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書閣隐秘你,可是有喜歡的人
柴三妙對《異域見聞錄》心心念念,第二日又去了。
這一次她自帶了筆墨紙硯,給老妪表明了身份,道了句叨擾,說明來意想抄錄舊書閣的珍貴典籍。
老妪拿了毛筆,在天井的瓷缸裏沾水,在青墨色的地磚上寫字:請女冠自便,若有需求,但請吩咐。
柴三妙選了個底樓臨近天井,光線不錯的位子,将文房四寶擺放在案幾上,席地而坐。
她找到昨天的書架,将書籍取下,發現昨天翻閱的标記不見了,明明記得折了一角,也沒有多想,反正自己還記得看到哪個章節。
柴三妙安靜地坐下,找到昨天的段落,很快就沉浸在古老文字描繪的燦爛世界中,邊謄抄邊默念出聲,一坐便是一整天,專心致志,只偶爾感覺肩頸或手腕酸疼的時候,起身活動放松。
她扭了扭脖子,擡眼正好看見去往二層的扶手窄梯。
盡頭的木門依舊緊閉,裏面到底有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偶爾能聽到二層輕微的響動。
柴三妙想去再推門試一試,她邁開腳步,踏上第一步木階,就被身後老妪含糊不清的嗚嗚聲叫停。
柴三妙尴尬的解釋,“我只是好奇上面放的是什麽?”
老妪将她請回到案幾前,附身寫下:二層存放着太清宮歷代法主的典藏。
那便是極為珍貴了。
柴三妙連聲說:“給老妪添麻煩了。”
柴三妙接連來了兩日,早早便來,直到關閉坊門的鼕鼕(dong)鼓聲響起,警夜長安,才會離去。
到了第四日,老妪奉上茶具,見她讀地認真,也沒有打擾,将煎好的熱茶和茶具放在方格木托盤裏,擺在案幾一旁的地板上,默默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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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面的風,撩撥少女鬓角的戎發,直到枯黃的樹葉落到眼前,擋住了段落,她才回過神。
風勢漸長,葉子從屋頂打着旋,飄然零落,困在舊書閣天井的一方天地裏。
柴三妙起身,走到地板邊緣,更靠近些,探出手掌,想去接,接住的卻是一滴突如其來的雨滴。
她也被這場急雨困在了這方庭院裏。
雨點敲擊屋檐,墜落成簾。
柴三妙回身熱了風爐上的茶水,慢飲一盞,将茶盞把玩,老妪的這套荷葉盞,一盞一托,盞呈五瓣蓮花狀,盞托呈四片卷邊荷葉狀,厚薄适中,做工精巧,用指尖輕輕一彈,發出清脆的響音。
托盤裏,還有數只空盞,柴三妙将空盞端到屋檐下,一字擺開。
雨滴急切,無序卻連貫地敲擊茶盞,猶如珠落玉盤,聲聲清脆,婉轉多變,生出莫名悅耳的節奏來,一聽半晌。
————
“你在做什麽?”
低沉的男聲,伴随木質窄梯的腳步落點,敲進柴三妙的耳朵裏。
有人?見鬼!
她回頭首先看見的是窄梯上比例修長的腿,再是五色烏番錦制作的雙領袍子,待看清來者的臉,心中哀嚎一片。
天子怎麽會在這裏?老是在莫名其妙的地點,不合時宜的出現?
最近,她是撞了什麽大運?
身體反應倒是比上次在玄都觀裏要快,柴三妙俯身叩拜,“聖人安康!”
內心一團貓抓亂毛,恨不得此刻畫一張符箓,遁地而去,如果她能。
李雘走過去,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目光落在雨中的荷葉盞,“你準備一直叩拜不擡頭?”
天子的意思是她可以平身了。
柴三妙坐直身體,只見李雘探手從屋檐下合着盞托,拿起整個茶盞,瞧了瞧,“青瓷荷葉盞,越窯燒制。”
聽起來,是對各地窯場頗為熟悉的口吻。
老妪聽見二層的響動,及時現身,行禮,并送上木憑幾,供天子憑依而用。
一個看守舊書閣的老妪見到大唐天子,竟然面無驚恐,只能說明老妪是知道此處有人的。
柴三妙此刻才明白二層的秘密,也不知道天子來了多久?
李雘席地而坐,倚着憑幾,斜靠着,舒服又慵懶。
“你在做什麽?”第二次問她同一個問題。
“回禀聖人,貧道在聽雨。”柴三妙說。
“聽雨?”李雘讓她繼續說。
柴三妙不敢與天子對視,垂着目,天子要問,她便回答。
“聽雨是為靜心,夫道者,有清有濁,有動有靜。天清地濁,天動地靜,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
庭院深寂,唯有秋雨淅瀝。
李雘品着這段話,喃喃道:“所以清靜不能者,惟心未澄,欲未遣也。”
見天子似乎若有所思,柴三妙延展了一句,“無癡無嗔,無舍無棄,無為無我,方得清靜。”
欲望太多,所以心緒難平。
這便是他的症結,太醫署醫治不好的頑疾。
李雘聽她小小年紀,如是說,頗有一副老成姿态,覺得有趣,“旁人都說平陽柴氏的貴女受袁天師點撥,悟道玄門,将來要繼承李太真衣缽,看來,傳言非虛。”
被天子點了名,柴三妙沒吱聲,她只能垂着頭,不想面對眼前的男人,畢竟她在玄都觀裏做的事,并沒有讓天子感到愉快。
天子不開口,就沒有人說話,靜默之後,李雘問她:“女冠在看什麽書?”
柴三妙将封皮展示給天子瞧,“是一名粟特人寫得見聞錄。”
李雘表現得感興趣的樣子,說想聽聽,示意她念下去。
?
柴三妙楞了神,李雘一個眼神掃過來,她趕緊翻開書,匆忙中胡亂找了個段落,就開始故作沉着的讀出來。
……
“阿奴伽(Wanūk)夫婦一直想要個寶寶,便時常向阿胡拉·瑪茲達求子,得益于神的庇佑,二老終于得償所願,尉各伽(wirkak)順利來到了人間,這名粟特青年,懷揣着《阿維斯陀》,跟所有昭武九姓的人們一樣,天生就善于經商,跟着父親,騎着駱駝探尋遠方。”①
……
李雘聽得出來,這一段,她其實前天就念過了,這幾日,他一直跟着她聽粟特青年的故事,在二層的閣樓上。
也不知道是怎樣的機緣,少女竟然闖入僻靜的領地,剛開始,他以為柴三妙只是好奇看看,四處探索之後,很快就會走,沒料到她竟沉迷其中,進而得寸進尺,日日都來報道。
她的行為,已經打擾到他了。
李雘在二層樓上能聽到她在樓下走動,碾茶烹茶,甚至翻書頁的響動,可是只要她念讀出聲,就能讓他內心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平和,難以言說,就是這麽神奇地讓他身心舒暢。
于是,李雘接受了這種打擾。
驟雨初停,黃昏已至。
故事沒念完,柴三妙請退,李雘沒看她,只道讓她明日繼續來舊書閣抄錄書籍。
柴三妙走後,天子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下一排字,老妪躬身接過,認真領會,示意自己看明白了。
李雘起身,讓老妪為他披上防風大氅,從書閣隐門走出去,守候在庭院隐蔽處的軍士行插手禮,護送天子消失在夜幕中。
悄無聲息。
————
天子下的旨意,一個女冠又豈敢抗旨,柴三妙隔日只有硬着頭皮又去了。
這一去,天子不僅還在,更是大大方方的端坐一樓天井邊,身下是橫織紋的羊毛方毯,身後是數個柔軟的墊枕,不遠處就是留給她的案幾,旁邊的地板上錯金銀的角鹿香爐,青煙缭繞。
老妪跪坐一邊,正在小爐前烹茶,天子說故事沒完,讓她繼續念書。
這明顯是有準備而來。
柴三妙吞咽下苦水,深感伴君如伴虎。
……
大秦香料的味道飄至鼻尖,嗅之心神安寧,除了自己念讀的聲音,庭院裏安靜如夜,唯有蟲鳴。
柴三妙察覺出一絲詭異,異常安靜讓她微微地,只是微微地的擡眼,時不時往天子的方向,小心偷瞄。
天子靠着憑幾,閉着眼,神情舒緩,老妪目不斜視的碾茶,小風爐上茶湯滋滋作響。
柴三妙收回目光,低頭又翻開新的一頁,繼續讀。
“尉各伽(wirkak)的商隊很龐大,不斷有嚈噠人加入,時常帶來新奇玩意兒,商隊從東方購買絲綢,又從西方帶來美玉和瑪瑙,不畏艱險,險象環生,他們谙熟各種語言,走進匈奴首領的金雞帳,帳內盤腿坐一男子……”②
在段落的停頓中,柴三妙大起膽子再次打量。
聖人好像是……好像是睡着了?!
因為沒有着赤黃常服,讓他看上去不再是遙不可及的模樣,像某個簪纓世家裏意氣風發的郎君,眉眼長的好看,就算不是天子,在長安城中也是不缺愛慕者的男子吧,啧啧。
李雘的一聲“什麽男子?”驚吓到目光放肆的某人。
柴三妙很窘迫,“……貧道,不知聖人的意思。”
他,到底睡沒睡着?
李雘依舊閉着眼睛,開口說:“我問的是匈奴首領的金雞帳內,盤腿坐着的男子。”
“哦……”他居然還記得她念的故事,柴三妙趕緊在書裏找了找段落。
……
“金雞帳裏的男子頭戴寶冠,右手握一長杯,男子是匈奴單于,邀請尉各伽與其對飲,同時一隊康國的商隊前來拜見,其中的一位女子令他一見傾心,女子叫維耶維斯(Wiyusī)。兩支商隊一路同行,兩人相談甚歡,情感漸濃。
他們抵達并定居在姑臧,按照粟特人的婚俗舉辦了婚禮。
尉各伽和康氏相伴一生,86歲時,晚她一月離開了這方人間樂土,粟特人死後将遵從《阿維斯塔》的指引,在欽瓦特橋(ChinvatBridge)的橋頭相聚。”③
在短暫的數日裏,柴三妙經歷了《異域見聞錄》裏寫書人的一生,不同于生活在長安城裏的另一種人生。
故事的結局讓人沉默,也讓人回味。
尉各伽和康氏一定曾在一個有着葡萄藤的地方,會見三五好友,暢飲對酌,談笑風生,那是一段難忘的甜蜜時光,當他們相見于地下時,對方早已兩鬓斑白,年少的康氏在匈奴人帳外的回眸一笑,讓尉各伽記憶了一生。
柴三妙盯着最後的段落,“豆蔻相逢,白首偕老。”
“……”
李雘手中把玩着青瓷荷葉盞,品出她話中的感慨,瞧見柴三妙一副小女兒姿态,“你,可是有喜歡的人?”
喜歡的人?
一個男人,怎麽能問出這樣逾越的問題!
她的沉默就是一種回答。
“紅塵未斷,靈臺未清,如何甘願入玄門,做坤道?”
李雘慢飲一口茶湯,将荷葉盞放在手邊案幾上,目光落在照進天井的光亮中,明與暗,界限分明,世間事,卻如何清晰兩辨?
“或則說,平陽柴氏的柴鈊進入玄都觀中,只是因為兩年前不願意嫁給京兆韋氏的子弟?”
柴鈊,正是三妙的本名。
柴三妙俯身叩拜不起,她意識到眼前的男子并不是什麽世家大族的郎君,他是手握生殺大權的帝王。
庭院中,又起了風,吹得女冠冷汗淋漓。
注釋:
①②③尉各伽——西安博物館真實文物,《一個粟特人的自述》來源:博物館|看展覽。
④鼕鼕(dong)鼓——街鼓,唐時設置在京城街道的警夜鼓,《新唐書*馬周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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