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初見暴君

月華如練,池邊冷風瑟瑟。

男子一襲白衣勝雪,黑發只用了一根玉扣固定,風拂起他身後長發,高大颀長的身影宛若淩駕于紅塵之上,如谪仙來這塵世暫走一遭。

沈宜姝愣了愣,竟是看呆了。

白袍男子一回頭時,她猛然驚覺,這裏是後宮,豈會有外男?

新帝前幾日才領兵從邊陲殺回來,想來宮廷還未整頓好也是理所當然。

沈宜姝為了避嫌,轉身要走。

白衣男子叫住了她:“姑娘,請留步。”

這嗓音要如何形容呢?

磁性、低沉,醇厚如陳年老釀,又如清泉流過砂石,好聽到了極致。仿佛會因為這道聲音,就愛上了這個人。

沈宜姝轉過身來,這才徹底看清了白衣男子的面容,怎一個俊美了得。

劍眉星目、五官立挺,眉眼如畫,仿佛是從水墨畫中徐徐走來。

沈宜姝留意了他的凸起的喉結,以及他的嗓音,知道他不是宮裏的太監:“你是……”

白衣男子溫和一笑:“琴師。”

沈宜姝松了口氣,原來是宮裏的琴師,聽說暴君以虐人為樂,這琴師如此俊美,該不會也/淪/為了暴君的/魔/掌之中吧?

沈宜姝頓時生出同命相連的錯覺。

冷風讓人直打哆嗦,沈宜姝抱緊了自己,她的确太需要洗漱了,又再次往水潭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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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近後,她才看見了白衣男子一只手上的疤痕,才剛結痂不久,顏色醒目,她詫異問道:“這……可是皇上所為?”

一言至此,沈宜姝立刻警覺:“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皇上勤政愛民、德隆望尊、日理萬機,是聖帝明王,豈會做出這種事!”

倒不是她喜歡逢迎拍馬,而是她太識時務。

這裏是皇宮,隔牆有耳,無論暴君如何殘暴不仁,她都要把暴君誇成一朵花兒。

白衣男子的眸光依舊柔和:“你是指暴君?”

沈宜姝立刻做出噤聲手勢,神色慌張:“噓!放肆!這話萬不能亂說!你不想要命麽?!”

白衣男子見她神色慌張,一雙桃花眼瞪得圓溜溜的,不由得失笑。

六年過去了,她還是很惜命啊。

“放心,他不會殺了我,他也不能殺我。”

沈宜姝早就聽聞過暴君的可怖之處,總不能還男女不忌吧?不過,這琴師實在好看,難怪也被暴君安置在後宮。

沈宜姝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音,道:“無論如何,你都要小心,皇上他……甚是殘暴。”

白衣男子輕輕一笑,她不記得自己了?

提及暴君,兩人似乎同仇敵忾,白衣男子輕松一躍,跳下太湖石,挨近了沈宜姝一些,道:“那人豈止是暴君?他就是一個惡魔。你別怕,我會保護你。”

沈宜姝狐疑的看着白衣男子,不想打擊他,只說:“多謝了,不過你還是自保吧。”

白衣男子看着少女的眉目,目光落在了她窈窕玲珑的身子上,這身衣裙……太過/緊/身了,少女的身段特征都顯露出來了,還真是女大十八變。

他眸光暗了暗,問道:“你來這裏作甚?”

沈宜姝實話實說:“我……我就想洗把臉。芙蓉殿那邊洗漱不便,我又喜潔,這種日子也不知道哪天是個頭。你住在何處?可否有榻安寝?”

白衣男子:“……有的。”

沈宜姝露出豔羨之色:“那可真好,你是一人獨居?還是數人擠在一塊?”

白衣男子:“……我是獨居。”

這下,沈宜姝更加豔羨了,大家都是暴君的人,為何待遇相差如此之大呢。

夜風蕭瑟,白衣男子提議:“你洗漱吧,我不打擾你了。”

沈宜姝點了點頭,但她太高估了自己,池邊的太湖石陡峭,她剛要彎下腰,就差點栽了下去,就在那一瞬間,她/腰/身/一/緊,一條長臂摟住了她的/細/腰,把她給提了起來。

一拉一扯之間,沈宜姝落入了一個結實僵硬的懷抱。

她與白衣男子的身高相差甚多,只能仰面望着他,雙手無意識的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這是沈宜姝第一次與男子如此親密,不得不說,暴君眼光果然毒辣,這位琴師無論是皮相還是骨相,亦或是身段,都是極好的。

她心跳加速,如此近距離的看着琴師,更是覺得驚為天人。

不行的!她這輩子不能再有其他妄想!

暴君的女人,與暴君的琴師之間……是絕對沒有可能的!

沈宜姝推開了白衣男子,撇過臉去:“男女有別,還望琴師莫要将此事說出去,不然對你我都沒有好處。”

白衣男子的雙臂在半空僵硬須臾,眸光再度暗了暗,方才剎那間的軟玉溫香,讓他明白了男子與女子的不同。

怎會軟成那樣……

“我給你捧些水,你淨面之後再走也不遲。”白衣男子說着,便附身捧了清水。

如此一來,沈宜姝不便拒絕,把臉埋入白衣男子的大掌之中,随意洗了把臉,還漱了漱口。

沈宜姝忍着尴尬,道:“時辰不早,我要回去了,琴師也早些回去歇着,萬一被皇上知曉了,那就糟了。”

白衣男子動了動唇,擡手把沈宜姝鬓角的碎發抹去。

這動作過于緊密。

沈宜姝很想斥責對方一句,但見對方又恢複君子之态,她只能把話咽下去。

“我真的要走了。”

沈宜姝轉身離開,頭也不敢回一次。

她入宮的首要目的是保命,她萬萬沒想到入宮第一晚就遇到了桃花……

沈宜姝回到芙蓉殿後,腦子裏一直想着白衣琴師。

多好的男子,也不知私底下如何被暴君虐待。

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揪心的疼。

沈宜姍打好了地鋪,被褥單薄,大理石地面冰寒,姐妹兩人相擁着入睡。

這間屋子的床榻被曹、衛、王幾家的貴女霸占了,其他後來的貴女只能打地鋪。

屋內有淡淡的幽香,沈宜姝深吸了一口氣,覺得納悶。在被褥裏小聲嘀咕:“二姐姐,哪來的花香?”

沈宜姍翻了個白眼,壓低了聲音,在沈宜姝耳畔,道:“是曹夢宣不久之前用了花瓣擦澡,她是盼着得聖寵呢。真是要榮華不要命了。”

沈宜姝:“……”

要是不得聖寵,窩在這芙蓉殿時間長了,也怕是小命不保啊。

承明殿。

新帝不喜人接近,他生性多疑,尤其是晚上睡覺期間,更是不允許任何人近身/伺/候。

此時,內殿燭火通明。松鶴盤枝的燈臺上,火光搖曳。

新帝剛剛從浴池出來,墨發及腰,身上只披着一件雪色中衣,露出的胸膛上,是斑駁交錯的疤痕,亦是他這六年來的赫赫戰功。

新帝忽然眼眸一睜,他自言自語,在自己與自己說話。

“你不準碰她!”

此言一出,新帝突然露出詭谲一笑:“哈哈哈!朕現在是帝王,朕為何碰不得?朕不僅能碰她,還能殺了她。當初相府是如何對待你的,你難道都忘記了?”

旋即,新帝臉上笑意消失,道:“我只要她,其他人随你怎麽處置。”

新帝又笑:“你今晚冒出來,就是為了去見那女子?你都消失了幾年了,何必又再鑽出來!”

這時,新帝的神色發生了扭曲,像是在抗争什麽:“這具身體本來就是我的。”

新帝又笑了:“你的?哈哈哈哈!錯!是朕的!一切都是朕的!你不過就是個弱者,朕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

新帝閉了閉眼,置于雙膝的大掌緊握成拳,他使勁晃了晃頭,再度睜開眼時,眼底浮現狠厲。

他勾唇一笑,神色邪魅:“呵呵……朕才是這天下的主人!所有虧欠朕的人,都要得到應有的懲罰!”

翌日一早,晨光微寒。

沈宜姝是被尖叫聲驚醒的。

她驚坐起,就看見沈宜姍從外面跑了進來,一臉驚悚:“三妹妹,不久之前胡家小姐試圖跟着水車逃出去,誰知被抓到了,叫人打斷了腿呢!人被擡走了,渾身都是血!胡家當初針對過皇上的母族,皇上是要對胡家下手了!咱們兩也日子不多了……”

說着,沈宜姍仰面痛哭了起來:“嗚嗚嗚……我才十六啊,我不想死。”

沈宜姝揉揉眼,頓時困意全消,自從新帝帶兵攻入京城造反登基,她就一直處于擔驚受怕之中。

沈宜姝喃喃道:“二姐姐,看來逃跑是行不通的。”會被打斷腿!

不逃走,也不争寵,就孤寡一人老死宮中行麽?

這時,芙蓉殿來了幾名宮人,就連禦前立侍也來了。

“諸位貴女,且準備一二,一會随咱家去禦花園,皇上要選秀了。”立侍三分陰柔的話音剛落,沈宜姝的小身板抖了抖。

按理說,相府也算是新帝的仇敵,她與二姐姐接下來的日子兇多吉少了。

整理儀容期間,沈宜姝對着銅鏡,暗暗嘟囔:千萬不要被選中、千萬不要被選中……

腰身一痛,沈宜姝被人從身後重重撞了一下,然後就聽見曹夢宣諷刺挖苦的聲音傳來:“沈三,你又何必在這裏垂死掙紮,你們相府當年那般嚣張,你的大堂姐還退了與皇上的婚事,現如今你們沈家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你是京城第一美人又如何?皇上根本不會多看你一眼!”

沈宜姍看不過去:“曹小姐好大的口氣,皇上不正眼看我三妹妹,難道還會看你?!你也不照照鏡子!”

眼看着就要吵起來,沈宜姝拉住了沈宜姍:“二姐姐,算了。曹大小姐說的沒錯,皇上不會正眼看咱們,一會咱們就站在最後邊。”

沈宜姍猛然醒悟。她們姐妹兩又不想争寵,何必與旁人計較呢。

曹夢宣冷哼了一聲,她特意打扮過,還用香料,所到之處,香氣撲鼻。

沈宜姝未施粉黛,只簡單的梳了一個垂雲髻,插/了一只素色玉簪,打扮的甚是清寡,只不過身上的撒花煙羅衫實在不合身,把少女的身段勾勒得過分引人遐想。

不多時,芙蓉殿內的貴女們陸陸續續走了出來,又自覺站成隊伍,往禦花園的方向走。

沈宜姝留意到,這些貴女當中,有人歡喜有人愁,見此景,她大抵可以知道,哪些家族是新帝的陣營,哪些又不是。

而她與二姐姐就慘了,因為相府曾經對新帝落井下石過……

沒有人會輕易放過傷害過自己的人,何況……是一國帝王呢。

沈宜姝的心情無疑是低落的,她垂着腦袋,只盯着自己的繡花鞋,跟在前面一個貴女身後,老老實實來到了禦花園,至始至終都不曾擡頭。

春寒料峭,冷得她直哆嗦。

四周鴉雀無聲,直到一名宮人遞了一顆大冬棗過來。

沈宜姝接過了大冬棗,不明其意,心中不安。

須臾,便有太監的聲音傳來:“皇上有旨,命諸位貴女将手中冬棗置于頭心,皇上用箭射中了誰,誰就能留牌。”

沈宜姝驚愕的擡起頭來,就看見前面不遠處的龍椅旁,一個穿着玄色龍袍的年輕男子,雙眼用了一條紅色絲帶蒙住,手裏正把玩着/弓/箭,唇角笑意邪魅。

沈宜姝:“……”是他?!

她昨晚所見之人根本不是什麽琴師,竟然就是暴君本尊!

她是不是可以直接去死一死了?

沈宜姝呆住了,其他貴女們也無疑被吓傻了。刀劍無眼,暴君還蒙上了眼,這無疑是在拿她們的小命玩樂。

立侍大太監這時提醒了一句:“諸位貴女,請速速準備就緒,莫要擾了皇上的雅興。”

沈宜姝不知自己是如何把大冬棗放在頭頂的,她只覺得雙腿發軟,她可能需要暈一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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