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爹當真是厲害。”

夜色漆黑,刑部大牢被人推開一條縫,瘦長地身影借着月色笑死在玄鐵大門後。

牢房內散發出不通風的臭味,桐油燒得牆壁漆黑,牆上燭火不甚亮堂,不少人被這個動靜驚醒,發出不似人聲的嘶吼。

那人披着黑色披風,頭戴罩帽,只露出一截消瘦的下颚,黑色皂靴停在一處稍顯幹淨的地方。

她站了好一會兒,才繞過正前方的主道,去了右側的一條小道上。

那條路的盡頭都是關押特殊人群。

一踏入小道,原本難聞的味道都瞬間消失,但屋檐自上而下呈俯沖之勢,越發低壓。

這裏布置的有些不同,每個牢房都是獨立的,裏面的人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裏面,只有一條完完全全的甬道。

每間牢房都格外幹淨,門口挂着兩盞油燈,照亮出房中的模樣,足夠明亮卻又照得人不知日夜變化。

不巧的是,三日前,這裏剛剛關押了三位極為特殊的人,守衛的人也都換成了錦衣衛。

那黑衣人快步朝着走去,最後停在最裏面的一處牢房內。

牢房內,一位年邁老人背對着牆,披頭散發地坐在床上。

“爹。”激動的聲音自兜帽中響起,随後兜帽被掀開,露出一張激動的臉。

正是鄭江亭。

鄭樊眉心一蹙,慢慢吞吞地扶着床墊轉過身來,慢聲說道:“你怎麽來了?”

鄭江亭臉上是按捺不住的興奮:“刑部本就是我們的人,錦衣衛現在都在楊寶手中,不過一句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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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日來是給爹報喜的,一切盡在爹的掌握中,萬歲竟然真的按照爹想得,選擇賜死羅松文,翻案寧王案。”

鄭江亭雙手握拳,在牢門口來回踱步,興奮之意絲毫不減。

“寧王案翻便翻,趙傳這厮也算硬氣,當真把所有事情都扛了過去,寧王案便也和爹完全沒有關系。”

鄭樊眉頭緊皺,緩緩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你今日冒昧前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

鄭江亭一愣,察覺到爹身上的不悅之色,立馬解釋着。

“明日就是羅松文處死的日子,萬歲竟然讓太後去送毒藥,還清空西廠,給了他極大的體面,不過總算是大事終了,我是來個爹報喜的。”

“太後親自去的?”鄭樊一愣,緩緩問道。

鄭江亭點頭,譏諷道:“我猜太後是為了給謝病春留出見羅松文的時間,哼,我這就讓楊寶去抓人,務必把這對狗男女抓到,讓他們顏面盡失。”

“鄭江亭!”鄭樊重重敲了一下床鋪,怒視着面前之人,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若是腦子進了水就去外面曬曬太陽,少給我惹事,太後的事情,你便是碰也不要碰。”

“爹還不是給太後下毒了。”鄭江亭不服氣,小聲反駁着。

鄭樊氣得深吸一口氣,花白的眉心不耐地皺了起來,可卻還是開口解釋道。

“我當日下的毒是為了太後嗎?那個小宮女一查便知,我不引過去,輿論如何鬧大,但我行此事大目标又二。”

“一為警告謝病春,二為引誘謝病春前來,從而令萬歲勘破太後和掌印的不倫之事。”

鄭江亭悶悶嗯了一聲,顯然并未放在心上。

“用得着這麽麻煩嗎?”他嘟囔着,“爹做事就是麻煩,瞻前顧後,猶猶豫豫。”

鄭樊深深看了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顫顫巍巍上前,看着面前掩不住神色的人:“我教你辦的事情都如何了?”

鄭江亭挂不住臉,仰着下巴,梗着脖子說道。

“都辦了,院子被我收拾的幹幹淨淨,我就說趙傳這人不行,竟然還藏了一手,幸好爹爹看透他,這才迫得他将功贖罪,不過西廠比我想的要來得快,所以我只帶走了信件,武器沒帶。”

鄭樊握着欄杆的手一頓,眉宇間的怒色瞬間被立馬質問道:“不是提早跟你說了嗎,趙傳熬了西廠這麽久的酷刑才吐了出來,你又怎麽和謝病春撞上了。”

鄭江亭抿着唇,不說話,抓着黑色披風的一角花紋,一聲不吭地盯着地面。

“鄭江亭!”鄭樊心中大驚,神色大怒,狠狠拍了一下欄杆。

“你,你是不是要害死我們,趙傳為何有了逆心,你心裏不清楚,他畢竟為你老爹買過命,留過血,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你但凡對人客氣一點何至于此。”

“他現在是為我頂罪。”鄭樊靠近欄杆,層疊衰老的眼皮被掀起,露出銳利憤怒的瞳仁,“我是老了,可我還沒死呢!”

鄭江亭見當真把老爺子氣到了,連忙低頭認錯:“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我就是看不慣,他整日把爹挂在嘴邊的樣子,而且沒有信,謝病春那閹人也翻不出花來。”

鄭樊捂着胸口直喘氣,連着聲音都瞬間弱了下來,但眉宇間的厲色卻又煞氣逼人。

“你懂什麽,錢森擺了我們一道,當年竟然悄悄去過西南,還碰上過義軍,撿到那批武器,這些年,錢家一直隐居在明前巷,示弱麻痹我們,就是為了等這個一天。”

“羅松文是個古板的性子,想要謝病春徹底甩開現在的包袱,這才讓我們鑽了空子。”鄭樊臉色極差,眼尾惡狠狠掃過鄭江亭,帶着久經沙場的戾氣。

“你覺得若是他們兩人聯手,我們前面做的這麽多,還有什麽用。”

鄭江亭這才露出一點慌意,急忙問道:“那如何是好。”

鄭樊眼皮垂落蓋住雙眸,轉身緩慢地坐回到床榻上,盯着牢籠錢忽明忽暗的油燈。

“你即刻派人去西南,錢家不過一群文人,若是遇到上京的人……”

鄭樊的聲音在昏暗的燭光中陰森狠厲,好似噬人的鬼魅。

鄭江亭臉上懼意逐漸消失,耷拉的眉眼瞬間鮮活起來,連忙應下:“我這就去辦。”

“如深。”

鄭樊盯着正要離去的黑色背影,低聲叫了他一聲:“我與你母親微末相識,年少成婚,恩愛十年,奈何天不庇佑,生下你沒多久,她便去了,我膝下也只有你一個獨子。”

鄭樊閉眼,整個人被微弱的光芒籠罩着,花白的頭發在此刻便顯得格外清晰,這也預告着面前之人是真的老了。

鄭江亭不解,扭頭去看牢房中垂垂老矣的人。

七十高齡,若是放在常人身上早就致仕,安享晚年了,可他卻因為憲宗挽留,也為了他背後的龐大門生,一直走到現在。

首輔的位置,他一坐就是三十年,身邊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只有他的兒子一直陪在他身邊,當真是冷暖自知。

“爹。”鄭江亭莫名心悸,低聲喊了一聲。

“只要此事圓滿結束,你我父子二人再無敵手。”鄭樊并未睜眼看他,只是繼續說道,“我也老了也該退了,未來便要你一個人了。”

“爹說什麽呢?”鄭江亭嘴角僵硬,微微抽動,“小皇帝才離不開你。”

“謝延不似明宗憲宗,乃是一個胸有溝壑,雄才大略的萬歲,你今後切莫咋咋呼呼,也不可輕視小瞧他。”

鄭江亭大聲喊了一聲,打斷他的話:“爹。”

“這事等您出來說行嗎。”

鄭樊沉重地将腿挪到床上,不再說話。

鄭江亭咬牙看了他最後一眼,這才低聲說道:“我先走了,再過幾日,我一定來接您。”

鄭樊看着那人的背影逐漸消失,這才低聲說道。

“不過是想求一個善終。”

“善終。”一牆之隔的黑暗之中,傳來一聲古怪的譏諷聲,就像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

啪嗒一聲的銅片聲混在燭火噼啪聲中。

黑夜中只能依稀看到兩個身形一坐一站。

“放游。”坐着的那人輕聲喊了一聲,竟是龔自順。

“鄭樊心智當真鮮有敵手,這般連環扣都在掌握之中。”他整個人都有些低沉,說的話也總是吊着一口氣,“只是去西南之事,我還是要去的。”

“那日老師尋了若清,我和你幾位師兄都在一旁聽着,當日是我攬下這些事情。”他的目光自黑夜中穿過,落在角落中站着的人。

“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老師死局已定,若清還在牢中,前面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可能退卻的。”

他們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兇險,也許每一步都需要搭上一條人命。

老師,摯友,都已經義無反顧地走了上去,他作為大師兄,自然不能讓諸位師弟冒險。

他當日先一步接下此事,便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

謝病春身形極高,腰背如刀,就像一截翠綠的竹,若是繃到極致便會驟然斷裂,可誰都不知道哪一步是極致。

“我必須把他們帶到京城。”龔自順收回視線,低聲說道。

“我讓陸行和你一起去。”謝病春的聲音在黑夜中顯得有些沙啞。

龔自順一驚,連連擺手:“不用,你如今情況也兇險,他是保護你的,我到時雇傭镖局即可。”

“見血的買賣,又是去往西南,沒有镖局願意接。”謝病春似乎側首去看他,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帶着冷沁沁的冷意。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龔自順咬牙說道。

“可這會來不及。”

角落的身影微微一動,他走路極輕,就像一只輕盈的貓,悄無聲息便走到龔自順面前。

“陸行原是西南軍虎贲将軍陸明忠獨子,當年陸明忠因寧王案觸怒謝言開,後拒不認罪,被滿門抄斬,陸行因為忠仆用自己的孩子替他一命,這才活了下來。”

龔自順一驚。

“他自小就是野猴子,你帶他去西南,一路上也方便,且他武功高強,你有謀,他又勇,保護那群百姓并無難度,最重要的是你,不需要提防他。”

謝病春的聲音朦胧着夜色,便極具誘惑力。

龔自順沉默。

“你自小就能言,騙起人來一點破綻也沒有,我猜不透你想的,卻也不想讓你為難,而且你已經這麽打算,我便是再拒絕,明日陸行說不定就成了镖師。”他無奈說着。

謝病春并未說話。

“這麽多年當真是一點也沒變。”

他輕聲感慨着。

夜色朦胧,聲帶懷念。

————

子時刑部,看似悄無一人,仔細看去,各個角落裏卻都是站滿了人。

謝病春悄無聲息地從側門離開,剛一出門,便看到不遠處安靜停着的馬車。

那是一輛格外簡單的青布馬車。

馬車邊上站着陸行,正靠在車轅上,和帶着鬥笠的人說着話。

“刑部早有人歸化掌印了,不會有人知道的。”

“東廠的錦衣衛最是廢物了,扯扯頭花還可以,哪裏比得上我手下的錦衣衛。”

“娘娘這般出門,萬歲知道嗎?”

“不是說掌印還沒出來嗎。”

“啥意思啊,你看我後面幹嘛……”陸行摸着腦袋回頭,一眼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燈火闌珊處的人。

明月高懸,衣擺沾漉。

“掌印。”

他臉上笑容一頓,立馬規矩站好。

謝病春披着大紅色的薄披風靜靜垂落在兩側,一半是光亮,一半是陰暗,披風上的花紋暗色流光,沉默而華麗。

他的目光落在青布馬車上,漆黑的眸光喊着氤氲的光,如輕月籠雲,霜白清冷。

“回西廠。”他眉眼低垂,輕聲說道。

陸行一怔,下意識扭頭去看英景。

英景眉心緊皺,欲言又止。

陸行剛準備說話,卻見一道冰冷的視線落在臉上,頓時後脖汗毛四起,對着英景連連搖頭,按劍快步朝着謝病春跑去。

謝病春神色冷淡疏離,連帶着大紅色都多了份月湧江流的肅殺冷色。

陸行硬着頭皮,喃喃喊了一聲:“是娘娘。”

謝病春收回視線,他想要去摸指尖的銀戒,卻又破了一個空,手指便不由蜷縮起來。

“謝病春,你打算躲我到何時。”

兩人沉默轉身離開的瞬間,背後傳來一聲憤怒的質問聲。

“娘娘發了兩天高燒,今日一退燒便出宮了,等掌印到現在。”陸行連忙說道,“人都瘦了一大圈了,剛剛還在馬車內小憩呢。”

謝病春眉心蹙起:“為何沒人……”

“娘娘!”背後傳來英景着急的聲音。

謝病春連忙轉身,就看到穿着青色衣衫的人拎着裙子跳下馬車。

她當真如陸行所說,病了一場,臉都瘦了一圈,下馬車的時候,還踉跄了一下,差點摔倒。

謝病春手指微動。

“娘娘,小心。”英景眼疾手快,把人扶着,“娘娘大病初愈。”

“謝迢,你若是不過來。”

明沉舟站在車轅前,下颚尖尖,唇色發白,淺色的目光倒映着餘光燈盞,好似發着光一般,一字一字,認真說道。

“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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