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謝病春穿着雪白的寝衣,披散着濕漉漉的頭發站在書架前,手中捏着一本被翻得紙邊都打卷的《史記》,出神間,聽到動靜不由回頭。

門外站着的人形容狼狽,鬓釵淩亂,雪白大氅下甚至勾着草碎,來不及撣去。她站在逆光處,雖不曾看清容貌,卻能看到她的目光穿過微亮的光,落在自己身上。

“娘娘。”謝病春放着手中的書,朝着她走過去。

“不要過來。”明沉舟聲音混着光暈,含在唇齒間,帶着一絲抗拒。

謝病春楞在原處,臉上的神色蒙上一層灰蒙蒙的淡色,站在不遠處,沉默地看着她。

“娘娘。”他輕聲喊了一聲。

這宮內喊她娘娘的人不計其數,桃色總是帶着歡快,聽着就能讓人笑起來,柳行鎮定,英景溫柔,陸行爽朗,謝延依戀,唯有謝病春。

一開始他總是冷冷的,就像是含着冰,帶着雪,聽的人忍不住害怕,後來不知何時他再喊她時,帶着平和,帶着笑意,甚至偶爾帶着寵溺,直到月老廟之後,那聲音含着溫柔缱绻,好似當真是無盡愛意,相思不絕。

可直到剛才她才聽出來,這層溫柔的背後是站在懸崖邊上,不知巨石何時滾落的惶恐。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謝病春,你喜歡我嗎?”

明沉舟失魂落魄地站着,低聲問道。

“喜歡。”

“謝迢,你會和我一直在一起嗎?”

謝病春漆黑的眸光深深地看着面前之人。

他這般看人時,深邃的瞳光含着光,好似情深似海,入骨相思,長若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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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他微微上前一步,卻又思及她的話,停在原處,只能低聲喊了一句。

他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此刻他卻知道不能開口,更不能回答。

明沉舟看着他,緩緩走入屋內,露出一雙泛紅的眼睛。

冬日的風淩冽寒冷,她一路跑來,北風灌滿衣袖,鼻尖凍得通紅,眼尾還帶着不曾散去的寒氣,狼狽又可憐。

兩人相顧無言,四目相對,帶雪含霜的風在空蕩蕩的屋內光明正大的游走,掀動着桌上的書頁嘩啦作響。

謝病春的唇色泛着白意,冰白的臉就像冰雕一般,可他還是靜靜地看着她。

自東華門前相遇,他有無數次總是這般安靜地看着她,眉眼深邃,眸光漆黑,或是沉默,或是微笑,或是縱容,可從未有這一次讓她心碎。

明沉舟手指微動,狠狠一抹眼睛,轉身關了屋子大門,手指搭在門框上還在控制不住的顫意。

她緩緩握拳,抵在門框上,并未回頭,只是低身說道:“我今日給謝延換衣服。”

謝病春沉默地看着她。

“他腰背上有一塊紅色的胎記。”

謝病春黑長的睫毛不由顫動片刻

“明宗之後,只要憲宗和寧王才有。”

謝病春瞳孔微睜,随後緩緩閉上眼。

“掌印。”明沉舟轉身,盯着面前之人,一字一字問道,“你,不解釋嘛。”

“謝病春。”

鬓間步搖發出叮咚聲響,金玉相撞,清脆冰冷。

“謝迢。”

精致富貴的衣擺帶着冬日的霜寒,緩緩靠近。

“憲宗之子。”

衣襟上的梅花香味,暗香浮動。

“或者,寧王之子。”

明沉舟站在他面前,仰頭看着面前之人,琥珀色的眼珠水潤潤的,暈着水光,含着哀意。

謝病春垂眸,看着面前之人,還未幹透的濕發貼在臉上,留下冰冷的水漬順着臉頰懸挂在下颚上,好似一滴落入腮邊的眼淚。

“明宗子嗣艱難,親王唯有唯有憲宗和寧王二子,憲宗因為路皇貴妃的原因,宮中活下來的子嗣加起來不過三個,寧王只有寧王妃一人,也有三個子嗣。”

她的手指一如既往的滾燙,落在臉上帶着炙熱,輕輕拭去臉頰上的水漬。

溫柔而認真。

謝病春的手指覆蓋住臉龐上的那只手。

冰冷卻緊握。

“你不是憲宗的兒子,你若是憲宗的兒子,不會走到這一步。”

那雙冰冷的手清瘦修長,握緊她的手指時,帶着繃直的僵意。

“連謝延都只能在你的掩護下倉皇成長,你一個人怎麽可能在內宮中活下去。”明沉舟低聲說道。

路皇貴妃控制下的內宮,能活下一個謝延是因為謝病春,可若是要活下一個謝病春,便是難如登天。

可若真的如此,她不敢相信,謝病春要忍受怎樣的痛苦和折磨。

謝病春依舊沉默,就像一尊冰冷的玉雕,即使落滿雪花,位于懸崖,依舊巍然不動。

明沉舟的手落在他腰間那片繡了紅梅的位置。

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依舊能感受到他後背的僵硬冰冷。

“可我看過西南塘報,”明沉舟明亮的眼眸含着淚光,不錯眼地盯着謝病春,“寧王兩兒一女皆死在那場大火中。”

“也并未有過叫謝迢的人。”

謝病春的目光自她泛着水意的睫毛上略過,最後緩緩伸手拭去她眼睫上的淚水。

“謝病春,你到底是誰。”

她的手緊緊抓着謝病春的寝衣,哽咽着問道。

謝病春冰冷的指尖好似帶着寒霜,落在眼皮上,就好似冬日大雪不經意覆蓋了視線,冷得她一個激靈。

她緩緩閉上眼,任由他的手覆蓋着他的眼睛。

“我本叫謝迢,母親生我時意外早産,後有游方道士說我命中帶煞,唯有遠離雙親才能平安長大,我母親不願,父親更是覺得無稽之談,趕走了道士,只是不巧的是,三月後,謝迨出生。”

他的聲音冷淡平靜,好似一個無光緊要的旁觀者。

“憲宗多年無子,超綱不穩,終于在草木繁盛的夏日,盼來一個兒子。”

明沉舟的睫毛微微一動,在他的手心緩緩掃過。

謝病春冰白的面容下,披散着的潮濕的黑發帶着濃重的水汽,乍一看好似一個久哭痛恸,滿頭冷汗的人。

“因我早産體弱,西南一代諸多名醫都束手無策,世人都道富重命薄,父親便一直不曾送折子上去,後見我腰後帶着紅色胎記,一意孤行送我去了錢塘故友處。”

他輕聲說着,鴉黑的眉宇襯得眉眼間的冰白帶出尖銳的脆弱。

明沉舟瞪大眼睛。

憲宗在此之前并非沒有子嗣,只是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死在內廷,好不容易等路皇貴妃誕下第一位皇子,便是大皇子謝迨,一出生便被封為晟王。

晟,日光充盛也。

昂頭冠三山,俯瞰旭日晟。

憲宗對這個遲遲而來的兒子充滿了期望。

世人都多迷信,這位大皇子哪哪都好,偏偏腰間并無那朵紅色花紋。

謝迨最大的問題是,他生于寧王府,腰間卻偏偏帶着那朵紅色花紋。

寧王,不得不親手斬斷小兒子與寧王府的關系,又費盡心思送往江南。

只為避禍。

避一場人禍。

“那個道士說的沒錯,我若是沒有遠離雙親,便也跟着他們走了。”謝病春的聲音帶着一絲稀薄的笑意。

明沉舟呼吸一窒,只覺得心如刀絞,疼得喘不上氣來。

“我父親怎麽會造反呢,他性格溫和,對阿兄,對阿姊,對我,連一句重話都不曾說過。”

他伸手拭去明沉舟蓄了許久,終于跌落在臉頰上的眼淚,形容冷靜。

“他若是要造反,當年就不會主動避退西南,他可是,明宗嫡子啊。”

“可惜,無人在意。”謝病春低喃着,“人只有死了,才能叫退步,是嗎。”

我本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清渠。

明沉舟瞳孔緊縮,淚眼婆娑地看着面前之人。

“我父母兄姐慘死,我為他們梳好頭發,卻連一件裹身的衣服都尋不到,最後那把火燒光了寧王府,他們甚至當着我的面把他們挫骨揚灰,才肯甘心。”

“我總要為他們報仇才是。”

謝病春緩緩低頭,用冰冷的額頭抵着明沉舟的額頭,就像兩只相互偎依的野獸。

散落的長發惶然地跌落在兩人近在咫尺的空隙中,帶着冬日霜凍的水汽,層冰積雪。

“我當年十二歲,若不是你外祖父尋到我,我也會随寧王府衆人一般,被雲南遍地的京城暗探殺死。”

明沉舟泣不成聲。

“入宮,是我唯一的選擇。”

謝病春緩緩吐出一口氣,輕聲說道。

明沉舟喉嚨一動。

太疼了,好似被一把鈍刀反複割着,疼得她渾身顫抖。

她此刻不過是局外人,只是聽着他平靜的口氣便都是肝腸寸斷,淚流滿面。

泣盡風檐夜雨鈴,從此山水不相逢。

她緊緊抓着謝病春的衣服,哽咽着。

那,謝病春當年又是如何?

便是千刀萬剮也不過如此。

人人都知皇權之路一向是踩着一個個屍體上去,可他們從未想過,若這一個個屍體裏都是自己的親人呢、

如果那條路埋着寧王府一百三十人的屍體,埋着西南至今不得安穩過日的百姓,甚至埋着謝病春自己的血肉呢。

是不是依舊可以用這般無動于衷的口氣,輕聲嘆道。

他不過剛出生,就要遠離雙親。

他不過是因為多了一個胎記,就注定要漂泊江湖。

他不過是生在寧王府,便一生颠簸,半生痛苦。

可這一切,都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本該是錢塘江邊最溫柔的讀書人啊,快樂平靜地走完這一生,不受悲苦,無需流離。

明德九年冬日的一把火不僅把寧王府的人燒的粉身碎骨,更是活生生燒死了一個人。

所以,站在她面前是謝病春,是司禮監的掌印,唯獨不是十二年的謝迢。

“謝迢。”

明沉舟低喃着,伸手把人緊緊抱在懷裏,恨不得用滿身滾燙的溫度去溫熱他的骨血,去撫平他的痛苦。

謝病春沉默,脖頸低垂,脊背彎曲,就像彎曲的青竹繃到極致的弧度,也許在下一刻便是斷裂。

“我怎麽樣才能留住你。”她喃喃自語。

謝病春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只這一眼,明沉舟便看到了他的答案。

——她留不住。

明沉舟閉眼,眼淚留得更加洶湧。

“下輩子,我一定先找你。”

謝病春溫柔地吻着她的耳廓,缱绻深情。

明沉舟哭得泣不成聲,輕顫的手指撫摸着他腰側的大片大片的梅花圖案上,長久的沉默。

“疼嗎?”

“不疼。”

謝病春閉着眼,低聲說道。

“可我疼啊,謝迢。”

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這麽喜歡的人啊,為什麽老天爺不疼他一點。

“不疼,因為那年有一個小姑娘,她梳着兩個大辮子,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謝病春看着面前之人,伸手描繪着面前之人的眉眼。

“送了一條她新買的大紅色披風給我。”

明沉舟愣愣地看着他。

“她說她很喜歡,也希望我也喜歡。”

她的腦海中似乎隐隐閃過一個片段,可很快便有湧上更大的疼意,疼得她眼前發黑,頭疼欲裂。

謝病春連忙伸手把人抱住。

“我,我,小時候落水後就生了一場大病,好多事情都記得不住了。”她低聲說着。

“是那次落水嗎?”

“嗯。”

“那就忘記吧。”謝病春把人緊緊禁锢在懷中,輕聲說道。

“是我嗎?”明沉舟半側着臉,眼神迷茫地盯着一處,“我是去過西南,可我不記得發生什麽事情了,只記得那裏有一個大祭壇,似乎有人躺在哪裏。”

到處是等人高的野草,西南的天又高又亮,雲南的山又大又冷,荒野上一個高高的祭臺上,躺着一個人,那人身下流滿了血。她努力回想着,可記憶中的畫面依舊模糊不清。

“是你嗎?”

她盯着面前之人,失神低喃着。

謝病春低頭,溫柔吻去她羽睫上的眼淚:“讓它過去吧。”

回應他的是,明沉舟灼熱的吻。

“謝迢。”

“抱緊我。”

謝病春便把人抱在懷中,好似要融入骨血中一般。

“掌印,馬上就開宴了。”

陸行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謝病春垂眸看着床上熟睡的人,修長的指尖點在她緊皺的眉心上,輕輕揉開她的折痕,又把她勾着自己衣袖的手放回被子裏,這才悄無聲息地起身。

空蕩蕩的屋內只有衣服窸窣的聲音,外面呼嘯的北風都在一室寧靜中趨于溫和。

他出門前,扭頭看了一眼帷帳內若隐若現的人影。

夢裏佳期,花與月知。

大門咯吱一聲打開,但很快便又關了起來。

床上的明沉舟原本平穩的眉心再一次皺了起來。

這一次,她似乎回到那個充滿迷霧的西南。

所有的一切都是霧蒙蒙的,那個時候的她還未到一個大人的腰間,站在高高的草叢中,滿心惶然,可莫名心中微跳,朝着一個地方走去。

——去那裏!

冥冥之中,有個聲音不停地催促着她。

始休樓外,陸行目不斜視,低聲說道:“內閣和司禮監的人都來了,就差萬歲和你了,胡呈兒當真是色迷心竅,剛才要拉着一個美貌宮女行不軌之事,幸好被人攔住了。”

謝病春快步走着,大紅色的披風在風中打着卷。

“掌印午時吩咐的事情,已經有消息傳回來了,博文書齋那邊說,這幾日京城卻是有關于寧王的零星流言,都是因為胡呈兒入京城才提起的,也并未有人大規模讨論。”

陸行低聲說道:“至于西南的已經派人去差了。”

謝病春颔首。

“之前關于太後和萬歲的流言如何?”

陸行眉心緊皺:“那些人很是機警,我們的人并未查出什麽。”

他口氣一頓,随後不屑說道:“不過能指揮這麽多文人,想來也只有明笙一流了。”

謝病春嘴角譏諷彎起。

“憲宗明德共二十一年,五場科舉,他明笙也不過占了三場主考官罷了。”他意有所指。

陸行放在心裏琢磨一下,随後猶豫說道:“掌印覺得是鄭樊,是了,鄭樊做了三朝閣老,手下的讀書人只多不少。”

“掌印。”兩人行至拐角處,突然聽到綏陽的聲音。

謝病春腳步一頓,向右邊看去,果然看到謝延的聲音。

“萬歲。”他行禮。

謝延穿着明黃色的布料,自游廊下斯斯文文地走了下來。

“掌印看到娘娘了嗎?”

謝延背着手,一本正經地問道。

謝病春神色自若,鎮定說道:“不曾。”

謝延盯着他看了許久,他同樣有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瞳仁滾圓,好似一雙貓兒眼,只見他緊緊看着掌印,認真而冷靜。

“嗯,我剛才去瑤光殿找娘娘,但他們說娘娘去花園裏玩了,我便又去花園裏找,可依舊沒有找到娘娘。”

謝病春低眉順眼,淡聲說道:“大概是錯過了。”

謝延收回視線,盯着自己的腳尖好一會兒,随後才朝着禦花園走去。

“大概吧。”

他聲音低沉,帶着不似小孩的成熟。

日子一晃而過,還有一日便是至大宴随之而來。

這次大宴柏壽殿攬了過去,明沉舟心中早有伎倆,也不在插手,作壁上觀。

“好奇怪啊,今天在我們殿門口巡邏的人,我都沒見過!”

天色一日塞一日的冷,外面下着鵝毛大雪,桃色給萬歲送了點心回來,說起話來,張口就是一股股白氣。

“是錦衣衛新來了人嗎?”

柳行蹙眉,放下手中的繡品:“怎麽可能?娘娘殿前的人都是陸行身邊的那個千戶,你都見過的。”

桃色一愣,仰頭想了想:“是哦,之前陸行還帶着我們去認人呢。”

她摸了摸腦袋,迷糊說道:“可現在外面的人我确實不認識啊。”

柳行去看明沉舟:“奴婢去看看?”

明沉舟正在修一朵花,可惜歪歪扭扭,看不出花型,可她依舊一陣一陣,繡的格外認真。

“不必了,你等會借着給掌印送梅花時,直接去問陸行,宮中的防衛可有變化。”

明沉舟手上手忙腳亂,嘴裏卻是格外冷淡地說:“不要聲張。”

柳行臉色嚴肅,帶着人轉若無事地去外面摘梅花。

“娘娘是覺得防衛有問題。”桃色接了柳行的位置,為她理着針線,不解地問着。

“自然有。”明沉舟抽空看了她一眼,恨鐵不成鋼餓說道,“你不是都發現外面有問題了嗎?”

桃色小聲說道:“萬一來新人了呢,而且宮中換防不是很正常嗎?”

明沉舟無奈,敲了敲她腦袋:“這一年多來,你何時見瑤光殿門口換守衛。”

桃色一愣,認真點頭:“對哦,娘娘說得對,瑤光殿和始休樓還有萬歲的乾清殿從不換人的。”

“難道這次是太皇太後換的。”桃色摸摸下巴,“不對啊,迎春不是說太皇太後那邊對防衛沒意見嘛,說起來,是不是沒蓋過鳳印啊。”

明沉舟動作一頓。

內宮中一切命令都以鳳印為主。

“柳行可有蓋過?”

鳳印如今由柳行保管。

“沒有呢。”桃色替人解釋着,“柳行姐姐每次請章都是經過娘娘同意的,從未擅自作主。”

“說起來,自從冬至大宴被柏壽殿攬走了,我們這邊除了迎春那邊對接的消息,其餘一點消息也沒有。”桃色抱怨着,“太皇太後也太不把娘娘放在眼裏了。”

明沉舟眉心一挑,低聲說道:“去查一下這半月迎春的動向,看看可有什麽異樣。”

桃色一愣,臉上随後冒出一點怒氣。

“娘娘是覺得……”

明沉舟眼疾手快地打斷她的話:“謹慎而已,別聲張。”

桃色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握緊拳頭,信誓旦旦地保證着:“我一定給娘娘查清楚。”

冬至那日天氣陰沉沉的,似有大雪要來,到了卯時天空依舊黑漆漆的,沒有絲毫啓明時的微光,一盞盞宮燈被窸窣點亮,所有宮殿瞬間燈火通明。

自上而下看去,黑夜中的諾大皇宮逐漸清醒過來。

大宴如約而至。

謝延後宮無人,明沉舟作為她母後,又是掌管鳳印的主人,卯時便也跟着起來了。

瑤光殿燈火輝煌,一片光明。

明沉舟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半眯着眼坐在銅鏡前,任由身側的宮女在背後忙活。

夜色中,柳行悄無聲息的掀開厚氈布簾走了進來,拍了拍身上的寒氣,這才走入內殿。

“都安排妥當了。”

她伏在明沉舟耳邊低聲說道:“萬歲那年也等着娘娘呢。”

明沉舟睜眼,自銅鏡後看着柳行,笑說着:“你這幾日也辛苦了,今日大宴就讓迎春陪着我去吧,你在殿內休息吧。”

柳行低頭應下。

半個時辰後,梳妝宮娥笑說道:“娘娘今日好美。”

明沉舟睜眼看着鏡中之人。

深青內衫,紅羅長裙,紅色褙子繡着金龍鳳文,草木繡飾層層疊加,栩栩如生,真紅大袖衣霞帔更是精致繁瑣,金絲閃爍。

頭頂的龍鳳珠翠冠上飾金龍翠鳳,皆口銜珠滴,前後兩側別以珠玉牡丹,花蕊翠葉皆是金絲銀線,珠玉圈成,極其華豔,光彩照人。

當真是花钿繡襖,香風拂拂。

明沉舟微微一笑,鏡中之人便也緊跟着露出一點梨渦。

朱唇粉面,玉軟花柔。

“走吧。”明沉舟望着外面終于擠出一點光亮,笑說着,“快要天亮了。”

今日五品以上大臣都是攜帶子女入宮赴宴。

明沉舟和太皇太後坐在殿內,笑臉盈盈地接見各家女眷。

薛家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明沉舟在明家地位尴尬,那些貴人小姐見了兩位東西宮娘娘态度皆有不同,停留的時間也各有不同。

明沉舟也不惱,依舊落落大方,并未露出不悅之色。

一個小宮娥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耳邊,低聲說道:“都記下了。”

屋內原本正在說話的幾個夫人不由停下聲音。

明沉舟微微一笑:“不礙事,是萬歲要來了,桃色,先給萬歲送盒糕點。”

滿京城誰不知,這位幼帝對太後的偏寵,本來要死的江興程都被太後救了回來,雖然回家之後也瘦的不成人形,但總比丢了性命強。

衆人都暗想是萬歲故意折磨人。

“時間也不找了,諸位也準備準備去赴宴吧。”明沉舟端起茶盞,笑說着。

端茶送客,這些夫人也不敢久留,各自離去。

“你知道等會要做什麽吧?”明沉舟臉上的笑緩緩斂了下來,低聲說道。

她身後沉默的迎春跪倒在地上,顫抖說着:“奴婢知道。”

一直陰沉的天終于落下雪來,幸好不是大雪。

宮娥黃門連忙給宮燈加上罩子,戲臺上的梨園人一開始敲鑼打鼓,活躍氣氛。

安南國的大皇子果然留在京城,今日也來赴宴。

內閣和司禮監諸位皆有位置。

明沉舟跟着謝延一同入內時,一擡眸便在烏壓壓的人群中看中不遠處鶴立雞群的人。

謝病春冰白的皮膚在燭火下蒙着光,好似一塊晶瑩的美玉。

與此同時,一直垂眸的人悄無聲息地擡眸。

長龍燭火中,四目相對,沉靜溫柔。

“今日是普天同慶的大日子,諸位愛卿請。”謝延坐在首位上,斷着一盞茶,一本正經地說着。

“萬歲洪福。”百官舉杯行禮。

申時正刻,天色灰蒙,天上的雪越下越急,越下越密。

坐在謝延左手邊的太皇太後看着明沉舟和萬歲,和藹地說道:“下雪了。”

“瑞雪兆豐年,可是一個好兆頭。”

明沉舟溫溫柔柔地回着。

“萬歲,太後,天皇太後。”就到正酣處,安南國大皇子胡呈兒起身,朗聲說道,“微臣此番入京,帶了舞劍的好手,不如讓他為萬歲獻上劍舞。”

謝延不能喝酒,正在老老實實吃飯,聞言,連忙放下筷子,大方說道:“既然如此,那邊請吧。”

胡呈兒的目光自明沉舟身上閃過,閃過一絲邪佞之色,但很快便有想起正事,連忙去把那些人請過來。

“不如去臺子上吧。”明沉舟開口,“這裏都是人,傷到就不好了。”

“不會不會,我的人……”胡呈兒連忙說道。

“那就去臺子上吧。”謝延一錘定音。

胡呈兒一愣,眼睛不由朝着一處看去。

欽天監的人掐着手指,翻着手中的書,手裏的羅盤被來回撥弄着,着急的在觀星臺上踱步。

“這天不會要下雨吧。”一側的小吏不安地說着。

“冬至本就會有可能下雪,只是這雪好像有點大。”監正喃喃自語。

“那,那戲中的臺子會不會出事啊。”小吏戰戰兢兢地說着,“我們一開始就說可能會下大雪,但太皇太後不聽啊,我看那臺子……”

他苦着臉:“我們可是安安分分把情況都報上去了,也不知道為什麽太皇太後不理會。”

“前幾年是都不曾下學,可今年十月份就下了第一場雪,依我看今年是個大雪年。”小吏心慌意亂地說着。

監正莫名挑了挑眼皮子,連忙呵斥道:“別胡說。”

“去,去看看外面什麽情況。”

“哎哎。”小吏還未出門,就看到有人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聲音都吓得劈開了。

“不,不得了了,臺子,臺子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天哭了你知道,我哭了,誰知道,嗚嗚

舟舟關于西南的回憶,在慕容兒死的哪一張又說起過,你們一定不記得了,笑死2333

衣服參考明朝朱元璋定制的皇後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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