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只是壞的更坦蕩

風雨來的有些急,叮叮咚咚敲打在車身,鑽進來一陣寒涼。

沈沁面上泛出不正常的潮紅,一聲聲微弱的喚着,她在念:“娘親,沁兒疼。”

音音再忍不住,眼裏的淚撲簌簌落下,伸手撫上她稚嫩的面龐,聲音亦是抖的:“阿素,快讓車夫掉頭,回城,回城!尋家醫館!”

那車夫未料到雨勢來的這樣急,蓑衣鬥笠都未來的及戴,被迎面的雨水撲了一臉,也顧不得了,摸了一把臉,便扯着缰繩轉頭。

卻不妨轉的急了,車輪一下子陷進了泥水坑,如何也出不來。

音音看着沈沁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唇色益發暗紫,一顆心仿似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也跟着呼吸艱難起來。

她抱緊了那小小一團,帶着哭腔哄:“沁兒不怕,阿姐在這裏,醫館馬上到了,一會就好了。”

她再等不得,讓阿素撐了傘,抱着沈沁沖進了雨幕中。

今日雨大,風也大,吹的那把油紙傘幾度彎折。阿素便整個身子傾過來,用并不寬厚的背替姐倆遮一點風雨。

音音深一腳淺一腳,涼透的衣衫貼在身上,卻早已覺不出冷,只疊聲喚着沈沁的小名,她不敢讓她睡過去!

胳膊早已脫了力,她兀自咬呀撐着,腳上不知何時,早已跑掉了一只鞋,嬌嫩的足弓踏在冷水中,激起一陣陣水花。

在這茫茫風雨裏,忽而有幾輛馬車迎面駛來,車前的風燈晃晃蕩蕩,帶來些許光亮。

音音見了,愣了一瞬,發了瘋般奔過去,她攔在馬車前,顫着音懇求車上的人:“家妹病危,煩請載我們回城吧,求您發發善心,來日我們定當回報,求您了.”

懇求的聲音來來回回響起,車上卻始終沒有動靜,将音音與阿素丢在了火中煎熬。

音音咬住唇,當即便要跪下去求,卻見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伸了出來,扯住簾帳,輕微頓了一下。

車裏有清冽的沉水香絲絲縷縷飄出來,待那織錦帳子被掀開時,露出一張輪廓鮮明的臉,高鼻薄唇,鳳眼微挑,帶着些許涼薄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

“大人!”

阿素認出這是那日在朝堂上救過她們的江首輔,當即驚呼出聲。沁兒有救了,江大人可是個好人,那麽正直的好官,不會不管小兒死活的。

果然,那清朗的大人發了話,他說:“上車。”

音音與阿素對望一眼,皆是絕境中窺見生機的欣喜,胡亂擦了把臉上的雨水,相互扶持着上了馬車。

車裏鋪了雪白絨毯,纖塵不染的素淨,讓音音有些手足無措,生怕身上的雨水滴下來,弄髒了貴人的氈毯。

她小心翼翼提起裙擺,一擡眼,便看見了角落裏坐着的老者,愣了一瞬,聲音有些發顫:“孫太醫.您.您是孫太醫!”

阿素也瞧見了,噗通跪了下去,拖着老者的衣角懇求:“孫太醫,您快瞧瞧我們二姑娘吧,她犯了心疾,等不得呀,求您了,求您了。”

孫太醫頭發花白,似乎有些精神不濟,睜開半阖的眼,掃了一眼音音懷中的小兒,又将目光落在了江陳身上。

音音便明白過來,這是得要江大人拿主意。

她微轉了身子,俯下身,喊了聲:“大人。”

她斟酌着,要如何說才能打動這上首的人,畢竟他雖幫過自己,可看起來清冷疏離,不像個好說話的。

“可。”

這簡短的一個字是對着孫太醫說的,讓音音吃了一驚,當即驚喜的擡了眼。

孫太醫切上沈沁的脈,微皺了下眉頭,捋着胡須沉吟了半晌,才道:“耽誤了,若是不及時救治,大概拖不了半日便要去了。”

這句話讓音音如墜冰窟,身子晃了晃,竟說不出話。

“你可能治?”是江陳平靜的聲音。

孫太醫又翻了翻小阿沁的眼皮,俯身在她窄小的胸膛上聽了聽,道:“倒可以一試,先用長針壓制一二,待回城配了藥,便要看她的造化了。”

音音那口氣終于上來了,拍着胸口,有了一絲活氣。她清淩淩的眸子看住江陳,帶着懇求的意味。

江陳還是一副清正寬和模樣,揮了揮手,讓孫太醫帶了阿沁去一側的馬車上施針,這車裏太擁擠,施展不開。

待他們一走,這車裏便只剩下音音與江陳了,窄小密閉的車廂裏透出些許局促。

“大人,今日之恩,音音定會銘記在心,他日若有機會,必當結草銜環相報。”

音音先打破了這沉默,她是真的慶幸,這絕境裏,碰見的是他。

江陳忽而笑了,帶着點玩味的輕嗤,他說:“你拿什麽還?”

她拿什麽還?音音愣了一瞬,擡起臉,帶着水霧的杏眼懵懂純稚,望住了江陳。

還是這樣,純真又清透,看的江陳心裏忽而煩躁。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她嬌媚的面,看她濕透的衣衫裹在身上,呼吸起伏間姣好的身形,看她圓潤白皙的玉足,透着粉紅色的甲蓋。

那目光熾熱滾燙,徹底撕下了淡漠清冷的表皮,現出陰鸷的貪婪。

音音覺得他那目光落在哪裏,哪裏便起了火,仿似被灼了一下,急急後退了兩步,腳趾蜷了蜷,遮進了衣擺裏。

她心裏擂鼓一般,有個猜測呼之欲出,可還是不敢想,這樣看起來疏離孤高之人會存了那樣的心思。

她仰起臉,想要博一把:“大人,您清正高潔,定不是那李勳之流。音音改日,定将診金雙倍奉上,您看如何?”

江陳轉着手上的扳指,微垂着眼,遮住了眸低情緒,他說:“沈音音,你心裏明白的很,便是有再多銀錢,孫太醫是你能請動的?便是真要你付診金,你付的出?”

他這句話出了口,讓音音心裏的那點希冀徹底滅了,眼裏現了惶恐。

江陳卻猶嫌不夠,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将她籠住,斷了她的後路,他說:“我與李勳本質并無不同,我也從來不是好人。”

是了,李勳想要的,他也想要。只是他壞的更坦蕩,不屑用那些下流手段,他要明明白白讓她選。

“沈音音,本官要什麽,你明白的很,不必裝糊塗。而我能給你的,一是讓孫太醫替你家妹醫治,二是。”

他說着停了下來,朝着車門拍了拍手,不過片刻,車外便響起了踏踏的腳步聲,伴着配劍的铮然。

音音掀起車簾,便瞧見雨幕裏一對人馬肅然而至。蓑衣鬥笠,裏面赫然是京兆尹府衙的差役服。

她倉惶回頭,帶了點疑惑瞧向江陳。

江陳看着她衣衫還貼在身上,卻微探了身去瞧那些男人,有幾個沒眼色的衙役,瞥見窗前那抹身影後已是看呆了去。

他微皺了下眉,刷一下就将那車簾放了下來。回頭盯住她,道:“前幾日你與平昌侯府管事嬷嬷的官司,也并未了。本官從來也不是個多管閑事之人,在這件事上,我斷不會誣陷你,但也不會幫你,京兆尹府要怎麽查,我不會幹涉,你明白嗎?”

音音忽而明白過來,這個人,怕是早存了那心思,怪不得她記得屏風後,他的目光讓她有些不舒服。

江陳瞧着她的神色,絲毫不給她喘息的機會,接着道:“這第二個好處,便是我出面,替你解決了這麻煩。而你,要用一夜來換,至于換不換,由你自己決定,我不會強迫。”

他做的是公平的買賣,還不屑于欺男霸女。他只是篤定了,她沒得選。

音音面上褪了血色,這條件太誘人,只能救小阿沁這條,便值得她在所不惜了。可她畢竟也是國公府嫡姑娘,自小金尊玉貴,如今要像個娼妓一樣,拿自己的身子去談買賣,讓她恥辱的張不開嘴。

江陳瞧她神色,輕輕嗤笑了一聲,拍拍手喊于勁:“于勁,去隔壁車廂,讓孫太醫停手,把人趕下去。京兆尹的衙役們也知會一聲,盡可來拿嫌犯。”

車外的于勁道了聲是,轉身便要去旁側車廂。

音音面色陡變,她聽見于勁嘹亮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他在喊:“孫太醫您甭忙了,我們大人發了話,還請裏面的兩位姑娘速速下車。”

那衙役捕頭也得了令,齊刷刷侯在車外,就等着沈音音一下車,便拿了去府衙交差。

音音再顧不得臉面,急急扯住了江陳的衣袖,嗓音細細的,透着絕望,她說:“大人,我換!”

靠的近了,她身上清甜的香氣也一并襲來,還是江陳記憶裏的味道,起伏的曲線靠在了他的臂上,若有若無的觸碰。

他喉結滾了滾,轉了視線,聲音有些暗啞,直接斷了她的後路:“于勁今晚會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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