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那個仆從言之鑿鑿,言明當年寧王還有一子,但因為早産又是體弱之征,又得了一個游方道士的算卦,這才送到江南養病。
乾清殿內燈火通明,光簇如豆,宛若白晝,正中的金爐香燃,角落裏更漏聲響,剪剪輕風隔着緊閉的大門,依稀能帶來陣陣寒意。
那仆從一身是血,整張臉黑頭炭臉,神色是掩蓋不住的驚恐,近乎跌坐在地上。
“你可有證據?”安憫冉虎目怒睜,緊緊盯着面前之人。
仆從低着頭,整個人蜷縮着,哆哆嗦嗦地說着。
“當年寧王為了這位體弱的幼子,請了很多西南名醫,你們可以去查,醫術好的,年紀大的,因為都知道,那位幼子患有體寒之症,根本無藥可醫。”
最末尾的戴和平目光一怔,腦海中似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一閃而過。
“對了對了,南國人,南國人也請過,南國巫醫毒不分家,我們安南還留着不少南國人,他們一定知道,萬歲萬歲可以去問問他們。”
仆從連忙說道:“南國不過數千人,或多或少都有耳聞,聽聞大周宮內也有……”
殿中倏地一頓,連着呼吸都剎那間停止了,仆從一個激靈,突然想起現在上首高高坐着的人身上也留着南國的血。
仆從一個哆嗦,整個人抖得越發厲害了。
上首的謝延冷眼看着面前之人。
鄭江亭咳嗽一聲,鎮定岔開話題:“繼續說下去,這些事情我們到時自然會去查證,但這和羅松文有什麽關系。”
“對,這能說明什麽,六歲夭折不能上宗譜,說不定早就死了呢。”安憫冉厲聲說道。
“有的,當年寧王和羅松文可是同窗好友,羅松文當年為何致仕,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那仆從突然擡頭,露出一張還殘留着血跡的臉,眼尾還有被刮傷的傷痕,泛出鮮紅的血意,燈火跳動中冷不丁一看,陰森冰冷,看得人一個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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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報仇了。”他目光發直,好似中邪一般,鬼氣森森,“他來了,他來了,他把大皇子的腦袋就這般直直割下,然後殺了全部守衛。”
他的手快速地往下一劃,充滿癫狂,好似當真有千金重的大刀淩空而來,帶來逼人煞氣。
一直沉默的謝病春擡眸冷淡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光倒映着對面的宮娥銅燈,令人看不清神色。
“你是說大皇子是他殺的?”鄭江亭大驚失色,厲聲說道,“你可有證據。”
仆從又低着頭,整個人縮成一團,一把鼻涕一把淚,前言不搭後語地說道:“就是他,他說他來報仇的,他說他來報仇的,要為寧王報仇。”
“除了那個本該早死的夭折子還能是誰。”他奔潰大喊着,“好多血,都是屍體,當年寧王府也是這麽多血,也是一把火燒了,除了他還能是誰。”
黃行忠看着他瘋瘋癫癫的樣子,不由蹙眉,對着謝病春低聲說道:“這人不會瘋了吧。”
謝病春垂眸,淡淡說道:“大概吧。”
“這般說來,這事可能還和殿試那事有關聯。”湯擁金摸着大金元寶,喃喃自語。
兩個都是一模一樣的手法,當年寧王被軟禁,也是有一個書生血濺宮門,如今安南使館也是被人屠殺殆盡,一把火燒光。
也許,這個逃出來的仆從,也不是意外。
在座的衆人心中冒出這個荒誕的念頭,目光忍不住看向正中疑神疑鬼的人。
那仆人敏銳極了,在衆人隐晦的注視下警覺地抱緊自己,只露出一截殘留着血跡的脖頸。
湯擁金無心插柳,見殿內瞬間安靜下來不由一愣,警惕地掃過衆人,最後一縮脖子,抱着大金元寶,團在椅子上裝死。
“那這事就是我們東廠的事情了。”楊寶陰恻恻地開口說着,“有人借着忤逆小人在京都興風作浪,擾了萬歲心情,可別怪咱家心狠。”
“這般說來,是要好好審審了。”一直沉默的鄭樊擡眸,渾濁的目光自衆人身上一掃而過,頗為冷靜無害。
過了雍興元年的那個冬日,鄭樊便病了一場,告了一個月的病假,再後來遇上明笙的事情,聽說也親自去明府,這三個月時間,他整個人越發衰老了。
殿中諸位皆是面無表情之色,就連最是暴躁的安憫冉也沉默着不說話。
謝病春手指摩挲着手指上的銀戒,冰白的指尖緩慢地撥動着戒子。
“此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朕不想再看到這樣的狀況。”謝延臉色嚴肅,掃過殿下衆人,冷聲說道,“此事務必妥善處理。”
“是。”
“萬歲,微臣有一要事,需對萬歲私下禀告。”鄭樊起身,顫巍巍地請求着。
謝延皺眉:“何事?”
自謝延主持朝局,他除了私下召過兩次謝病春,對于其他人皆是平常對待,從不曾有過特殊的關照,免得內外朝失衡。
“國事。”
鄭樊并未露出異色,中氣不足的年邁聲音冷靜響起。
安憫冉頭也不擡,冷冷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鄭閣老這是做什麽。”
鄭江亭立馬不悅說道:“安相這是什麽意思,閣老自然是琢磨不定這才打算禀告萬歲。”
“那說出來商議商議不是更為合适。”安憫冉不悅說着。
“是有關太後的事情。”
鄭樊慢條斯理地說着。
安憫冉心中咯噔一聲,瞪大眼睛,正要說話,卻被一側的戴和平連連扯了扯袖子。
果不其然,謝延的眉心倏地皺了起來。
謝病春擡眸瞬間正好和鄭樊的目光撞在一起。
鄭樊常年不笑,帶着久居高位的凜然和威嚴,可此刻這一眼,只在片刻間便露出嗜血的蕭殺。
殺氣澎湃,不過眨眼。
很快,他便垂下眼眸,又成了平日裏溫和無害的模樣。
“鄭閣老留下。”謝延發話。
“太後最近沒什麽事吧。”黃行忠摸了摸肚子,走在謝病春身側,随口問道,“好不容易過了大年,我看小鹦鹉和小桃色都瘦了不少呢。”
湯擁金摸着金元寶,跟在兩人身後欲言又止。
“咦,你知道嗎,財迷。”黃行忠扭頭去問湯擁金。
湯擁金吓得停在遠處,結果這一停直接把楊寶攔了一下。
楊寶本就陰郁的臉上瞬間沉得能滴下水來。
“滾開。”
楊寶直接身後把人推開,湯擁金觸不及防差點摔得一個踉跄,幸好黃行忠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嗐,楊寶,你怎麽回事。”黃行忠火氣蹭蹭往上冒,不悅說着。
楊寶站在假山前的陰影處,冷眼掃過面前三人,沉郁銳利,最後目光露在謝病春身上,牙關緊咬,腮幫子動了動。
“哼。”他冷哼一聲,直接甩袖離開。
“哎哎哎,娘/的,你給老子站住。”黃行忠氣得挽起袖子就要去抓人,卻被湯擁金連連攔住。
“算了算了。”他息事寧人勸着,“你也知道自從……死了之後,他就一直這個脾氣,他是那人一手提拔出來的,也算又師徒之情,前幾日還因為上供的飯菜冷了,罰了好幾個小黃門。”
黃行忠冷笑一聲,臉上閃過一絲譏笑,大聲嚷嚷着。
“封齋,就是封齋就這個畜生,怎麽,說不得,這個畜生整天不幹好事,原本整日跟在路皇貴妃屁股後面,在宮內為虎作伥這便算了,現在竟然做出忤逆的大案,萬歲給他一個全屍,還哪裏不滿意。”
黃行忠重重喘着氣。
“就他還是個人物不曾。”黃行忠臉色冰冷,看上去格外滲人,“一個沒根的東西,別以為肖想什麽,沒人知道,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屍體都要爛了,還惦記那二兩肉……”
湯擁金眉頭一挑,目光慌亂地四處掃着,連連拉着人,最後直接用大金元寶去堵人的嘴:“夠了夠了,少說幾句,還嫌不夠亂嗎。”
黃行忠冷哼一聲,冷冷收回視線。
“對了,你還沒說呢,什麽事情。”他沒好氣的拉回話題。
湯擁金搓着手,猶猶豫豫地看向謝病春,卻見謝病春正垂眸看着他,他立馬吓得移開視線,躲到黃行忠背後。
掌印一向冷淡疏離,這般安靜看人時,只會令人坐立不安,渾生難受。
黃行忠莫名其妙,蒲扇大手直接把人抓出來,不耐煩說道:“快說,支支吾吾做什麽。”
湯擁金本就又瘦又小,被人抓在手裏就顯得格外可憐。
“就,就冬至那日的事情。”他垂眼,小聲說道。
“冬至!冬至還有什麽幺蛾子啊,不是都已經……”黃行忠吐舌頭歪脖子地大聲說道,“現在真的是一個都沒剩下的了。”
湯擁金連忙伸手捂着他的最:“小聲點小聲點。”
黃行忠不耐煩地撇開頭,晃了晃手裏的人:“快說。”
“就當時明笙讓舞女刺殺掌印,太後,太後當時做了什麽來着。”湯擁金苦着臉,破罐子破摔地問道。
謝病春眉心微微蹙起。
“做什麽,不就是突然跑……”黃行忠的大嗓門突然僵住。
當時情況太過混亂,可不巧,黃行忠當時就坐在謝病春不遠處,只隔了一個封齋,當時他也愣在原處,還是被一陣案幾翻到的聲音驚醒,這才跑了過來。
他本不記得當時的場景了,可現在卻又突然想了起來,當時随意一掃,驚醒他的,正是太後。
太後在衆人都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掀翻案幾朝着謝病春跑過來,甚至推開當時萬歲拉着她的手。
黃行忠眼皮子一跳,滿肚子的牢騷瞬間消失。
——太後不顧一切地跑向掌印。
——若只是利用關系,至于做到這一步嗎?
——可若不是只是利用關系呢?
黃行忠抓着湯擁金的手一頓,緩緩松開。
“就,現在都是流言。”湯擁金一蹦三跳繼續躲到黃行忠背後,含含糊糊地說道。
“不過都是在幾戶官宦人家裏流,畢竟當時萬歲可是下了死命令,所以就是那些大老爺們嚼舌根,說了些不好聽的話,你也知道,萬歲多在意太後啊,鄭閣老那個人精,我猜是要拿着此事去獻殷勤。”
三人站在花園假山的樹蔭下,春光暖暖,東風漸起,可空氣中卻是難言的寂靜。
黃行忠突然伸手捂住心口,喃喃自語:“萬歲當時,當時為何下封口令。”
“當然是家醜外揚啊。”湯擁金摸着大金元寶這才松了一口氣,随口說道。
黃行忠一顆心跳的厲害,幾乎要從喉嚨口嘔出來,用更輕的氣音,迷茫反問道:“家醜?”
湯擁金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也跟着打了一個戰栗,眼角往着邊上一瞟,吓得立馬躲在黃行忠寬厚的虎背後裝死。
“就是如此,如今對此事都是議論紛紛,怕是遲早要傳得朝野皆知。”鄭樊不急不慌地聲音在安靜的殿內響起。
“太後一向心善溫和,萬歲最是清楚不過,當日想來也是急了。”
黃銅獸首的香爐冒出袅袅香氣,在空蕩高聳的殿內緩緩飄開。
是桃花香。
誰都知道,萬歲殿內的香都是跟着四季走的。
可內閣和司禮監的人更知道,這香是跟着太後走的。
謝延臉色陰沉,漆黑的眼底醞釀着不息的怒氣,手指微微攥緊。
“有關太後清白聲譽,那些人如此編排,老臣也是氣憤不已,但畢竟涉及的官員都是五品以上京官,也算國之棟梁,又是酒後之言,老臣這才無法定奪,還請萬歲賜教。”
鄭樊謙卑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謝延盯着他衰老的模樣,好一會兒才垂眸低聲說道:“谀言順容積微之讒,以基所毀,飛流短長,天下聞矣,為官不為民不辦事,整日就知道嚼舌根,十年聖賢也是枉讀。”
鄭樊沉靜地坐着,只是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緊。
“若是去年考核為優的,便送到各省縣衙,若是其餘便都……”謝延睜眼,聲音冷淡,帶着猙獰煞氣,“以儆效尤。”
鄭樊手指微的一動,随後起身,恭敬應下:“是。”
“閣老。”
鄭樊站在大門前,正準備離開時,突然聽到背後傳來謝延冰冷的聲音。
“娘娘雖生在明府,但養在錢家,性格溫柔卻也跳脫,自然和滿牆宮規格格不入,當日不過是一時心急……”
謝延一頓,臉上絲毫沒有笑意,漆黑的眼眸盯着鄭樊花白的頭發,随後緩緩說道。
“娘娘應該名留青史,所以身上不該有污點,任何都不行。”
“你聽、懂、了嗎?”
鄭樊渾身一震,轉身行了一個大禮:“臣,記住了。”
“污點啊。”
鄭樊走出宮門時,突然扭頭看了一眼高聳的宮門,搖了搖頭,輕聲唱了一聲,仔細聽去只能聽到只言片語。
——“公子多情……美人惆悵……”
“我我我,我沒聽到,我什麽也沒想到。”花園內,黃行忠連忙打着顫地舉着手,“萬歲就是仁慈,叛亂自然是大錯,這種事情自然不能被人傳出去亂說。”
“是是是。”湯擁金連連附和。
“那些人就是這種性子,馬尿喝多了都會胡說,哪裏的事啊,哈哈哈,下次我們找個機會整他們。”黃行忠大聲笑着。
“是是是。”
“對了,閣中還有很多事情沒錯,我,我我得趕回去了。”
“是是是。”
“你什麽時候知道?”一直沉默的謝病春突然開口。
黃行忠邁出去的腳步停在原處,最後眼睛一閉,憑着死貧道不死道友的原則,把裝死的湯擁金提溜出來,推到謝病春面前。
“問你呢,問你呢。”他立馬站到謝病春身邊,幹淨利索地質問着。
湯擁金吓得兩腿站戰,手裏的金元寶都在抖。
謝病春并未繼續逼問,反而扭頭去看黃行忠。
這一眼,直接把黃行忠看得一愣。
他就這般和謝病春對視了好一會兒,直到看到他眉心微微皺起,突然一個激靈,鬼使神差地後退一步,一本正經點了點頭。
“說起來,我也該走了,事情很多沒做啊。”
他一說話,就頭也不回地滾了。
黃行忠一走,湯擁金更是吓得臉都白了,手裏的金元寶都摔在地上。
金元寶滴溜溜一轉,竟然朝着謝病春的腳底下滾過去。
湯擁金身形晃了晃,差點暈了過去。
——救命,我的大金元寶。
“我我我,就那日……”他哆哆嗦嗦地說着,“那日周夫人回周家,明笙喝得爛醉的那日。”
謝病春眼波微動,輕聲問道:“看到什麽?”
湯擁金吓得膝蓋一軟,索性直接坐在地上,苦着臉說道:“人是盯着明笙去的,所以只看到您背太後回來,其他的,其他的,什麽都沒看見啊。”
“那你,害怕什麽。”謝病春蹲下/身,手中捏着元寶,似笑非笑地問道。
湯擁金眼珠子亂動,之後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大元寶在空中劃開一道弧線,直直地朝着不遠處的湖面飛去,最後咚的一聲掉入水底,都不帶猶豫的。
這一聲咚,好似那大金元寶不是砸在水裏,而是朝着湯擁金的心口砸過去。
“你聽說你不會水。”
湯擁金到嘴的哀嚎瞬間被倒咽了回去。
“就原先始休樓守門的那個黃門是我同鄉人,掌印讓錦衣衛守了始休樓後,那人就來投奔我。”
被驚吓過度,索性也就不害怕了,湯擁金木着臉,生無可戀。
“他說掌印的始休樓一直有嬌客,以為是哪宮的宮正或者尚局,還信誓旦旦地爆出時間和身形來,我也不是有意要查的,但我掌管信息整理,這一聽就覺得不對勁。”
——這哪是嬌客,分明是祖宗。
謝病春垂眸,伸出冰白的手指溫和地理了理他的衣襟。
“你可知太後不能有污點。”
他語氣平靜地輕聲問道。
湯擁金吓得渾身僵硬,可還是忍不住擡眸傻傻地看着他。
“她和我們這些閹人,不一樣。”
湯擁金倏地睜大眼睛。
————
無疾而終的殿試,安南使館的那場大火,以及京城的流言蜚語,讓寧王舊案徹底暴露在太陽底下。
酒樓茶館,街頭巷口,就連水井河邊都有人在讨論這個事情。
“所以你現在也沒有辦法嗎?”明沉舟在屋中着急踱步,“鄭樊分明就是沖着你來的。”
“安南使館五十八號人,除了那個棋子,竟然全都是死了。”她打了一個寒顫,“都說他陽與之善,背而陰陷,好狠的手段。”
謝病春卻并未有任何異樣,只是看着手中的有關太原府的塘報。
“現在看這些還有用嗎。”明沉舟見他心平氣和的樣子,忍不住期望問道,“是有辦法了?”
謝病春搖頭,合上手中的塘報,平靜說道:“鄭樊當真是算無遺策,早已嚴厲約束手下人,這幾月的塘報沒有一點問題。”
明沉舟喪氣地垂下肩膀。
“本來還打算從內部下手,讓他們自亂陣腳的,不過鄭江亭這些年做的混賬事可不少,實在不行,就把他們都抖落出來,倒是也能拖上一拖。”
謝病春笑,随口說道:“沒有證據,怎麽抖落,到時候鄭樊反口一咬,這些事說不定就能被摘得幹幹淨淨了。”
明沉舟側首,疑惑地看着他。
“歷經三朝不倒,難道其他人沒想過這個手段,可你看看,他們成功了嗎?”謝病春頗有耐心地解釋着,“他初入閣時的那位閣老,可是被列了十宗罪處斬的。”
明沉舟瞪大眼睛。
那位閣老可是被五馬分屍,株連九族。
“都這麽嚴重了,你怎麽還這麽慢條斯理啊。”明沉舟原本稍微安定的心,頓時又開始上火,可一看到他淡定的模樣,心中微動,小心翼翼問道。
“你是不是,在等什麽啊。”
謝病春贊許地看着他。
“他們也沒有證據,若是有早就拿出來了,萬歲不會不是前朝皇帝,借着莫須有的罪名殺人的,他們現在一定在緊鑼密鼓找證據。”
“我們只要等着,時間越長,水越渾,破綻自然就來了。”
他鎮定解釋着。
明沉舟眼睛一亮。
“對!對對!聽說鄭樊已經派人去西南,還要去找當年南國遺民,西南魚龍混雜,他确實厲害,可耐不住底下萬一有拖後腿的呢。”
她扺掌說道。
謝病春擡眸看她,眼波微動。
“不過他到底是怎麽知道你身世的,我自小一看到他就覺得難受,這下我看到他更難受了,陰森得緊。”
明沉舟松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圓凳上,孩子氣地說着。
“這麽幹等着也好急,那還有其他辦法嗎?”她悶悶問道。
“有。”謝病春擡眸,輕聲說着。
“什麽。”明沉舟臉上露出喜色。
謝病春看着她,目光沉靜溫柔,漆黑的眸子含着水蓄着光,好似暈着萬千心緒,可在片刻之後又歸于平靜。
“可我不想用。”
明沉舟一愣:“為什麽?”
謝病春垂眸,伸手,緩緩脫下手中的樸素的銀戒。
“石以砥焉,化鈍為利,這是我的老師親手做的戒子。”他似乎想起往事,臉上露出一絲淺淡的笑來。
銀戒不過是最簡單的模樣,連着花紋都沒有,卻因為佩戴之人的時常擦拭,色澤明亮。
明沉舟的目光落在那個戒子上,再也移不開視線。
“那是,我老師啊。”
他輕聲說着。
這幾日京城波濤洶湧,事情早已從寧王案,牽扯到羅松文身上,原本門庭若市的院子,眼下早已門可羅雀,
自從三日前,安南使館的那場大火,龔自順的眼皮就一直跳得厲害。
他站在庭院中來回走着,目光空無一人的門口和緊閉的大門之間來回張望着。
“水心,外面如何。”他看到不遠處快步走來的人,臉上一喜,立刻迎了上去。
水琛對着他擺擺手,示意他站着,緊跟着走到他面前,臉色嚴肅地搖頭:“外面都是錦衣衛,東廠的人已經把我們的院子圍住了。”
龔自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東廠的……”
“知道了。”
他最後三字輕得只剩下三個氣音。
“不知,但現在外面的流言就是這樣,也許只是例行公事。”水琛鎮定說道,目光落在不遠處,緊閉的大門前,“老師如何了?吃飯了嗎?”
龔自順苦着臉搖頭。
“不會有事的,他,他不會任由老師出事的。”水琛安慰着。
“你不知道,自從那日老師獨自一人去了西廠,結果看到有人在西廠門口叫罵,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
兩人說話間,只聽到背後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大師兄,四師弟。”背後傳來裴梧秋氣喘籲籲的聲音。
“怎麽了?”兩人一見他大汗淋漓的模樣,心中皆是咯噔一聲。
“我剛才看到東廠的人快馬離城,一打聽才知道是去我們書院了。”裴梧秋滿頭大汗,最後直接伸手抹了一把臉,低聲說道。
“那院子,書本,老師可是一直沒處理呢,到時候一問一看,不就知道了。”
兩人臉色微變。
“知道,知道什麽。”大門被咯吱一聲打開,枯坐了兩日的羅松文站在屋檐下,剛正的面容是一片嚴肅。
“那是你們的小徒弟,是我為我的義子建的梅院,他已經死了,天道不公,讓他死在十二歲那年的冬日。”他目光嚴厲,掃過衆人,冷冷說道。
“他出生在春末,我為他取自放游,就是為了讓他幹幹淨淨地來,幹幹淨淨地走。”
“墓就在我羅家祖墳,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情。”
他性格剛正,一身傲骨,就連說話都是铿锵有力,從不肯示弱半分,不然當年也不會憤然辭官。
三位徒弟看着臺階上的老人,最後拱手行禮:“老師教訓的是。”
“不必為我擔憂,今年入京本不該耽誤這麽久,耽誤你們游學。”羅松文注視着面前的徒弟,輕聲說道,“此番,各自離去吧。”
“老師!”
三人不約而同露出驚恐之色。
“若有人兮天一方,忠為衣兮信為裳。”羅松文目光落在院中的桃樹上,輕聲說道。
“那年他抱着放游來尋我,我信誓旦旦說會愛他,護他,待他如親子,可我現在是已經失約一次了。”
“明澤,上來。”他眼眶似有水意,可定睛看去,不過是細碎的春光。
龔自順眼眶微紅,恭敬上前。
“這東西放好,等時機到了,你知道要如何處理。”他自懷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手心認真地看了最後一眼,最後緩緩交到他手心,手指用力,狠狠抵着他的手心,好一會兒才收了回來。
“去吧,我因為一己私欲強令你們不準出仕,可我看當年萬歲确有明君之像。”
“不論以後發生什麽,忠明君愛小民,你們定要記在心中。”
“老師。”裴梧秋跪在地上,大聲說道,“我不走,我要和老師一起。”
水琛和龔自順也緊跟着跪了下來。
“和我在一起又如何,我教你們讀書,不是叫你們這般迂腐的。”羅松文眉心緊皺,厲聲說道,“都給我起來,去幫我請若清來。”
“老師。”水琛一怔,緩緩擡頭,似有所感地喊了一聲。
“我便說你是最合适當官的人。”羅松文欣慰一笑,淡淡說道。
“當年寧王一案血流成河,結果讓安南勢大,西南百姓至今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我以為這些蠹蟲能得了教訓,可現在看,他們沒有。”
“他們還想借着這些污蔑之話,去圖謀更大的,誅殺之心不死。”他搖了搖頭,“烈火煎熬,夜夜噩夢啊,水心。”
“錢森死了,我可沒死,我沒死,那他就不會死。”
“我不能再失約了。”
羅松文目光微微失神。
水琛看着老師花白的頭發,堅定的目光,突然落下淚來。
“是。”
他叩首,哽咽應下。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快樂,留言發紅包,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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