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夜深人靜,月明星稀。

錢家緊閉的大門終于再一次打開。

一行人站在臺階邊。

明沉舟酒量差,偏趁人不注意喝得爛醉,現在正在發酒瘋。

只見她一把推開錢得安的攙扶,當着衆人的面,半個身子扒拉在謝病春身上,嘴裏絮絮叨叨地說着醉話,手臂飛舞,腿腳擰麻花,反正是四肢各有各的想法。

“不必送了,陸行的馬車就在外面。”

謝病春把喝得醉醺醺的人,準備扒拉上後背的人抓了下來,平靜說道。

錢沁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她喝了酒會頭疼,掌印回去一定要給她喂一碗醒酒茶才是。”

“嗯。”

明沉舟的臉已經熟門熟路地搭在謝病春的手心,甚至還煞有其事地蹭了蹭。

她怕熱喜寒,偏偏自己又是一個小火爐,一年到頭都是滾燙的,這并非是她第一次做這個動作,可在今日謝病春也不知為何覺得不對勁。

大概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故作鎮定地移開了。

欲蓋彌彰,大概就是如此。

“對了,如山,去把柔柔的披風拿來,外面冷,可別凍着了。”錢母連忙岔開話題,又把手中的食盒遞了過去,“舟舟說想要帶回去給萬歲吃的糕點。”

“吃!”明沉舟耳朵一動,突然警覺地擡起頭來,“吃吃吃,喝,喝酒,我沒醉!”

“嗯,沒醉。”謝病春右手冷靜地按着她的腦袋,左手接過食盒,一氣呵成,格外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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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小姑姑,爹娘,你們去休息吧,這裏就交給我吧。”錢得安眼皮子一跳,連忙把大人都趕走了。

“交給我!交給我!”錢清染也跟着起哄。

“回去洗漱,偷偷喝了多少酒,明日再找你算賬。”錢得安冷酷按着她的腦袋,把人趕回去。

錢清染吐了吐舌頭,對着謝病春高高興興地揮了揮手,就蹦蹦跳跳地跑了。

等所有人都離開了,錢得安這才把手中的披風交給謝病春,柔聲說道:“我屋中還有一件披風,掌印可要?”

“不用。”

天寒地凍,謝病春并不畏寒冷,只穿了一件冬衣便出門。

他一頓,眼波微動,随後又補充道:“不冷。”

錢得安看着他突然笑起來,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今日聚餐的目的,衆人心知肚明,小姑姑能主動開這個口,就是為了寬慰明沉舟和錢家的心,他們寵愛明沉舟,自然今日也不會對謝病春太過于嚴厲苛刻。

愛屋及烏,也是如此。

錢得安目送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這才慢吞吞關上門。

“姐姐真的和掌印在一起了嗎?”紅柱後傳來錢清染慢吞吞的聲音。

錢得安扭頭,果不其然,就看到錢清染趴在柱子後的小腦袋。

“怎麽還不去睡?”她轉移話題。

錢清染卻是格外認真地想着:“沒節沒日的,請掌印來吃飯就好奇怪,而且你們今日敬酒說的話也奇奇怪怪的,主要是姐姐太奇怪了,姐姐要是有尾巴,尾巴大概能翹上天了。”

“還有掌印!上次還挺拘謹疏離的,今日就怪和善的,他還偷偷給我打掩護喝酒。”

“所以,真的在一起了嗎?”

她半個身子挂在紅柱上,絮絮叨叨的念着,最後以拳抵掌,用力敲了一下。

“那你覺得如何?”錢得安故作随意地問道。

錢清染眨了一下眼,随後大大咧咧說着:“姐姐喜歡的人一定是好的,而且這種別人卿卿我我的事,何必給我交代呢,我又不住人床底。”

錢得安笑着搖了搖頭。

“哦,不對,有關。”錢清染突然大笑起來,原地開心地轉了一圈,大紅色的裙擺在空中散開花紋,腰間的鈴铛發出清脆的聲響。

“富貴樓的點心,磨軒坊的玩具,博文書齋的話本,我是不是可以随便拿了,姐夫的,不就是我的。”

她臉上的笑意根本遮擋不住,

“富貴樓新出的點心我一直沒錢買呢,還要話本,聽說今年好多學子都寫話本為生了,一定很好看,還有玩具,磨軒坊一月前招了好多工匠,一定是在準備新玩具。”

“爹,柔柔昨夜大字沒練好就吃飯了。”錢得安目光落在她身後,溫溫柔柔地開口說着。

錢清染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

“錢清染!”果不其然,背後傳來一個嚴肅的聲音。

“你今天偷偷給柔柔打掩護喝酒,被我發現了。”

“娘特意問我你愛吃什麽。”

“舅舅還說要下雪了,讓我早點去接你回來呢。”

“他們都知道了,謝迢。”

明沉舟被人半攬着,跌跌撞撞地走着,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緊緊抓着謝病春的手臂。

“我太開心了,謝迢。”她小聲說道,“我們是光明正大的。”

醉醺醺的聲音在長長的甬道中好似低喃一般,帶着無盡的喜悅和釋然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她側首,注視着近在咫尺的人,一笑起來,嘴角的梨渦便盛滿了月光。

謝病春伸手把人扶直,漆黑的眸光倒映着門口的昏暗的燭光,連着瞳仁中的人都好似發着光。

“嗯。”他輕聲說着,為她攏了攏披風,擋住穿巷而過的寒風。

明沉舟哦了一聲,半個人都拐拉在他身上,幾乎被人半托着走,就像一塊牛皮糖。

“說起來,我一直很想問,你之前和外祖母是不是認識。”

明沉舟混沌的腦子突然閃過一絲清明,拉着謝病春的手,踮着腳往上看去,颠颠撞撞,差點一腦袋砸到他的鼻子上。

“是認識吧。”她含含糊糊地念着,“你字放游嗎?”

謝病春被她拉了一個踉跄,無奈把人拖抱着手上,聽着她醉意惺忪的話,半響不說話。

“嗯。”他輕聲應下,索性把人背到背上,帶着酒氣的呼吸落在耳邊,帶着一股濕氣。

滾燙通紅的臉貼在冰冷的脖頸處,明沉舟身上的白色大氅垂落在兩側,雪白的流蘇在北風中飄蕩,頗為可愛稚氣。

今夜月色明媚,長長的甬道上倒影出兩個人相疊的身影,還有不知名的蟲鳴之聲。

“放游,放游江南間,久之歸西南,是這個意思嗎?”明沉舟聲音裹在大氅中,慢慢吞吞地問着。

謝病春的手穩穩拖着她,腳步堅定,不曾讓她受到颠簸之累。

“還有,還有放子遠游啊。”明沉舟含含糊糊說着,“謝迢,迢為千裏昭昭,遠不相通。”

“他一定很舍不得,你才這麽小。”

喝醉了的明沉舟總是有着說不盡的話,想不完的事,可她又天生帶着悲憫的性格,綿軟如雲,溫柔如玉,哪怕是無意而出的話,依舊能讓人晃神。

謝病春沉默地聽着,長長的甬道上只有依稀幾戶家境尚且的人家門口挂着燈籠,大紅色的光落在臉上,晃出暗淡的光影,漆黑的眸光含着光,便帶着水意的光。

明沉舟小聲念叨着:“你說寧王把你送到錢塘,是送到羅松文那邊嗎?”

“嗯。”

謝病春側首,看着她顫動的睫毛,輕聲應道。

“我偷偷跟你說,我今天出門找你時,在西廠門口碰到一個人了,你猜猜是誰?”

明沉舟突然在背上滾動了一下,腦袋使勁往前挪了一點。

謝病春手臂微緊,不得不把人卡在原處。

“別鬧。”

他低聲說着,突然眸光一擡,停在原處。

“你快猜。”明沉舟沒得到答案,鬧得厲害,一只手在他臉上來回摸着。

“明自留。”謝病春低聲說道。

明沉舟一愣,脖頸半垂,半響不說話:“不是他啊,他來西廠做……”

“是他。”謝病春捏了捏她的大腿,頗為用力,“往前看。”

明沉舟莫名其他地擡頭,突然愣在原處,瞳孔微微睜大。

巷口不遠處的老樹下,站着一個人。

高高挂起的燈籠下,站着一人,披着深綠色的大氅,聽到動靜便也緊跟着擡起頭來。

原本還帶着少年圓潤的臉頰,今日一看便瘦得有些過分。

“明自流。”她低聲喊了一聲,掙紮着要下來。

明自流愣愣地看着她,最後不由又看向一側的謝病春身上,目光閃過一絲不可置信。

“妹妹。”

他低喃一聲,不由上前一步。

“哎哎,娘娘喝醉了啊,怪不得怪不得。”一直躲在樹後裝死的陸行,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狀似不經意地攔住他的腳步,笑說着,“天寒地凍的,娘娘趕緊上車回宮吧,別着涼了。”

明自流停在原處,看着白色狐絨大氅裏包裹着人。

是了,這麽紅的臉,她一定是喝醉了,她一向是酒量不好,鬧起來連錢得安都控制不住。

只是醉了。

他臉上的驚駭随着他沉重的呼吸開始消失,可還未完全褪下,便突然僵在原處。

“沒有醉。”明沉舟眨了眨眼,突然握緊謝病春的手,大着舌頭說道,“我沒有醉,我今日就是帶,帶謝迢見,見娘和舅舅他們的。”

陸行原本嬉皮笑臉的模樣頓時斂下,不由站直身子,嚴肅地看向不遠處雙手緊握的人。

“明自流,現在你也見到了。”她手指微動,最後還是沒有舉起來晃一下,免得太過刺激。

謝病春垂眸去看她,卻見她眼底眸光的醉光不知何時已經只剩下殘留光澤。

她醒了,但她現在是認真的。

明自流臉上的錯愕逐漸被憤怒替代。

“明沉舟,你在做什麽,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明自流推開陸行,大步上前,最後站在她面前,顴骨因為憤怒而染上紅意。

“他,是他害了爹,而且,他是一個閹人,你,你怎麽可以……”

明自流伸出手指,猶豫片刻,惡狠狠地指向謝病春。

“是不是他強迫你……”

“不是。”明沉舟打斷他的話,站在謝病春面前,認真說道,“他沒有強迫我,而且也不是他害了明笙。”

“明自流,明笙是自己罪有應得,咎由自取。”

明自流愣在遠處,手指緩緩收緊,最後捏成一個拳,恨恨落了下來。

明沉舟低聲說道:“你知道明笙犯的是什麽罪嗎。”

得罪了司禮監,被首輔排擠。

所有人都這麽跟他說,可此刻,他看着明沉舟的視線,卻突然不知如何開口。

“忤逆是死罪。”明沉舟輕聲說道,“還有當年寧王慘案,是他一手開啓的,明自流,你眼中端方嚴苛的爹,不過是斯文敗類的僞君子罷了。”

“你在胡說什麽!”

他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和太皇太後勾結,意圖在去年冬至大宴,扶持譽王上位。”

“他為了在內閣站穩腳跟,利用當年萬歲對寧王的猜忌,開啓寧王慘案。”

“他,他為了一己私欲,強取娘入府,生下我們兩個。”

“明自流,你聽明白了嗎?”

明沉舟上前一步,淺色的琉璃瞳仁晃着夜色,嚴肅地盯着面前之人。

他的妹妹從未用這樣的目光看着他,就像一把刀,刀尖懸在心尖,閃着森森冷光。

“爹不是壞人,他這些年為了大周也做了這麽多事情,這些事情,這些事情,不是真的,而且若真的是這樣,為何萬歲,萬歲沒有……”

明自流強忍着戰栗,迎着她的目光,大聲解釋着,可是很快又停了下來。

為什麽萬歲沒有發作。

因為,因為他妹妹啊,因為他的妹妹姓明啊。

一個注定留名青史的太後,怎麽能有污點呢。

明家成了她的污點。

“明自流,你不是小孩了,你睜開眼看看。”

“你看看娘的痛苦,看看明府的肮髒,你朝外面看看,你去看看大周,你去看看明家控制下的浙江是什麽樣子的,每年過年明府擡進來的一箱箱拜禮,全是江浙兩省百姓的骨血。”

“明笙,沾滿血淚。”

明沉舟緩緩吐出一口氣,還帶着濃郁的酒氣。

她背在背後的手,緩緩握緊謝病春的手。

謝病春垂眸,盯着那只泛白的指甲,也緊跟慢慢握緊她的手指。

明自流怔怔地看着她。

“馬上就要會試了,你好好考吧,萬歲不會遷怒你的。”

她垂眸,低聲說道。

明自流眼底泛出血色,狠狠盯着面前之人,許久沒有說話。

明沉舟冷靜地看着他。

“我,我想和你單獨說話。”可到最後,明自流還是如往常一般,近乎哀求地小聲說道。

明沉舟沉默着,随後低聲說道:“掌印。”

随着謝病春的離開,巷子口便只留下這對兄妹。

“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明自流盯着她,緩緩問道。

“是。”

“可他是個太監,他,他同樣是是你的污點,你想讓天下人怎麽看你,他們都會罵你,他們不敢罵謝病春,難道不會罵你啊,而且他是謝病春啊,他殺了多少人,你不是最是厭惡這樣的人嗎。”

明沉舟沉默,擡眸看他:“他為什麽走上這樣的路,你該去問問明笙。”

“明笙便是死在他手中,也是罪有應得,他當年為了在內閣站位腳跟,為了權勢,殺了多少人,被人尋仇,不是理所應當嘛。”

明自流一愣,腦海中電光火石,一個大膽的念頭緩緩冒了上來。

“他,他是……”

明沉舟嘴角緊抿,無聲地看着他。

明自流見狀,便閉上嘴,把心中所有的驚濤駭浪都壓了下去。

“不論他以前是誰,可你現在是太後,他是掌印,你們,你們不會在一起的。”他喃喃自語着。

“那是我的事情。”她冷淡反駁着,不願再說這個話題。

夜來風葉穿堂過,北風切切吹衣冷。

她們雖是親兄妹,可卻一直不曾真心交互過。

“爹明日就走,你和,和小娘……”

明沉舟打斷他的話,一字一字認真說道:“不會。”

“她不是你小娘,她是錢沁,是錢家的小姑姑。”她眉眼嚴厲,“她和明笙,毫無關系。”

明自流喉結微微一動,沉默地看着她,緩緩問道:“那我呢,所以,我不是你哥哥……”

“是嗎?”

落地為浮塵,骨肉為何親。

少年的眸光含着淚,憔悴的眉眼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明沉舟看着他,可到最後只是沉默地斂下眉。

一向固執的明自流瞅準了一件事,從來都不會回頭,這一次,他同樣是僵持着,等着而一個答案。

“不是。”她輕聲說道。

“我知道自小就不喜歡我,我一靠近你,你就嫌煩。”

明自流看着她頭頂的發簪,喃喃自語。

“後來我救了你,你才對我好一點。”

明沉舟緩緩閉上眼。

冬日的湖水中,那一道奮不顧生,沖向她的身影,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他知道她為什麽落水,可他沒有辦法,只好抱着幼稚的,破釜沉舟的想法。

他不會水,自此便也落下怕水的毛病。

“可我救你,是心甘情願的,因為你是我妹妹,我就是很喜歡你啊,妹妹。”

明自流強忍着哽咽,輕聲請求着。

“你別讨厭我。”

他三歲在花園裏玩,一擡頭就看到樹上露出的那雙大眼睛,這才知道原來家裏還有一個小女孩,知道這是他的親妹妹。

自此之後,他便把這個與他同歲的妹妹放在心上,恨不得把所有的東西都送給她。、

可她,不喜歡,一直不喜歡,從來不喜歡。

“我沒讨厭你,只是我也不能喜歡你。”

明沉舟手指微微收緊。

“明自流你怎麽就不明白呢,我們的出生是痛苦的,你一出生就被養在周夫人膝下,得了一個光明的前途,可這都是假的,你的心裏也只認明笙和周夫人。”

明沉舟看着他的模樣,睫毛輕顫:“我不怪你,明自流,因為周夫人也很愛你。”

“可他們是吸着娘的血,是給我們帶來痛苦的源頭,我們注定不能做一個親密無間的兄妹,現在這樣不好嗎。”

她擡頭看着面前的人,忍下心尖的酸澀,咬牙質問着。

“可我做不到啊,你對錢得安百般依賴,甚至對謝病春也這麽維護。”

明自流眼尾泛紅,似乎要逼出血來。

“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我……可我只有你一個妹妹啊。”

明自流惶然離去的背影,讓這個孤痩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越發單薄可憐。

謝病春站在樹下,看着巷口低着頭的女子。

雪白的狐裘寬大地包裹着她,月華如練,露在雪色上,就像一只濕漉漉的小貓。

“掌印,明笙明日便起身回松江府了,明公子留給周夫人了。”陸行隐在黑暗中,低聲說道,“只帶了府衛,獨自上路的。”

謝病春轉着手中的銀戒,目光依舊落在那人身上。

“出了京師。”

他低聲說着。

“是。”

安靜中只有樹葉在風中簌簌作響,明亮的光落在地上,暈開陣陣光暈。

靜夜沉沉,冷月溶溶,四無人聲,唯有樹間簌簌作響。

黑夜中,那個一直垂眸的女子,擡眸朝着他看了過來,眼尾泛着紅意,一雙琉璃杏眸如水洗一般幹淨明亮。

雍興二年二月十五,大周雍興年間第一場會試的放榜日。

這次會試因為前期院試的問題,鬧出了不小風波,謝延都在昨日大集議中嚴明一定要慎重對待,這才朝野重視,連着放榜也是嚴正以待。

今日天還未亮,明沉舟就迷迷糊糊起來,燭火朦胧間困得睜不開眼。

——今日大試,謝延拉着她說要去榜下看看這些讀書人。

瑤光殿寂靜一片,偶有風吹窗簾的聲音,柳行手腳麻利地給人梳頭。

緊閉的大門傳來一聲輕微的動靜,随後一個快速的腳步聲停在屏風外。

那時,柳行正在和睡眼朦胧的明沉舟挑着發簪。

“娘娘,二月初一,明相在應天府染病,去了。”

屏風外,英景的聲音倏地響起。

明沉舟捏着簪子的手一頓。

二月初一,會試那日。

柳行臉上的笑倏地斂下。

梳妝臺前的琉璃燈罩晃得簪子上的紅色寶石流光溢彩,迷的人睜不開眼。

殿內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消失不見。

明沉舟手中的簪子被緩緩放下,垂眸,低聲說道:“知道了,去明府報喪吧。”

“是。”

“這幾日,你就留在明府吧。”

“是。”

英景一愣,緩緩點頭應下。

————

一騎快馬在即将黎明的夜色中一閃而過,最後停在鄭府前。

“是黑衣,快,黑衣大人請。”

“不必,給我燈。”那黑衣人順手奪過一盞燈,快走幾步,腰上挂着的那把刀柄圓環在夜色中粼粼聲響,很快就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後。

那盞豆黃燈光在游廊上快速閃着,穿過重重花園宮門,最後停在一扇緊閉的大門前。

“大人,明笙死了。”

報信的信使一身漆黑夜行衣,在昏暗的夜色中融為一體,唯有那盞跳動的燭火才倒影出片刻陰影。

屋內依舊漆黑,可很快便聽到一陣腳步聲。

大門被咯吱一聲打開。

鄭樊竟然光着腳跑了出來。“你說什麽!”他聲音帶着年邁的沙啞,但依舊不掩蓋其厲色。

“明笙死在應天府,暴斃而亡,當夜客棧大火,連着屍體都沒留下。”信使跪在地上,聲音在微涼的東風中陰森戰栗。

鄭樊愣愣地站在原處,衰老褶皺的眼皮被掀開,露出渾濁的眼睛,盯着黑暗中屋檐下跳動的燭火。

夢覺殘燭光,寒燈歸南雁。

“子肅啊。”許久之後,他緩緩出聲念了一聲,“那盞酒,竟是永別。”

他手指顫巍,面露悲痛。

“謝病春,謝病春。”他突然咬牙切齒罵道,“都退到這樣都不肯放過我們嗎。”

他扶着門框才站穩,再擡眸時,眸光依舊滿是銳利。

“錢塘的事查的如何了?”

“寧王當年不在宮中那幾年,在錢塘一個書院讀書。”

“哪個書院?”

“敷文書院。”

鄭樊一愣,盯着一處發呆,這一刻,所有過往疑點都在這個答案中通通得到答案。

“好,好,原來如此。”

他的手指狠狠抓緊門框,聲音竟是譏諷笑意。

“都是沾滿鮮血的人,要死,那便誰也別想逃。”

鄭樊的眉眼微微下垂,聲音平靜,卻又帶着令人戰栗的狠毒。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來晚了,實在是最後又累,然後又病了,昨天十點睡下,睡到早上十點,我也太能睡了,笑死

jj抽好了沒……吞了我這麽久,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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