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玩笑

逢時在玄關處換下了苦綠色的外套，這裏的溫度似乎會自動随着他增減衣物而發生變動。

此時的他只穿了一件白色毛衣，因為林上将昨日在餐桌上說的那句“白色很稱你”，所以逢時今天特意選擇了公寓衣櫃裏唯一的一件白色冬裝。

他方才一進門就看到了那兩束被擺在玄關木案上的花，逢時的目光輕緩地略過那幽紫色的花瓣，而後他的嘴角很快揚起了一個很輕微的弧度。

緊接着他取下那兩束話，抱在懷裏緩而深地嗅了嗅。

“墨菲，我可以将它們插/進花瓶裏嗎？”逢時問。

墨菲一板一眼地回答道：“當然。”

他停頓了半秒，而後又補充道：“客廳裏和林先生的卧室裏都有空置的花瓶，如果您想在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放置花束的話，可以先取出那些花瓶裏特制的永生花。”

逢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客廳內那盞閑置的花瓶，至于林上将的卧室，他自然不敢僭越。

他将送給林上将的那一束白玫瑰一只一只地插入了那盞半透明的琉璃花瓶內，就在最後一只玫瑰被擺入花瓶的同時，墨菲的聲音忽然在他的身側響起。

“逢先生，我想您應該還需要一些營養液。”一只帶着冷白絲綢手套的手托着一盒花卉專用營養液上前。

逢時倏地轉身，而後卻對上了一雙栗色的玻璃眼，那人梳着一絲不茍的背頭，身着一件熨帖的黑色燕尾服，胸口處的口袋中露出了白色絲帕的一角。

他的五官長相都稱得上是賞心悅目，但卻相對比較模糊，不算很有辨識度。

雖然他認得這人的聲音與墨菲無異，而且這座宅邸具有高保險的安保系統，但他還是警惕地後退了半步，随後轉換了一個異于防備的姿勢：“你……是誰？”

“抱歉，我又吓到您了，”墨菲面上浮現出露八齒的标準笑容，“我是墨菲，這是我的身體，因為前幾天送去定期維修保養了，所以一直沒能以這種形态與您見面。”

說完他看向了自己手中那盒營養液，接着道：“這個還是由我來吧，我能估算出它們較為精準的用量。”

逢時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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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他确實有些被吓到了，機器人他見過不少，但像眼前這位這樣比真人還真的，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果不是這熟悉的電子男音，他甚至根本看不出這不是個人類。

墨菲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好奇，于是在倒完營養液後，他向逢時提出了一個建議：“您如果對我的身體感到好奇的話，可以摸一摸我的手。”

說完他便朝逢時伸出了一只手掌。

逢時注意到那只手掌上有着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掌紋，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墨菲的手掌，而後他發現，這只手掌不僅柔軟，甚至還有體溫。

逢時：“……”

墨菲臉上再次露出了設定好的标準笑容：“我的數據庫內曾經記錄下了多個第一次接觸我的人類的反應，他們在發現我擁有與人類如此高的相似度之後，一般都會産生驚奇與害怕兩種複雜情緒，但您不一樣，您和林先生是唯二只對我産生過驚奇情緒的人類。”

“我很喜歡您，逢先生。”

當林上将提着一個蛋糕紙盒走進客廳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他未婚妻的手指正點在他的機器人管家的手掌上，而他的管家則毫不羞怯地對他的未婚妻表了白。

逢時敏感地覺察到了林封堯的視線，而後急促地收回了手：“林上将，您回來了……”

墨菲的面色不變，他轉了個身，恭敬俯身道：“歡迎回家，林先生。”

林封堯緩步向他們走去，而後将包裝精美的紙盒放在了桌上，緊接着他偏頭看向墨菲：“我應該沒有對你發出過‘當主人不在家時，允許你與主人的準伴侶調情’的指令。”

雖然聽出了林上将這應該只是一句玩笑話，但逢時還是因為“準伴侶”這三個字而頗為羞怯地低下了眼。

墨菲面上流露出幾分不解：“您或許是誤會了，在我的詞典裏，‘喜歡’一詞包含欣賞與欽佩的意思，在剛才的語境裏，我并沒有犯使用不當的錯誤。”

林封堯并不打算和一個智能系統解釋說明什麽叫做玩笑話，于是他随意地轉移了話題：“墨菲，給我倒杯水。”

“好的。”墨菲回答完後就轉向了廚房。

林上将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了，而後他看向了逢時：“你也坐。”

“好……好的。”逢時坐的很板正，甚至顯得有些局促。

林封堯的目光掃過他蒼白面頰上淺淡的掌印，與額上纏着的一圈白紗布，那掌印看起來挨得不輕，而紗布中央依稀可見幾點滲透出來的血點，鼻梁上還有一塊發紫的淤青。

“怎麽受傷了？”他問。

他的語氣像是在詢問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與詢問“今天外面是否下雨了”一樣普通且平和。

這樣的态度讓逢時感到很舒适，這說明林上将對他的身份背景與家庭環境并不感興趣，如果他緊張地對自己噓寒問暖，那反而會讓逢時難堪。

逢時答道：“在公寓裏發生了一點小意外，只是不小心磕到了頭，并不怎麽疼。”

“這樣嗎？”林封堯淡淡然道。

沒誰能在自己的臉上磕出一個巴掌印，林上将很清楚他在撒謊，但他卻并不打算拆穿。

他很相信像逢時這樣的成年人應當自由擁有對自己的任何處置權，在逢時不向他開口尋求幫助之前，他認為自己并沒有理由多管閑事。

林封堯将那手提紙盒朝逢時面前輕輕一推：“給你的。”

逢時看了那紙盒一眼，而後繼而擡眼，目光短促地與林上将相接，緊接着他又飛快地垂下了眼，最後那視線如有實質地黏在了那精美的紙盒之上。

“給我……的嗎？”逢時努力壓制着心裏雀躍的情緒，盡量使自己的表情顯得更加正常，“謝謝您。”

“并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林上将說道，“我認為在下班後給準伴侶帶一件小禮物是一件分內的事情。”

逢時輕輕咬唇：“可我卻什麽都沒給您帶。”

林上将短暫地牽動了嘴角，而後答道：“這種‘必要的關心’只寫在協議中關于我應該履行的行為上，并不是用來約束你的，你不必像我一樣，否則我就需要給予你另外的相應的回報，這樣很麻煩。”

逢時點了點頭。

“不打算打開嗎？”林封堯問。

逢時連忙搖了搖頭：“不是……那我打開了？”

得到了林上将的應允之後，逢時小心翼翼地拆開了那精美的紙盒，而後又輕手輕腳地從盒子裏取出了那塊大小适中的巧克力蛋糕。

赫利俄斯星上并沒有出現過與可可樹相似的物種，而且其氣候也不适合可可樹的生長，只有一家植物工廠憑借着古地球時代流傳下來的部分資料，複原出了與之類似的種子，再通過精密的人造生長環境，這才培育出了可可豆，不過可可豆的産量依然非常低。

這導致赫利俄斯每年所生産的可可豆都是限量的，也就造成了巧克力制品的價格高昂。

逢時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小口，巧克力醬醇香而濃厚，與他舊時記憶中的味道完全吻合，味道很好，但他卻不由自主地感覺呼吸有些困難，好似這醇厚的甜黑色封住了他的氣管。

他長這麽大，只吃過兩回巧克力制品，一次是令他相當痛苦的年幼時的回憶，一次卻是令他無比雀躍的現在。

這種特殊的味道勾起了他深藏于心的恐懼感，但林上将此時正一眼不錯地看着他，他手中的叉子還是再次探向了那塊蛋糕。

“很好吃，”他笑着說，“我很喜歡。”

逢時掩飾得很好，林上将并沒有看出他的勉強。

與此同時，墨菲端着兩杯冰水走向了客廳，随後在兩人面前各放下了一杯水：“二位請慢用。”

随後他拿着托盤退到林封堯身後，站定後他說：“林先生，我的系統計算出您方才回來時說的那句話應該是個笑話，抱歉我現在才理解您的意思，為表我對您的歉意，我現在就補上我方才沒表達出對您所說的那個笑話的敬意——”

“哈哈哈哈哈……”

林封堯冷聲道：“閉嘴。”

“好的先生。”墨菲立刻執行了命令。

但他拟人化的系統令他産生了一種名為“委屈”的情緒，他在倒水回來的時候，從自己龐大的資料庫中篩選出一個重要信息：當人類敘述完一件好笑的事情之後，他們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可，并且“哈”三個字節以上才不算敷衍的表演，這是古人類約定俗成的規則。

墨菲覺得自己做的挺好的，他不明白為什麽林上将會讓他閉嘴，大概是因為林上将缺乏人類應該有的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