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養肥再宰

相府想要保命,別說是送兩個姑娘入宮了,就是要斷尾求生,相爺也能做得出來。

到了新帝造反登基的第五日黃昏時,圍困在相府外面的兵馬終于撤走了。

羅氏再次準備連夜把女兒送去金陵兄長家中,只盼着能夠度過一劫。

然而,沈宜姝還沒上馬車,沈府的護院就圍了過來,沈相親自來堵人,他自己也要把女兒送入宮,何嘗不能理解羅氏的心中之苦。

沈相語重心長:“弟妹,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還如此不顧全大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以為把姝兒送去金陵,就能免除一災了麽?!”

羅氏也是黔驢技窮了。

當初相府對暴君落井下石,如今暴君坐擁了整個大晉江山,縱使舉家逃到金陵,也是無濟于事的。

羅氏以帕遮唇,當場抽泣:“我兒怎就那麽命苦啊!”

沈宜姝剛剛病愈,身子骨虛弱,見母親如此,只能安慰:“母親,皇上也沒指名讓我留在宮中,女兒姿色尋常,皇上或許瞧不上呢。”

羅氏看着女兒,十六歲的光景,芙蓉花貌,端方清媚,身段婀娜曼妙,端得是嬌嬌美人的傾城之色。

這怎叫姿/色/尋常?!

羅氏再度抽泣。

沈相揮揮手,命人把羅氏與沈宜姝又帶入府中。

這一幕萬不能被宮裏的探子瞧見……

新帝登基,各世家都在積極表明忠心的态度。

大晉民風還算開化,新帝雖未直接言明要選秀,但各大世家官員們紛紛效仿前/朝做派,試圖利用聯姻,與帝王建立穩固的君臣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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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更是把這樁事當做頭等要務。

翌日,天還沒亮,沈宜姝就被婆子拉起來洗漱梳妝,婆子只給她穿了一件鵝黃色撒花煙羅衫,凍得她瑟瑟發抖。煙羅衫的确好看,把少女獨有的玲珑身段勾勒的盡顯無餘,但着實不保暖。

“三姑娘這等容色,皇上一定會喜歡的!到時候咱們相府就有救了!”婆子看着銅鏡中的沈宜姝,發自內心感嘆,仿佛在看着一個救星。

沈宜姝卻覺得,她與二姐姐是入宮送人頭的。

到了這一刻,撒潑裝傻已無任何用處。縱使能夠從相府脫身,逃去金陵娘舅家也是無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暴君能用六年時間絕地翻盤,可見其手段有多麽雷霆。據說暴君嗜血成瘾,專門喜歡年輕女子的血液。

這幾日下來,沈宜姝已逐漸開始接受命運,死在了最美的年紀,也要算是一種美……

“嬷嬷,我想吃頓飽飯。”沈宜姝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很擔心入宮後會挨餓。

羅氏剛剛邁入月門,聞言又是一番痛哭。母親兩人擁在一塊,哭泣片刻。直到婆子催促:“二夫人,馬車已備好,三姑娘該啓程上路了。”

該上路了……

沈宜姝只覺得,眼下聽誰說話都覺得不對勁。

羅氏只能放開了女兒,又百般交代:“宮裏不比家中,姝兒切記莫要耍性子,若是不能得寵就罷了,保住小命要緊,等熬到二十五歲,就能放出宮了,到時候父親與母親再給她安排一個好人家嫁了。”

這是羅氏最大的憧憬了。

沈宜姝乖巧點頭,保住小命成了她眼下唯一的使命:“母親,女兒今年十六了,再熬九年即可。九年眨眼而逝,女兒一定會盡量保全了自己。”

母女兩人定下了九年之約。仿佛九年之後,沈宜姝當真可以從那巍峨高聳的宮宇活着走出來。

相府衆人都站在府門外目送。

沈宜姝上馬車時,見二姑娘沈宜姍已哭紅了眼,她穿着一身缥碧色衣衫,雪白素錦底杏黃牡丹花紋錦绫披帛,也是襯得人比花嬌。

相府的算計很明确,只要有一個姑娘能夠入得了暴君的眼,沈家就有可能度過這次危機。

沈宜姍身上衣裙單薄,也冷得打顫。

姐妹兩人挨近了一些,互相取暖。

沈宜姍僅比沈宜姝大了幾個月,馬車開始緩緩前行,她的內心也愈發恐懼,道:“三妹妹,聽說皇上每到月圓之夜會變成狼,那他會吃人麽?”

“……”沈宜姝小身板一抖,不能再聽了!真的不能再聽下去了!

每次聽到有關暴君的傳言,沈宜姝就覺得自己離死期又近了一大步。

沈宜姝安慰着二姐姐,也安慰着她自己:“哪會有人變成狼的?二姐姐說笑了。”

沈宜姍仿佛身臨其境見過新帝的殘暴,摟着沈宜姝的胳膊,抖着聲音道:“三妹妹,我還聽說皇上六年前離宮之前那晚,他就變成了狼,不僅吃了自己的妹妹,還把三殿下的臉給咬傷了,你不是看見過三殿下麽,他臉上是不是有道牙印?”

好像還真有……

沈宜姝越聽越覺得邪乎,她總覺得,自己與母親的九年之約,大抵要失約了。

剛下馬車,沈宜姝就看見數名穿着太監服飾的男子,正提着水桶清掃青石路面。

晨風卷着血腥味撲面而來,不用去問,也知道此地不久之前發生過什麽。

沈宜姍摟緊了沈宜姝的胳膊,顫抖着嗓音:“三妹妹,你怕麽?”

別問了!求別再問了!給條活路吧!

沈宜姝緊抿雙唇,搖頭如撥浪鼓:“不怕!”

這時,一手持拂塵的閹人一路小碎步走來:“兩位是沈家的姑娘吧,相爺提前知會過了,且随咱家從那邊入宮吧。”

閹人指了指數丈開外的角門。

沈宜姝立刻會意,她與二姐姐無名無分,她們這樣的身份根本沒有資格從華陽門入宮。

“多謝公公。”沈宜姝與沈宜姍福了福身子,沒有擺出世家貴女的架子,半點不敢造次。

姐妹兩人低着頭,跟随在公公身後,一路默不作聲的往後宮方向走。

沈宜姝從入宮起,就總覺得有道似有若無的威壓在跟着她,但她也不知道這股威壓從何而來,更是不敢随便擡頭去看。

同一時間,觀望臺之上,一身着玄色衣袍,身段颀長挺拔的男子,眯了眯眼,看似不經意問了一句:“那是什麽人?”

他身側的男子道:“皇上,那兩名女子應該是世家送進宮的,這幾天加起來,前前後後都送了五六十號人過來了,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玄色衣袍男子冷冷呵笑了一聲:“剁了,喂鱷魚。”

“……是,皇上。”

玄色衣袍的男子再度望向了宮道上那纖細的身影,突然之間其中一女子似乎被她自己給絆倒了,又柔柔弱弱地爬了起來。

男子又輕笑一聲,手指伸入袖中,習慣性地摸了摸系在手腕上的鵝黃色絲縧:“呵呵……弱不禁風。且再等等,等養肥了再剁碎喂魚。”

“啊切——”

沈宜姝方才實在腿軟,她打了一個噴嚏,又堅強的站直了身子,繼續往前走。

走了許久,才到了後宮。

現如今,太上皇與生育過子嗣的太妃們搬去了重陽殿。其他嫔妃皆被趕出了宮外,去了庵堂安置。

整個後宮只有一位皇太後,世家大臣們送入宮的貴女皆無名分,統統被塞入芙蓉殿,五十多名貴女,烏泱泱的一大片。白日裏都還好,一到了晚上就只能擠在芙蓉殿的幾間屋子裏睡覺。

沈宜姝姐妹兩看見了幾張熟悉的面孔。

貴女圈子裏沒有真正的友誼,平日裏明争暗鬥,拉幫結派,搞孤立設團體。然而,一旦入了宮,到了這芙蓉殿,貴女們看誰都像患難姐妹。

貴女們的處境都不太好,有些受驚過度,都入宮幾日了還沒緩過神來,說話都打哆嗦。

不過,奇怪的是,雖然新帝不召見她們,也不許名分,可宮裏的夥食是極好的,再挑食的貴女也必須每頓兩碗飯,這是芙蓉殿的硬性規矩。

本朝以瘦為美,沈宜姝素來注重身段,今日晌午是第一次一頓吃兩碗飯。除卻米飯之外,還外加兩根大雞腿,把沈宜姝給吃撐了。但面對強權,她又不敢不吃。

白日裏尚且好應付,看見芙蓉殿這麽多貴女,沈宜姝稍微沒那麽恐慌了。

要死大家一起死,黃泉路上也能有個伴。

可一到夜幕降臨,數人擠在一間屋子的壓迫感,沈宜姝無所适從。

芙蓉殿一共五間屋子,平均下來,每間屋子還得擠十名左右貴女,洗漱多有不便。縱使大家都是金枝玉葉,幾天不沐浴,擠在一塊也是滋味尴尬……

第一次遠離家中,沈宜姝終是沒熬住,一個人從芙蓉殿走了出來。外面竟然就連一個守夜的宮人都無。她根本不明白,為何新帝要将她們這些人圈養在此處,宛若是圈養牲口。

她身上的撒花煙羅衫甚是/薄/透,下意識的雙臂抱/緊了自己,夜風吹濕了她的眼。她想找個有水的地方洗漱。就算是要死,也得做個幹幹淨淨的美麗女鬼。

不多時,沈宜姝看見了一座池塘,與此同時,還瞧見一白色衣袍的年輕男子負手而立,站在池邊。

這畫面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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