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禦賜姓李人人都戴着面具

岐州刺史舉辦游宴的當日,柴三妙意識到自己高估了謝潺。

這位記憶中永遠儒雅睿智的謝五哥,完全沒有認出她。

馬刺史領着岐州僚佐早早出了雍城,在南郊的官道上恭迎關內道巡察使的隊伍。

郊野局帳搭在一片茂林下,四周設置橫帷,地上鋪滿毛氈,其上再置織毯,賓客席地而坐。

侍人穿梭席間,忙碌不停。

巡察使謝潺贊一句岐州風景如畫,率衆人入席。

女眷被安排在主|席位的下首,由刺史娘子領着女眷向謝潺作禮,敬酒。

柴三妙跟在馬佩玉,站在刺史娘子身後顯眼的位置。

謝潺一番客套的寒暄,目光掃過,落在馬佩玉鬓邊盛妝的斜紅,“扶風馬氏的貴女生得面賽芙蓉,這般姿容,就算在長安城裏也找不出幾個。”

巡察使根本就沒正眼瞧多餘的人,更不提柴三妙心裏期盼的多年重逢的場面。

失望,無語。

柴三妙的缺袴袍在花樣繁複的華服堆裏,瞬間被淹沒。

更糟糕的是,當仙游觀監齋三妙女冠持拂塵出場,全場相迎,謝潺也根本沒有發覺對方有何不妥。

柴三妙第一次近距離見到她,容貌清麗,從問禮到落座,禮數周全,姿态大方,就連柴三妙本人都挑不出任何差錯。

自岐州刺史到州府長史,對仙游觀監齋贊不絕口。

長史更是向謝潺上禀:“續開倉赈災之後,在三妙女冠的主持下,仙游觀出錢出力,舉辦義診,災後隆冬,為防民衆聚集,寒盛熱微,仙游觀熬煮柴胡桂姜湯,為民衆辛溫祛邪,有重症者則到觀內接受艾葉熏炙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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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妙女冠在雍城的善舉,讓謝潺連連誇贊。

連柴三妙都覺得對面端坐的年輕女子,帶三分玄門高階女冠的淡泊從容,好似仙游觀監齋之職,本就該是她的。

她坐在那個位子,天經地義。

如果她不是搶了“柴三妙”的身份,仙游觀監齋誰來做,柴三妙本身并不在意。

也許,這個女冠真的比自己更合适。

頂替的柴三妙成為游宴上的焦點,而真正的柴三妙坐在宴會的角落,默默無聞。

日上中天,立竿無影。

侍從踱步到馬刺史身後,按照主官的吩咐,将一行人請入筵席。

“行軍司馬到——”

一列男子入帳,身高體壯,步履矯健,腰間的蹀躞上挂短刃、鞶(pán)囊,皮護臂上架着鷹,行至主|席位謝潺身前問禮。

器宇軒昂。

岐州所發生的事情,走向意料之外,本已讓人措手不及,游宴上最後入席的武将,讓柴三妙眼前的整個世界顯得荒誕又離奇。

領頭之人,頂着一張李雘的臉,堂而皇之地入了宴席。

與居主位的謝潺問禮,與岐州官吏談笑風生。

柴三妙的目光幾乎黏在對方臉上。

這張臉,她在玄都觀偏殿意外見過,在太清宮舊書閣意外見過,在長安西市的窄巷裏見過。

她怎麽都沒想到,此刻還能在岐州見到。

武将的到來,現場氣氛有了微妙的變化。

常年訓練成就一身勇武之氣,就連落座的姿态都要比旁人硬朗,原本能說會道的女眷們頓時收斂,大娘子們在不動聲色的觀察,貴女們臉上則浮上一層莫名的嬌羞。

武将們反而坦然,任由打量。

想問領頭武将是誰的,不止柴三妙,還有在場諸位女眷。

謝潺善解人意地讓領頭的武将向馬刺史敬酒,才介紹出此人事職千牛衛都尉,“聖人欽點,檢校關內道行軍司馬①,助某一臂之力。”

郎君們坐在一起,三句話不離朝堂政事。

提起南衙十六衛,有好事者聊起去歲千秋節大案,吐火羅蹀馬隊于聖人壽辰在興慶宮前舞馬行刺,最後查出是渤海郡王之子勾結互市牙儈,買通安東都護府番上府兵作亂。

聖人震怒,吓得渤海郡王削發明志表忠心,獻上十數軍府兵源,又治罪安東都護府監管不力,撤換半個府司官員,平盧節度使連夜入京,負荊請罪。

好事者感慨平盧節度使權傾一時,此次算涼了,只是安東犯的錯,就怕引起聖人對其它邊州都護府的無端猜忌……

話題被馬刺史一個适時的咳嗽打斷。

言多必失。

人們暗地裏打量主座上的謝潺,馬刺史已經換了話題,“勤政務本樓前甕中捉鼈,清河崔氏的九郎想來前途無量。”

謝潺身邊的都尉輕笑一句,“崔九郎,熟得很。”

分量不輕。

岐州僚屬交換眼色,連連附和道:“長安盡出才俊。”

能入選千牛備身者,非簪纓世家不可。

岐州長史敬問都尉是哪家的子弟?

還沒等對方回答,謝潺已開口,“靈州拓跋氏,太|祖賜姓李,名四官。”

誰人不知,靈州拓跋氏祖上随太|祖南征北戰,逐鹿中原,乃是天策府中功勳将領。

岐州衆人莫不恭維,叫李四官的男子倒沒什麽表示。

聽到此處,柴三妙擡頭看他,李四官的目光卻落在仙游觀監齋那邊,他走過去,站在三妙女冠身前作禮,“聽聞監齋自來長安玄都觀?”

三妙女冠亦起身,認可。

李四官微笑道:“年幼時,承蒙李太真照料,銘記在心,多年未見太真,甚是挂念,此前在靈州尋得康國猧子數只,想請監齋托人送回長安,必能讓太真解悶。”

康國猧子②,機靈可愛,深得邊州貴女歡心,多為愛寵首選。

衆人都認為李太真必然心喜,可三妙女冠卻拒絕了李四官的心意,她微搖頭,“怕是要浪費李都尉的一番心思,太真從不養愛寵。”

李四官恍然大悟,說道是他草率了,就此作罷。

她竟然知道李太真的生活習慣?!

太真有哮症,常年飲藥,只有近身之人知曉。

她竟然知道?

柴三妙被震在原地。

三妙女冠應刺史邀請,已經露了臉,尋了個理由,向巡察使謝潺告辭,謝潺也不挽留。

對面的女冠在岐州官場應付自如,對答如流,的确是個厲害角色。

她從何處來?到底是誰?何為要假冒自己出任仙游觀監齋?

這一切事件的背後,藏着誰?

李四官又是不是自己心底想的那個人?謝潺又豈會不知他的身份,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他們為何而來?

五丈原上截殺玄都觀的黑衣人,又跟岐州有什麽關系?

局帳裏觥籌交錯,好生歡喜,人人都戴着面具。

馬刺史邀請武将們展示邊州鷹獵的絕技,再加上與席人群的鼓噪,武将們來了興致。

馬佩玉拉着阿枝起身,嚷着要跟武将們一同前去,在場的子弟紛紛迎合,都不想錯過。

馬刺史不得不命軍士跟随,吩咐看顧好世家子弟。

李四官從氈毯上起身,領着一衆武将,架過鷹隼翻身上馬,動作矯健潇灑,浩浩蕩蕩一行人,策馬奔向河灘深處。

茫茫河灘上,依水系而生的片狀濕地,叢叢紅柳和梭梭草煥發嫩芽,時不時有小動物覓食其中,寄居于此。

衆人來到小丘頂上,武将們手架鷹隼,一字排開。

正中間便是李四官,他手上架着的竟是一只純白矛隼,嘴上齒突,尖羽長翼,如王者巡游,俯看沙丘下的低矮世界。

馬佩玉來到柴三妙身側,問見沒見過鷹獵,柴三妙搖頭。

衆人取下鷹隼的眼罩,解開腳鏈。

李四官吹響鷹哨,鷹隼張開巨翅,竄入空中,幾個回旋,俯身沖向濕地裏的灌木叢,很快就發現了目标。

尾巴暴露出來,竟是數只紅狐!!

鷹隼發現了紅狐的窩,正在盤桓圍剿,沙漠紅狐敏狡猾,借着灌木叢東躲西閃。

李四官反手取來角弓,開弓便是三箭連發,阻斷了紅狐群的退路,鷹隼兇猛敏捷,将其困住,狐貍群拼死反撲。

鷹隼出擊,幹淨利落。

柴三妙的視線落在白隼身上一刻不離。

到了收獲獵物的關鍵時刻,衆武将駕馬狂奔,子弟們慢了一拍,亦沖下小丘,有人喊了一句,“唉,你們別靠太近!”

興奮的子弟哪裏還聽得見。

李四官騎在馬背上,見太陽西斜,鳴沙山鍍金,正欲下令收隊,一道紅影死裏逃生,突出重圍,朝着貴女的方向,撲去!!!

空中,碩大的白隼振翅追捕,貴女們瞬間失聲尖叫。

“不好!”

衆武将救援不及,李四官沉穩拉弓,遠遠一箭,便将飛撲向貴女的紅狐射飛一丈有餘。

就在同時,另一只箭镞淩空飛旋。

生生貫穿白隼的翅膀,鮮血飛濺,白隼于半空墜落。

“……”

衆武将錯愕,是誰射下了李四官的寶貝白隼?!

擡眼望去,驚魂未定的貴女群中,譯語人阿枝手持精致短/弩,擋在衆人身前,瓷白的小臉,滿是血跡,甚是駭人。

小姑娘闖了禍,衆武将都說:“……看樣子是吓着了,誤傷了白隼。”

吓着?

策馬趨近的李四官,一點不信。

那孩子于慌亂中神情鎮定,一雙眸子分明在說,射得就是這只隼!

拙劣的演技,又怎能逃過他的眼睛。

一場游宴,最後以譯語人阿枝提走李都尉寶貝白隼而結束。

阿枝自知創下大禍,自願救治鷹隼,再雙手奉還,馬佩玉很仗義地替她求情,說要幫她,衆人都道李都尉看在岐州刺史的面子上,同意了。

賓客散場,巡察使謝潺與李四官并行,“李都尉真大方,這一給,只怕白隼是回不來了。”

小孩兒闖了禍還騙了隼,絕了。

斜陽漸沒入山丘,已經掠過謝潺的男人,向西逆着光,冒出一句,“不虧。”

返程途上,駱駝奚車裏端坐的馬佩玉獨自在唠叨,“那個李都尉好生厲害,竟有只稀有的玉爪。”

馬廉正閉目養神,沒有接侄女的話頭,小小白隼又算得了什麽。

刺史馬廉早在數日前就接到貴主的密函,只言謝潺一行,不可怠慢。

始入岐州地界,關內道巡察使團的一言一行便已在州府掌控之中。

注釋:

①檢校——唐中前期,加“檢校”官職雖非正式拜授,但有權行使該是事職,相當于“代理”官職。《資治通鑒·唐紀十五》記載“以疊州都督李績(李世績)為特進、檢校洛州刺史、洛陽宮留守”。

②康國猧子——中亞小狗《酉陽雜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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