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狩獵行圍5長風萬裏,為你而來
積雪成峰,隴山下銀裝素裹,天地間驟然換了顏色。
唐人狩獵喜在秋冬,秋冬裏飛禽走獸往往膘肥體壯,野外木凋草枯,便于追尋獵物。
狩獵的隊伍換上冬袍,頭戴風帽,護耳防寒,喚口氣便是團團白霧。
柴三妙身着皮毛長袍混在女眷陣列,朔風凜冽,刮紅了女眷嬌養的肌膚,柴三妙端坐馬背,全神貫注地關注着坦谷中的動向。
馬佩玉手握暖爐,想問阿枝要不要,見她看得專注,便跟着她遠望。
狩獵的主力隊伍驅馬架鷹,氣勢洶洶奔向前方,勁風之下,男子們單手持弓,腰間的胡祿囊(箭囊)上皆挂着一只好看的豹韬(皮毛裝飾)。①
那獨孤淳正跑在一支人馬的最前方。
馬佩玉豁然明了,阿枝原來是在看心上人。
“淳表哥此次狩獵,必有斬獲,阿枝只需靜待佳音。”
柴三妙觀察獨孤淳指揮隊伍變換隊列,演練圍捕陣形,認真嚴謹,跟她在雍城認識的世家子弟模樣,迥然不同。
她問:“你覺得你表哥騎射如何?”
馬佩玉老實回答:“淳表哥在雍城玩在一起的子弟,哪個勤于騎射?哪個認真?都是玩樂罷了,驅鷹獵兔,他倒沒有輸過。”
可是,柴三妙将獨孤淳的隊伍與重崖折沖府的變陣對比,根本看不出差距。
唯有訓練日久,才能達到如此水平。
遠處謝潺和馬廉還聚在一起閑聊,李都尉慢條斯理的列隊清點人頭,還沒有預熱動作。
今晨出發,柴三妙找到他隊伍裏巡鷹的法滋,已經尋機将獨孤淳的異樣托付滋轉告他們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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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雘調轉馬頭,遠遠看向柴三妙的方向,人影已然模糊,依舊一眼找到她所在。
戒備獨孤淳。
我知道了。
安心。
柴三妙蹙眉,番部酋首聚在場,衆目睽睽之下,馬廉如何敢對謝潺下手?
主獵隊伍響起號角,謝潺一聲令下,李都尉揚起手中馬鞭,率領隊伍,打馬沖入坦谷,該來的總會來。
女眷隊列在親随的護衛下,守在山腰的大帳前,觀望。
狩獵者伏背勒缰,馳騁原野,飼禽者臂上架鷹,駿馬上卧踞細腰獵狗,鳴哨誘敵,策馬布圍。
大部隊以包圍圈的方式,開啓規模龐大的正規攻獵,很快就獵獲四只公鹿以及雉兔數十只。
首戰告捷。
正在興頭上的男人們嚷着一鼓作氣,他們點燃火把,以火攻煙熏的方式想要逼出躲藏在密林間的大型獵物。②
待獵物不斷竄出,飛奔于雪坡,再用索套和網捕。
號角聲、馬蹄聲、射箭聲、吶喊聲混合一起,震撼山野。
坡地高處的法滋吹響鷹哨,雪白的玉爪直沖雲霄,鷹眼環視,巡游隴山。
伴随着聲聲鷹哨,各部獵鷹紛紛高飛,細犬狂吠,只見李都尉醒目的白隼往密林深處沖去。
彼方必有獵群!
李都尉率先策馬而去,騎從簇擁、人馬喧鬧,領頭開展靈活應變的多點打獵,搜山爬樹、人牆圍獵,突殺困獸。
女眷于遠處觀戰,柴三妙親眼目睹獨孤淳追着李雘而去,果然是為對付他。
表面上兩支隊伍逐鹿射兔,橫刀箭矢寒光森森,她知道獨孤淳的目的可不是野獸。
此時,薩末鞬部也卷入其中。
薩末鞬部意外入局,柴三妙着實沒有想到。
觀戰的看客看個熱鬧,女眷們在押注誰是最後的贏家,馬佩玉說薩末鞬部讓她刮目相看。
“原來以為他們剽悍無腦,是些酒足飯飽之流,昨日局宴上還聽到他們賭酒,有幾個醉漢非說局宴上用的胡麻酒……”
什麽!
“他們還說了什麽?”
“他們咕哝說什麽自己喝過胡麻酒,就是這個味道,卻不知胡麻酒正是阿枝的獨有經營,哪裏能随處可見,弭秣賀的備酒恰有幾分像罷了。”
馬佩玉說完見到阿枝臉色大變,“怎麽了?”
阿枝說自己受了涼,要去後面大帳裏避風,喝點熱酪漿,策馬走遠。
高山草原上又起風雪,落在眼前,缭亂思緒。
那晚,柴三妙在酒裏做手腳,蒸煮胡麻溶于酒水中,備酒的确不能達到胡麻酒的精釀,卻足以找出飲過此味的朅盤陀人,他們正是在吐火羅商隊的酒肆買過胡麻酒。
這些人,藏在薩末鞬部!
他們追的不是謝潺,而是李雘。
也許他們原本就計劃好了,解決掉巡察使團內最大的阻礙,分而擊殺,最後謝潺也跳不出掌心。
她必須要将危險告知李雘。
眼下,謝潺與馬廉的主力隊伍,往遠山的方向追擊獵物,後勤和女眷留在山腰高處,波斯金馬被侍奉小心牽在中心。
柴三妙眼疾手快,從腰間取下短|弩,于觀望的人群中,朝着金馬後臀,一擊即中。
波斯金馬痛苦的嘶鳴,掙脫侍奉的缰繩,撞開擋路的人群,朝坡下狂奔。
“快!快抓住金馬!”
柴三妙大吼,趁亂駕馬追去。
衆侍奉見狀,立刻翻身上馬跟随。
一路雪塵驚動女眷這邊,女眷們看看熱鬧,又被驟降的風雪逼回大帳裏取暖,只有馬佩玉見到阿枝跑在最前面,匆匆打馬趕去相助。
狂追的侍從紛紛拿出套馬繩,柴三妙豈能讓他們如願,一路緊追波斯金馬,逼迫它往谷底密林深入。
那是李雘消失的方向。
————
密林雪深,林下潛行。
獨孤淳、李雘、薩末鞬部三支隊伍攪在一起,争鬥激烈,相互為敵,三方牽制,讓圍獵的形勢達到一種詭異的平衡。
誰也不讓誰,誰也占不到誰的好處。
李雘的目光在另外兩方之間流轉,似乎都在等待最好的時機,只是獵物為何,人心各異。
獨孤淳左手在身後比劃進攻的手勢,薩末鞬部曲的彎刀隐隐出鞘。
剎那間,馬蹄陣陣,奔馬嘶鳴。
一道金色的光從密林竄出,騰空而起,驚散了相峙的三方。
套馬的侍從相續追來。
薩末鞬部曲以為密謀暴露,拔刀相向,侍從受到攻擊,即刻拔刀,雙方陷入混戰,傷亡一片。
突來的波斯金馬,壞了獨孤淳的計劃,給了李雘防備的時間,獨孤淳命令弓箭手射殺暴起的金馬。
再對向李雘的方向,卻見到讓他難以置信的一幕。
“放下弓箭!獨孤淳!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手上的人是誰?”
密林高處,白雪反射日光,柴三妙押着馬佩玉現身,手中的短|弩抵着馬佩玉的咽喉。
她到來的時候,正見獨孤淳以兩倍人馬,困住李雘。
李雘亦擡首望去,看見她纖細的手臂押着馬佩玉。
她來了,在最危機的時刻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讓她待在馬氏貴女的身邊,卻沒料到馬佩玉竟然成了她的人質。
胡來!誰給了她熊心豹子膽!
他很生氣!
慌亂中的馬佩玉聲音顫抖又驚訝,“阿枝,你為何要如此?”
柴三妙朗聲道:“問問你的兄長,他要幹什麽?刺殺關內道行軍司馬在先,謀害關內道巡察使在後,扶風馬氏行同謀逆,其罪當誅!”
獨孤淳盯住陌生的阿枝,先是驚愕,轉而目光狠絕,“你是謝潺的人。”
他對她所有的關懷都顯得那麽可笑,她對他所有的回應都是早有預謀,她利用了他對她的好,她利用了自己的感情!
他竟然愚蠢至斯,他竟然還想立功換她!
謝潺早已布局。
馬佩玉望着眼下一片肅殺場景,再也無法說服自己他們只是在單純的捕獵。
“謝潺推薦我入大明宮,不是站在扶風馬氏這一邊的嗎?”
為何如此?
她用眼神問獨孤淳。
獨孤淳望着至始至終不明真相的妹妹。
“傻妹妹,近十年裏,扶風馬氏若不投靠長安的力量,早已被窦氏攆出故土,哪裏還有岐州可居,哪裏還能讓你我無憂成長?氏族相争,你死我活,馬氏只有成為最鋒利的刀,才能讓自己活下來,才有價值,謝潺為何來岐州?正是要斬斷我們的活路,大明宮豈會容忍扶風馬氏與長安的世家結黨,你可明白?”
“獨孤淳,命你的人放下弓箭,方能保馬佩玉無慮!”
柴三妙的弩|箭箭頭已刺破馬佩玉頸項的皮膚,她在賭,賭獨孤淳心裏最後的不忍。
獨孤淳定定地看着阿枝,像是說給她聽,也像是說給馬佩玉。
“回不去了……我們已經回不去了,不管殺不殺李四官,謝潺都活不了,你們以為如今謝潺在哪裏?”
李雘冷了面色,柴三妙瞪大雙眼,獨孤淳狂笑,扭曲了面容,“算時辰,謝潺已被埋在雪崩的山谷之下!斷了氣息!”
柴三妙大罵他混賬。
山間坦谷來到雪山腳下,逐漸收窄成峽谷,獵物已被驅逐入谷。
馬廉恭請禦史中丞先行,客套禮讓,謝潺毫不推卻,領隊追擊,行至谷口,岐州親衛擂鼓助威。
鼓點陣陣,聲齊如雷,呼嘯山林。
陡壁上轟隆作響,雪堆傾覆而下,成碎塊掉落,瞬間吞噬人馬,是雪崩!
避無可避,謝潺揚鞭,極速沖入窄谷中。
居然讓他僥幸逃脫!
馬廉立刻號令隊伍包圍大雪封堵的谷口。
依照牧監所繪隴山地形,窄谷的盡頭乃是隆起的斷崖,崖高千丈,謝潺插翅難飛,大雪封山,他們只需要守住谷口,困住他們,不出十日便成屍首。
甕中捉鼈,依舊死路一條。
李雘的強弓與獨孤淳對射,獨孤淳舉起手中角弓對準柴三妙,咬牙切齒,“放箭!”
岐州親随舉起弓弩,目光所及,盡皆射殺。
“趴下!”
李雘手中箭矢極速而去,與獨孤淳的強箭擦尾而過。
強箭迎着光,直接穿透馬佩玉的肩膀。
只聽一聲凄厲哀嚎,馬佩玉伏地,飛濺出鮮血,柴三妙皮袍上滿是血跡,肩頭亦被強箭洞穿,又拔出,血糊糊一片。
李雘肝膽俱裂。
頃刻間,密林林巅、林下雪海,嗖嗖飛羽密集射出,将獨孤淳的人馬重創。
不好!有埋伏!!!
馬下揚蹄,李雘騎在駿馬之上,林間透光,照亮男人冷峻的容顏,抽緊的下颚線,他揮起馬鞭,于空中爆響。
“就地格殺!一個不留!”
李雘竟然藏有伏兵,在扶風馬氏聯合牧監布網的隴山牧場中。
中箭的獨孤淳扭轉馬頭,想跑。
迎面一壯漢,手持偃月刀,揮刀将之斬落馬下,“傷女冠者!罪不可赦!”
斷了一只手臂的獨孤淳,于血泊中哀嚎掙紮!
輸得徹底。
柴三妙受了傷,意識還很清醒,她第一時間檢查中箭的馬佩玉是否傷了要害。
馬佩玉一掌推開她,望向血泊裏的兄長,痛哭。
李雘沖上來抱起柴三妙,檢查她的傷勢,柴三妙還安慰他,“我沒事,只是箭頭紮進去一點點。”
“閉嘴。”
李雘很想收拾眼前的小孩兒,不知天高地厚!抱着便要走,柴三妙喊住他,“馬佩玉一無所知,也是犧牲品,世家女兒身不由己,留她一條性命!”
她非要他許諾,李雘拿她沒有辦法,她的傷口需要處理,“依你。”
馬佩玉聞後,坐在地上笑出眼淚,“我乃堂堂馬氏貴女,需要你來可憐我?你是什麽東西?不過是我好心收留的賤民!”
李雘有動怒的趨勢,柴三妙拍拍他,示意将她放下來。
她蹲在馬佩玉身前,告訴她真相,做個了結。
“在我成為阿枝之前,我還有一個名字,當朝秘書監柴燦是我父親,于阗王女是我母親,玄都觀李太真是我恩師,你說我是誰?”
“你是……你是!??”
馬佩玉當然知道她說的誰。
柴三妙平和道:“沒錯,你知道的那個人,平陽柴氏貴女柴鈊,岐州仙游觀監齋柴三妙,正是你眼前的我。”
馬佩玉連遭刺激,“可笑之極!如你所言,那雍城中仙游觀的三妙女冠又是何人?”
“問的好!”柴三妙拍拍手上的雪,腳下趔趄,李雘探手扶她起身,站好,“我能成為你眼前的阿枝,就是想搞清楚雍城仙游觀中的女冠,到底是誰?”
藏身密林的暗衛隊伍留下來處理現場,掩護李雘一行下山離去。
李雘将柴三妙摟在大氅中,共乘一騎,她已然精疲力盡,可是李雘沒有打算放過她,他就是要弄明白,“你為何前來,為何不去救謝潺?”
“因為我要來告訴你,朅盤陀人藏在薩末鞬部曲中,他們的直接目标并不是謝潺。”
柴三妙講的義正言辭,讓人挑不出毛病。
“小騙子,從雍城追到隴山牧場,說什麽為了唐皇而來!”
李雘俯視她肩上簡單處理過的傷口,心疼,“此刻,你還敢說你的心裏沒有李雘?沒有我?”
她為了他來到隴山,是因為他有危險,她為了他來到密林,是因為他是她心裏放不下的那個人。
“嗯,有。”
人間匆匆,為你而來。
柴三妙終于得以好眠,在李雘細心呵護的懷抱中。
大雪紛揚,雪過無痕。
遮掩駭人的殺戮,潔淨淋漓的血腥,抹去醜陋的惡靈。
密林如初,一片寂靜。
唯有白隼翺翔于天際,法滋吹響鷹哨,探路在前方。
長風萬裏,鷹眼疾,獵客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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