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番外五
謝迢見了人表哥才知道為何這個小姑娘能認錯哥哥,因為她表哥錢得安和他披了同色的大氅。
原來是認色不認人。
謝迢不知為何有些想笑。
“表哥!”小姑娘晃着兩根紅繩,跟個小炮彈一樣沖出去,一腦袋紮進面前少年懷中,直把人撞了一個踉跄。
“這麽還怎麽莽撞。”一個溫柔地女聲在背後響起,“叫你別亂跑你還亂跑。”
“怎麽摔了。”
說話的夫人穿着深青色的長裙,清麗嬌媚的容顏被長街兩側的燭火籠罩着,露出和小姑娘有七/八分相似的面龐。
她見人灰頭土臉的,連忙把人抱起來,擔憂問着。
小姑娘抱着她的脖子,噘着嘴,委委屈屈地地說着:“沒有亂跑,是被人擠走的。”
“京城人好多,還有壞人。”
她肥嫩的小手相互掐着,腦袋不高興地轉了一下:“拉舟舟頭發,還脫舟舟的大披風。”
“是碰到人販子了嗎?”一側的錢得安緊張問道,“有沒有受傷啊。”
“沒有,是這個漂亮哥哥救了我。”小姑娘搖搖頭,突然眼睛一亮,伸出手高興地指着身後一直沉默不說話的謝迢,淺色的滾圓眸子露出燦爛的笑意。
她在娘懷裏蹬了蹬腿,掙紮着想要下去。
錢沁無奈只好把人放下。
只見沉舟跑到謝迢身邊,仰頭笑問道:“哥哥去我家玩嗎?”
謝迢看着她唇角那點深深陷下去的梨渦,搖了搖頭:“我要去找我師兄了。”
“哦。”小姑娘緊緊拉着他的手不放,嘴裏應着,手卻是牢牢把人抓着。
“你師兄在哪?”錢沁見舟舟纏着的小孩也不大,上前笑問道,“這裏人太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謝迢仰頭看着面前溫柔的女子,突然拱手行禮,恭敬喊道:“嫂子。”
錢沁大驚,仔細打量着面前之人,猶豫問道:“是三殿下嗎?”
謝迢擺手:“叫我放游即可,嫂子和四師兄一起出來嗎?”
他手一動,沉舟的手立馬追了上來,一得空就把他的手牢牢握住。
冰白細長的手指被雪□□嫩的小手緊緊握着,就像碰到一個新奇的玩具,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我年前随我父親從錢塘述職回來,今日夜市熱鬧,這才和水心帶幾個小孩出門逛逛。”
錢沁一邊解釋着,一邊見舟舟這等模樣,對她的小心思一清二楚,不由扶額無奈說道。
“我送你回去吧,你一個人獨自在外面也太危險了。”
謝迢有些猶豫,朝着外面看了幾眼。
“沒事的,我讓府丁去路上,碰到師兄師弟,跟他們說一下。”錢沁說話格外輕柔,一笑起來嘴角的梨渦便深深的陷了下去。
謝迢下意識低頭去看身側的小姑娘。
小姑娘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麽,緊緊盯着他的手,嘴角緊抿,那點小小的梨渦便落了出來,格外天真稚氣。
“麻煩嫂子了。”他輕聲說着,細長的手剛一動,就被滾燙肥膩的小手緊緊抓着。
“牽牽手。”小姑娘仰着頭,一本正經地說着,“不要丢了。”
小姑娘說話又甜又軟,就像一顆滾燙的元宵,輕輕一戳,柔軟的面皮就能陷下一般,可愛極了。
謝迢也不知為何,見了她便想笑。
他一笑,眉宇間的冷淡疏離便如初雪融化,幾近春意。
沉舟呆呆地看着他,圓嘟嘟的小臉露出呆滞之色,随後越發緊地拽着謝迢的手:“哥哥真好看。”
漂亮的人更不能丢了!
錢沁無奈地撫了撫額。
自家姑娘什麽都好,就是一看到漂亮的人就走不動路。
“舟舟,放開哥哥,走,我帶你們先回老師家。”錢沁伸手去夠兩個小孩的手,扭頭又去看一直緊緊跟在自己身側的省心的小孩,仔細說道,“如山,你可不能丢了。”錢得安自小就穩重,認真點頭:“知道了,小姑姑不要擔心。”
“沁兒,舟舟!”就在此時,背後傳來一個歡喜的聲音。
衆人扭頭,只看到穿着深藍色衣衫的男子抱着一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女孩,自人群中匆匆擠了出來。
水琛一向是幾個師兄中最會打扮的,寬衣博帶,玉冠竹扇,可現在卻只剩下狼狽。
“柔柔。”錢得安上前,熟練地接過小孩,輕聲哄着。
三四歲的小女孩抽搭搭地趴在他肩頭這才止住了哭。
“哥哥。”小孩子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哭得有些累了,躺在他壞中閉上眼。
“你怎麽這麽狼狽。”錢沁見他這個模樣,不由失笑。
水琛抹了一把額頭的熱汗,無奈說道:“一轉身舟舟不見了,再一看你和如山也不見了,柔柔又被耍雜技的人吓到了,哭得厲害,我還差點被當成人販子抓走了。”
“笨笨。”沉舟大聲嘲笑着。
“叫你別亂跑,你還亂跑……小師弟。”水琛這才看到一直不說話的謝迢,大驚失色,“你也丢了!”
“對哦,我撿到了。”沉舟舉起兩個人的手,小臉紅撲撲地說着。
“你跟誰出來走丢的。”水琛皺眉,“我帶你回老師那邊,免得老師着急了。”
“跟着二哥和五師兄出來的。”謝迢解釋着,“不是丢了,是剛才放煙花,一下子湧進太多人了,我和他們沖散了而已。”
水琛臉上露出了然之色:“我就知道,也只能是他們兩個了,是偷偷溜出來的吧?”
謝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年前剛病了一場,好好歇息才是。”水琛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仔細探了一下,“累了嗎,要不我去叫輛馬車來。”
一直看着他的水沉舟,皺了皺眉,“哥哥病了啊。”
她眉間緊緊皺起,握着他的手心,放在自己滾燙的臉上,随後一本正經說道:“确實好冰哦,但是也好香哦,梅花的味道。”
謝迢垂眸,小女孩的手只有巴掌這般大,貼着冰冷的手心,格外肥膩灼熱,好似他只要微微一動就能把這張側臉握在手心。
水琛看得眼皮子一跳,連忙伸手,把兩人的手分開,咳嗽一聲:“還是回家要緊,我照顧你們兩個,如山抱着柔柔跟緊你姑姑。”
水沉舟想去撈謝迢的手,卻被他爹不經意地牽手給直接止住了,只好噘着嘴,一聲不吭地走着。
一行人走到一半,正好看到謝遠拉着謝迎,胡承光拉着龔自順在路上着急地問着人。
兩個闖禍的人一臉灰敗,大冬天竟熱出一頭汗來。
“師兄,大人。”水琛連忙喊人,“這邊。”
“找到了找到了!”謝遠遠遠就看到自家弟弟,一本三尺高,“小迢,小迢,你沒事吧,嗚嗚嗚,我差點以為我活不過今夜了。”
謝遠一把抱着自家弟弟,欲哭無淚地說着:“我就一眨眼,你怎麽就不見了。”
“小師弟。”胡承光也吓得夠嗆,一張漆黑小臉也泛出青色,“我不見了都比你不見了好,我只敢拉着大師兄來找人,根本不敢讓老師知道。”
“我也是!”
兩個難兄難弟面面相觑,就差抱頭痛哭了。
“還有理了!”謝迎氣急,一人一個後腦瓜子,那兩個人撥開,這才蹲下身,仔細看着自家小弟,“你披風下擺怎麽髒了,發生什麽了?”
謝迢冷淡地搖了搖頭:“沒事的,是剛才有個人販子要拐走舟舟,我捏着泥巴把人吓跑了。”
“舟舟。”謝迎扭頭下意識去看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小女孩。
那小姑娘紅色的披風到處都是泥土,頭發也散了下來,可皮膚雪白,眼睛也格外得亮。
“是我哦。”小女孩注意到他的視線,咧嘴一笑,長而卷翹的睫毛微微一彎,好似琉璃的眼珠便露出燦爛的笑意。“好漂亮的小姑娘啊!”謝遠眼睛一亮,“你就是水師兄家的寶貝獨苗苗啊。”
“啊,怪不得四師兄藏起來不給我們看,真可愛啊。”胡承光也擠在水沉舟面前,緊跟着長嘆一聲。
“胡說八道。”水琛的手也跟着打了一下胡承光的腦袋,把觊觎自己女兒的人都趕走。
“你去京兆府,讓唐圓行注意一下,街上有人販子。”謝迎把謝遠支走,憤憤說道,“我看今日路上錦衣衛也懶懶散散,黃興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罷了,殿下莫急,我們先回去再說吧。”龔自順溫和開口說道。
一行人匆匆回到羅松文的院子,遠遠就能看到院中燈火通明。
胡承光一驚,站在原地不肯走了:“完了完了,不會被發現了吧。”
“自然被發現了。”龔自順抱臂,皮笑肉不笑地說着,“你差點惹下大禍,我之前也怕人販子把人帶走了,就讓讓人幫忙圍住城門了。”
謝迢即是羅松文的小弟子,更是皇家的小殿下,丢了可是大事。
“那我不是死定了。”胡承光面如土色,喪氣說道。
謝迢安撫着師兄:“沒事的,就說是我自己的問題。”
胡承光耷拉着眼尾,掃了一眼衆人,最後垂頭喪氣地說着:“罷了,今日是我考慮不周,應該拿個繩子把小師弟和我一起綁起來才是。”
一行人回了院子,自然也是一同責難安慰。
沉舟早已累得趴在水琛的懷裏睡了下去,小臉鼓鼓地壓着,眉心緊緊皺着,看上去頗為不安。
“要不要請大夫看看。”羅松文看着四徒弟懷中睡過去的小女孩仔細問道,“受了驚,小心晚上起燒。”
“晚上我會注意一下。”水琛摸了下小孩的額頭,低聲說道,“我送她回去休息了。”
“去吧。”羅松文溫和點頭。
一直站在老師身側的謝迢擡眸,目送小姑娘遠去。
原本擁擠的大堂一下子就散的只剩下羅松文和謝迢兩人。
“晚上可以傷到了?”羅松文低聲問道。
謝迢搖頭。
“去外面透透氣也是好事,只是以後要帶着大人去,今日之事萬萬不可發生了。”
謝迢點頭。
“去把論語抄一遍,後日上交,去休息吧。”羅松文揮手讓小徒弟回去。
謝迢行禮退下。
偌大的大堂只剩下羅松文一人。
一個身影磨磨唧唧躲在門口。
“你想帶放游出去散散心并非壞事。”羅松文盯着那道陰影,笑說着,“只是你這個小師弟常年病弱,并不常出門,你有沒有想過今日若是沒有碰到錢家人該如何是好?”
胡承光心中一驚,臉上越發懊悔惶恐。
當時那一瞬間發現小師弟不見了,他一下子就慌了。
“我,我知道錯了,請老師責罰。”
“你愛護師弟,不算錯,但你不該偷偷帶他出門,你若是知會一聲,你的幾個師兄哪個會不同意,且你自己也并未及冠,兩個小孩出門,我們總是會擔心的。”
羅松文性格并未溫和之輩,可對着幾個徒弟總是拿出常人都沒有的耐心。
大周為師便為父,胡承光又是他自饑荒中撿到的小孩,對一個生命的成長負責,是以對他的責任便比其他人更重一些。
胡承光老老實實跪在門口。
“你心性太躁,又總是想一出是一出,”羅松文看着面前的少年,頭頂的燈籠落在他的頭頂,讓少年蒙上一層尖尖的毛刺。
少年總是尖銳,帶着漫天想法的,幸好,他本性是好的。
“這個性子我唯恐你以後要闖下彌天大禍。”他嘆氣,臉上露出擔憂之色,“你如今還小,尚能在我的庇護下,若是大了,你的一切過錯便都是為師的責任。”
胡承光抿唇,只覺心口沉重。
“讀書為定性,練字為凝神,你自己挑一本書去抄吧,一個字也不許錯。”羅松文低聲說道,“不拘你時間,你自己看着辦吧。”
“是。”胡承光叩首應下。
堂中又只剩下羅松文一人,花枝狀的燈盞在北風中搖搖欲墜,熄滅了一支,屋內也緊跟着暗了一份。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本打算讓他今年去科舉,現在看來還要再等上幾年。”他突然開口,口氣輕忽。
背後內堂內出來一人,正是當今萬歲。
“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何必如此苛刻。”謝言冉輕聲寬慰着。
“如今內閣相鬥正是緊張,司禮監更是心有逆骨,你這般為難的時候,我自然不能讓他們拖了你的後腿。”羅松文長嘆一口氣,眉宇間郁色不減。
“明澤和開深如今出仕我不擔心,他們性格沉穩,又兼之江浙大家出身,行為處事比之常人更有遠見,你想讓他們去的又是江浙兩地,我自然不擔心。”
謝言冉在他身側坐下,神色凝重。
“行寒性格粗中帶細,又有武藝伴身,今年下放去西北,對陣外族,我也并不擔心。”
羅松文注視着面前三十多年的好友,看着他兩鬓白發,只是沉默地嘆氣。
“如今情況比我們當年信中手談已經好上許多。”謝言冉性格開朗,寬慰着好友。
“你總是如此焦慮,我記得我那個時候委托你幫我找一把琴,你當真放下一切事情幫我尋,你啊,就是太執拗了。”
“如今錢塘改革正興,倭寇不止,可你把錢家從錢塘調回,又讓明澤和開深去,是打算着手西南那邊情況嗎?”
羅松文并不理會他的打趣,反而敏銳問道。
“正是,我還想叫你的四徒弟一同去西南,安南躁動,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我恐有大事發生,但如今東邊倭寇,北邊外族,已經沒有餘力在應付安南這等跳梁小醜,我也不願西南再起戰火,牽連百姓。”
“水心口才出衆,心思活絡,加之錢家掌兵,恩威并用,才能暫緩西南之困。”
羅松文眉心緊皺:“原來如此。”
“只是我今日看你這個四徒弟對獨女頗為上心,多年不見又讓他去西南……”謝言冉為難說道。
“這事由我來解決。”羅松文點頭。
“對了,我突然發現我那小兒子剛才眼睛一直盯着的那個小姑娘看。”
說完正事,謝言冉立馬開始不正經起來,靠近羅松文,八卦眨了眨眼:“我還聽說這小子剛才英雄救美了,啧啧,我看這個小姑娘長得真漂亮,跟個玉雕的小娃娃一樣。”
羅松文頗為嫌棄地推開他的腦袋。
“小孩的事情,大人別管。”
“嗐,你這人怎麽一點也不關心你這個小徒弟。”謝言冉龇了龇牙,不悅質問着,“多稀奇的事情啊,你不好奇啊。”
羅松文巍然不動:“不好奇,不關心,沒興趣,天色晚了,萬歲回去吧。”
謝言冉吃了一個軟釘子,只好讪讪地走了。
“你也不許去打擾放游休息。”門後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他剛大病初愈,今日又在外面受了驚,你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謝言冉拐彎的腳一頓,突然憤憤扭頭質問道:“當初是誰信誓旦旦說不溺愛小孩的,我看現在就你最離譜!羅時遷!就你最離譜!”
羅松文不動聲色,直接甩臉子去了內堂。
“哼!”謝言冉見狀,大大哼了一聲,甩袖離開了。
謝迢以前身體不好總是睡不着,熬得整個人都焉噠噠的。
羅松文便為他尋了一個好友調了梅花味的香薰,又為他在院前種了一片梅花,這才改善了他的情況。
他本在屋中睡的正香,就聽到門口有腳步聲時不時響起,兼之有碎碎念的聲音。
“這是哪。”
“舟舟迷路了。”
“這裏為什麽沒有人啊。”
“好害怕。”
謝迢睜開眼,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那種圓嘟嘟的雪白小臉,撲閃着大眼睛,琉璃色的眼珠比娘鬓間的那顆湖泊還亮。
“你怎麽在這裏?”他鬼使神差地推開窗,低頭問道。
水沉舟正蹲在地上,禍害着他屋檐下的昙花。
“漂亮哥哥!”沉舟收回戳着花的肥嘟嘟小手,臉上露出高興的笑來,“你住這裏啊。”
“嗯,這是我的梅園,四師兄的院子應該是隔壁。”謝迢一本正經地說着。
水沉舟點着腳尖,伸手扒拉着窗臺,只能看到一個腦袋。
“哥哥,我爹說我以後在這裏讀書了,是你一起讀書了嗎?”
謝迢眼睛一亮:“你拜院長為師了嗎?”
水沉舟呆呆地搖了搖頭:“沒有哦,就是放在這裏讀書,我以前是跟着我舅舅和表哥讀書的,現在表哥也要和我一起在這裏讀書了。”
“哦。”謝迢心思一動,盯着小姑娘懵懂天真的臉,心中一軟,“我穿身衣服,我帶你去找老師。”
水沉舟哦了一聲,晃了晃身子,乖乖坐在廊檐下。
今年冬日格外得冷,過了十五還下了一場雪。
她穿了一聲大紅色的衣服,大氅上的那一圈毛茸茸的狐毛襯得小臉雪白玉潤,懷中抱着一盆昙花。
“你喜歡這花?”謝迢問道。
沉舟搖頭:“是我占了她的位置。”
她動了動屁股,像一只小兔子一般自欄杆上跳了下來,這才把花放了回去:“哥哥這裏好多花啊,都是你做的嗎?”
她主動牽着謝迢的手,仰頭燦爛一笑:“我們去哪裏啊。”
謝迢帶着她見了老師,這才明白怎麽回事。
“她這麽小就要獨自一個人在京城?”謝迢皺眉,“為何不留一個大人照顧。”
“錢夫人還在京城,到時候錢家兩個小輩和她一起住在這裏。”羅松文并未因為對面是一個小孩就輕怠敷衍道,反而認真解釋着。
“是人質嗎?”謝迢倏地問道。
羅松文笑着搖了搖頭:“你問過水心了,舟舟還不識字,你帶她去買些筆墨來,再幫她一起挑張桌子來。”
謝迢點頭應下。
外堂,水沉舟正乖乖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吃着糕點,圓溜溜的眼睛正打量着堂中的一切,聽到動靜這才轉身。
“哥哥回來啦。”她捏着糕點跳了下來,“老師說什麽啊。”
“他說你到時候和我一起讀書,你爹娘雖然去了雲南,但我會照顧……舟舟。”
糕點啪嗒一聲摔在地上。
“爹娘要去雲南?”沉舟睜大眼睛,眼眶瞬間紅了起來,“不要舟舟了嗎?”
謝迢愣在原處。
“水心應該還未說,你完了。”屏風後傳來羅松文無奈的聲音,暗藏着一點幸災樂禍。
水沉舟大眼睛中含着淚,頭也不回地跑了。
“等等。”謝迢還是第一次做錯事情,連忙追了出去,“你聽我說,別跑了,小心摔了。”
羅松文看着接二連三離開的人,突然笑了起來。
膝下幾個徒弟年紀都大了,宮中的殿下公主也和他大差着年歲,加之體弱,謝迢便一直是自己孤孤單單長大的,難得見他露出小孩的慌張之色。
一個月後,水沉舟哭唧唧地送爹娘離開,這才焉噠噠地牽着謝迢的手回了讀書的院子。
謝迢把她安排在靠窗的位置,錢家小子則是胡承光後面。
如今讀書的書舍只剩下胡承光謝迢,和錢家這對表兄妹了。
日光微落,水汽上雲,午後的日光總是催的人昏昏欲睡。
羅松文站在書桌前,難得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娃。
小女娃睡得香,臉頰稚氣的肉微微鼓起,臉上還帶着殘留的淚痕,手中虛虛籠着練字的毛筆,宣紙手上到處都是沾染上的墨痕,偏偏她毫無知覺,睡得正香。
“少給她打掩護。”羅松文的戒尺敲了敲前面謝迢的後背,心中莫名升起不詳的預感。他的小徒弟何時對人這麽上心。
“就是就是。”一側的胡承光起哄道。
“閉嘴。”打到胡承光背上的戒尺可不是剛才的輕輕一拍。
胡承光疼得直龇牙,打翻了一支筆。
這動靜驚醒了睡得正香的水沉舟。
小姑娘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眨巴了好一會,才覺得不對勁,怯生生地看着面前的羅松文跟,眼眶紅撲撲的,見他不說話,只好下意識摸着手中的毛筆,連着衣袖都染上墨汁,看上去更加可憐了。
羅松文滿肚子的話在這個琉璃色的清澈眼眸中都消失殆盡。
他長這麽大身邊沒有一個這麽小的小女孩,柔軟可愛,是錢水兩家精心養護的嬌花。
他收的徒弟都是男的,各有各的脾氣,連着謝迢也是出了名的倔,龔自順和盛明光生的兩個全是皮實的男孩,一眼望過去,這還是第一個好似湯圓一般的小姑娘。
“若是累了便睡一會,但今日的大字還是要交的,知道嗎。”他柔聲說着。
水沉舟卷翹的睫毛動了動,最後露出一個腼腆的笑來,嘴角的梨渦深深地陷了下去。
“嗯呢。”她重重點了點頭。
胡承光嗆了一下口水,拍着胸在咳嗽。
敢在羅松文的課堂睡覺的,還能這麽輕描淡寫揭過去的,這是第一個。
謝迢也跟着松了一口氣。
一側的錢得安連忙遞出帕子柔聲說道:“把臉擦擦。”
一節課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水沉舟後半截課果然在一個人練着字,神情頗為認真,只是寫的歪歪扭扭,宛若狗刨。
——“我這個外甥女啊,記性很好,認字很快,就是字寫的,稍微有一點點不好。”
錢若清臨走前慎重地交代着兩個小孩的情況。
羅松文一臉漠然地盯着面前的狗爬字。
——錢家怎麽睜眼說瞎話。
“我便是撒把米,雞啄得都比你整齊端莊,寫這麽多年,你這個字怎麽還沒進步。”
羅松文面前站着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忍氣說着:“重寫!”
“你,不許幫他。”
“還有你!”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身後的兩個少年身後,一人一個瞪眼:“別以為自己的仿寫技術好,都是我教的,可躲不過我的眼睛。”
身後兩個少年面面相觑,最後齊齊拱手行禮。
水沉舟抱着被扔回來的抄寫本,耷拉着眼皮,可憐極了。
“去去去。”羅松文眼不見心不煩,連連揮了揮手,把三個學生趕了出去。
本以為是三個乖小孩,沒想到就連謝迢都被帶的活潑起來,安詳的教書日子頓時雞飛狗跳起來。
“可今日博文書齋那邊出新話本了?”
“柔柔跟我說富貴樓新出了很好吃的點心。”
“磨軒坊今日是不是也要出新玩具了。”
水沉舟腳步沉重地坐着,最後煞有其事地感嘆着:“讀書好難啊,練字好難啊,老師的脾氣越來越差了。”
“你整日想着出去玩,自然靜不下心來寫字。”錢得安笑說着,“你問問放游,別人要是字差,老師是怎麽對他的。”
沉默的謝迢笑說着:“罰抄二十遍,第二日就要上交,還不能寫的很差,也不能有很多錯字。”
“不過舟舟昨日策論寫得好,老師對她其實很是喜歡的,只是這個字确實還需要進步。”謝迢維護着。
錢得安聞言長長嘆了一口氣:“就是你們慣壞的。”
“哼,才不是。”水沉舟不悅反駁着,“你快回去看舅母,我晚上就來,現在先去寫字了。”
錢得安點頭,在岔道口就和人分別了。
錢母覺得自己住在羅家小院不好,便在三年前在隔壁買了一個小院子,帶着鬧騰的錢柔柔住了下來。
錢得安和水沉舟因為每日都要早起讀書,便繼續住在小院中。
水沉舟的院子就在謝迢的隔壁,兩人甚至打通了院子的一道牆,她熟門熟路地去了謝迢的書房練字。
她寫着寫着就摸出了抽屜下的話本,津津有味地看着。
謝迢目光一頓,随後淡定移開視線。
“你說這個書生什麽時候知道真相啊,希望下一個續集就知道了。”
“這個大小姐也太壞了,許願續集她離開京城。”
“這個小姑娘會不會有事啊,不要有事啊!”
她趴在桌子上看得津津有味,嘴裏也念個不停,封面上‘病春集’三個字被她來回揉捏着。
“我宣布,這是今年最好的話本!太好看了!跌宕起伏!生動活潑!”
水沉舟大聲表白着,眼睛亮晶晶的。
“我真想見見這個作者,說起來,你不是有一個書齋嗎,你知道他是誰嗎?”
謝迢移開視線,耳尖微紅,鎮定搖頭:“不知道。”
“你說放游最近怎麽回事?”皇宮內,萬歲忙裏偷閑問着皇後,“我瞧着不對勁。”
皇後不解:“哪裏不對勁。”
“年前問我要了一個書齋,聽說請了很多讀書人寫話本,然後又問我要了錢買了一個玩具坊,嗐,你猜怎麽着,前幾日聽說把那個富貴樓都買下來了。”
謝言冉啧啧稱奇:“小子不得了了。”
“少給我打趣我兒子,你管他。”皇後不悅地呸了一聲,“兒子難得問你要個東西,你怎麽還念上了。”
“你看看你這個兒子,小時候對這些看都不看一眼,現在怎麽就開始感興趣了。”謝言冉并不氣餒,反而繼續八卦說道,“你可聽說,水家那個小姑娘可喜歡這些了,最愛話本冊子。”
皇後的手一頓,擡眸看着面前之人。
“想讓我去看看。”她猶豫說着。
謝言冉連忙點頭,嘴裏假意推脫着:“這多不好意思,還要勞煩皇後娘娘親自跑一趟。”
皇後無語地翻了一個白眼。
“我可聽說南國的人要進京了,你少管這些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好像寫學院文,救命,少年少女的相處,各異的性格,可太有趣了。
今天接到臨時通知,下周要出差一周,救命,但下周日之前一定要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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