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皇家宮觀該說看見,還是沒看見……

天子親臨,大駕鹵薄。

兩隊騎兵及六支步甲隊組成“清游隊”,在坊街清道,保障出行。

士兵手持旌旗,引駕儀仗後是天子乘坐的玉辂,左、右威衛折沖都尉各率200名兵士,持大戟、刀盾、弓箭及弩,作為掩後。

儀仗自大明宮丹鳳門而出,過了光宅坊和永昌坊,往東行便是大寧坊,距離很近,轉眼就到了太清宮門。

掌寺觀事務的宗正寺、掌宗廟禮儀的太常寺官員,以及法主袁天師率衆相迎。

柴三妙跟随監齋立在人群中,見天子從玉辂下來,北衙禁軍高級将領和宮內官随侍,在場民衆高呼萬歲,争相觀望,得見天子聖顏,激動異常。

日光照亮赤黃常服,讓人睜不開雙眼,看不清眉目。

天子身姿偉岸,讓衆人平身,寥寥數語,與那日玄都觀側殿的氣場,截然不同,又成了威儀四海的模樣。

沒有多做停留,一行人闊步進了太清宮中。

柴三妙品階不夠,沒法繼續跟随監齋陪伴聖駕,和其它人留在東西齋院中,等候吩咐。

忙了半天,她感覺口幹,阿鴛麻利地去取清水,柴三妙避開人群,一個人立在回廊裏透氣。

帝王禦極四方,今日的氣勢,已然将太清宮籠罩在一片高壓之中,稍有差池,誰都擔當不起。

一陣腳步聲靠近,是數名軍士。

軍士也是沒料到偏僻之處會有人,待柴三妙轉過身與其對視,雙方都沉默了半刻,軍士身披金甲,柴三妙認得是北衙龍虎軍的裝備。

領隊軍官右臂抱着兜鍪(頭盔),上前向她詢問,“叨擾女冠,請問東齋院前往東側院可有捷徑?”

柴三妙幾句答了,對方道謝,步履匆匆地消失在回廊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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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明白聖人這幾日将燕居東側院中,龍虎軍軍士是在巡場布防,此後東側院便是禁地,自有太常寺和太清宮的人親自照看。

東西南北四大配殿,其他人管理好各自轄區即可。

天子到來,內侍省、太常寺、宗正寺的半個機構都圍着太清宮運轉。

人員往來頻繁,北衙諸軍入駐,千牛衛和龍虎軍的将士在太清宮各處巡防,人人都繃緊心裏的那根弦。

柴三妙跟其他人一樣,謹慎細心地完成手上每一件任務,人人都關注着東側院的喜怒。

天子此次前來是為節前修齋,潔身清心,據說近日駁回了太常寺周到又隆重的安排,吩咐太清宮一切簡單實用即可。

這些消息都是從伴駕的內侍監口中傳出來的。

監齋回到南院後,又告訴柴三妙與玄都觀衆坤道,既然天子修齋一切從簡,人們的壓力立減一半。

————

天子離了大明宮,政務斷不了,日日都有三省六部、諸道州的奏折批改,也有朝臣觐見。

偶然在前苑碰到認識的長輩,柴三妙也會上前作禮問安。

這一次,長輩遇上了另一位紫袍大員(三品以上),寒暄了幾句,便随口向對方介紹默默站在一邊的柴三妙,“高卿,這是秘書省柴監的女兒。”

太常寺卿将她好好打量,笑道:“玄都觀的三妙女冠,久仰大名。”

柴三妙說:“長輩取笑了。”

太常寺卿,便是高文珺的父親大人,他說高家大娘子與高文珺對她贊不絕口,柴三妙只好客氣表示,“待下元節祭祀大典之後,再邀約高家貴女一道清談。”

不過一面之緣,這高家貴女也是個自來熟的人。

幾名內侍官從東側院急匆匆追出來,才打斷三人的閑聊。

領頭的內侍官将手中文書交到太常寺卿手中,直呼:“趕上了!”又将聖人的口谕傳達到位。

馮內侍便是玄都觀當日伴駕的人,柴三妙是見過的,一碰面,倒是馮內侍一眼認出,先稱了一聲“三妙女冠。”

柴三妙連忙回禮,內侍少監說起來也是從四品的要職,又常伴聖駕,沒人不給幾分顏面。

幾人散了,馮內侍回到東側院複命,見天子在坐榻上單手按壓眉心,小侍奉們站在一邊不敢動。

他趕緊上前替天子揉按太陽穴,手法老練,不一會兒,就見到天子神色舒緩下來,馮內侍輕聲道:“聖人,二聖塑像的旨意,老奴已經向高卿交代清楚了。”

李雘聞後點頭,又問:“你匆匆去,速速歸,高卿還在太清宮?”

馮內侍說自己只追出東側院,便碰見了太常寺卿跟坤道在談話,他并沒有說坤道是誰,可是天子已經猜出其人,“是玄都觀的女冠?”

馮內侍回答:“正是那位。”,李雘沒有再問,只讓他繼續揉按。

馮內侍奏請太醫署的人來瞧瞧,被李雘阻止,“老毛病了,又不是這一兩日,總歸是一碗藥,沒什麽好瞧的。”

此刻,外面來禀稱光祿寺卿求見,李雘揮了揮手,讓馮內侍去傳光祿寺卿将奏折留下,人就不見了。

本以為從大明宮來到太清宮,天子得以休息,見着天子舊疾難愈,馮內侍也很心焦。

————

前苑的交際場景被玄都觀監齋瞧見,轉頭就通知柴三妙,“既然你與太常寺卿有點交情,就去配合聖祖殿內布置典儀。”

不容拒絕,柴三妙稱喏。

只要不去東側院,不用杵在天子眼前,不用讓天子一見到自己的臉,就想起河東柳氏仍被禁足,讓她做什麽事情,她都是一百個樂意。

因為有了和太常寺卿的這層關系,太清宮監齋對柴三妙格外屬意,便讓柴三妙點了一隊人去準備典儀的法器。

太常寺的人,該不會對她的工作過分挑剔了。

質庫在北院偏僻一角,柴三妙看了監齋梳理的清單,估算時間,至少也要十日。

遠離繁忙的南院、東院和主殿,還算樂得清閑。

她換了輕便常服,領隊入駐北院,侍奉簡單打掃後,便開始工作,因為在玄都觀常年協助管理常住,柴三妙處理起來得心應手。

細列出事項,羅列出程序,再将人一劃分進對應的格子裏,分工完畢,配合行動,必然效率翻倍。

北院的食宿都有侍奉專職打理,工作推動的格外順利,柴三妙閑下來還可以安排一些自己的時間。

幾日前,她找到一處掉角又僻靜的院落,走近一瞧,原來是座舊書閣,院內只留了一位老妪打理,能聽會寫,說不出話。

沒有讓阿鴛跟着,柴三妙獨自一人去舊書閣淘寶,書閣有兩層,內院圍合成一個天井,将天光引入,瓦檐精巧,環境幽深,清淨得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柴三妙逛了一圈底樓,順着窄長的樓梯登上二層,眼前一道木門,她伸手推了一下,稍微帶點手勁,也沒有推開,又重新回到底樓。

排排書架,這裏的藏書已足夠多,随便抽出一本,頁面泛黃,萬幸字跡仍然清晰可見,柴三妙定睛一看,被文字驚呆,這是一本粟特文撰寫的《異域見聞錄》,寫書的人是胡商之子,常年跟随商隊穿行在蔥嶺與長安之間。

她看的入迷,就近一個案幾坐下來,頃刻間就将對二層的好奇,抛在腦後。

“……西域神僧勒那漫提能作懸空而卧,康居僧能可以坐火而不燃,爐火自發,使四天王頂上放五色光芒,他們都是阿胡拉·馬茲達的信徒,是光明、秩序和真理的化身……”

不敗的火焰,是祆教[xiānjiào]的标志。

一個粟特人将波斯信徒傳道東方的筚路藍縷,刻畫得入木三分。

細軟的砂礫,被烈日炙烤,平坦的通途,被裂谷截斷,入雲的山峰,被積雪覆蓋。

柴三妙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化作一只大鵬,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扶搖直上九萬裏,從長安始發,飛越連綿不絕的祁連山,飛越碧波萬頃的蒲昌海(羅布泊),唯有自由的風,相依相伴。

醒來的時候,柴三妙伏案而卧,睜開眼睛,緩了緩神,日已西墜,老妪跪坐在逆光的角落守候。

柴三妙坐起身,防風大氅從肩頭滑落,她将大氅收疊好,放在案幾上,又将《異域見聞錄》合上書頁,放回到原來書架的位置,向老妪道謝後,離去。

好似白日幻夢消耗了她的體力,柴三妙恍惚地出了書閣,行至院門,撞見一男子,背身而立,腰間蹀躞佩挂橫刀,緋紅的圓袍常服(五品以上)顯示出他品階不低。

一回首,柴三妙已經認出來,他就是那日天子親臨時,問路的龍虎軍将領。

既是緋袍,不管他事職官職如何,武将稱呼一聲将軍,沒錯了。

柴三妙先問禮,“不知将軍為何在北院,可是迷路了?”

龍虎軍将領尴尬地咳嗽一聲,也是沒料到又遇上這個女冠,“啊~熟悉熟悉地形。”

女冠的表情告訴他,這個回答似乎有點蠢。

将領望着女冠身後的方位,驚奇道:“女冠一個人從書閣出來的?沒有其他人?”

他如果不是睜眼瞎,何必多此一問,柴三妙點頭,震得對方啞口無言,能他們兩個溝通不在一個點上。

柴三妙再次詢問他,“确定沒有迷路?要不要帶你去東側院的路?”

武将聲稱自己還要逛逛,被拒絕的柴三妙便立刻告退了,他望着女冠離去的背影,又望向書閣的方向,不确定自己該說看見,還是沒看見呢?

舊書閣內,餘輝透過方形直楞卷窗,斜着一道光,照在書架上,在柴三妙碰過的位置。

高大男子将《異域見聞錄》抽出來,手指修長有力,将書拿到手裏,還能觸摸到上一個人翻閱後的餘溫。

翻開第一頁寫着《阿維斯陀》,神的贊歌。

祆教的古經,難得的是這個女冠居然能看懂粟特語。

男子離去之前,餘光掃過案幾上折疊一團的大氅,留下一句,“無妨,不用阻攔。”

老妪跪在地板上,俯首,清晨與日暮,守着舊書閣,守着被時光遺忘的角落。

注釋:

①、太清宮建築——參考《唐太清宮道教造像源流考略》。

②、內侍省——玄宗天寶十三載(754)置內侍監為長官,改內侍為少監,後另置內侍四員,與少監同為內侍省次官,皆以宦者為之。

③、祆教[xiānjiào]——瑣羅亞斯德教,流行于古代波斯(今伊朗)及中亞等地的宗教,中國史稱祆教、拜火教,參考《西域祆教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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