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誘師·
陸暄頭一回那樣認真地念書,莫說是旁人,就是打小跟着他裴逸也跟見了鬼似,看着自家主子逐字逐句寫批注,正在研墨裴逸一個不小心,就把手裏那塊新墨錠給弄斷了,濺了一手墨。
“……”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前者眼神涼涼,像要吃人似,裴逸頓時低下頭去,心裏害怕極了。
好在,陸暄今兒心情還算可以,沒同他計較。
旁肖唯唯見着了,不禁撇撇嘴,不大高興了,想着定是蘇婵哄過表哥了,才讓他今兒這樣聽話。
肖唯唯心裏酸溜溜,看陸暄眼神也就帶了幾分敵意。
幾人就這樣心思各異地度過了大半個上午,蘇婵卻遲遲未來,陸暄看了眼日頭,皺眉問青音:“你家主子平日裏幾點起啊?怎麽還不來?”
青音還沒說話,肖唯唯就搶在前頭哼了聲:“表哥你第一回 來,怕是不知道,先生忙得很,也不是天天都會親自過來。”
陸暄冷笑:“我都來了,她還能不親自來?”
“興許就是因為你來了,她才不來呢!”
兩人吵了幾句嘴,旁邊下人也沒個敢勸,還是青音大着膽子敲了敲戒尺,“姑娘這幾日公事繁忙,不一定時時過來,特意囑我來看着二位。”
“你什麽意思?”
陸暄盯着青音,“你是說,她今兒不會來?”
“也……不一定。”
這話一出,陸暄當場就要撂挑子了,他辛辛苦苦裝了這麽大半日好好學生,結果蘇婵不來?那他裝給誰看!
肖唯唯在一旁幸災樂禍,“表哥你不是來念書嗎?我怎麽覺着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陸暄心事被拆穿,羞惱起身,一副要砸書架勢,書本都握在手上了,便聽到遠遠有人應了聲:“姑娘來了。”
而後是蘇婵輕輕“嗯”了聲,似乎還問了句:“世子也來了吧?他可還聽話?”
“世子大清早就來了,到得比侯小姐還早。”
“這麽用功?”
蘇婵笑了聲,似乎是不大相信般,而後聲音便往這處來了,眼見着那人已經走到了拐角處,陸暄反應極快地将書反手背于身後,踱步而行,十分做作地朗誦起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于掌……[1]”
念了沒兩句,就忘記後面了,趕緊又偷偷看一眼,眼神不自覺瞥向已然踏上臺階白衣女子,又立刻別開,假裝沒看見似。
肖唯唯瞧見他這些小動作,眼裏都開始竄火星子了,立刻起身,沒等蘇婵上來便小跑過去抱着她胳膊撒嬌,“先生,這篇文章我看不明白,你先給我講講吧!”
“肖唯唯,你有沒禮貌?人家剛來都還沒坐下!”
“要你管?我平日裏和先生都這樣,她都沒說我!”
“就是你平常太缺乏管束,所以才愈發無法無天!”
“……”
兩人又吵起來,旁邊下人都低頭看着自己腳尖,不敢吱聲,蘇婵卻也沒拉着,任由他們争吵。
眼見着兩人越吵越烈,幾乎快要打起來了,蘇婵還是不管,十分淡定地坐在桌前,瞧着方才肖唯唯寫字和陸暄書上批注,全然不顧他二人劍拔弩張。
片刻後,也不知是哪個先吵得累了,這才回過神來,立刻偃旗息鼓。
“嗯?吵完了啊?”
蘇婵注意到兩人臉憋得通紅,尤其肖唯唯一雙眼水靈靈,委屈得像是要哭出來似,一旁陸暄瞧見了自是氣不過,便端着手背對着她生悶氣。
大約是算準了,肖唯唯一哭他肯定要被罵,家裏長輩平日裏都這樣,也不管誰對誰錯,哭那個肯定占理。
結果蘇婵好像并沒有打算偏袒誰,她将二人功課細細看過之後,便擡起臉來,“吵完了,就先各自寫一份六百字悔過書吧,然後我再同你們講今日內容。”
“……”
“紙自己鋪,墨自己磨,”蘇婵語氣淡淡,聲音裏卻透着師長不容置疑威嚴,“天氣熱了,有點火氣正常,磨一磨墨平心靜氣之後,再開始寫。”
……
兩人一聲不吭地磨着墨寫悔過書時候,蘇婵也坐在旁處理着自己手中事情。
田假只有十來天就結束了,今兒禮部賈尚書遞了話過來,說陛下下了旨,令國子監諸位夫子、先生月末入宮,于玉堂殿設宴,與翰林院諸位共同商議下半年一些事宜,包括新監生選拔和優秀監生舉薦。
國子監生選拔直接與科舉選官相關聯,以往這個時候,也當是京城諸位世家走動得較為頻繁時候,此外還有不少監生四下投卷,以求得賞識。
蘇婵記得原先每到這個時節,各府送禮都快把蘇家大門給堵了,蘇世誠每回還得挨個給人還回去,監生投來長卷也幾乎原封不動地放在書房,吃灰。
今年蘇世誠不在,上門拜訪和投卷給蘇婵人也不少,但在處理這些事情時候,蘇婵比父親要圓滑一些,雖不曾收禮,卻也約摸将各家看重人員弄了個清楚,當然也有一些毫無背景,蘇婵也大約了解了一下。
前世這兩年情況,蘇婵可能不是特別清楚,但她從名單中瞧見了一些眼熟,信得過,她便留意了一下,想着趁早給人把路鋪好,也算是給以後陸暄多留些人。
蘇婵正逐個核對名冊時候,陸暄在旁偷瞧着她,嘴角挂了笑,心情極好似,絲毫沒有在意如今那封悔過書才寫了幾個字。
他瞧着逆光而坐那人,她周身仿若鍍了一層光圈,被虛化輪廓朦胧又溫柔,讓人陡然生出了一種,歲月靜好感覺。
那一瞬間陸暄覺着,哪怕就這麽遠遠地看着她,不靠近,也是極好。
她那樣女子,或許更适宜遠遠地觀賞,離得近了,反而叫人看不清。
對面肖唯唯擡眼看到陸暄托着臉一臉癡笑地望着蘇婵,手中筆瞬間按了下去,勾了粗重一筆——
又要重寫了。
天氣本就熱,蘇婵要求他們寫小楷,不許有連筆,這就已經很磨人性子了,肖唯唯本就坐不太住,見着寫了半天字又毀了,頓時火冒三丈。
便順手将紙揉成一團,朝着陸暄臉,狠狠地砸了過去。
陸暄察覺到後,本來要躲,可餘光瞥見蘇婵擡眼了,便立刻止了動作,生生挨了那一下——
不疼,但陸暄還是立刻捂着眼睛,痛苦地“哎喲”了一聲,“肖唯唯,你偷襲啊!”
看清他這一套行雲流水般假裝之後,肖唯唯氣得拍桌,“你又裝!根本就沒挨着你!”
“我眼睛都快被你砸瞎了,這還叫沒挨着?非得砸瞎了才算是吧?”
“你——”
“好了!”
蘇婵厲喝一聲,放下手中簿冊,神情似是不大好。
片刻後,她壓了壓嗓音,“唯唯,你給世子道個歉。”
“憑什麽!是他先——”
“動手就是不對,”蘇婵打斷肖唯唯,不容分說,“聽話,道個歉。”
肖唯唯哪受得這個委屈?尤其瞧着平日裏對她百般順從蘇姐姐突然這般嚴厲,一時難過得不行,眼淚花花都在眼眶裏打轉轉了,死咬着唇不說話。
偏生這個時候,“瞎”了只眼睛陸暄擡起頭,很是大度地解圍:“這等小事,犯不着道歉。”
說完,又半睜着眼問一旁不敢吱聲裴逸,“你快給我瞧瞧,我這不會瞎吧?哎?我怎麽感覺有點……有點看不太清楚了……”
“……”
見肖唯唯沒動靜,蘇婵又提醒了聲:“唯唯。”
這一聲可把肖唯唯氣得不輕,她都能看出陸暄存心故意來,蘇婵會看不出?分明就是偏袒他!
肖唯唯越想越難過,越想越生氣,索性扔了筆,重重地哼了一聲,跑了。
“小、小姐!”
她侍女趕緊追了去,蘇婵給青音遞了個眼神,讓她也去追了,亭子裏人瞬間少了一半。
蘇婵看了眼仍舊閉着一只眼睛陸暄,淡聲道:“行了別裝了。”
“……你看出來了啊。”
陸暄睜開另一只眼,低下頭去,一副做錯事可憐模樣。
蘇婵瞧着少年那低垂着眼睫,又濃又長,遮了他眼底大半情緒,也不知那紙團是否真是砸到他眼睛了,被戳穿之後,他右眼還不停地在眨,他想擡手去揉,又拼命忍住。
平日裏天不怕地不怕一人,恣意張揚慣了,突然這般,總是叫人心裏過意不去,尤其蘇婵從來都見不得他這般,但凡他服軟,天大錯事她都會心生恻隐。
便軟了語調,“真砸着了?”
“沒,”陸暄嘴上這樣說着,卻終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反正你也不信。”
“你這是怨起我來了?”
“才不敢。”
蘇婵氣笑,起身來到他面前,“擡頭我看看。”
“我裝,不用看了。”
“擡起來。”
“……哦。”
陸暄乖乖擡起頭來讓蘇婵瞧,全然沒有了方才同肖唯唯吵架時氣焰,溫順得像是只被馴服小貓兒,乖巧得很,一旁裴逸跟見了鬼似,和雲知對視一眼後,默默地退開了些。
右眼是有些紅,眼睫上沾染了水汽,大約是方才揉上去。
蘇婵皺眉看了一會兒,覺得不夠仔細,便伸手捧起陸暄臉,以調整角度。
姑娘手如柔荑,滑若凝脂,镌着幾分涼意,觸碰那一瞬間,竟叫人心跳漏了拍。
陸暄瞳仁縮了縮,大約是沒想到,蘇婵會做出這個舉動,他被迫離得她很近,彼此呼吸相纏,他大氣都不敢喘地與她對視着,從她眼裏卻只見着隐隐擔憂,并無其他情緒。
正如她親口所說,對他,皆是出自于師長與晚輩之間情誼,并無他想。
這讓他既失望又高興。
“應當沒事,你莫要再用手去揉了,真不舒服話,我讓人送你去醫館瞧瞧。”
片刻後,蘇婵松開他,淡然地坐回自己位置,重新拿起筆。
陸暄瞧着她一副好像剛剛什麽也沒發生樣子,掩了眸底苦澀,也拿起筆,“沒事,我已經不覺得疼了。”
“那就好。”
蘇婵寫了兩個字,筆意不太對,是心亂了。
她眉心觑了觑,幹脆放下筆,手藏于袖中,“那你去将唯唯哄回來吧。”
“……我去?”
“你把人氣走,你不去誰去?”
還以為她是偏袒自己呢,搞了半天,還是各打五十大板。
陸暄有些不高興,“我不去。”
“為何不去?”
“不想。”
他也不會哄人,平日裏和肖唯唯也沒少吵架,通常過了兩日就好了。
畢竟小孩子,氣性再大,過了時間便好了,陸暄從來都不會往心裏去。
蘇婵也曉得陸暄這脾性,他與肖唯唯打小就是對冤家似,兩人碰面便要吵架,可當初肖唯唯被帶去大丹和親時候,陸暄硬是鬧上了金銮殿,把陛下氣得不輕,而後當着衆臣面跪在大殿前,生挨了三十大板子。
所以有時候兩個人情誼如何,并不能單看表面。
誰又知道當初肖唯唯離開大啓時候,心中最放不下人,除了母親,是不是她這位總是莽撞又不懂得世故圓滑兄長呢?
蘇婵嘆了一口氣,斂了萬千思緒,再度起身,“你若不将唯唯哄回來,我便先回去了。我這幾日還有很多事情要忙,等何時你們倆和好了,我再來給你們講課。”
見蘇婵要走,陸暄立馬妥協,“我去。”
他拉着蘇婵衣角,“我去還不行嗎?”
作者有話要說:
[1]《孟子》。
肖唯唯:我,只想得到老師的偏寵,并不想跟這只綠茶狗争寵。
陸暄:我老婆只能寵我一個!并且我掌握了技巧,只要她不高興我立刻滑跪,老婆就會心軟啦!
蘇婵:……這一招真是讓你學會了。
這是一章甜甜的帶崽(?)日常嘻嘻,兩只小學雞互掐。
以及……蘇老師心亂啦!
今天雙更,晚八點還有一章,我最近是不是非常勤奮!請不要吝啬對我的誇獎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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