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明沉舟回宮的時候,腦子裏還想着謝病春說的那句話。

“寧王的案子宮內可有封存?”她問着一側的英景。

英景擡眸,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娘娘,随後低聲說道:“不曾,所有案卷都被憲宗燒毀了。”

“燒毀了?”明沉舟倏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為何燒毀。”

“奴婢不知。”

“那哪裏有備案?”明沉舟擰眉問着。

“全都銷毀了。”

明沉舟心中咯噔一聲。

“娘娘為何打聽寧王案。”英景問道,“寧王當年謀反,但畢竟是憲宗親兄,為了避免後世議論,這才燒了全部檔案,也廢了寧王這個封號。”

明沉舟失神片刻,随後又問道:“這幾年的西南塘報有嗎?”

“司禮監都有備份。”

“我想查閱,給我調出來,對了,你知道安南的人入京了嗎?”

英景點頭:“今日天還沒亮就來了,只是現在還未進宮參拜,萬歲有意冷他們一段時間。”

明沉舟一愣,随後又恍然大悟。

南國就是被安南吞并的。

慕容兒當年灌輸了這麽多仇恨,謝延自然不會第一時間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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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着也好,今日回宮和安南的大皇子發生沖突,确實有些嚣張。”明沉舟無奈說着,“西南如今的主事都是誰的人?”

“布政使和都指揮史是明相的人,按察使和都指揮佥事是鄭相的人,都指揮同知是雲南本地人,不過他原先是司禮監的人。”

明沉舟聽得眉心緊皺。

大周黨派林立,根源衆多,例如江浙一帶便是明家的基石,京師是鄭樊的發家地,随後自南京一代,皆是他的同黨,其餘諸地也是各有平分,很少有一個地方是兩派各有深入,僵持的情況。

“娘娘,太皇太後那邊送來了冬至宴的安排,請娘娘過目。”厚厚的門簾被掀開,迎春捧着一個折子走了進來。

明沉舟接過折子,并未打開,反而沉思片刻後對着英景說道:“你把寧王平叛後的所有西南塘報都謄抄一份來。”

英景點頭應下。

明沉舟沉思了許久,這才打開折子,懶懶掃了一眼,越看嘴角的笑便越發譏諷。

“不知情的以為,鳳印還是在柏壽殿呢。”她合上折子,随手往桌子上扔去,“當真是一言九鼎慣了的太皇太後。”

迎春低聲問道:“娘娘打算如何?”

“其他的倒是任由太皇太後折騰,只是當日巡邏的人不能是東廠的人,也不能是名單上的幾個人,這等拱衛內廷的大事,也輪不上他們插手。”

“那娘娘打算讓何人接任?”迎春擡眸詢問。

“陸行?”柏壽殿高位上,雍容華貴的太皇太後用帕子抿了抿唇角,眉宇閃過一絲譏笑,“娘娘還當真信任掌印啊。”

迎春不卑不亢,淡淡回道:“掌印忠心愛國,天地可鑒,萬歲和娘娘信任,自然委以重任。”

太皇太後垂眸看着堂下下跪之人,單薄眼尾上的周圍被拉平,眼皮便遮蓋着瞳仁,深紅的唇微微抿起,臉頰弧度卻深深地折出兩道弧度。

“倒是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她伸手,一側的柔心立刻伸手扶着。

太皇太後悄無聲息地走到她面前,姿态高傲,頭頂的步搖也未發出動靜,裙擺也安安靜靜地垂落在兩側,禁步上的玉環金配都不曾晃動一下。

多年浸染宮廷生活,讓這個出生民間的窮苦女子早已擺脫了小家碧玉的矜持拘束,舉手投足間是世人仰望的富貴大氣。

迎春看着出現在自己眼前是衣擺,眉眼低垂,恭敬謙卑。

“都說好奴不伺二主,你一個前朝舊人如今倒是過的風生水起。”太皇太後不緊不慢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迎春跪伏在地上,進退有度答道:“人總是要往高處走的。”

四角的銀絲炭加了檀香,細白的煙逐漸騰起,很快又消失在空氣中,徒留下一絲香味。

太皇太後垂眸看着面前恭順之人,嘴角的笑微微彎起,緩緩蹲下,伸手捏着她的下颚,迫使人擡起頭來:“若是能再往上走呢。”

迎春愣愣地看着面前之人,那雙豔麗的眼眸早已老去,可眉間的淩厲之色卻深入地刻到她的眼眸中。

“好孩子,既然要走,就該走到更遠的地方。”

精致華美的紅寶石指套冰冷地貼在臉上,镂空雕飾梅花的金屬尖頭尖銳地陷在她的臉頰雪膚上,再深一點就能直接刺破肌膚。

迎春頓時僵在遠處,唯恐指套在臉上留下一道帶血的痕跡。

薛珍珠臉上的笑意逐漸加深,笑容慈祥:“哀家瞧着你在瑤光殿也并無前程,前頭兩個柳行桃色可是司禮監的人,你們這些底層爬上去的人可比不得人家嬌貴。”

迎春臉上露出一絲掙紮,但眨眼的功夫,便又消失在眼眸中。

薛珍珠見狀,越發溫和地說着:“哀家也不是有意為難你,西廠勢大,可東廠也不逞多讓,冬至大宴,太後想要都交給謝病春,哀家可不放心。”

她眼角微動,一側的柔心頓時溫柔地把人扶了起來。

迎春木着一張臉,甚至不敢露出過多的表情。

“掌印和娘娘的關系,你想來也看的清楚,這般親密交往,遲早會引火上身。”太皇太後慢條斯理,盯着面前之人的臉頰,笑說着。

“自來內宮,只有潔身自好才能在走到最後。”

迎春垂落在兩側的手緩緩收緊。

“哀家也不是為難你。”薛珍珠臉上笑意加深,“太後已經深陷謝病春的蠱惑,此刻你們說的太多也無濟于事,不如讓事實說話。”

“冬至那日便是最好的證明。”

一直沉默的迎春擡首,露出一張煞白的小臉。

“同意了?”明沉舟放下手中的塘報,揚眉問道,“沒有再說什麽?”

迎春垂手站在一側,半張臉掩蓋在燈火跳動的燭影下,低聲說道:“只說娘娘乃是執掌鳳印之人,自然以娘娘說的為準。”

明沉舟卷着塘報的書頁,呲笑一聲:“知道了,下去吧。”

“是。”迎春行禮告退。

“太皇太後怎麽會這麽輕易就同意了。”柳行不解問道。

明沉舟搖頭,把手中這份塘報的最後一行看完,這才仔細疊好放到一側:“反常必有妖,但是內宮早已不是憲宗時的內宮了。”

她擡眸,微微一笑。

“不看了,眼酸,去看看桃色送東西回來了沒?”

柳行一邊收拾塘報,一邊笑說着:“只怕是被萬歲纏住了。”

桃色性子跳脫,和錢清染格外相似,萬歲能和柔柔玩得好,自然也格外喜歡桃色。

兩人說話間,門外就傳來小丫鬟的聲音:“桃色姐姐。”

“回來了。”明沉舟笑,一擡眸就看到桃色臉色凝重地走了進來,不由揚眉,“怎麽了?”

桃色看着她,眉心緊皺,猶豫說道:“萬歲在生氣。”

“怎麽了?”明沉舟吃驚,“因為早上被陸行強行抱回來的事情?”

桃色搖頭。

“那是怎麽了?”

桃色嘆氣:“早上的時候,萬歲吵着要去磨軒坊買玩具,陸行便帶他去了。”

明沉舟突然皺眉。

“外面有一些言論。”桃色觑着她的模樣,慢吞吞說道,“萬歲不小心聽到了。”

“所以生氣了?”明沉舟起身,無奈說道。

桃色連連點頭,但又說着:“聽綏陽說氣得連午膳和晚膳都沒吃,但又不準底下人來尋娘娘,只是自個生悶氣,後來還是晚上奴婢去送雞湯時,綏陽按耐不住才派了個小黃門來告訴奴婢的。”

“知道了,我現在便去看看。”明沉舟撫了撫鬓發,“打燈吧。”

謝延一向勤勉,每日都會把當日所有的折子都過一遍,他性格極為沉穩,頗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架勢,可今日他眉心卻是緊緊皺着。

所有折子都被淩亂地堆在一側,唯有七/八個折子被扔到一側,或仰着,或蓋着,胡亂地被扔在地上。

綏陽低眉順眼地站在角落陰影處。

“萬歲!”門外傳來小黃門的聲音。

謝延的小眉毛立馬皺了起來。

綏陽厲聲上前,低聲呵斥道:“不是說不準別人打擾嗎?”

“是我。”

一個女子的身影落在大門上,亭亭玉立,身姿如竹。

謝延立馬跳下龍椅,驚訝喊道:“娘娘。”

門外的小黃門格外有眼色,立馬替太後打開的大門,露出背光處的明沉舟。

綏陽一直緊懸的心瞬間落了下來。

明沉舟溫柔的目光落在跑到自己面前的小皇帝,随後目光一掃就看到茶幾上完好無損放着的飯盒。

謝延立馬解釋着:“我還不餓,等看完折子就吃的。”

“嗯,但是冷了就不好喝了,我特意吩咐廚房炖的,入了冬便好好補補。”她牽着謝延的手,笑說着。

“娘娘怎麽來了。”謝延的目光掃過一側的綏陽。

綏陽立刻跪在地上。

“不吃飯還敢瞞着我。”明沉舟彎腰,捏了捏他的臉,惡狠狠地說着,“綏陽不說我才要罰他呢,下去吧,我與萬歲有話說。”

綏陽感激地看了一眼太後,随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謝延看着他,一雙眼睛黑漆漆的,看上去天真又無辜。

“怎麽還扔折子了。”明沉舟踏入屋內,一眼就看到地上散落的折子,笑說着。

謝延見她打算去撿折子,先一步上前把所有的折子都抱在懷中,含含糊糊說道:“都是又臭又長的廢話,不必理會。”

明沉舟并沒有聽他的話,反而從他懷中随意抽出一本。

謝延一驚,連忙把手中的折子扔了,要去搶她懷裏的折子。

明沉舟把手中的折子高高舉過頭頂,一只手按着謝延的腦袋,歪着頭笑問道:“我就愛看文绉绉的屁話,看看怎麽了。”

謝延勾不到,喪氣說道:“看了可不許生氣。”

明沉舟笑,打開折子随意看了一眼,眉心高高揚起。

這是一份禦史大夫江興程的上疏,言辭犀利,詞真意切,矛頭直指謝病春和太後。

“因為這個不吃飯?”明沉舟合上折子,扔回他懷裏,笑說着。

謝延把折子扔回道案桌上,悶悶說道:“我不愛聽他們說娘娘不好。”

明沉舟垂眸看他,只覺得心中湧出一股熱流。

“都是胡言亂語,萬歲怎麽還當真了。”她牽着人來到茶幾前坐下,打開食盒,“幸好之前怕你餓,還讓禦廚給你做了白囊,剛好配雞湯喝下去。”

謝延坐在一側,側首去看娘娘,一雙眼倒映着燭火的光,顯出不符這個年紀的睿智和敏銳,不錯眼地問道:“我昨夜見掌印背娘娘回來。”

明沉舟面不改色:“喝醉了,鬧了酒瘋,掌印才背我回來的。”

謝延并未移開視線,只是認真問道:“這些流言都是假的?”

明沉舟失笑:“我何時聯合掌印威逼萬歲殺人了?”

“還有我和掌印什麽時候把持朝政了?”

謝延抿唇。

“我不是說這個。”他臉色反而格外嚴肅,他看着明沉舟欲言又止,可很快卻又轉移視線,喪氣說道,“不問了,娘娘,我答應過你的。”

明沉舟一愣,她不曾想,那日她被逼到無奈時說的話,謝延當真如此信守承諾,并且認真放在心上。

“我也是信娘娘的。”

他大口咬了一口白囊,含糊說着:“娘娘,我該好好吃飯的,讓你多跑一趟了。”

明沉舟看着他乖巧的模樣,莫名心中一軟。

一開始接過謝延時,她還頗為頭疼,生怕小孩驕縱難言,可謝延卻是自始至終都格外聽話。

“我一天沒見你了,也想見見你了,吃好飯就休息吧,這麽晚別看書了,傷眼睛。”明沉舟笑說着。

謝延嗯了一聲,一開始吃飯就覺得肚子餓了。

明沉舟以為這事就會這麽過去,都察院本就行彈劾之事,朝中就沒有沒被彈劾過的人,誰也沒想到,半月之後,事情竟然鬧到一發不可收拾。

“娘娘,萬歲要廷仗江興程。”英景難得慌張地踏入瑤光殿。

明沉舟蹙眉。

“為何?”

英景眉心緊緊皺起,帶着一點無奈,但更多的是不悅:“江興程當衆彈劾娘娘。”

明沉舟揚眉,笑問道:“彈劾我什麽?”

英景猶豫地看着她,随後小聲說道:“私通掌印,穢亂後宮,擾亂朝綱,架空萬歲,要萬歲賜死娘娘,以正朝綱。”

一側桃色皺眉,不悅質問着:“這個驢腦袋又在胡說什麽。”

英景垂眸,低聲說道:“萬歲震怒,三次質問他認不認錯,江興程都堅持彈劾內容,萬歲便讓錦衣衛把人拖出去,要廷仗三十。”

廷仗三十,可不是開玩笑的,便是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也熬不住那一根根鐵棍三十下。

□□創下的廷仗先例,自此死在禦前之人不計其數,但也因此塑造了一批以死相谏,甘受廷仗的大臣。

自來就有刑不上大夫,不殺士大夫及言事者的慣例,可這一切都在廷仗出現後被逐漸消磨。

文人是有傲氣的,傲氣是會反彈的,是以與廷仗相伴相生便是文人的死谏。

一旦死谏,這事便徹底平息不得。

“這麽生氣。”明沉舟吃驚,皺眉說道,“江興程可廷仗不得。”

“是。”英景嘆氣,“掌印這才來尋您,望您能平息萬歲怒氣。”

明沉舟點頭,對着桃色說道:“更衣,去前朝。”

桃色不解說道:“這一去,江興程還不更覺得娘娘刺探外朝,可他是一個死驢腦袋,娘娘救了他,才不會有好報呢,給他們一點教訓,他們才不敢胡言亂語。”

“那也得去。”明沉舟站在屏風後換上太後的衣服,無奈說道,“江興程殺不得,他是先帝的人,在朝野自有賢名,萬歲才剛登基,就因為這種,這種事殺了他,往後史書可是在這批文人手中。”

“何必為我背負上罵名。”

她盯着屏風上一個小人,輕聲說着。

“改不改。”乾清殿的空地前,綏陽看着面前被杖殺棍夾着脖子的人,冷淡問道。

“不改,太後自己品行不端,坐下如此有違道德之事,給先帝蒙羞,本就改殺。”江興程僵着一張臉,梗着脖子大聲吶喊着。

他近乎聲嘶力竭地喊着,乾清殿高坐的謝延臉色冰冷,一雙漆黑的眸子充滿殺意。

底下的大臣跪了一地,求情的話絡繹不絕,可謝延并未動搖半分。

“既然如此,可就別怪咱家不客氣了,江大人。”綏陽站直身子,冷冷說道。

“萬歲!”明笙擡眸,強忍着憤怒,悲痛地大喊一聲,“禦史本就要直言無隐,即使所奏涉虛,亦不坐罪,江大人不過是一片赤誠之心,還請萬歲息怒。”

謝延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下衆人,最後目光自為首幾人臉上一一掃過,淩厲如刀,刀刀見血。

“江興程受人蒙蔽蠱惑,行此妄言,做了這出頭的楔子自然要罰,可那些躲在背後行詭谲之事的人,朕一定會一、個、個抓出來。”

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齒說道。

“殺、之。”

朝堂震驚,片刻是死寂的沉默,緊接着就是外面一聲聲沉悶的廷仗聲,特制的杖殺棍打在皮肉上,就像落在每個人的心尖。

——萬歲對太後竟如此維護。

朝野驚駭。

“萬歲息怒。”為首的鄭樊叩首,衰老的聲音吊着一口氣,緩緩響起,打破殿中死寂。

“萬歲息怒。”随後是大臣的齊聲請罪聲。

“你這是何必呢?”殿外,綏陽半阖着眼,無奈說道,“你明知這是一個陷阱,何必跳下去。”

江興程臉色青白,抓着脖頸兩側的棍子,咬牙閉眼,不說話。

“你這死,冤枉啊。”

“太後以權謀私,品行不端。”江興程突然睜眼,嘴角流出血來,面目猙獰,目眦盡裂。

“該殺!”

一口血倏地落在綏陽腳背上。

綏陽眼皮子一跳,頓時對此人的倔強生出惱怒。

龍椅上的謝延倏地一下站了起來,一張臉瞬間陰沉下來。

“萬歲!”小黃門擔憂喊着。

謝延漆黑的眼珠盯着意識昏迷的江興程,冰冷而煞氣,就像注視着一個死人一般。

“太後娘娘駕到。”

遠處,黃門的長唱聲接着風聲傳了過來。

謝延一愣,擡眸朝着外面看去。

只見一架華貴鳳辇緩緩走來。

綏陽心中緊懸的一顆心終于落了下來,對着兩個行刑的小黃門擺了擺手。

小黃門頓時收了架勢,拄着棍子站在兩側。

江興程自意識朦胧中睜開眼,只看到一截深青色的衣擺自眼前閃過,帶來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娘娘。”謝延大驚,快步走下九龍臺階。

“萬歲!萬歲!”小黃門連忙追了下去。

明沉舟順勢接過小皇帝,對着殿中詭異的情形視而不見,只是笑說着:“萬歲怎麽下來了,顯得是我失禮了。”

“娘娘怎麽來了,又是誰的舌根。”他牽着明沉舟的手,冷冷說道。

明沉舟垂眸看着面前的小皇帝,笑說道:“捂嘴是不會讓人停止發聲的,萬歲今日殺了一個江興程,之後變出出現陳興程,王興程。”

“人是殺不完的,聲音也是捂不住的。”

明沉舟溫溫柔柔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回蕩。

謝延蹙眉,原本暴躁不安的心便緩緩安撫下來,僵着臉說道:“可他如此肆意诋毀娘娘,以下搏上,以求虛名,本就該殺。”

明沉舟目光自朝中下跪衆人掃過,随後淡淡說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不知萬歲願不願意聽。”

謝延擡眸看她:“娘娘請說。”

“江興程上此彈劾不過是聽信讒言,被人利用。”她一開口就把此事定下基調,慢條斯理地為人開罪着,“江大人也是一心為民,這才直言不諱,如今解決之計倒也不難。”

她和和氣氣地說着:“他不知萬歲整日通宵批改折子,只當與他一般為了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便心生幽恨,自怨自艾,不如就讓他跟着伺候萬歲一月衣食住行,畢竟眼見為實才是。”

謝延瞪大眼睛。

“能伺候您,是他們的福氣。”明沉舟溫溫柔柔一笑,無辜又正直。

殿外的綏陽聞言不由抿唇,最後還是忍不住無聲笑了一聲。

人人都覺得他們這些近侍的風光,卻不知他們的日子比一般人還要苦。

萬歲是個勤勉認真的性子,讀書政務兩不誤,每日都是子睡卯起,底下伺候的人不得不睡得比他遲,起的比他早。

這可是一個不足以為外人道的苦差事。

戴和平連忙出聲迎合:“娘娘仁慈。”

他一出聲,不少人也跟着附和着。

謝延擡眸去看明沉舟,明沉舟一笑,嘴角的梨渦便深深陷了進去。

“那就按娘娘所說。”謝延輕聲說着,“明日就來上值。”

他這話便是不打算給江興程休息的機會。

“自然,都聽萬歲的。”明沉舟順勢接了過去,也打斷了其他人的異議。

一樁見血的事情因為太後的到來很快就化幹戈為玉帛,朝堂百官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更因為萬歲對太後的信任和維護而心驚。

萬歲對太後的依賴,便是比之憲宗對太後也是過之而不及。

明笙眉心緊緊皺起,他面前的鄭樊低着頭,眉眼低垂,好似要睡過去一般。

今日朝堂發生的事情在半月後徹底在民間散開,原本對明沉舟極為不利的輿論中,突然冒出幾聲不同的聲音。

“江興程幾次三番出言不遜,可太後還是出面救人,可見其性格光明磊落。”

“是了,太後之前為萬歲驅趕白榮行,可見其品信本就很好。”

“對啊,聽說之前落水之所以授權謝病春,也不過是因為有人傷了萬歲。”

“忠君愛國,行事果斷,當代巾帼啊。”

富貴樓二樓一處靠窗處,陸行神色冷淡地聽着下面食客的議論紛紛,冷笑一聲:“這些讀書人人雲亦雲,就是牆頭草也不見這麽能順風倒的。”

屋內,謝病春捧着一盞茶,半晌沒有說話。

他對面坐着一人,若是明沉舟在,定會震驚,因為這人就是那日出言不遜的安南大皇子。

大皇子此刻再也沒有當時的倨傲,正彎腰屈膝,殷勤地給人倒酒,嘴裏曲意奉承着。

“是是,這些讀書人仗着讀過幾本書,會寫幾個字,就覺得自己是天下一等一厲害的人,能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可到了關鍵時刻卻是出了嘴炮,毫無作用。”

他也跟着痛罵着。

陸行呲笑一聲,示意小二幫了一扇大屏風來,自己則抱劍站在屏風外守着。

他雖穿着便服,但抱劍的氣勢吓人,周圍愣是沒有一個客人敢坐。

屏風後,大皇子見這裏只剩下他們兩人,這才低聲說道:“那日不知車內是掌印,才多有冒犯,請掌印多多包涵。”

謝病春擡眸,似笑非笑,随口問道:“若是別人,大皇子便打算強搶民女。”

大皇子一愣,連連搖頭:“不敢不敢,大周的酒當真好喝,我當日貪吃,多吃了一點,結果風一吹竟然發醉了,這才鬧出這麽大的事情,後來人和攤販都是高價賠的。”

他說得格外真誠,煞有其事。

謝病春只是垂眸不說話,手指捏着那個茶蓋,吊着人心一般,要落不落。

大皇子見狀,下意識觑了他一眼,這一看頓時覺得口幹舌燥。

實在是大皇子極度愛好美色,男女不忌,而這位大周最為年輕的司禮監掌印長得太過好看。

謝病春擡眸,冷冷捕捉到他來不及收回的視線,好似一條飛騰而來的巨蟒,獸瞳剎那間映出嗜血的煞氣。

大皇子臉色一白,差點仰頭向後倒下。

“我我我……”

“大皇子若是不想談……”

“不不不。”大皇子連忙移開視線,慌忙說道:“是我唐突了,只是實在是不知如何開口。”

謝病春手中的茶蓋發出叮的一聲。

大皇子吓得嗆了一口口水,也不拿喬,趕緊說了下去:“我入京就是想問大周借兵,讨伐我那膽大妄為的三弟。”

“今日只為求掌印相助。”

他自腰間掏出一張紙,推到謝病春面前。

“西南一地如今悉數在明相和鄭相手中,司禮監只有一個都指揮同知,還是當年黃興那閹人派出去的人。”

“這封契書上的內容掌印不妨看看,只要掌印保我面見萬歲,順利繼位,到時我便和掌印裏應外合,把西南那些礙眼的釘子悉數拔掉,此後西南邊都是掌印的天下,我也發誓,此生也不再騷擾西南邊境。”

他信誓旦旦地說着。

謝病春盯着那張契書,突然輕笑一聲:“安南王當年也是用這個手段和口才把寧王拉下馬的嗎?”

大皇子笑容一僵,慌亂的移開視線,鎮定說道:“這,這……我當時還不過十三,哪裏知道這些舊事。”

謝病春轉着手中的銀戒,移開視線,擡眸,注視着面前之人,那眸光極冷,便是西南最高的雪山都比不上他眼底的冷意,觸之令人顫抖。

“掌,掌印……我還有錢,我還有數之不盡的美女,您要什麽,只要您開口,我一定都給掌印送來。”

大皇子咬牙許諾着。

“你不是搭着鄭樊西南都指揮佥事趙傳的掩護才得以入京的嘛。”謝病春微微一笑,“怎麽?鄭樊不見你。”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之人,好似看着戲臺上的醜角,帶着無邊的嘲諷。

大皇子臉上青白交加。

鄭樊最是能審時度勢的人,見萬歲冷落西南使者半月之間,絲毫沒有召見的意思,自然是閉門謝客。

“你給鄭江亭也送了不少銀子,眼下都打了水漂,怎麽不怕這次給我也打水漂了。”

謝病春的手搭在那張契約書上,捏着指尖上來回翻看着,最後手指微動,便飄然落在一側的火盆上。

火苗順勢席卷了那張紙。

大皇子臉色微變。

“西南。”他起身,微微一笑,只是笑意并未達到眼底,“探囊取物罷了。”

大皇子臉色發白。

“掌印,掌印!”

他早就聽聞這位掌印大人陰晴不定,不知哪裏得罪了他,說翻臉便是翻臉,一時間也顧不得想太多,忙不疊起身,伸手去抓着謝病春的袖子。

謝病春立刻垂眸。

大皇子立馬如火燙一般收回手。

謝病春拿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擦着袖口,只把大皇子看得面紅耳赤,羞憤交加。

大皇子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可難得是謝病春竟然并未離開。

他絞盡腦汁地想着,突然電光火石一閃,半是猶豫,半是猜忌地問道:“掌印想知道寧王之事。”

謝病春的動作一頓。

大皇子眼睛一亮,連忙說道:“這事我知道,我知道。”

他話鋒一頓,不由仔細打量着面前之人,小聲問道:“掌印怎麽想知道這個罪人的事情。”

謝病春腳步微動,眼看就要繞開屏風。

大皇子奔潰喊着:“我說我說!別走別走!”

謝病春收了手中的帕子,慢條斯理地塞回袖口,這才平靜地坐下。

“這事還要從我十年前當年也無法順利繼位說起,當時有人送來一份信……”

作者有話要說:  大肥章!我真不錯!哈哈哈

女鵝這招叫殺人用軟刀!

小謝這叫p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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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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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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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