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誘師·

轉眼又到了月底。

月末考核在即,有的人在徹夜背書複習功課,而有的人……卻在抓鬼。

崔頤鳴頂着一團綠油油的草帽在草叢裏蹲了半天,腿都蹲麻了也沒見個鬼影子,幹脆起身準備撂挑子,後腦勺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差點給他呼進土裏。

“草!你有病啊!”

崔頤鳴被蚊子咬了一夜,極度暴躁,也顧不得對方身份,怒罵了一聲。

陸暄冷哼一聲:“老子就他媽有病,不服?”

……草。

崔頤鳴在心裏把陸暄罵了千萬遍,打從提出抓鬼的那天起,這人就天天深更半夜把他從床上拎出來喂蚊子。

反正他有人開小竈,也不用焦心于考試,可崔頤鳴卻是天資欠缺,每回都在及格線邊緣徘徊。

“不高興啊?”

崔頤鳴敢怒不敢言地瞪他一眼,別過視線使勁撓着癢,可那蚊子就跟長他身上似的,這裏咬完咬那裏,哪哪都不放過。

看着崔頤鳴難受的樣子,陸暄就高興了。

聽說先前他生病不在的那段時間,崔頤鳴拿知了、青蛙還有老鼠這些惡心人的東西捉弄過蘇婵,雖說曉得蘇婵那姑娘并不是輕易會吃虧的,可陸暄就是覺着自個兒非得替蘇婵出這一口惡氣不可。

于是瞧見被蚊子折騰得極度狼狽的崔頤鳴,陸暄“哎”了聲,特別欠兒地問了句:“這蚊子怎麽光咬你啊?”

崔頤鳴:“……”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了!

不過他沒覺得陸暄會真心實意地回答,也就不自讨沒趣,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咬着牙繼續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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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一陣陣起,草葉沙沙作響,一切都寂靜下來,偶爾傳來兩聲蛙叫,氣氛卻是……說不上來的詭異。

崔頤鳴頓時有些心慌,連帶着小腿肚子也發起顫來。

“你抖什麽啊?”

陸暄揣着手站在崔頤鳴身後,神色懶懶的,“喂崔頤鳴,你該不會是怕鬼吧?”

“你、你不怕?”

“我怕啊,”陸暄一臉認真,“所以一會兒真見了鬼,你得保護我,聽見沒?”

“……”

崔頤鳴已經不會說話了,木讷地點點頭,臉色蒼白、手腳冰冷。

半晌後才又有了反應,重複問了句:“你、你真怕?”

“當然。”

陸暄一腳踢開腳邊的碎石塊,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嘴角微微揚起,“特別怕。”

崔頤鳴就不出聲了,眼睛死死盯着某個地方,似乎是真的怕了。

那麽大個的一個漢子在草叢裏縮成一團,瞧着還怪滑稽的,陸暄屬實看不下去,嘆了口氣,“行吧,一會兒見鬼了你自己跑就成,不用管我。”

“……”

沒回應,陸暄也懶得再管他,擡起腳跨過草叢,剛走了沒兩步,就見紅木長廊的盡頭,微弱的燈光下,赫然站着一個長發飄飄、身形單薄的白衣女鬼。

陸暄頓了一下,還以為自己看走了眼,剛要再上前,突然就聽得身後一身悶響。

回頭一看,就見崔頤鳴已經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似乎是吓暈過去了。

……

這幾日蘇婵在國子監的時間比往常少了些。

南園詩會之後,京城的局勢大變,聽長公主說,如今朝廷各部都見風使舵,忙着寫奏本請陛下下旨去查平陰乃至郓州的戶房。

不過這并不是蘇婵要關心的事情,曹章那邊,自有蔡家去咬死,加上因為曹貴妃小産一事,陛下與曹章之間生了罅隙,牆倒衆人推,曹家倒臺不過是時間問題。

她關心的,是曹家倒臺、皇權更疊之後,魏王和世子能否規避前世被世家掣肘的被動局面。

能讓陸暄将來安安穩穩地坐在那個位置上,不受任何權勢的左右,才是她的最終目的。

“姑娘,人帶到了。”

蘇婵“嗯”了聲,手輕撫着琴弦卻并彈奏,淡淡道:“讓她過來吧。”

來的人是皎皎,今年剛要滿十三歲,是京城一家青樓裏的戲角兒,蘇婵看過她寫的戲詞,覺得這孩子有些靈氣,只可惜被賣到那樣的地方,身上多少沾染了世俗風塵氣。

蘇婵看着跪伏在臺階下的單薄身影,“起來。”

皎皎微微擡起臉,神色極為忐忑,像是受驚的小鹿一般慌張,蘇婵覺察到,便緩了緩語氣,聲音溫柔了許多:“我請你是來做客的,你不必跪我。”

“……賤民身份低微,不敢稱是蘇府賓客。”

“我請你來了,你便是客,同你的出身無甚關聯,”見那孩子仍舊一動未動,蘇婵撫弄了一下琴弦,“要我來扶你?”

皎皎自是不能讓蘇婵扶的,她那麽尊貴的人。

于是掙紮半晌,皎皎終于擡起頭來,卻依舊保持着跪立的姿勢,低垂着頭,不敢直視蘇婵,兩只手不安攥在身前,似乎是十分緊張。

蘇婵見得她仍舊局促不安,便也不強迫她什麽了,手指撥出了一段琴音。

旋律極為耳熟,是皎皎先前唱戲的時候,為了能讓樂曲配合融入角色的情緒,自己寫的一段譜子,但并不完整,起初皎皎還沾沾自喜,可如今被聞名京城的大才女拿出來彈奏,卻只覺得羞愧難當,耳朵紅得可以滴血,又不敢多說一個字。

“這段譜得很好,但前面的起得有些突兀,我這樣改,你看好不好?”

皎皎錯愕擡頭,便見屋檐下,那女子一身白衣端坐在古琴前,亭亭而已,容色似那浸在水裏的碧玉一般,美而不豔,媚而不俗,溫潤中又透了幾分恰到好處的清雅,高貴而又純淨,平和卻又聖潔。

皎皎見過很多美人,各色各樣的都有,可與眼前這人一比,過往那些塵世美人頓時都失了顏色。

可皎皎沒讀過什麽書,不能像京城那些文人墨客随口便能詠幾個詞句出來誇贊眼前這位美人,她呆呆地瞧了許久,琴音分明缭繞在耳邊,可她偏生一點兒也沒聽進去。

直到彈琴之人止了動作,皎皎才回過神,複而聽得那人溫聲問了句:“你覺得呢?”

皎皎眨了眨眼睛,立刻低下頭,頓時羞愧難當。

好半晌,她才重新鼓起勇氣,“那個……能不能麻煩您,再彈一次?”

……

琴音徹底停止是在一個時辰以後。

兩人就着琴譜一遍遍地聽,又一遍遍地改,蘇婵在這方面造詣頗深,但大多時候卻是在聽皎皎的想法。

極度溫和又耐心地,将那一小段旋律譜成了一首完整的曲子。

皎皎意識到的時候,十分惶然地低下頭去,似乎是覺得自己今天過于不知規矩了,和這樣的貴人平視對談不說,竟然還一遍一遍地要求人家……

皎皎內心害怕極了,剛想要磕頭抱歉,蘇婵便開口:“過兩天有空嗎?”

皎皎沒反應過來,“啊?”了聲,随即立刻應道:“有、有空的,只要……”

後面的話有些難以啓齒,皎皎張了張嘴,最終也沒把那話說出來,只說:“有空的。”

“行。”

蘇婵沒在意她的欲言又止,“我按着你的想法再改改,過兩日你再來聽?”

皎皎愣住。

蘇婵瞧着她受寵若驚又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便笑,“這畢竟是你的作品。”

“……”

讓人送走了皎皎之後,蘇婵叫來了陶繼,“打聽清楚了麽?”

陶繼“嗯”了聲,将打聽來的消息說給蘇婵聽。

是關于皎皎的。

皎皎今年十三歲,五歲便被人賣進青樓,好在她識得幾個字,通些音律,青樓裏的老鸨還算憐惜她,沒讓她小小年紀就接待客人,加上與一些文人墨客有私交,得了庇護,如今尚且是清白之身。

她還有個哥哥,是宮裏的宦臣,每逢朔月出宮會給皎皎塞些錢,大約是想幫她贖身。

可一個打雜的閹人,每月能有幾個錢?這得到幾時才能替這可憐的小姑娘贖身啊?

說到這裏,陶繼輕嘆了一口氣,“也挺不容易的。”

蘇婵本來正想着事情,聽陶繼這麽一感慨,笑了聲:“難得陶叔也會心疼人。”

陶繼輕咳一聲,“姑娘可莫亂說,我哪裏不會心疼人了?”

陶繼是蘇婵院子裏最年長的,平日裏待人是稍微刻板了些,青音和雲知私下裏沒少埋汰他,他心裏自然也知曉,不過沒同兩個小丫頭計較罷了,可如今蘇婵一說,他反而有些難為情。

不過蘇婵本也只是說玩笑話,并沒有責怪的意思。

“給她贖身要多少錢?”

陶繼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皎皎嗎?”

“是啊,”蘇婵繼續開着玩笑,“陶叔不是心疼麽?”

“不、不是,別別別……不用……”

陶繼臉瞬間漲得通紅,支吾了半天,“就,心疼歸心疼,從青樓買個姑娘回來多不像話……”

蘇婵看着他沒說話,陶繼想着方才蘇婵教她彈琴譜曲的樣子,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姑娘是想……”

“我得去陶嬸那告狀了,”蘇婵神色淡然地輕撫着琴身,“咱們陶叔這腦子裏,一天天都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陶繼老臉羞紅。

可羞歸羞,陶繼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姑娘可想好了?那孩子……畢竟,那樣的出身,還有個在宮裏做事兒的哥哥,将來恐怕是要遭人說閑話的。”

倒也不是看不起人,只是陶繼覺得自家姑娘身邊,還是應當跟着些出身幹淨的人。

畢竟……蘇家在京城,還是要些顏面的。

可半天沒等來蘇婵的回應,陶繼也就沒多問了,他曉得她慣來有主見,如今在做的這一檔子事兒,怕不是他們這些人輕易能琢磨明白的。

……

蘇婵在做着讓人難琢磨的事情的時候,陸暄又去了清閣。

推開門,卻還是前幾日的那位鶴發童顏的老頭兒,而不見蘇婵。

陸暄皺眉,“怎麽又是你啊周夫子,她人呢?”

周夫子手裏捧着經卷,撚着胡須晃頭哼笑:“五經博士又不管你們考試的,你以為人人都是蘇世誠蘇先生?”

“話雖是這麽說,可她也不能好多天都不來啊,這也太不像話了。”

陸暄憤憤道,總覺得蘇婵是故意的。

她剛來國子監的時候,那叫一個勤勉,恨不能住在清閣似的,不論他何時來,一定能看到她的身影。

雖說事務繁忙,卻也會抽出時間替他補上病假那段時期落下的功課,給他一個人開小竈,教他念書,好像只是他一個人的老師似的。

因而這幾日給他補課的人突然換成了率性堂的周夫子,陸暄頗有些不滿,一開始以為只是臨時有事,結果現在算一算時間,他已經整整七天沒見到蘇婵了。

……不就是親了她一下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過渡一下劇情線。

嗚嗚嗚蘇婵真的好溫柔好溫柔,太适合當幼兒園(?)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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