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明沉舟踏入始休樓時,早已過了子時.

樓內并未點燈,巍巍高樓在夜色中宛若蟄伏的巨獸,錦衣衛巡邏時手中的風燈在夜色中惶然無倚,好似下一陣風就能把它吹滅。

她推門而入時,屋內漆黑不見五指,卻能聽到一陣淺淺的呼吸聲。

“掌印。”她呼吸一頓,踏入屋內。

這間屋子過于空蕩,時常會讓人懷疑是不是真的住了一個人。

她站在黑暗中沉默,可随後還是順着那個若有若無的呼吸聲,朝着一個方向走向,夜風順着門縫擠進來時,常常一往無前,并無阻攔。

那是屋子的正中的位置。

謝病春就在那裏。

她雖看不到,但依舊敏銳地覺着他就在那裏坐着,等着她過去。

“那對祖孫已經招供了。”她在夜色中小心摩挲着前進,慢慢吞吞地說着話,“也許對你有用。”

她的手突然碰上一個冰冷的手指,她吓了一跳,但是手比腦袋快地抓住面前之人的手指。

“抓到你了。”

她雙手握緊面前的手腕,揚眉一笑,唇頰梨渦淺淺,放心大膽地跟着他往前走。

兩人在黑夜中沉默地坐着,各自無言。

明沉舟眨了眨眼,自言自語地打破沉默:“你怎麽不說話,也不問我為什麽來。”

“我就是怕掌印難過,才過來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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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印,我牽着你呢。”

滾燙的手指落在冰冷的手腕上,一點點收緊,知道溫熱的皮肉和清瘦的骨血緊密連接在一起。

“娘娘。”

謝病春的聲音依舊平靜,隐隐聽去宛若泉凍皆咽,吟寒更切。

“你怎麽了?”明沉舟敏銳地靠近他,托着椅子坐在他邊上。

衣裙交疊,繡紋摩挲,隔着兩層單薄春裳能觸摸到他的膝蓋上的硬骨。

“你聲音怎麽不對勁。”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面前的濃重陰影,頭頂的朱釵在空中晃了晃,發出一聲短促清脆的敲擊聲。

被夜色籠罩的人影好似裹着一團漆黑的濃霧,湊近了雖能聞到那股淡淡的梅花香,卻又令人無處可探。

“無事。”謝病春開口,聲音落在她的頭頂,帶着一股涼意。

明沉舟沉默地看着他,她一向能言,也一向懂分寸,自诩對洞察人心之術頗有心得,可今日卻突然不知道如何開口。

這不過是一層過往的傷疤,你固然可以一戳就破,但你終究是舍不得。

是鮮血,是故人,是無法與人言說的疼痛。

是以,她便只能拉着謝病春的手,緊緊握在手心,片刻也不松開。

兩人相對而坐,直到沙漏聲響,卯時不期而至。

混亂的夜色,終于過去了。

漆黑屋內,隐約可見其輪廓的謝病春微微垂首,冰白的面容便逐漸靠近明沉舟,修長脖頸微微下垂,好似一只收翅靜立的鶴,眼底的那點朱紅淚痣便清晰的落在她的瞳仁中。

“娘娘。”

他低嘆一聲,如短日冷光,剎有暗香來。

明沉舟仰頭看他,只是還未看清他眼底的波濤暗意,就被人抱在懷中。

“天亮了。”

鄭樊和楊寶在一側虎視眈眈,羅松文已在東廠,寧王終于浮上水面。

刀已出鞘,不見血不會停止殺戮。

明沉舟輕輕嘆一聲,伸手回抱着他。

學田案并未在朝堂引起太大的波動,因為羅松文入獄的事情實在是太過震驚朝野。

羅松文乃是江南文壇長青松,大周開國以來第二個三元及第的讀書人,敷文書院的院長,當今帝師的恩師,随便哪個名頭拿出去都是能令人敬畏三分的人。

這樣的人已經被關在東廠,原因竟然是收養逆臣寧王遺孤。

“他也不是沒去過東廠,還不是平平安安出來了,依我看算不上什麽大事。”

“這麽說來,羅院長第一次是為何去了東廠,又是為何放出來的?”

“只知道是憲宗朝的事情了,好像是在一個冬天,我記得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雪。”

“啊,你這般說的話,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應該也是寧王案後的那個月。”

“也不知怎麽入的東廠,反正最後是被憲宗放出來的。”

人群圍在東廠門口貼着的告示上,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這麽說,他當真是涉及寧王逆案。”

擁擠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如此低喃了一句,原本吵鬧的氣氛瞬間出現片刻的安靜。

“寧王當初魚肉百姓,禍害西南,可是罪有應得,死了可是大快人心。”

“不論怎麽樣,和羅院長也沒什麽關系吧,不過是認識。”

“瞧你說的,看到了沒,收養逆臣遺孤,可是死罪,這次可不好說。”

“那遺孤呢?”有人又問,“活着還是死了啊。”

有人面面相觑,露出深思之色。

憲宗子嗣如今只剩下萬歲,只有六歲,若是寧王之子還活着,只怕正值年輕,大周怕是要有一場大風波。

“算了算了,我們的萬歲看上去是個有主意的人。”

“是啊,羅松文要是當真做下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定是第一個唾棄他。”

“你放什麽狗屁,羅院長為人最是和善,真的收養又如何,只是心軟罷了。”

“啧,就這樣還要拍人馬屁啊。”

“哼,就這樣就要牆頭兩邊倒了。”

一群讀書人竟然當衆撩袖子吵起來,甚至還發生了肢體碰撞,鬧得動靜頗大,直到東廠的錦衣衛出面,這才把人都通通趕走。

人群最外圍有一人怔怔地看着告示上的字,最後拎着手中的酒壇消失在大街上。

“爹,爹看,有一個小乞丐一早上給人送來的信。”錢清染高高舉起手中的信封,随口說道。

心事沉重的錢若清嗯了一聲,把手中的酒交給錢得安,随後打開信封,随後眉心一皺,直接扔在地上。

“現在知道怕了。”他冷笑一聲,眉眼低沉,“你娘在哪?”

“今天有大集,和小姑姑出門買東西了。”錢清染把信封撈過來,也跟着似模似樣地看了一眼,眼巴巴地交給一側的錢得安。

錢得安一看,眉心也跟着皺了起來:“戴伯父這是什麽意思?他在懷疑……掌印……”

“安憫冉雖性格暴躁,但能走到這個位置,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一腔愛國忠君之心,可他走到這個位置,靠的是自己嗎,是明笙那畜生,是靠他們踩着寧王的屍體才爬上去的。”

他神色冷淡地說着:“現在知道怕了,想要求和,也要看別人答不答應。”

錢得安手指卷着信封,半晌沒說話:“明笙一死,他便懼了,聽望星說,他已經許久沒上過戴府了。”

“自然是不敢,安憫冉只是愚忠,人卻不傻,只怕是察覺到他和明笙的事情……”

大門突然被輕輕敲響,那動作極輕,生怕別人聽見一樣。

“不會是安兔子吧。”錢清染嘟囔一聲,準備起身去開門。

錢若清一愣,伸手把兩個小輩攔住:“這幾日除了我和你娘,還有你們小姑姑,誰來了也不許開門,也不許出門了。”

錢清染懵懵懂懂,扭頭去看錢得安。

錢得安擰眉,随後說道:“知道了,我會看着柔柔的。”

他目光嚴肅地掃過一雙兒女,這才快步走去開門。

大門一打開,第一眼就看到一個身形年級和錢得安相似的一個男子。

“望星。”他一愣,目光下意識掃了一眼門外,“是來找如山的嘛。”

安望星一見他就先一步紅了臉,手指緊緊擰着,眼角下意識朝着外面掃了一眼。

錢若清一愣,下意識緊跟着踏出一步,朝外看去。

“哎哎,錢叔錢叔,是我一個人來的,我爹沒來,你千萬不要生氣。”

安望星先一步搶先開口,腦袋和手都各自飛快搖了起來,展開手攔在他面前。

臉上寫滿了驚慌失措和不打自招。

院中,錢清染噗呲一聲笑起來,對着錢得安笑說着:“一只暴躁的大老虎是怎麽生出一只芝麻膽的小白兔的。”

錢得安拍了拍她腦袋,無奈說道:“不敬長輩,找打是不是。”

“要見便見,使喚孩子當擋箭牌做什麽。”錢若清冷笑一聲,反手又把安望星溫柔送進屋內,“去和如山他們玩吧。”

安望星一步三回頭地入了內。

“怎麽回事!開心一點!”錢柔柔大力拍向他後背,大大咧咧地說着。

“我爹非要來的,我怕他和錢叔起沖突這才跟來的。”安望星龇牙咧嘴地揉着後背,小聲說道。

“今日下朝,爹發了好大一個脾氣,馬車到了戴府門口停了半炷香又走了,在路上走了好久,這才來這裏的。”

他一雙眼睛極大,水潤烏黑,當真如錢柔柔說的一般,像一只無辜的小白兔。

“是不是因為……”他嘴巴微微一動,發出一聲低喃,“寧王啊。”

羅松文因為涉及寧王一事被抓,如今可是京城最熱鬧的事情。

“大/炮今天啞火了?”門口,傳來錢若清的譏諷聲,“堵我門口,想要讓我看看你的威風是不是。”

“無事不登三寶殿,安大/炮這一臉哀怨給誰看。”

錢若清身形高挑清瘦,面容白皙斯文,平日裏總是溫溫和和的,看上去極好說話,而他對面的安憫冉則是身形高大粗壯,面容紫紅粗犷,一開口就是大嗓門,隔着三間院子都能聽到他的餘音。

可眼下這情形卻是錢若清撸起袖子,安明然縮起脖子,完完全全颠了個倒。

“完了,爹好生氣,快跑。”錢清染一手拉着一個,飛快地跑了。

“讓我進去,我有話和你說。”安憫冉見小輩都走了,這才抿了抿唇,粗聲粗氣地說着。

“有什麽這裏說就算了。”錢若清紋絲不動地堵在門口。

安憫冉咬牙,上前一步,踩上臺階:“院長進了東廠,楊寶定會下死手,你就不着急。”

錢若清冷眼看他。

安憫冉呼吸加重,噴在他臉上,臉上露出掙紮之色,紫紅的面容因為扭曲而猙獰。

“我,我知道了一些事情。”好一會兒,他才輕聲說道,“他是我恩師不假,可,可做做下了這麽大的錯事,我,實在是……寝食難安。”

“當年之事,你不知曉,戴和平還能寫信求饒,你卻是要裝不知。”請若清譏笑着,“你們三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現在你要跳出來說不知情。”

“好大的笑話。”

安憫冉沙包大的拳頭握緊,發出咯吱聲響,整個人陰沉又暴躁,好似下一口氣就要拎着拳頭打人。

——“不會打起來吧。”

——“要沖出去嗎?”

屋內門窗下齊刷刷探出三個腦袋。

“閉嘴。”錢得安冷淡呵斥道。

“哦。”錢清染和安望星讪讪應下。

“我,我真不知,我若是知道……”安憫冉咬牙切齒地說着,眼底露出憤怒之色,可随後看到錢若清冷淡的視線,怔怔地看着他,臉上露出失望錯愕之色。

“你,你不信我。”

錢若清看着他,不說話。

明笙是一個白眼狼,他爹盡心竭力培養他,卻被他害的丢官棄爵,含恨而終,害的小妹痛苦一生,舟舟半生磨難,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人。

戴和平是個表裏不一的軟耳朵,一心跟着他的恩師湖作為非,一個醉心權利的僞君子。

可安憫冉不一樣。

他性格暴躁愛怒,脾氣執拗剛正,行事粗魯直接,卻,不是為非作歹的性格。他們是同窗,是好友,只是到最後分道揚镳罷了。

“我沒有。”安憫冉一拳砸在大門上,大門發出咯吱一聲吱呀一聲巨響。

——“門,我家的門!”

——“我修我修,我等會就去修。”

——“閉嘴。”

——“哦。”

“我若是做下這等狼心狗肺的事情,我便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轟,屍體無人……”

安憫冉大聲發着毒誓,目光緊緊盯着錢若清,神色悲憤難堪。

錢若清笑容一窒,随後呲笑一聲打斷他的話:“人都死了,我管他身後如何。”

他側身,譏笑道:“記得把我的門修好。”

安憫冉一愣。

錢若清不再搭理他,反而拎起酒壇,目光朝着屋內一掃,結果和三雙圓溜溜的眼睛直直對上。

“打擾了。”

錢清染不虧是明沉舟都佩服的人,小手一拉,直接把窗戶撥拉下來,腦袋一縮,窗戶一阖,溜了。

“你今日來是做什麽?”錢若清滿肚子的憤懑倏地消失幹淨,垂眸說道。

“有個東西,也許你有用。”背後傳來安憫冉故作平靜的聲音。

————

“十日了,所有能過的刑都過了一遍,人都快不行了,可羅松文那硬骨頭只承認自己确是收了寧王之子做徒弟,但他早就死了,提起謝病春便是不願多說的模樣。”

“他一向厭惡謝病春,聽人說便是聽也聽不得他的名字,這個反應也是正常。”

今日內閣值班的是鄭氏父子,楊寶自東廠匆匆而來,身上的血腥味遠遠就能聞到。

他坐在一側,陰沉說道。

“那又如何,往死裏下手,你們東廠不是十八般酷刑嘛,還奈何不得一個糟老頭。”躲在外堂的鄭江亭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驅驅血氣,無情說道,“弄死便弄死算了。”

“是不是認錯了,寧王幼子不是謝病春。”楊寶并不理會他,只是繼續對着鄭樊說道,“萬歲應該不像處死他,下了命令不準上大刑。”

“是不是哪有這麽重要。”鄭樊咳嗽一聲,細聲細氣說道,“只是送他去死的名目罷了,真真假假又何須明了。”

“那若是實在問不出來呢?”楊寶眉眼低壓,陰霾問道。

鄭樊擡眸,衰老的眼皮微微掀起,聲音平靜而冷淡:“那就留不得他了。”

楊寶蹙眉:“你要我……”

他比劃了一個手刀的手勢。

“人在我東廠,死在我這裏,萬歲那邊可不好交代。”

鄭樊搖了搖頭,溫和說道:“自然不敢讓禀筆冒如此大不韪之事,再者,禀筆殺的人哪裏比得上萬歲殺的人。”

“你的意思……”楊寶一愣,随後臉上露出警惕驚疑之色,只是很快便又掩了下去。

“實在問不出便算了。”鄭樊視若無睹,只是拿着帕子捂着嘴又是咳嗦了一聲,“此事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謝病春再翻滾也翻不出花來。”

楊寶沉默。

“只是如今謝病春再查學田案。”鄭樊話鋒一轉,“我那不争氣的門生陷了進去,如今被抓入西廠也不知生死如何。”

楊寶冷硬說道:“東西兩廠互不幹涉,這事我怕是幫不了您。”

鄭樊嘆氣,聲音低沉,頗有示弱之色:“哪裏敢勞煩楊禀筆和謝病春那煞神對上,只是謝病春此刻一定是準備反殺我們一局,我那門生只怕要被屈打成招。”

他嘆氣,臉上露出悲鳴哀痛之色。

“趙傳一向有孝心,也是受我之累這才被謝病春抓走,也不知道現在是死是活,便是胡亂說出什麽便也算了,只求能保他一名,也是萬幸。”

楊寶眉心緊皺。

“你也是被封禀筆救過的人,你對他如師如父,極為敬重,想來也能體會我的心情。”鄭樊手中的帕子被微微收緊,放低聲音,溫和說道,“是嗎,楊禀筆。”

楊寶嘴角緊抿,好一會兒才說道:“等我回司禮監打聽打聽,但也做不得什麽。”

鄭樊立馬露出笑臉,感激說道:“這已經是極好了,多謝楊禀筆了。”

楊寶走後,鄭江亭這才冷哼一聲:“一條狗,得意什麽。”

鄭樊把帕子放在一側,并不說話,臉上早已沒有剛才的溫和之意,反而冰冷地有些駭人。

司禮監至今都能被謝病春一手遮天不是沒有道理的。

一個兩個都是扶不起來的阿鬥。

難得有一個心智頗佳的黃行忠,卻是偏向謝病春的。

可惜了。

“不過拉着一個糟老頭子做什麽,不是說目标是謝病春嗎。”鄭江亭端着茶盞回了內殿,動了動鼻子,悶聲說道。

“殺了他,謝病春也跟着自殺不成。”他沒心沒肺地讪笑着。

鄭樊斜了他一眼不說話。

“殺人有什麽難的,誅心才是上策,我要的就是他奔潰。”他淡淡說着,“我就是要一個個殺了他的人,讓他跪在我面前求饒。”

鄭江亭一臉不屑。

相比較他爹的沉穩,他總是信奉武力壓倒一切。

“人找到了?”鄭樊深吸一口氣,随後冷聲岔開話題。

鄭江亭臉色一僵,撇開臉說道:“沒,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就是沒他們的消息,一定是被謝病春藏起來了。”

鄭樊斜了他一眼,頗有恨鐵不成鋼的一位:“不是他還能是誰,叫你殺個老弱婦孺都失敗了,還有臉生氣。”

“還不是那老婆子兇得很,不然早就一刀一個了。”

“若不是你輕敵,刀都架人脖子上了,還要任由你……”

“爹。”

“別叫我!”鄭樊揉了揉額頭,半晌後才說道,“這幾日你就死盯着學田案,花船酒坊都不要去,不要給我惹事。”

“我哪裏惹事……”

“你去問問宮中的眼線,瑤光殿這幾日可有什麽異常。”

鄭江亭臨走前,突然聽到自家爹奇奇怪怪的問題,不由撇了撇嘴。

“不是說不能動太後嗎,終于是要下毒嗎?”

鄭樊呼吸一頓,随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滾!”

————

“問出來了。”西廠內刑堂彌漫着濃重的血氣,架子上挂着的人早已沒了人形,四肢,頭顱各有各的奇怪模樣。

謝病春面前的血跡在燭火照耀下泛出作嘔的光,可他依舊神色冷淡疏離,對面前慘狀視若無睹。

陸行身上都是鮮血和皮肉,遠遠站在一處地方,語帶嘲諷。

“那批武器和當日鄭樊寫的信都在他在京郊的一處別院裏。”

“他對鄭樊倒是忠心耿耿,但一直提防着自大狂妄的鄭江亭,鄭樊年紀大了,他生怕鄭樊一旦去了,鄭江亭就把他們這些老人全都除去,這才留了一手。”

“去年他送安南大皇子胡呈兒上京就存了辭官的念頭,卻又怕鄭江亭使壞不給他好去處,便把這批東西都帶上了。”

“現在看來他想的沒錯,他的吏部調令遲遲不曾下來,鄭江亭果然看不上他。”

陸行冷笑一聲。

謝病春并未說話,只是接過那張蓋着血淋淋手印的紙張上看了一眼。

“帶人去找,請個大夫來,人不要死了。”

他低聲說道。

一側的錦衣衛點頭應下。

“回宮吧。”

刑堂內的燭火燒到底,發出難聞的問道,謝病春這才驚醒,低聲說道。

“是。”

陸行抱拳,跟着他背後走了幾步,踟躇說道:“如今證據也算充分,掌印要不要,給羅院長……”

自從知道羅松文是掌印的恩師,他便是提也不敢提,想也不敢想。

他是西廠的人,手中過了這麽多人,自然知道一旦人進了東西兩廠會遭受什麽。

只要這個念頭在腦海中稍微晃過,他便吓得呼吸驟停。

羅松文已經六十了,是一個摔一跤都能出人命的年紀。

謝病春并未答他,只是快步走着,下擺處的玄色花紋在燭光中熠熠閃光,撐着冰白的臉上越發沒有血色。

“掌印,娘娘中毒了。”

剛出了刑堂大門,日光初見,便見一個錦衣衛按劍匆匆而來。

陸行大驚,急切質問着:“怎麽會中毒!”

“被人下毒的……掌印。”

“跟上,繼續說。”陸行緊跟着謝病春的腳步,咬牙說道。

“人被當場抓住,只是立馬服毒自盡了,幸好萬歲身邊的那只貓打翻了甜羹,娘娘又當機立斷嘔了出來。”

陸行心中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

謝病春身上冷意不減。

西廠大門錦衣衛森嚴,往常要走兩炷香的時間,今日只走了一炷香,只是謝病春剛剛出了大門,卻被一個小孩攔住。

“走開。”錦衣衛攔着撲上來的人,厲聲恐吓着。

小孩被刀劍擋着,臉露畏懼之色,他渾身髒兮兮的,唯有一雙眼睛黑亮得有些吓人。

“這只是第一個。”

他表情懵懵懂懂,說話的話卻又莫名陰森可怕。

青天白日,生生逼得人生出寒毛。

陸行瞬間握劍腰間佩劍。

謝病春眉眼間的疏離冷淡之色,瞬間被噬人的煞氣所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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