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樹大招風想做個普通人

京兆韋氏,關中郡望豪強,累世公卿,先帝忠宗皇後家族,長盛公主的母族。

兩年前,韋氏為其嫡長孫尋親,借着長盛公主出面,去試探天子的口風,天子只道京兆韋氏聯姻平陽柴氏,門當戶對,是為一樁美事。

讓人解讀出八九不離十的意思。

消息從宮中悄悄傳到平陽柴氏,柴燦夫婦憂心忡忡,隔天柴家的獨女就離奇的大病一場,這才有了玄都觀女冠柴三妙,至此,聯姻一事也再沒有人提及。

“是京兆韋氏的子弟入不了三妙女冠的眼?”

柴三妙俯拜在地板上,天子也不讓起,仿佛看不見一般,只是指頭敲擊案面,示意在一旁侍奉的老妪重新添茶。

“還是平陽柴氏看不上京兆韋氏?”

長盛公主乃是忠宗獨女,天子嫡親堂姐,權傾一時,京兆韋氏就算求娶天家之女也是夠格的,只是當今天子而立之年,膝下子女年幼。

越是占據政治舞臺中心,越是樹大招搖。

平陽柴氏一個清閑世家,并沒有野心,唯恐避之不及,柴三妙自己也根本不願意嫁給韋氏子弟。

她怎麽會忘記那一晚不眠之夜?她站在院子裏吹的整宿涼風,自己遭的罪。

原本只是想暴疾,畢竟豪門畏疾,不曾想弄假成真,差點丢了小命,半只腳踏進幽都。

人醒來後,格外清明,說服父母、兄長,一不做二不休,自請入了玄都觀,找到一方絕佳的庇護所。

內裏種種又怎麽能擺在臺面上講,不過心領神會,委婉一點拒絕罷了。

柴三妙俯身在地板上,平穩住氣息,必須得回答天子質疑,至少場面上過得去。

“柴鈊與韋氏子弟确無情誼,柴鈊自幼随父兄崇玄,尊聖祖大道玄元皇帝,崇信道法自然,效仿李太真身入玄門,乃是求真我,尋本心,還請聖人明鑒。”

Advertisement

道教,大唐國教,高門貴胄多有信奉者。

李雘聽笑了,只是柴家這小孩兒怕是對李太真入玄門的往事并不知情,他這個姑姑當初做坤道,內情只是不想去和親,天後溺愛,也就随了女兒的心意。

“罷了。”

小女冠一番話裏又是把老子搬出來,又是把李太真搬出來,叫人反駁不得,這種急尋靠山,狐假虎威的手段,她倒是練得精純。

李雘見她老老實實的叩拜,跟她嘴上的機鋒完全不符,硬是隔了好一會兒,才叫她平身。

柴三妙起身跪坐着,隐蔽地捏捏自己的腿,已經微微酸麻。

天子的心情像深秋多變的天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一不小心就怕送人頭。

對方細微的動作,并沒有逃過李雘的眼睛,他甚至是故意如此,敲打敲打自以為聰明的小孩兒,也警告着背後的平陽柴氏。

柴燦在站隊,他沒有選擇京兆韋氏,可是,天家之意不可違,雖然李雘當初并沒有最後下旨。

李雘開口,又聊回了粟特人的故事,“你可知道,尉各伽和康氏死後要去的欽瓦特橋(ChinvatBridge)是座什麽橋?”

柴三妙搖頭,的确不知。

“欽瓦特橋,在祆教中被叫做審判之橋。”

祆教的《阿維斯塔》,他看過。

“如果人生前為善,過橋後就會升天,反之則會墜入橋下,淹沒在湍急的河水中,比如生前謊話連篇。”李雘盯着柴三妙的臉,“你信嗎?”

“……”

李雘見到小女冠吃癟的表情,笑了,又打了個比喻,“好似大唐有奈何橋,一座橋聯結着生死,溝通着時空,看過往,見來世。”

聯結着生死,溝通着時空……

奈何橋,只怕她在兩年前已經去過一回,所以,才能目睹千年後那個超凡脫俗的世界。

“我信。”柴三妙的回答,有些突兀的冷靜。

李雘看向她,她說:“三妙相信有來世,惟願做個普通人,如尉各伽和康氏,攜手紅塵,游歷山河。”

平陽柴氏的女兒,想做個普通人……

李雘沒有點評,目光看向案上的《異域見聞錄》,柴家的女兒喜愛西域見聞,他并不感到意外,眼前少女故意低垂的眉眼讓他想起另外一個人。

“尉遲氏,鎮守毗沙都督府,于大唐戍守邊疆,于阗國王女與平陽柴氏聯姻,亦有護國□□之功,尉遲大娘子可安好?”

于阗王女正是柴三妙的母親,她回道:“一切安好。”

毗沙都督府,一舉一動都涉及到安西都護府的穩定,正是她父母背後所代表的力量,縱然是京兆韋氏,也需要反複衡量,輕易奈何不得。

柴三妙後來半天不吱聲,沒了話題,李雘正猜想是不是讓小孩兒跪久了,正想尋個理由打發她,庭院外,匆忙入內一名便裝小內侍,上前禀報:“聖人傳召的人到了。”

李雘:“宣他們入內。”也讓柴三妙安心退下。

柴三妙領命,想站起來,腿腳卻不利索,崴了一下,老妪及時靠近扶住她,帶她離去。

慶幸着天子沒有提及明日,這代表着在太清宮剩下的日子裏,她也不用再來舊書閣為天子讀書,哦,不,是伴駕,于是,內心歡喜地離去。

————

老妪将柴三妙送至庭院回廊中,與迎面而來的兩人相遇,對方見柴三妙一身素袍,被老妪從舊書閣裏送出來,難掩詫異。

這表情落在柴三妙眼中,她知道并沒有多少人知曉天子隐秘在此處,能奉旨前來的人更是心腹。

不料對方卻看見了自己,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好像怎麽都解釋不通。

來人是位年輕的郎君,身旁陪着的就是前幾日問路的龍虎軍将領,可見,來人身份不低。

柴三妙頓步,準備問禮,誰知對方竟然也停下來,直接問她:“你就是玄都觀的三妙女冠?”

對方怎麽認識她?

柴三妙又想到身旁老妪是知情的,既然天子在此處,她的身份自然也瞞不過龍虎軍。

“正是柴三妙。”

對方先介紹身旁的男子是龍虎軍郎将呂元赤,從五品,正是着紅袍的品階,她之前沒有猜錯,再聽到對方介紹自己叫盧祁,沒有提到官職。

盧祁只道:“聽高文珺常常提及玄都觀的三妙女冠,如雷貫耳,”又笑嘆:“柳善姜打小傲嬌,現如今困在宅子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呢。”

如此一說,似乎他們都認識彼此,很是熟悉的樣子。

本來聽起來盧祁是站在高文珺那一頭的,結果一旁的呂元赤無奈搖頭,諷刺一句,“柳善姜跋扈,還不是從小跟在你盧三和崔九身後仗勢欺人,要不是你們幾個慣着,如何生成現今這副脾氣。”

一句話,讓故事峰回路轉,把柴三妙說得暈頭轉向。

自己比他們年幼幾歲,不是一個圈子,這群長安城裏的高門子弟,世家之間糾纏甚深,也分不清到底誰跟誰一夥了。

柴三妙想到舊書閣裏還有尊大神在裏面,也不便耽誤對方,客套幾句,一心想着告辭。

“請盧郎君代我向高氏貴女道一聲安康。”

盧祁道好,極其自然的接話,“貴女聚會的時候,可以叫上我,盧三一定為貴女們鞍前馬後,安排妥當。”

呂元赤聽了,撞了盧祁的肩,“嘿,你這人把話說得!那必須也要叫上我,呂二做個護衛更不在話下。”

柴三妙聽完樂了,“若是如此,那我和高氏貴女聚會的級別可不低。”

雙方相視而笑,互道告辭。

呂元赤領着盧祁進入書閣的時候,見天子斜依着憑幾,坐在厚毯上,手中握着一冊書,正翻閱着。

兩人行了插手禮,天子讓他們也坐下,老妪送走了柴三妙,并沒跟再入內,此刻唯有君臣三人。

盧祁有條不紊地跟天子禀報事項,呂元赤默默聽着,三人談了很久,到末了,李雘提及一件要事,“五郎從洛陽回長安了?”

盧祁稱是,“下元節,祭祀先人。”

見天子将書冊合頁,呂元赤道:“聖人可要見他一面?”

他口中的“見一面”,并不是天子召見。

李雘敲了敲書冊的封皮,“告訴五郎,在老地方見。”

呂元赤:“喏。”

兩人告退,呂元赤領着盧祁行至太清宮隐道,低調地将他送出去,走之前,盧祁覺得有趣,終是忍不住問出口,“平陽柴氏的貴女,還真是在舊書閣裏陪聖人讀書?”

呂元赤掃他一眼,“不然呢?”

大臣走後,老妪才從暗處現身,重新烹茶,為天子斟滿,李雘單手端起茶盞來飲。

風過雨又落,秋雨知寒,茶湯暖了胃,卻暖不了心。

長盛公主啊,他這個堂姐就算久居在洛陽,也能讓關中郡望五姓聯名上表陳情,将忠宗的雕像迎入太清宮聖祖殿中,與他的父皇一起供奉。

李太真這次沒有反對關中五姓,她怎麽會反對呢,忠宗也是她的嫡親兄長。

雨勢漸大,斬不斷,理不清。

李雘忽而起身,學着柴三妙,将荷葉茶盞放置在屋檐下,任由大雨敲擊。

聽雨,靜心。

————

柴三妙在太清宮裏收到兄長親随送來的信箋,之前托柴正覺找的書有了渠道,柴正覺讓她休沐日跟自己彙合。

到了休沐這一天,柴三妙向監齋告假,一出太清宮便上了柴家的犢車,柴正覺就坐在裏面等她,手上正把玩一支筚篥,待她坐穩,便吩咐駕車的親随啓程。

犢車駛出太清宮所在的大寧坊坊門,一路向南,經過柴府所在的安興坊,又從東西橫街上往西行。

的确不是往常去東市墳典肆(書店)的路,柴三妙問兄長,“我們要去哪裏?”

柴正覺故作神秘,“你跟着我一路去便是。”

見柴正覺胸有成竹,柴三妙好奇打聽他最後托了哪路厲害的神仙?靠譜嗎?

柴正覺“啧”一聲,不滿柴三妙的質疑,“為兄為了你這事兒,愣是費了好大的人脈,才問到大理寺的人,大理寺掌刑獄案件審理,跟宿衛長安、善偵查破案的金吾衛,多有聯絡,這才幫你找到了渠道。”

“阿兄能幹。”柴三妙口頭上給他點個贊,“你找的大理寺誰啊?這麽厲害。”

柴正覺頗為得意,“大理寺正(從五品),範陽盧氏的三郎,盧祁。”

盧祁,正是柴三妙那日在舊書閣迎面遇上的男子。

注釋:

①、粟特民俗——參考科學出版社《粟特人在中國——考古發現與出土文獻的新印證》。

②、毗沙都督府——于阗(和田),唐代邊境羁縻都督府,隸屬于安西都護府,以于阗王尉遲氏為毗沙都督。

③、墳典肆——唐時出售古書的店鋪,《太平廣記·李娃傳》。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