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入懷
殿上,衣香鬓影,觥籌交錯。建康名士們濟濟一堂,談玄論道。
一身月牙寬袍的王蘊之坐在主位,持杯而笑,一優雅動人,便是那般随意地坐着,就已光彩奪目。今日的宴會不談國事,不談風月,只談玄道,座下的皆是天下名士,飽讀詩書,開論起來,是唇槍舌劍,好不激烈。
殷玄被人辯地啞口無言,只好喝酒,王蘊之淡淡一笑,起身準備助他一助。衆人一見獨自飲酒的王蘊之也加入了,都笑着叫好,尤其是郁三郎,他拍着大腿,眼眸明亮:“子遠,快來快來!”
不一會兒,殿內笑聲四起,王齊聽了一人的彙報,望着殿內那道屏風後的身影,他不禁蹙眉。這名士之間談玄論道的,沒幾個時辰是不會結束的,可眼下這事是關于趙郎的,猶豫片刻後,王齊上了回廊,輕聲在屏風後說道:“郎君,屬下有事禀告,是關于趙郎的。”
正在争論不休的衆人也漸漸停了下來,王蘊之慢慢起身,越過了屏風,王齊擡了頭,道:“郎君,三公主去找過趙郎了,現在趙郎正醉于望湖樓。”王蘊之凝眉深思,衆人也開始了交頭接耳。
當年趙穆還是趙家不看重的庶子,做陛下伴讀時,傾慕美貌的三公主,這事整個建康人盡皆知。他一趙家庶子能爬到今時今日的地位,只為了能求娶三公主,可這三公主獨獨鐘情于王蘊之。趙穆得知此事,傷心至極,在一次宴會中,宴會主人硬是塞給了他十名姬妾,說這是給他療傷的好藥,那一次,他只低頭苦笑,沒有拒絕,全都納入府中。
有一名士笑了:“趙郎不是有了新歡,怎的還念着公主?”
王蘊之不語,雖說趙穆納了那十名姬妾,可過了不久便把她們送走了,他輕嘆,趙穆根本就是心結未解,現在三公主再次出現,簡直是再揭傷疤!轉身告辭了後,穿上木屐踏到廊下,走的時候還問着趙穆的情況:“他如何了?”邊走邊想着,是該給那三公主些教訓了,走了幾步也未等到王齊的回答,他笑着問了,“怎麽?可是他喝醉了鬧事了?”
“郎君,劉家女郎也在。”
他腳步一停,回眸笑了,語調清冷,令王齊有些不寒而栗:“哦,原來穆之醉酒,還有美人陪伴?”王齊渾身定住,擡頭時,見自家郎君輕扯嘴角,目光深遠,悠悠道來,“走吧,我該給穆之醒醒酒了。”
一瞬後,王齊苦笑,心念着,趙郎啊趙郎,你可要好自為之啊。
也不知是不是這夜風的緣故,吹得馬車飛一般地到了望湖樓。
下了馬車,王蘊之刻意避開了來人,熟門熟路地踏上了樓梯,走到轉角處,見到了寧桓抱劍站着。他輕瞥了眼,這人他認識,是劉家女郎身邊的護衛,看在她的的确确也在此了。寧桓見了,也想一道上前看看劉玉如何了,這時王蘊之把王齊也留下了,說是不準他們前跟來。
拾階而上時,撲通一聲,正好就一個酒瓶滾落到他腳邊。他彎腰拾起,漫步走去,掃到醉成一團的兩人,他唇角帶笑,卻眼眸微迷。輕輕地把酒瓶放置案幾上時,劉玉許是聽到了聲音,捧着腦袋晃了幾下,胡言亂語了一陣,想起身走走,不料她身子一軟,竟直直地倒入了他的懷裏。
此時,他想到了一詞,美人入懷。
只是,懷中美人根本是不解風情,劉玉一味地咯咯笑着,腦袋一個勁地往他懷裏鑽去,蜷縮成一團。王蘊之微微低頭,笑了,這是他一次見到了醉酒的女子,委實有趣。幾縷發絲輕柔地垂落,吹拂過她瑩白如雪的面容,懷中的人并不安分,小小的紅唇不停地翕動着,片刻過後,那小嘴張開一口就吃住了他的發絲,吧唧吧唧地,吃得津津有味。
輕輕推開,她又粘了上來,王蘊之無奈地扶額,只好按住了她的下巴。不料她一個吃痛,是放過了他的發絲,可下一刻,她就微張雙唇,含住了他的手指。
這般溫熱柔軟的觸覺,讓他沒由來地一顫,按着她雙唇的手也松了不少,嘴角輕勾,目色柔和地看着她。被醉意暈染的臉龐上分外紅潤,因靠在案上了許久,面上還留下了淺淺的印痕,現下看來,煞是可愛。話剛一出,王蘊之頓覺後悔,懷中人這時纖眉一皺,厭惡地嘟哝着:“嗯......好......難吃......”然後身子一卷,便沉沉睡去了。
“難吃?”
呵呵,這女郎是把他的手指當作吃的了?
擡頭掃了眼醉得七葷八素的趙穆,王蘊之喚來了王齊和寧桓。
王齊上來時,見了這亂成一團的樣子,又見了自家郎君懷中的女郎,頓時失笑,想着難怪郎君不讓他們上來,原來是這個道理。身後的寧桓快步走去,單膝跪在王蘊之面前,抱拳謝過:“多謝郎君,屬下這就帶女郎回府。”
“不急不急,你們二人帶穆之先行,我随後就到。”
“可是.....”
“寧小郎這般信不過我?”王蘊之淡淡一笑,“呵呵,如此,你也可帶走女郎,只是被人見了,說不定還會橫生事端,要知道女郎和護衛的故事建康比比皆是。你若不介意你家女郎的名節,那就請便。再說,我這護衛近日有傷在身,讓他一人帶着穆之下去,我也于心不忍,寧小郎,你以為如何?”
王齊啞然失笑,他何時受傷了,對上了自家郎君的眼神,他掩唇笑了,得,今日他就裝一回受傷好了。順着自家郎君的話,王齊和寧桓也提了,他一人無法把趙郎帶下去,寧桓不語,目光複雜地在他們兩人之間掃着。
誠如王蘊之所說,若他帶着劉玉下樓,旁人一見了他護衛的身份,懷中又是個女郎的話,的确會引人遐想。可王蘊之卻是不同,他是建康名士,風流公子。寧桓點頭,應道:“是,屬下聽令。”
“如此甚好。”
他們兩人合力扶起了趙穆,已醉得不省人事的趙穆連發冠都散落,滿頭黑發随意散開,倒是有幾分癫狂的名士做派。待趙穆一行人離去了,王蘊之從袖中抽出一塊幹淨的薄帕,輕輕覆蓋在劉玉面上,朦胧之中,倒更顯妩媚了。起身,抱起了劉玉,王蘊之笑笑,想不到這女郎看似嬌小,分量倒是不輕啊。也難怪了,當初邊城一見,她就是一身紅衣,策馬馳騁,那般得張揚。
踏上階梯時,也不知是誰叫了一聲‘是王九郎’,衆人紛紛出來,好奇地張望着。王蘊之從容笑着,一襲出塵的月牙長袍迷住了不少樓中的士族少女和姬妾,她們面頰紅雲翩飛,當然也不乏膽大率真的,直直喚來。
“九郎九郎,你懷中的是誰?”
“是啊,莫不是九郎的心上人?”
“不要啊九郎,你不可以有心上人!”
如此一來,竟變成女郎們哭訴王蘊之心中有人的場面了。底下的寧桓想沖過去,被王齊拉住,他勸着寧桓說道:“莫急,郎君自會有辦法。”只見自家郎君長身玉立于階梯之上,優雅地慢步走下,整個人仿若浸漬在光影之中,完美得不像話,王齊心想,莫不是郎君對那劉家女郎.....不禁拍着腦袋,怎會,他家郎君是何人,貴比帝王,怎會對這樣出身的女郎心生喜歡?
“諸位女郎心意,王某深感......”
一女郎擠到最為面前,打斷了他的話,就怕從他口中說出的是她接受不了的:“我們不要九郎的歉意,九郎九郎,你不可有心上人,你是我們的!”其餘人也紛紛響應,此時的她們哪有了尋常士族女郎該有的溫柔端莊。
甚至有一紅衣少女踩着木屐嗒嗒地上了階梯,想伸手去把王蘊之懷中的劉玉給拽了下來。擡頭,對上了他的眼神時,也不知為何,她渾身怔住,明明眼前人是最為溫柔的九郎,可那一瞬冰冷的目光竟讓她心中顫抖,吓得不敢動彈。退後幾步時,頭頂傳來了王蘊之的聲音,不冷,聽着卻倍感壓迫:“王某行事素來随心所欲,若真是心有所屬,又當如何?”
他慢步走下,忽然浮現了一抹笑容:“王某懷中女郎方才醉了酒,若人讓見了,對女郎名聲不好,王某惜花之心,還望諸位體諒一二。”這時這些女郎們才釋懷,心裏都松了口氣,原來這九郎只是順手幫了人家一把而已,沒有什麽,沒有什麽,就開開心心地讓了道。
只有階梯上的紅衣少女僵在原地,一動不動,方才那眼神中的冷意,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王家九郎,面如谪仙,怕這內心.....
出了望湖樓,王蘊之将劉玉交給了寧桓,還囑咐了聲小心回去,萬不可揭下薄帕。為了以防萬一,他還讓寧桓不要原路返回,免得讓人知道了這馬車的人是劉家女郎。
一通話說完後,王齊哈哈笑了:“啧啧,郎君真是心細如塵,為了那女郎......”而後對上了王蘊之的面色,他正色道,“趙郎現下醉了,郎君,這要怎麽辦?”
王蘊之掃了眼不省人事的趙穆,嘴角微勾,腳步慢慢地走向了他。忽然心上一計,拂開了王齊的手,然後重重地将他踢落橋下。撲通一聲後,連連喝了幾口水,趙穆的醉意也醒了大半,撲騰了一陣後坐起身來,晃了晃發脹的腦袋,好一會兒才認清了眼前的人:“子遠?你怎麽......”低頭看了猶如落湯雞的自己,萬分詫異,“我怎麽在此?我記得我......”皺起眉頭,“我不記得了.....”
“既然不記得了,那就好好呆在這裏。”他提步而走,一頓,朝着湖中狼狽不堪的趙穆笑笑,“王齊,不必垃他上來,順道讓裏頭傾慕他的女郎們好好瞧瞧,她們的趙郎正在此地。”
“子遠!”趙穆咬牙,若是真被女郎們看到他這幅模樣,那豈不是顏面掃地了?
一旁的王齊無奈搖頭:“趙郎啊趙郎,你惹了郎君了,哎,屬下也幫不到你了。”說完,便随着王蘊之走了。
橋下的趙穆滿臉不解,他不就來這裏喝了酒,然後再是......他皺起眉頭,腦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是了,他記起來了,當時好像有人來過他的雅間,他依稀記得那人是.....劉家女郎?
難不成,這就是子遠不悅的原因?
“哈哈,我還以為你這家夥不食人間煙火,原來......”趙穆頓時心情頗好,也不顧橋上竊竊私語的女郎們,理了理濕答答的衣物,他從容地從湖中起來,跟随着王蘊之的腳步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事實證明,我真的是取标題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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