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紙幣

男人說話很不好聽，字裏行間全都是自己不在意親娘的死活，這事兒最好是別拿來煩他。

一開始開門的女人也坐在客廳沙發上抽煙，兩條細長的腿随意搭在茶幾上，姿态放得很随意，時不時往這邊看一眼。最後還是她沒忍住，開口相勸，“小朋友，別浪費時間了。”

女人擡擡下巴，指劉萬華的方向，“人渣，別指望他能去看那老太太一眼了。要錢的話我可以給你們，五萬夠不夠？”

“五萬？你他媽失心瘋了吧，給他們五萬？肝癌晚期，你沒聽見嗎，都晚期了還能治好個屁！要那麽多錢幹什麽！”劉萬華皺眉，罵罵咧咧，“有錢燒的，真他娘有病，滾！一分錢也別想拿，別在這站着了！”

男人說着把兩個人硬生生推出門，哐當一聲關上了門。

宋一喬沒見識過這種場面，有點不知道怎麽辦，偏頭看封瀝川。

封瀝川抿唇，眉宇間藏了點不易察覺的煩躁，但擡手拍了拍宋一喬腦袋，安慰，“別怕。”

“不是怕。”宋一喬輕輕搖頭，“只是不明白，我要是有家人在世，無論什麽樣的血海深仇都不會最後一眼都不去看他的。”

封瀝川本來被劉萬華搞得煩得要死，咬着牙才克制住自己沖上去直接把這玩意兒揍一頓的沖動，宋一喬的話輕易就把他的煩躁盡數瓦解。他低頭看小孩，小孩也垂着腦袋，看起來很失落。

封瀝川很有自知之明，他也活了十八年，一直以來情商都不是太高。他也懶得在意別人的情緒，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很少有人會把自己的情緒直白地暴露在大家面前，這導致了他根本不知道怎麽去安慰人。

奇異的是在宋一喬身邊的時候他總是很敏感，宋一喬的笑容和失落他都看在眼裏。封瀝川伸手，指尖擡起來宋一喬的下巴，讓小孩的視線和自己對上。

“不許難過，有人珍惜你。”

宋一喬聽在心裏，緩緩睜大眼睛，點頭，“嗯！”

宋一喬只有周末才有時間，哪怕碰壁這麽嚴重還是不甘心就這麽走了。

他拉着封瀝川在樓底下等，想等到那個女人出門。從她的口吻能聽出來，她和劉萬華好像不是普通的夫妻關系，不管是她的姿态還是說的話，都能感覺到她的地位好像要比劉萬華高一點。封瀝川點頭，也認同宋一喬的看法，于是兩個人買了兩杯熱豆漿，一起蹲在樓下的小花壇旁邊等。

“什麽時候開始做家教的？”封瀝川是這周剛知道宋一喬竟然還在打工一份家教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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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有幾個周了，是面館的老板娘介紹給我的。”宋一喬乖乖答。

“直接來教我多好。”封瀝川說。

“那怎麽行！我教的是初中的小朋友。”

封瀝川一頓，撇開眼神，沒答話。心想我上的也是初中的課，只是沒好意思說出來。

“奶奶的住院……”

“哎！來了。”

封瀝川話沒說完，被宋一喬猛地拽了一下。

女人換了身衣服，穿了件很顯身材的紅裙子，臂彎裏挎着一個包包，走起路來屁股扭着輕微的幅度，從後面看很性感。

兩個人盯了她一會兒，見劉萬華沒跟着一起，大着膽子沖過去。

“您好！”宋一喬不敢伸手拍她，就隔着一段距離叫了一聲。

女人回頭，看見他倆竟然過了這麽長時間還沒走，停下腳步，“你們還有事嗎？”

宋一喬其實很緊張，但他穩下來心神，努力理清自己的邏輯，“你好，嗯……我知道這件事情應該直接找劉萬華，但是……奶奶是真的很想見他，醫生說奶奶就只有最後三個月的時間了，說不定，說不定見到兒子心态更好就可以……”

“但這件事和我沒有任何關系。”女人打斷他。

宋一喬咬唇，答，“我知道，對不起……”

封瀝川皺着眉，雖然他們有事相求，放低姿态是應該的，但是他真的很不喜歡看宋一喬這樣說話。宋一喬悄悄勾住他一根手指，輕輕拽了一下，成功哄住了即将不耐煩的封少。

“你也不用對不起我，我其實和劉萬華沒有什麽法律上的關系，所以我真的幫不到你。”女人打開手臂上的包包，從裏面拿出來自己的手機，“老太太現在需要人贍養，我能盡力的只有給你們一點錢了，五萬，給我個賬號吧。”

封瀝川看着她手上和自己同個型號的手機挑眉，想到女人剛剛的姿态，心裏對這兩個人的關系有了一些猜測。

宋一喬連連擺手，“我真的不是為了這個來的，我不要錢。”

女人似乎很吃驚，笑了一下，把手機收回包裏，“那你找我的目的是什麽？”

“您知道他們兩個人為什麽鬧到今天這樣嗎？”宋一喬問。

女人擡手把耳邊的長發別到後面去，上下打量宋一喬和封瀝川，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跟他們兩個說，過了一會兒指了小區門口一家咖啡店，“過去坐坐吧。”

“開門見山了，我一會兒還有別的事。”

“我和劉萬華其實沒什麽關系，我知道的事情也不多。當初遇見他的時候他挺落魄的，我調查過一些事，不知道你們兩個小孩子能不能聽。”

“家暴，以前的老婆被他打得右腿骨折，還是左腿來着，記不太清了。導致老太太跟他一刀兩斷的原因應該是他親手掐死了自己的兒子，也就是老太太的孫子。”

“他前妻受得打擊挺大的，家人也一直抓着老太太鬧，老太太就把唯一的房子賣了，錢幾乎全給前妻那邊賠償了。本來那套房子不賣的話肯定是劉萬華的，他知道房子被賣了把家裏的家電家具能砸的都砸了，還砸了一張承重牆。但房子已經賣了，他就和老太太斷絕了母子關系。”

“最近半年老太太才開始聯系他，應該是覺得自己沒多少日子了，電話打到最後他不接了，有一次老太太就親自找過來了，只不過劉萬華那天沒在家，是我開的門。”

“老太太還以為我是第三者呢，把我臭罵了一頓，不過我也沒怪她的意思。”

“差不多就這些吧，我跟他在一塊兒純粹就是消遣，我也承認他是個真的人渣。”

“你們倆小朋友就別在這浪費時間了，回去吧。”

宋一喬執意不肯留下賬戶，說這件事情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不能要她的錢。但女人走的時候還是在桌子上留下了三千塊錢的現金和一個電話號碼，說如果有需要還是可以找她。

宋一喬坐在咖啡廳裏半天都沒說話，盯着那幾張紅彤彤的紙幣發呆。

封瀝川坐到他對面，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兩下，“宋一喬？”

宋一喬眨了幾下眼，回神，“我……我以前從來不知道奶奶也過得這麽難。”

“不許自責。”封瀝川聲音沉着，落下四個字。

宋一喬點頭，但還是忍不住自責，“奶奶半年前就開始聯系他了，奶奶那時候就不舒服了，要是那時候就我能……”

咖啡廳人不太多，他們因為談的事情比較私密，所以坐在最裏面的一個角落。

桌子旁邊擺着一株高大的綠植，擋住了大半的視線，封瀝川從座位上站起來，伸手拽住宋一喬衣領拉過來，俯身下去，直接把宋一喬的話封在唇邊。

宋一喬面色攀上一大片紅，眼睛睜大，掙紮了了兩下才能坐回位置上。

他有點惱，四下看了看沒人能看到他們的位置方才松了口氣，“你怎麽！說……正事呢！”

“嗯。”封瀝川也坐回位置上，應了一聲。

“那你還！”

“我怎麽了？”封瀝川擡眼，好像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宋一喬咬牙，剛剛的難過和自責早就煙消雲散，紅着臉起身就要走，走了兩步又折返回來，低頭看桌子上放着的三千塊錢。

封瀝川自然地牽起他的手，“拿着吧，她人不錯，就當換她安心。”

晚上宋一喬沒敢去醫院，奶奶知道他今天會去找劉萬華，勢必會問他結果如何，拿着這樣的結果宋一喬不敢面對奶奶。宋一喬知道這件事情其實根本不怪自己，但是因果關系現在都擺在他面前，他站在這樣的一個上帝視角真的很難不去責怪自己，奶奶很早就開始沒有食欲了，以前精神力那麽足的一個老太太，自己到底是怎麽就沒發現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心事重重的呢。

只不過自己今天沒去醫院，也沒打電話給奶奶，她肯定也能猜出來大概是一個怎樣的結果。畢竟劉萬華是什麽樣的人奶奶最最清楚的人了。

宋一喬心思太多，睡過去之前還在想奶奶的事情。恍惚中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裏奶奶還年輕，頭發還是濃密的黑，她懷裏抱着一個很可愛的娃娃，小娃娃還不會說話，咿咿呀呀地亂叫。然後猛地出現了一大片血泊，奶奶躺在最中央，剛剛那個可愛的娃娃不見了，跪在奶奶身邊的人只剩下宋一喬自己。

他猛地驚醒，耳邊是刺耳的鈴聲。

宋一喬顧不上擦掉自己額上因噩夢冒出來的冷汗，看見陌生的號碼在深夜響起心裏猛地一顫。

他劃開接聽鍵。

“喂，請問是唐芳蘭的家屬嗎？唐芳蘭現在情況很糟糕，請您馬上到醫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