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那封信上沒有署名,只有一個刻着一簇蘭花的印章,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但爹當時的處境已經是背水一戰,所以不得不和信中的人合作。”
大皇子坐回了謝病春對面,喪氣說道。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對面那人,見他神色冷淡,不悲不喜,好似只是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沉默安靜,眉宇都不曾聳動一下,高冷疏離。
他莫名覺得驚懼,只好咽了咽口水,移開視線,繼續說道。
“當時這封信的主人讓一個镖局送了幾百萬兩銀子給我父皇,對了,好像叫什麽振通镖局,當時也是赫赫有名的镖局,作為要求,他則是叫我們在西南散布寧王的謠言。”
謝病春擡眸,清冷冷地看着他。
“掌印大概聽說過,就是說寧王謀反的事情,西南百姓水深火熱,官員貪腐魚肉這些的。”大皇子避開謝病春的視線,含含糊糊地一筆帶過。
謝病春搭在茶盞上的手指微微一動。
“繼續。”
他聲音平靜冰冷,好似一滴雪水自高處落在心尖,聽的人一個激靈。
“寧王當時在當地其實聲望不錯,我們做了很多事情,也鬧出了很多幺蛾子,但都無功而返,将近一年時間也沒撼動他的地位,直到明德九年,京城發生一件大事。”
他壓低聲音緩緩說道。
“那年會試考題洩露,牽連到西南,導致當時西南考生無一人可以考試。”
大皇子的聲音逐漸興奮起來:“憲宗震怒,直接軟禁了寧王,之後那個許久不曾聯系的送信人突然送了許多武器來,這些武器即是幫助父皇奪位的利器,也是送寧王下地獄的最後一刀。”
明德九年的往事在塵封多年後的雍興元年露出端倪。
謝病春扭頭去看灰亮的天,明明即将大雪,可天色卻帶着刺眼的白光,落在眼底竟有些刺痛,冰白的臉頰被溫熱的光籠罩着,好似一層霧蒙蒙的白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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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九年,平靜三十年的西南突然出來一支打着寧王旗號的新軍,要求憲宗放了當時已經被囚禁半年的寧王,并宣布清君側。
舉朝震驚,當時已經是內閣首輔的鄭樊當機立斷,調派當時駐紮在貴州的安南衛趙傳長兵奇襲,七日路程被急行到三日,竟然也攔住這支莫名出來的軍隊。
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間朝野上到處都是彈劾這位明宗嫡子,仁德懿心皇後獨子,在西南一代為虎作伥,賣官鬻爵,草芥人命。
雪花般的折子堆滿了憲宗的案頭,憲宗罷朝三日,猶豫不決,最後還是當時的太後出面,這才拍案定下此事。
——賜死寧王。
只是賜死的聖旨還未到達雲南,一夥黑衣人深夜入了早已沒有任何守衛的寧王府,燒殺屠戮,最後一把大火燒的幹幹淨淨。
所有人都在贊同這夥黑衣人是義軍草莽,為國除害,甚至還有人歌頌慶祝,全國歡騰。
“那夥黑衣人我們也不知道誰。”大皇子說的口幹舌燥,最後捧起一盞茶仰頭喝完。
謝病春回眸,那雙漆黑的眼珠帶着還不曾完全褪去的日光,眼波流動間光澤閃爍,好似水光一閃而過。
“你們知道司禮監的馬車,謝病春的聲音,難道認不得東廠的飛魚服。”
他聲音帶着一絲日光晃蕩的虛幻,就好似現在整個人被籠在日光中一般,讓人窺探不得半絲情緒。
冰冷冷的,就好似一座冰封多年的雪山。
大皇子一愣,随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猛的一下站了起來,震翻了桌上的茶盞,手指顫抖地指着面前之人。
“你帶着人和錦衣衛一起虐殺寧王府衆人時,不是合作無間嗎。”
謝病春手指的銀戒在日光下熠熠生輝,那雙冰白的手指冷淡地扶起傾翻在地上的茶盞,滾燙的茶水燙紅了指尖。
大皇子吓得臉色蒼白,見鬼一般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之人。謝病春輕笑一聲,微微側首,避開那團自窗沿出落下的光,便露出一雙漆黑銳利的黑眸。
好似一雙高高揚起的豎瞳居高臨下,冰冷無情地注視着面前之人。
“你不是和黃興一起折辱王府女眷嗎?”
茶水潤濕了他的袖子,水漬慢慢攀岩而上,濕意逐漸在袖子上的暈開。
“就、不、記、得、了。”
他一字一字地吐了出來,就像蛇信膩滑濕冷地繞着脖頸,恐懼油然而生。
“你,你,你是誰?”大皇子吓得後退一步,嘴唇顫抖着,“你,你是寧王府舊人。”
他眼底閃過害怕之色。
“不,不會的,寧王府一個都不剩,全死了!全死了!”
大皇子手指顫抖,又驚又怒。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他緊緊靠着角落奔潰地大喊着。
謝病春垂眸,身姿巍然不動,好似冬日屋檐下垂冰凍的寒冰鐘乳,冷日無青光,浩蕩漸窮荒。
他只是坐着,便足以令人膽寒。
“裏面的客人這是怎麽了?”屏風外的小二,硬着頭皮問道。
“沒事,喝醉了吧。”陸行笑眯眯地說着。
二樓本就不多的人,頓時散了個幹淨。
屏風內停着外面的動靜,各自沉默。
“是都,死、了。”
片刻之後,他緩緩斂眉,輕聲說道。
尾指的銀戒磕在茶盞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也打破了狹小屏風隔間內的死寂。
大皇子一直懸着的心倏地落了下來,背後的冷汗這才敢落下來。
“掌印,掌印為何問起這個?”他顫顫巍巍地問着。
“寧王之事,掌印應該看得比我明白,遲早是要死的,你們憲宗來位不正,本來就容不下他,想殺他的人太多,他背着謀逆大罪一死,連着仁德懿心皇後都不能一同随明宗同陵……”
“你們如何确定武器也是同一批人給的?”謝病春打斷他的話,緩緩問道。
大皇子一愣,面上閃過一絲猶豫:“這,難道還有不同的人。”
屏風內是死般的寂靜。
“武器如何送給你們的?”
大皇子皺眉仔細想了想,突然驚訝說道:“經掌印提點有一點确實奇怪,他們這次不是通過那什麽镖局送來的,反而是借着一夥人送來的。”
他話音一頓,随後意味深長說道:“那夥人可不像普通人,當時西南因為寧王被軟禁将近一年,所有寧王的人都悉數被殺,這個西南沒有絲毫戰鬥力,誰都可以長驅直入。”
謝病春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譏諷。
“這,事情我都說了,這事說起來也是你們大周內部的矛盾,我們也是各取所需,可賴不到我們頭上。”
大皇子恬着臉地辯解着。
“明笙給你的信。”謝病春敲了敲桌子,厭惡地打斷他的話。
大皇子僵在原處。
也不知是被第一份信竟然是明笙送的驚的,還是被掌印竟然知道信在自己手中駭的。
“我,我不知道掌印……”他躲躲閃閃地說着。
謝病春安靜地擡眸看他。
大皇子瞬間把餘下的話都咽了下來,反而露齒一笑,謹慎地提出條件。
“若是先見了萬歲,這張扳倒明笙的東西,我一定給掌印。”
謝病春問他要東西,他倒是能徹底心安,早就聽說謝病春和明笙不對付,一定是察覺寧王案的異樣,打算借此事,扳倒明笙。
謝病春聞言,嘴角露出一絲譏笑:“大皇子拿出什麽出來和我談判。”
大皇子臉色漲紅,随後強撐着說道:“掌印也不必如此得意,西南如今混亂不安,若是我們安南內亂,西南必定戰火重燃,到時候,我們可不會再和大周談條件了。”
最後一句話,竟帶着威脅之意。
謝病春漆黑的眉眼揚了揚,随後慢條斯理地靠近大皇子,嘴角露出一絲涼薄的笑。
“那又如何?”
大皇子瞪大眼睛。
“西南如今可沒有一個我的人。”謝病春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面前之人,冷淡又無情地說道,“死了,不是正好。”
大皇子不由吓得牙齒打顫,驚恐地看着面前之人。
“三日時間,大皇子若是有了打算,歡迎來西廠。”他的目光自一側的沙漏上一掃而過,說起這話時,甚至頗為斯文君子。
大皇子目送那個清瘦的背影離開,一張臉頓時陰沉下來。
“萬一他去尋明笙了怎麽辦?”陸行抱劍坐在車轅上,蹙眉說道。
謝病春眉眼低垂,靠在馬車一側,淡淡說道:“正中下懷。”
陸行一愣:“那,那那封信……”
謝病春睜眼,盯着一處光暈出神,他眼眸極亮,落了光便似水波閃爍。
“明笙又不是傻子,這麽明顯的信上怎麽會寫上自己的名字,這些不過猜測罷了,且作為證據時,他手下的人自然會有一萬個理由為他洗刷污名,甚至倒打一耙。”
“咦,掌印的意思是大皇子也知道。”陸行恍然大悟,“是了,周生當初被牽扯到科舉案,這才推了他上來,他也是借着寧王一案博得憲宗信任,才徹底在內閣站穩腳。”
“這麽巧的時間,他們也不是傻子,且造勢之人都是文人,諸多符合條件,也該聯想到了。”
“怪不得他會帶明笙的信來。”陸行握拳打了一下手掌,豁然開朗,“看來他确實會去找明笙,可能還會在他和掌印之間兩相比較,”
馬車內的謝病春并未說話。
他臉色蒼白極了,連着唇色都透出青色,閉眼坐在角落裏時,好似一塊融不化的冰。
這般靜靜的坐着,和喧鬧的聲音格格不入。
“娘娘!”馬車外,傳來陸行高興的聲音。
“掌印回來了嗎。”明沉舟提着一大堆禮物,笑問道。
“回來了回來了。”陸行指了指裏面。
明沉舟連忙把東西放在車轅上,伸手推了進去,自己拎起裙擺,熟練地鑽入馬車。
“我回來啦!”明沉舟興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謝病春還未睜開眼,就感到一只滾燙的小手貼着他的臉:“掌印怎麽臉色不好。”
他一睜眼,就看到明沉舟擔憂的視線。
“不礙事。”他側首,握住她的手,哪怕外面寒冬臘月,她在外面走了一圈,依舊手心滾燙,就像一個小火爐。
“玩的開心嗎?”他的目光自馬車口一堆禮物上掃過。
“開心!那戲班子真不錯,外祖母看得也很開心,後來我和柔柔還去逛街了。”
馬車的炭火格外足,明沉舟嫌熱,單手脫下大氅,神秘兮兮地說道:“我也給掌印帶了一件禮物。”
她在一堆禮物裏扒拉着,最後把一個小盒子捏在手心,背在身後,得意說道:“掌印猜猜是什麽?”
謝病春的目光只是落在她身上,聞言,随口說道:“猜不出來。”
明沉舟皺了皺鼻子,慢吞吞挪到他身邊坐下,不悅說道:“你都不猜!”
“玩具。”謝病春無奈說道。
明沉舟大驚:“你怎麽知道。”
“磨軒坊的包裝。”
謝病春忍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明沉舟連忙把禮物拿出來,定睛一看,果然在盒子正上方端端正正地寫着磨軒坊三個字的楷書。
“啊,那,那你繼續猜猜,具體是什麽?”她不甘心地問着。
謝病春展臂,把她整個人困在懷中,冰冷的臉頰埋在她的脖頸處,輕笑一聲:“娘娘慧心巧思,饒了內臣吧。”
冰涼的氣息落在脖頸處,明明他的呼吸冰冷,她的體溫滾燙,卻在片刻間颠倒了溫度,好似一滴熱水落地冰水中,瞬間起了淺淡水汽,激的人汗毛直立,戰栗發軟。
明沉舟縮了縮腦袋,臉頰不受控制的泛出紅意,最後不甘心地反用腦袋蹭了一下他的臉,自覺找回場子,這才大大方方地打開盒子:“你看!”
一對泥人,一對穿着大紅色嫁衣面容精致的泥人,一對肖似謝病春和明沉舟穿着鮮紅嫁衣,手指上纏了一根紅線的的泥人。
“磨軒坊今日請了一個泥人大師做新品宣傳活動,好厲害,我就口述你的樣子,他竟然捏的這麽像。”明沉舟大力誇道。
謝病春的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垂眸看着盒子裏的小人。
兩個泥人靠的極近,連着精致的衣擺都相交在一起,嫁衣鮮紅,笑容燦爛,纏綿恩愛。
“好看。”他慢慢吐出一口氣,輕聲說着。
明沉舟小心地合上盒子,放在茶幾上,扭頭去看謝病春:“你怎麽不高興,不是說去西廠辦事了嗎?誰給你氣受了,我去讓萬歲給他穿小鞋。”
謝病春任由她捏着臉,溫柔地注視着她。
“說不說!”明沉舟故作兇惡的威脅着。
“沒人給我氣受,只是知道了一些陳年舊事……”謝病春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卻又沒有繼續說下去。
那雙眸子明明依舊冷淡疏離,可明沉舟卻又敏銳察覺出他的難過。
平靜水波下,總是湧動着洶湧的暗流。
所以,她立馬伸手把人緊緊抱住。
謝病春不由側首去看她。
“那就不想了。”明沉舟認真安穩着,“都過去了。”
“謝病春,你看着我,你還有我呢。”
謝病春落在她腰間的手緩緩收緊,最後把人牢牢抱在懷中。
“嗯。”
————
“大皇子怎麽了?”仆從見人走遠了,這才匆匆上樓,結果遠遠就見到大皇子滿頭冷汗,不由大吃一驚,驚訝問道。
大皇子坐在椅子上,半晌沒有說話,随後擡眸看着面前的仆從,直把人看得坐立不安後才低聲問道:“當年,當年寧王,可是都死了。”
仆從臉色微白,但還是點頭說道。
“一百三十號人,全死了,我們當時一個個補刀下去的,連小孩都沒放過,後來也是親眼放的火,我們的人一直在火場看着火燒滅的。”
大皇子閉上眼:“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四個孫子輩小孩,都死了,寧王一脈算是徹底絕了。”
“是,不過……”仆從話鋒一頓。
大皇子又倏地睜開眼。
“是三個兒子。”
仆從被吓了一跳,慌忙解釋道。
“聽說寧王有一個老來子,當時寧王妃年紀也大了,所以是早産兒,後來都說是被送到南方養病去了。不過,應該是早死了,從未見他回來過,因為六歲都未到,所以連宗碟都沒上。”
“确定死了?”大皇子陰沉沉地問道。
仆從一愣,随後仔細回想着:“應該是死了,寧王哪有在南邊認識什麽人,他當年避退西南,便連京城一代都很少交往,南邊更是少了,而且按着寧王府覆滅那年,那小孩也該是十二歲啊,可在此之前,從未聽說寧王府有小公子回來。”
大皇子臉色陰沉。
仆從靜立在一側不說話。
“謝病春不是也是南方人嗎,他幾歲,之前的背景都調查清楚了嗎?”
“他确實是南方人,只是無父無母的天煞孤星,年紀是入宮的時候亂填的,寫的是十二歲。”
“這麽巧。”
“身世怎麽會錯呢,別的不說寧王在南方若是真的認識什麽經天緯地,能瞞過這麽多暗探的人,當時也不會如此這樣慘死。”仆從解釋着。
“大概是我想多了。”大皇子一顆慌亂的心被安撫下來,不由喃喃自語着,“再說了寧王何等剛正的人,怎麽會養出謝病春這樣的瘋子。”
“大皇子。”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兩人背後響起。
大皇子擡眸,只看到樓梯口,出現一個眼熟的人。
——明笙!
他一愣,連忙起身,斯斯文文喊道:“明相。”
“殿下和掌印談得可還順利。”明笙目光自不曾動過的飯菜上掃過,随口問着。
大皇子只是笑着不說話。
“謝病春就是這般目中無人的性子,殿下不必生氣。”明笙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保持着距離卻又帶着一點親近,和氣極了。
有些人就是天生帶着親和力,哪怕此刻在挑撥離間。
“不過是随意吃頓飯罷了。”大皇子并未上當,只是心平氣和地解釋着。
明笙笑着點頭:“自然,不過殿下可曾吃飽了,我們譽王殿下也想請殿下一同喝一杯。”
大皇子驚訝地看着他。
“殿下之難正是如今我們譽王之難,也許……”明笙意味深長地看着他,“互相幫助才能各得所需。”
他自懷中拿出一張信,放在一側的桌子上。
“殿下若是有了意願,明日天黑之際,正是我們互助之時。”他溫文爾雅地行了一禮,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
“一群老狐貍。”大皇子呲笑一聲,接過仆從手中的信,随意打開一看,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這不是一封信,只是蓋了一個大紅色蘭花印章的白紙。
“一模一樣。”他的手伸向懷中,但很快又停了下來,只是喃喃自語着,“真的是他。”
————
“爹。”
鄭江亭肩頭落滿雪,眉頭緊皺地踏入屋內,不耐煩地揮退了兩側丫鬟,嚴肅說道:“兒子就知道趙傳是一個草包蠢蛋,剛才和他喝酒,竟然把當年給安南送武器的事情都吐出來了。”
鄭樊為人解釋着:“那是看着你放松開心,說明信任我們呢,是好事,而且昀行是有分寸的人。”
鄭江亭冷笑一聲,吃味說道:“爹倒是維護,但是趙傳可不老實。”
鄭樊正練着大字,落筆筋骨婉麗,雍容矩度,聽到鄭江亭這般慌慌張張的聲音依舊沒有半分急躁,只等最後一筆收了,這才緩緩問道。
“又是哪裏惹到你了?”他拿起一側的帕子,擦了擦手,煞有其事地打趣着。
“寧王竟然有三個兒子!”鄭江亭早已耐不住了,立馬急聲說道。
“趙傳那厮明明早就知道了,但是怕爹責怪,這才瞞了這麽大的事情,哼,整天就知道讨好爹,差點壞了大事,幸好那小孩早産,是個短命的,早死了,不過他知情不報,定要給他顏色看看。”
鄭樊蒼老年邁的眼皮緩緩掀起,盯着面前告狀的鄭江亭,好一會兒,這才慢慢問道:“什麽?”
鄭江亭一愣,一時摸不準自家老子的意思,只好慢下語速,不耐煩說道:“就是寧王還有個短命鬼兒子,沒活到六歲,連祖墳都進不去。”
“算了,反正寧王一家人早已被挫骨揚灰了,也沒祖墳了,不提也罷,晦氣。”他讪笑一聲,無情說道。
雪白的帕子啪地一聲落在剛剛寫好的字帖上。
鄭江亭被吓了一跳,大驚:“爹!爹!你怎麽了!”
鄭樊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許久沒有說話,盤繞多年的疑問在此刻終于解開了。
為什麽憲宗就把謝病春放在眼前。
為什麽謝病春能這麽快走到這位置。
為什麽謝病春總是讓人覺得眼熟。
為什麽謝病春,謝病春,一個閹人,得了一個謝姓。
“爹!”鄭江亭急了,慌亂去叫人,“來人,把李大夫叫來。”
“不必。”鄭樊眉心緊緊皺起,“南邊查謝病春消息的人還沒回來?”
鄭江亭不說話。
鄭樊立刻察覺出異樣,厲聲喊道:“鄭江亭!”
“爹!”鄭江亭強忍着不耐說道。
“謝病春那閹人剛出頭的時候,你就叫人去查了,來來回回查了這麽多次,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天煞孤星,有什麽好再去查的,時間過了這麽久,人都死完了。”
鄭樊氣得手都抖了。
“你,你,你要氣死你老子就直說,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滾,給我滾,我若是死了,一定是死在你這個蠢貨手裏。”鄭樊喘着氣,破口大罵。
鄭江亭一向臉皮厚,就聽着他罵人,紋絲不動。
“去,讓趙傳來,我有話要問。”他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說道,“還有,我記得明宗未駕崩之前,寧王是不是有幾年不在宮內,你去查查都去哪了,和誰認識,越詳細越好。”
鄭江亭皺眉。
“鄭如深。”鄭樊掃了他一眼,嚴肅而認真地說道,“你若不想你爹,你自己,整個鄭家都被人挫骨揚灰,就給我認真去辦。”
鄭江亭抿唇,咬牙說道:“爹,哪裏這麽嚴肅……”
“滾!”
鄭樊立刻暴怒,連拍了幾下桌子,把人趕走。
“閣老。”兩位書令收了傘,抖摟了一身雪,硬着頭皮進了門,只敢在暖爐邊上站着,低聲說道。
“之前的計劃還要進行嗎?因為萬歲饒了江興程一命,民間對萬歲和娘娘一片贊揚之色,我們的人現在說什麽都有人反駁。”
“是了,就好似有人也在操控輿論一樣,我們的人正在暗地裏排查。”
鄭樊握着手中拐杖,眉眼低垂,又恢複了平日裏波瀾不驚的模樣。
“本就是為了将明笙一軍,不成就算了。”鄭樊吊着一口氣,慢慢說道,“讓我們的人最近都安靜下來,不要被人抓住把柄,明笙他們已然打算魚死網破,我們只需作壁上觀。”
“萬歲,才是我們的目的。”
鄭樊眼皮子微動,好似下一刻就要睡過去一般。
兩個書令正打算蹑手蹑腳離開,突然聽到裏面傳來一聲含糊不清的聲音。
他們頓時停在原處。
“萬歲,萬歲,您知道嗎。”
鄭樊突然喃喃自語。
“薄情反做多情樣。”他哼了一聲小調,聲音是說不出的譏諷。
————
天色暗了下來,又開始下雪了。
錢老夫人走在雪地上,越走眉心越是皺起,嘴裏不停地念着,臉上的急色也越來越明顯。
戴和平今日特意繞到西街給夫人買鹵味,遠遠便看到錢老夫人,見她獨自一人茫然的走着,跟了一小段路,心生不忍,朝着她走了出去。
“老太太,你怎麽一個人啊,你的幾個小輩呢。”
錢老夫人皺着眉看着面前之人,突然笑了一聲:“是曠逸啊。”
戴和平一驚。
“老太太記得我。”
“記得啊。”錢老夫人笑眯眯地說着,“你讀書這麽好怎麽不記得,下次書背不出來可不能不吃飯了,好孩子,讀書這事急不得,可不能折磨自己。”
戴和平臉上露出回憶之色,随後惋惜地看着面前年邁的老人。
“我帶老夫人回去吧。”
錢老夫人連連搖頭:“你看到正行了嗎?他去找放游了,這麽大的雪,也不知道找到了沒有。”
戴和平心知老夫人又犯糊塗了,攙着她的手,假意哄道:“大概是回去了吧。”
錢老夫人疑惑問道:“真的嗎?那找回放游了嗎?那小孩身子差,知道寧王府的事情,大病了一場,鬧着要雲南着。”
戴和平眉心緊皺,心底莫名咯噔一聲:“寧王府,寧王府怎麽了。”
“我可憐的孩子。”錢老夫人自顧自的說着,“這麽小就沒了爹娘,我可憐的放游啊。”
戴和平腳步一頓,面上的錯愕逐漸變成驚恐之色。
“你,老夫人說什麽。”
錢老夫人踩在雪地上,恍惚地看着茫茫大地,痛苦地閉上眼,用手敲了敲腦袋。
“正行,不要聽。”
“老夫人你說什麽,寧王還有一個小孩,他叫什麽名字,他在哪裏。”戴和平扶着老夫人的肩膀,激動問道。
“你這樣是殺人啊。”老太太看着戴和平,可目光卻又透過他,看向更遠的地方,悲涼難過。
戴和平心中只覺裂開一道口子,不斷有涼風灌入,冷得他渾身打顫,驚懼質問道:“殺人?殺誰?是誰?放游是誰?寧王不是只有兩個兒子嗎。”
“祖母!”一個着急的女聲在兩人背後響起,随後一陣大力,直接把戴和平撞得一個踉跄。
“你做什麽!”
錢清染擋在祖母前面,瞪大眼睛,怒斥道。
“戴伯父。”随後而來的錢得安驚訝地看着面前之人。
戴和平看着面前兩個小孩,最後又看向他們身後迷茫的老太太。
“戴伯父。”錢得安擋在他面前,淡淡說道,“多謝伯父今天幫了祖母。”
“不,不,沒事。”戴和平無心計較他的警惕,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
——三個兒子!寧王竟然有三個兒子!
——另一個是誰?
戴和平踩着雪地上,只覺得腳步綿軟,心中恍恍惚惚有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但又在驚懼中被快速遺忘,只留下被冷汗打濕的內衫。
錢清染扶着老太太着急喊道:“哥,哥,祖母好像不對勁。”
錢得安眉心緊皺地看着他跌跌撞撞地離開,聞言扭頭,只看到老太太滿頭冷汗,瞳孔渙散,不由大驚。
“我先背祖母回家,你去請人,若是不行,就拿着掌印給你的玉佩,讓他們幫忙給宮裏傳話,請舟舟務必送個太醫來。”
“哎。”錢清染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錢得安脫下披風,蓋在老太太身上,背着人快速朝着明前巷走去,聽着她在背上前言不搭後語的喃喃自語着,眉心越皺越緊。
大夫說過,祖母的病情一旦越糊塗,便越危險。
“寧王怎麽會造反呢。”
“賊人放的火,我看着朝堂上每個人都是放火的人呢。”
“那把刀落在他身上,更是落在你身上啊,你會死的。”
“你不是謝迢,你不是寧王的兒子。”
“放游,不要入宮……”
錢得安的腳步突然停在原處,臉上的迷茫之色逐漸變成驚懼。
逐漸變大的雪花落在臉上帶來徹骨的冰冷。
——放游,祖母曾經拉着謝病春喊放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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