。

門口陰影出站着的的謝病春擡眸掃了陸行一眼。

陸行立馬咳嗽一聲,敷衍了一遍衆人就順勢溜了。

明沉舟悄悄用手肘錘了謝病春一樣,随後對着表哥解釋道:“萬歲的功課還沒做好,等會還要去接萬歲呢。”

錢得安點頭,對着明沉舟說道:“小姑姑今日特意熬了綠豆銀耳湯,你趕緊喝一碗,瞧你哪裏去玩了,臉都還是紅的。”

明沉舟眨了眨眼,嘴巴不高興地嘟了嘟,随後往後一退,一腦袋撞在謝病春背上,惡狠狠說道:“一起去。”

看架勢不是去喝綠豆銀耳湯,活像逼着人去跳火坑。

錢得安欲言又止。

“嗯。”

出人意料的是,謝病春的反應,一直眉眼低垂,神色冷冽的人,竟然發出一聲還算愉悅的聲音。

錢得安的猶豫瞬間變成了心驚。

明沉舟立馬察覺到表哥的變化,眼珠子一轉,一本正經從他背後繞了出來,正兒八經說道:“表哥你去忙吧,我等會想去街上逛逛。”

“那掌印……”錢得安故作淡定地問道。

“和我一起去,怕你們不自在,但掌印很好相處的。”明沉舟眼巴巴地說着,“你們吃飯叫上我們就行了。”

謝病春低垂的眸光,落在她鬓間晃動的步搖上。

流光溢彩,星華燦爛。

“姐姐怎麽整天到晚就知道吃。”

錢清染扶着老太太出門,聞言大聲嘲笑着。

老太太慢吞吞地走着,突然停在原處,渾濁溫和的目光落在不遠處棗樹下的人。

“是囡囡來了啊,這新嫁衣真好看,可咱們不去那吃人的地方。”

院中一靜。

明沉舟入宮時,老太太那段時候突然清醒,錢家也去明家說過,可卻是連門都進不去,老太太哭了許久,再後來又不記得這個事情了,大家都以為她是又糊塗了。

原來她都記得啊。

老太太颠颠地下了臺階,朝着明沉舟走去。

“不是啊,祖母,不是嫁衣,就是一件好看的裙子。”錢清染扶着他,解釋着。

“不是嫁衣啊。”老太太一愣,似乎有些迷茫。

明沉舟立馬說道:“外祖母,這是我的新裙子,好看嗎。”

她轉了一圈,蔥綠色的鳳尾裙裙擺如花一般散開,頭上的步搖鳳釵叮咚作響,清脆悅耳。

老太太立刻高興說道:“真好看,囡囡穿什麽都好看。”

她說着話,目光不由落在一側的謝病春身上,看了好一會兒:“這是誰啊。”

“客人客人。”明沉舟拉了一下謝病春的袖子。

謝病春看着面前的老人,拱手行了晚輩禮:“老夫人。”

老太太眯着眼打量着面前之人,緩緩走進他,好一會兒才笑了起來,面容慈祥:“好俊的一個後生啊。”

她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抓謝病春的手。

明沉舟連忙瞪大眼睛,唯恐謝病春把她甩開,就連錢得安都動了動手指,不錯眼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可出人意料的是,謝病春并沒有動,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

蒼老,擠滿了皺紋的手緊緊握着冰白修長的手指,一個透出老意,一個泛出冷意。

明沉舟扭頭去看謝病春。

謝病春神色自若,一如既往的冰冷疏離。

“好冷的手,是不是太冷了,柔柔,把我的手爐拿過來啊。”老太太着急說着。

錢清染也莫名覺得不對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大人。

“外面冷,要不去屋內坐。”

錢若清上前,連忙開口緩和氣氛。

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說道:“寒舍簡陋,但還能避避寒,掌印這邊請。”

明沉舟悄咪咪地戳了一下他的腰。

謝病春嗯了一聲,朝着屋內走去。

老太太臉上的笑越發燦爛,另外一只手牽着明沉舟,一同朝着屋內走去,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着。

“我家正行醫術很好,等他回來,我就讓他給你看看。”

“是我外祖父。”明沉舟身子往後一仰,小心嘟囔着。

錢家祖父早已逝世多年。

“他對體寒之症,深有研究,買了好多醫書,書都被翻爛了。”

錢清染跟在三人後面,也跟着小聲嘟囔着:“祖母好像又犯病了。”

“你讓我娘煮個安神的藥來。”明沉舟使了個眼色。

老太太突然沉默下來,随後又朝着後面看去,目光迷茫焦慮,對着錢清染說道:“是不是要下雪了,你能幫我去找找我夫君吧,他去找人了,怎麽還沒回來啊。”

錢清染連忙哄道:“好好好,我馬上就去找。”

“找到了,就讓他回家。”

“嗯嗯。”

“我一直等着他呢。”

“好好。”

一直沉默的謝病春側首去看面前的老人。

她滿懷憂慮,稀疏的眉便緊緊皺着,握着他的手緩緩收緊。老人佝偻着背,可依稀能看到年輕時的教養和容顏。

“外祖母,我們先進去休息吧。”明沉舟對着錢清染擡了擡下巴。

錢清染轉身就走。

老太太這才緩緩轉身,慢慢回了屋子走下。

錢家小輩對老人格外有小心,她屋內的炭火都是用最好的木炭,一進屋內就暖洋洋的。

“你是哪裏人啊。”老太太好像又忘了剛才的事情,被明沉舟哄着喝了一盞茶,直接拉着謝病春的手,開開心心地問道。

“你敷衍敷衍我外祖母。”明沉舟晃着腿,撞了撞謝病春的膝蓋,小聲說道。

謝病春蹙眉,用手把她的膝蓋并在一起,冷淡說道:“坐有坐相,不可亂動。”

老太太和藹地看着兩人的打鬧,笑得越發溫柔。

明沉舟莫名覺得不好意思,咳嗽一聲,主動替他說道:“他江南人。”

“江南啊,江南好地方啊,我們也是江南人呢。”老太太越發高興了,拉着兩人的手疊在一起,心滿意足地握着。

“同鄉就能少很多磨合,瞧瞧你們這麽恩愛的樣子,外祖母就放心了。”

明沉舟被這話吓得直接楞在原處,眼睛掙得極大。

冰冷的手心覆蓋在手背上,冷的人有些發冷發顫,可手背上沉甸甸的重量,壓着她飄忽震蕩的心逐漸冷靜下來。

她的手指微動,卻不料被人猛地抓緊。

門口傳來錢得安被口水嗆着的聲音。

“那,那個,綠豆銀耳湯,小姑姑叫我端過來給你們。”錢得安艱澀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明沉舟僵硬地轉頭,卻見錢得安一觸及她的視線就冷靜移開。

“是我愛喝的綠豆銀耳湯啊,你快盛一碗給你爹留着。”

錢得安無奈說道:“我是如山,今日是小姑姑生日,爹在外面幫忙呢。”

老太太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目光自屋中衆人臉上掃過,渾濁的瞳仁便顯得有些迷茫。

“那,那你看到我夫君了嗎。”

她突然問道:“他高高的,瘦瘦的,馬上要下大雪了,他今天出門只穿了一見深藍色的衣服就出門找人了,你若是看到了,就讓他早些回來。”

“柔柔已經出門找了,祖母別急。”錢得安熟練地哄着,轉移話題,“這是小姑姑特意煮的綠豆銀耳湯,祖母嘗嘗。”

謝病春擡眸看着面前不安慌張的老人,漆黑的眸光在不甚亮堂的屋內,好似一汪深沉的海,似在注視出神,又好似不過是随意凝視。

“行嗎,你能幫我找到他嗎?”

這一次老太太并沒有被轉移注意力,反而拉着謝病春的手,焦急問道。

謝病春緩緩握緊面前枯瘦幹癟的手指,輕輕應了一聲。

“嗯。”

“祖母的身體本來一直都很不錯的,但今年夏天開始,記憶就徹底亂了,找了好幾個大夫看,也說不好,只說大概是被刺激到了。”錢得安掀開簾子,對着謝病春歉意解釋着。

“不知道怎麽開始一直提起祖父,念着往事,現在已經記不清我們這些小輩了,今日還多虧掌印了。”

謝病春一向又能讓人鎮定下來的本事,哪怕不說話。

老太太在他的安撫下,很快就歇了戲曲。

明沉舟長嘆一聲:“怪不得,上次我帶掌印來的時候,我看外祖母的記憶還沒這麽紊亂的,今日竟然渾然記不住事和人了。”

錢得安不願多說,站在廊檐下,笑說着:“你難得出宮,不如先和掌印一同出門玩,現在才中午,等日落的時候再回來,正好趕上吃飯。”

明沉舟一本正經說着:“沒事,我去給你們打個下手。”

“今日穿的這般漂亮,不去外面逛一圈可惜了。”錢得安笑着拒絕了,打趣道,“你便是連菜也分不清,火也生不起來,哪裏能幫忙。”

明沉舟斜了謝病春一眼,咳嗽一聲,大聲辯解着:“沒的事,哪裏這樣誇張,那我就出門玩了,柔柔一起來嗎。”

錢得安目光自謝病春身上一掃而過,随後斷然拒絕着:“昨日大字沒有一張合格的,今日不練好,便是飯也沒得吃。”

“那也太慘了。”明沉舟吐了吐舌頭。

“舅舅對我們別的都無所謂,對學問抓得可嚴了。”明沉舟出門前對着謝病春說道,“我小時候被他罵哭了好幾次。”

謝病春垂眸,淡淡問道:“罵娘娘什麽?”

“你這字寫得隔壁家的大黃狗看了都跑。”

“就是屁/股下面放着針,坐的也比你現在穩。”

“讀書的腦子有平日設計溜出去玩的一半靈活,也不至于背不下來這篇。”

明沉舟學着錢若清的語氣,搖頭換腦地說着,最後吐了吐舌頭:“不過他對我還不會體罰,表哥要是做的不和他心意,可是要餓肚子的。”

“聽說有一次表哥被餓暈過去了,當時祖母還算清醒,把舅舅痛罵了一頓,只是罵舅舅操之過急,不過後來表哥讀書突然突飛猛進。”

“錢家家風本就如此。”謝病春淡淡說道,“人求上進先讀書,不讀無以廣才,不進無以成學。”

明沉舟眼睛一亮。

“對對對!舅舅也這麽說的,掌印怎麽會知道!”

謝病春斜了她一眼,冷靜說到:“一間屋子前的對聯。”

明沉舟嗯了一聲,驚訝問道:“有嗎?”

謝病春不再說話。

明沉舟打量了他片刻,這才收回視線。

“不說就不說。”

她站在門口小向門口張望了一會:“也不知萬歲什麽時候會出宮。”

“天黑前。”

明沉舟一愣:“你怎麽知道。”

“他太黏你了。”謝病春蹙眉,不悅說着,“他今日只會在天黑前才得空。”

明沉舟無語地看着謝病春,小聲嘟囔着:“謝延才多大,他的醋你也吃啊。”

小巷口到處都是小孩,不遠處的街上人影幢幢,巷子口的老樹只剩下光禿禿的葉子,這裏住着的都是市井小民,片瓦之下都是煙火。

即使在冬日,這裏依舊熱鬧而擁擠。

“我小時候可是這一片的老大。”明沉舟指着巷子口,得意說着,“都是我罩着的。”

謝病春垂眸看她,眸光深邃卻深情,把面前之人的模樣完完全全納入眼中。

他雖沉默,卻又不容忽視,那目光就像裹着霜雪的花,雖然寒冷,卻又輕盈溫柔。

明沉舟頓時覺得不好意思,低着頭,伸手去勾謝病春的手,緩緩收緊,最後十指交叉。

回她的是,逐漸握緊的手指。

“你逛過京城嗎?”她笑臉盈盈地問道。

謝病春搖頭。

明沉舟晃了晃兩人的手:“那走,去逛街,我帶你去玩。”

“對了,帶錢了嗎?”

兩人走了幾步,明沉舟突然停下腳步,心虛問道。

謝病春點頭。

“那,走!”她又恢複得意的樣子,毫不避諱地牽着他的手,朝着熱鬧的大街走去。

————

“不過是一個閹人,殺了這麽多人,鏟除異己,謝病春遲早遭報應。”

“是了,也不知萬歲為何同意這些事情。”

“我聽說不是萬歲同意的。”

“那是誰。”

“瑤光殿的那位。”

明沉舟一口水嗆了起來,掃了一眼樓下對面明顯喝醉了的一桌書生。

“正經人誰現在還在聊天吹牛。”明沉舟撇了撇嘴,“馬上就要會試了,表哥已經一個月沒出門了。”

她觑了謝病春一眼,為他倒了一盞茶,小聲說道:“我們換家店吃,太晦氣了,富貴樓也不管管這些人嘛,等錦衣衛來抓人我看怎麽辦。”

“不必。”謝病春腰背如刀,背對着他們坐着,“口舌之争,又有何用。”

“都是讀書人,一腔熱血可太容易被人利用了,我看現在這個輿論十有八/九是內閣搞的鬼。”

明沉舟無奈說着,“這些書生總總想着舍生求仁,名垂青史,可也不看看,若是真死了,誰又會在意。”

謝病春擡眸看她。

“既然有不怕死的勇氣,怎麽就沒有活着的勇氣,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了,活着才能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明沉舟沉聲說道:“懦弱才會選擇死。”

“……怪不得,我之前就聽說,那位能撫養萬歲,就是因為那閹人……”

“可不是,不然一個剛入宮的人怎麽能撫養天子。”

“這不就是趙姬和缪毒嘛。”

“別別,缪毒可是真男人,不是還有兩個小孩,我們這位嘛……”

底下發出哄堂大笑。

明沉舟聽得眉心緊皺,一口怒氣瞬間湧了上來。

這些人一事無成,仗着學過幾個字,只能逞逞嘴上威風,現在竟然越說越離譜,甚至扯到惡心的風月之事上。

謝病春神色平靜,為她夾了一塊糕點。

“是了,一個閹人,除了權欲還能要什麽,只是我聽說那人是明家的姑娘,怎麽這麽不知廉恥。”

“就是,一個閹人能給她帶來什麽啊。”

“魚水之歡,我可聽說太監們也有的是……”

明沉舟冷哼一聲,敲了敲桌子,引了二樓伺候的小二過來:“富貴樓什麽時候讓不知口禍的醉漢來鬧事也不管了,你當巡邏的錦衣衛是吃素的嘛。”

她板着臉,惡狠狠地威脅着。

“惡心,胡鬧,不知羞恥。”

一個憤怒的聲音在樓下驟然響起,打斷了那群人的污言穢語:“你們這群枉為讀書人的小人,數黑論白,便是草上之風,也比你們來的順眼。”

“這般戚戚口舌也不怕生瘡,我便是教了幾年狗讀書,狗都知道不能亂叫。”

明沉舟眼睛一亮,立馬趴在欄杆裏往下看去。

“是,是羅松文啊!”

明沉舟激動地拉着謝病春的袖子。

“天哪,他竟然為你說話。”她小聲說着,随後又自言自語着,“也是,聽說他性格最是端方,這些人說話這麽難聽,是他會出來的呵斥的性子。”

“你,你,是誰!”喝得醉醺醺的人,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發須皆白的老人,不耐煩地說道,“怎麽,你是謝病春那閹人的走狗,哈哈哈,這麽大歲數了,讨來一官半職……嗚嗚……”

他的同伴突然捂住他的嘴。

只見門口出現一隊殺氣騰騰的錦衣衛,為首那黑臉大漢,虎目一瞪,所到之處皆是死般沉默。

“有人舉報,這裏有人口出惡言,不敬太後和萬歲,就是你們吧,都給我抓起來。”

原本還人群湧動的一樓大堂瞬間亂了起來。

那群早已喝醉了的書生在此刻瞬間清醒過來,吓得臉色慘白,兩股戰戰,甚至有人直接跌坐在地上。

錦衣衛冷冷看着他們,把他們直接拖走地上帶走。

“不過是錦衣衛的狗,也如此嚣張。”

“謝病春霍亂朝堂,玷污後宮,難道……啊……”

這些身穿飛魚服的人下手可不會有絲毫手軟,直接一個用力,把他的胳膊卸了。

羅松文就這般站着,冷眼看着堂中的一切,不退不讓。

那黑臉大漢不耐煩:“滾開,老頭。”

明沉舟着急地看着下面,連連推着一側的人:“快,快出聲啊,是西廠的人,羅松文的身子骨可不能……”

“哎哎,羅老師小心啊。”

“邢铮。”

明沉舟焦急的聲音裏摻雜着一個冰冷的身形。

那黑臉大漢抓着羅松文領口的手一頓,一仰頭,只看到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還有那道熟悉的背影。

“羅老師是讀書人,不要這麽粗魯。”明沉舟一板一眼地說着。

與此同時,一直沉默的羅松文轉身,擡頭,年邁的眼皮緩緩掀開,露出那雙沉默的眼,靜靜地看着那道挺直的背影。

他有些人天生就有着悲天憫人的心,所以他便也長了一雙悲天憫人的眼。

羅松文就是這樣的人。

他剛正不阿,嫉惡如仇,可同樣憐憫百姓,愛人愛己。

“羅,羅老師。”

明沉舟連忙揮了揮手。

“怎麽就一個人出來啊。”

站着的人一聲不吭,只是沉默着,他看着明沉舟又看着那道背影,最後落在明沉舟抓着謝病春衣袖上的手,在片刻失神後,突然蹙眉抿唇,大喝一聲:“寒暑不可期。”

正提着一堆東西的龔自順還未靠近就看到一堆錦衣衛,還有熱鬧的大門,一時間眼皮子直跳。

“老師,老師。”他剛擠了上來,正好和甩袖離開的羅松文撞了個面對面。

“老師去哪?”他目光自混亂的大廳一掃而過,又看了一眼那個黑臉大漢,焦急問道。

“回家!”

“回家,等會不是要去錢家嗎?”龔自順大驚。

“不去了,不去了,你自己把東西送去。”

羅松文恨恨拒絕者,眼尾似乎掃過樓上,又似乎只是生氣地頓首,只眨眼的功夫便板着一張臉,擠開人群離開這裏。

龔自順一愣,突然心有所感的擡頭。

明沉舟忙不疊招了招手。

龔自順看着笑臉盈盈的女子,又看向背對着他的男子。

“龔老師今日要去我家嗎?不如留下一起吃飯啊。”

明沉舟熱情的邀請着。

龔自順看着她,和和氣氣說道:“不打擾你們了。”

他明明是和明沉舟說着話,可目光卻是一直落在那道藍色身影上,溫和的眉眼微微蹙起,可到最後只是動了動嘴唇,不再說話,握緊手中的東西,緊跟着老師的腳步離開。

“我怎麽覺得他們奇奇怪怪的。”明沉舟見樓下恢複了正常,這才慢慢悠悠地轉回身來。

“羅松文為你說話我是真沒想到,畢竟他總是在罵你,聽說這次事,也罵得狠。”

“不過想來他還是有讀書人傲骨的,不和這些廢物同流合污。”明沉舟索性和謝病春并肩坐着,長嘆一聲。

“就是脾氣不太好,他剛才看掌印的目光,若是有一把刀,怕是能直接提到上來捅人。”

謝病春手指尖滴溜溜轉着的酒杯,被指尖定住,停在遠處。

随後,他為自己到了一盞茶。

“算了,不說他了。”明沉舟直接拿過那盞茶,仰頭喝完。

今日的心情已經被破壞完了,她不曾想一出門就遇到這種晦氣的事情,那些污言穢語莫名讓她憤怒。

不是這樣的,她想。

那些人,就是壞人啊,怎麽能這麽颠倒黑白。謝病春,這事沒做錯。

我和謝病春的事情,和你們有什麽關系!

我喜歡他,他喜歡我,發之于情,只止于禮。

她生氣地伸手去牽掌印的手,直到觸及那冰冷的指尖,這才心中一鎮,最後只是緊緊地握在手心。

一直沉默的謝病春去看她,漆黑的眸光落入光便顯得異常的明亮,疏離淡漠的眉眼被日光籠着,好似蒙上一層霜。

“哼,外面也不好玩,我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錢清染:社交牛逼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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