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白年沒有在那個哨兵口中問出什麽,他看起來被遲等順服的模樣氣得不清,非常有骨氣地即使被白年踩在腳下,也一副不屑于跟白年對話的樣子。

白年見問不到什麽,拍了拍手想着不要浪費時間,直接到不夜城去看看就好了。

他讓遲等把幾個哨兵身上的通行證找出來,正準備離開,那個喘氣如拉風箱般地哨兵還在氣喘籲籲地譴責遲等:“你向弱者低頭,不配為哨兵。”

“……”白年本來轉身都往電梯走了兩步,聽見對方這幾乎算是慷慨激昂的陳詞,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一言難盡了起來,這是什麽幾個世紀前舞臺表演式可笑的發言?他啧了啧,頭也沒回地嫌棄開口說道:“你們這窮鄉僻壤的鄉下地方,可能不太知道,現在是法治文明社會,時代變了。”

遲等跟在白年身後,側過頭去瞥了一眼癱在地上的哨兵,他神情冷漠,眼神冰冷,是在看一個弱者,看一袋被扔在地上的垃圾。

什麽是弱者?這種崇尚體能跟武力的哨兵可能沒辦法正确認識這個概念。

白年走路時步子向來跨得很大,他背脊挺得又直,即使是在一個窮鄉僻壤的小型超市內,他仍舊走得像是在萬衆矚目下而他又滿不在乎。

白年走到電梯口,按下了電梯,電梯運行的聲音嗡嗡地響了起來。

有的人能以一敵百,有的人能獨行一千裏,有的人能跟餓狼、猛虎搏鬥而毫發無傷,有的人能夠在河水中浮三天三夜,有的人能夠在生死場上拯救好幾百個人。

可是那又怎麽樣?誰去定義的弱者跟強者?能夠以一敵百的人不能怕黑嗎,獨行一千裏的人只是為了逃離呢?遲等覺得有些好笑,他能夠只用五根手指就把任何宣稱自己強大的哨兵的頭蓋骨捏碎。

那麽他就不是弱者了嗎?“幹什麽呢,走快些。”

電梯到了,白年站在電梯內略有不耐地開口。

遲等慢吞吞地走過去,他走進電梯,站在了白年面前。

“白老師,我在想……”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白年斜過眼睛瞥了他一眼。

遲等啧啧嘴說道:“怎麽會有人敢說您是弱者啊?”在裏爾市出生、長大的白年,确實從來沒有過這個概念。

他家庭優越,即使童年時經歷過駭人聽聞的家庭悲劇,他的家庭背景仍舊能夠讓他活得比大多數人都優越。

而他又繼承了來自他母親家族的天賦,在未犯事之前時常被記者報道為天才。

他所有一切經歷的事情,跟“弱”這個字都沒有太大的幹系。

白年也有些好奇,作為向導的自己,在這樣一個沒有法律文明的城市裏,又是個什麽樣的“弱”法。

遲等嘿嘿地調笑出了一聲:“您說我保護您、愛您、敬重您、尊敬您,怎麽到他口中就變得不配為哨兵了?”電梯門下到了負一樓,白年伸手拍了下遲等,示意遲等走出去,別擋着路。

遲等拖拖拉拉地轉身往前走了兩步,還扭過頭來嬉皮笑臉道:“他們這的哨兵,可真慘啊,都不可以喜歡別人。”

白年在遲等身後走,聞言撇了下嘴:“沒開化地方的野人,可以理解。”

遲等聞言眯起眼睛哈哈笑了兩聲。

他二人邊說邊往之前耗子所說的地方走了過去。

“白老師,我們到這個地方來做什麽?”已經打完了一場架的遲等,到現在才想起來要問正經事。

白年跟在遲等身後走,不急不緩地開口說道:“你在裏爾市傷了人,按照裏爾市的法律,你大概率會被監禁終生。”

“在黑塔嗎,跟您父親一樣。”

遲等遲疑地問道。

白年又道:“哨塔的人有一份我家中的監控錄像,他們應該很容易就能夠發現你的身份應該不簡單,不會是個普通的哨兵。”

白年本來說的十分正經,走在他前面的遲等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腳步,白年的鞋子差點踩上了他的後腳跟,步子跟着停下來後,奇怪道:“怎麽?”就見遲等突然轉了個身,一雙漆黑的眼睛盯着盯着看了好片刻,而後從耳朵到半個後頸驟然泛起了一層紅暈。

遲等支支吾吾地說道:“什麽、都能被看見嗎?”遲等的記性非常好,突然一下把自己從到白年家中直到被帶走時,所有的場景走馬燈般地回憶了一遍,而後腦子冒出了個碩大的粗話。

他被白年罰打手、罰紮馬步、被蛇吓、甚至戴眼罩被吓到哭。

遲等咕咚咽了下口水,呻吟着嘆了口氣:“您為什麽要在家裏裝監控啊——”遲等伸手揪頭發,想着該死的,到底會有多少個人見到他在白年面前哭成那個鬼樣子啊?白年以為遲等說的是他倆在房間做的事情,滿不在乎地回了句:“我沒有被人圍觀的癖好,房間內沒有監控。”

遲等聞言又難受地呻吟出了一聲:“房間裏面為什麽又沒有啊——”他覺得自己跟白年上床,完全值得被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讓其他人能看見後不要再打白年的主意。

可是他完全不想自己被因為怕而痛哭流涕的樣子被人看見啊。

遲等喪氣着臉想着,他喜歡白年這件事不會讓他不配為哨兵,但是因為犯錯被打手、還怕蛇、怕黑這幾件事,他這會兒真不配為哨兵了。

白年微微歪了下頭,難得有些納悶地盯着遲等分析了片刻,沒有分析出遲等這是什麽邏輯,他嗤了聲,故意說道:“既然你喜歡,下次我會拿個攝像機把你拍下來,然後發到黃網上去讓別人欣賞。”

遲等伸手捏了下自己的後頸,耳後的一片紅還沒徹底褪下去,他沒搭腔。

白年以為遲等正常了,準備繼續剛才的話題,突然聽見遲等突兀地問道:“那下次是什麽時候?”“……”白年還沒來得及說出去的話噎了回來,他甚至頓了一下反應了片刻,最後沒忍住笑出了一聲,而後慢條斯理地說道,“那至少得我擁有一臺攝像機的時候吧?”遲等摸了下自己的後腦勺,默默地把這個約定記了下來,準備待會兒到地下城就去哪兒搶一個攝像機過來,也不知道這種鬼地方會不會有攝像機?手機其實也行,遲等心想。

白年見遲等不會再突發奇想地說些令人發笑的話,才繼續開口說當時的情況:“在黑塔時,你說黑塔創始人之一有當時從屋巢鎮帶走你的人。

我懷疑,你可能就是被當時哨塔的人帶走了。”

白年想了想又道,“哨塔的人對哨兵算不上友好。”

“跟不夜城的人對待向導一樣嗎?”遲等聞言,立刻分析了起來。

白年本來想說,應該不至于,僅僅是根據剛剛哨兵說的話,他就能感覺到在不夜城,向導只是作為哨兵的所有物而存在的。

裏爾市的話,哨兵還是個公民,至少表面上是,他們還擁有公民的權利。

白年想了想,還是沒有這麽說。

白年嚴謹,因為他不知道,按照現在的發展來說再過幾年裏爾市又會是什麽樣。

更何況,他在裏爾市是向導,不是哨兵,沒有感同身受過任何不公的待遇,而在不夜城附近,他是劣勢的一方,有了強烈的不受尊重感,所以會感覺差別非常大。

雖然賀晴說白年對哨兵感興趣,喜歡做看起來是幫助哨兵的事情。

但是有些事情是他從出生就注定了的,他不論如何都擁有自己的天然的立場。

他是向導,永遠沒有辦法用哨兵的眼睛去感受事物。

白年對于遲等的問話不置可否:“不太清楚。”

随後繼續說道,“我今天中午去哨塔,見我的老師。”

白年頓了頓,對于跟其他人解釋自己跟賀晴的關系他非常不習慣,“她也是我的外婆。

我父母出事後,她一直在帶我。”

遲等轉頭看了白年一眼。

白年言簡意赅地說道:“我見過她之後,跟她談了會兒,她同意把你放出來,但是過段時間要讓我把你送回去。”

遲等在遲疑地接收完這段信息後,緩慢地眨了下眼睛,面目表情瞬間亮了起來,他笑嘻嘻地說道:“因為白老師不舍得把我還回去,所以就帶着我浪跡天涯了是嗎?”他二人一路聊着,走到了那個小耗子所說的地面電梯處,白年蹲下身觀察這塊看起來跟其他地面沒什麽區別的石板。

遲等立刻緊貼着白年蹲了下來。

白年平靜地應了一聲,又說:“因為威脅了老師,要把我所有已知的消息都發給我所認識的所有媒體。”

遲等眯着眼睛觀察地面,他屈着膝在石板上面輕輕地叩了叩,發現下面确實是空的:“是空的,白老師。”

說完又問白年,“什麽消息要告訴媒體?”白年視線探照燈似地掃描着這塊石板,因為那個小耗子并沒有特意說石板有什麽特殊打開方式,所以這塊石板應該采用的是非常簡單的打開方式,白年視線在石板縫隙間巡視了一遍,想着難不成是直接撬開的嗎?那每個進出的哨兵不都得随時帶着工具嗎?白年擡頭觀察看看附近放沒放什麽撬開石板的工具。

“他們針對哨兵的政策,不想讓哨兵真正精神穩定下來,甚至是黑淵的事情。”

白年随口答道。

遲等在身旁頓了一下,白年正觀察着附近有沒有工具,沒怎麽發現遲等的停頓。

“然後呢?”遲等問。

白年說:“我答應了她,說把你放出來後,那些信息就不發給媒體了。”

遲等手指在石板縫隙間摩挲了片刻:“啊?”白年卻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他平靜的臉上挂上了一絲壞笑,眼睛也顯得有些惡劣地眯了起來。

遲等很少見白年面部表情這麽豐富的模樣,一時間都看愣了。

遲等的單膝跟手掌按在石板上,盯着白年發愣。

白年惡劣地笑道:“可是,我怎麽可能這麽聽話?”白年轉過頭看向遲等,眼睛珠子都像是頑劣小童發現了好玩玩具般閃亮。

遲等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在吸收完了偷偷做壞事的白年像是個調皮的小孩這個信息後,沒忍住笑了出來:“白老師,很開心?”白年無所謂地聳了下肩膀:“因為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所以我也需要逃跑。”

遲等本來想繼續說話,他手下按着的地板卻動了起來。

動靜算不上很大,但是遲等迅速警惕了起來,他側身一把把白年攬進自己的懷裏,往旁邊滾了兩圈。

幾秒後,他把摟着懷裏的白年,擡目往了過去。

剛剛那個在地上的石板已經升了起來,一個透明的方形電梯升了起來,電梯內白熾燈亮過了這個地下室所有的燈光,把這個平地而起的方形罐子襯得格格不入。

白年在遲等懷裏看了眼,不夜城設計的電梯,他挑了下眉梢,幾年前他來過不夜城,但是是被人帶入,所以走的通道也不是這樣的。

白年從遲等懷裏出來,朝着突兀的透明方塊走了過去,嘴上問道:“你是怎麽打開的?”遲等跟在白年身後,同樣疑惑:“我也不知道。”

白年在電梯口示意遲等拿出通行證,在刷卡的地方刷,眯着眼睛盯着這個小方塊。

遲等剛剛什麽都沒做,唯一做的就是,膝蓋跟手掌在石板上面壓了幾秒鐘,白年有些臉黑地想着——所以小耗子告都不用告訴的開門打開石板的方式,就是一個人在石板上面站上幾秒鐘嗎?電梯門打開後,白年臉黑地想着——果然窮鄉僻壤的地方,沒什麽人來,才會用這種開門方式。

但凡是在裏爾市的某個地下室開一個這樣的電梯,那不夜城将再也不是個秘密。

方形電梯并沒有普通電梯寬,兩個人站在裏面都需要肩緊緊地靠着肩,電梯在下行之後,地下室的昏暗場景緩慢地消失在了二人的眼前。

白年能夠明顯感覺到電梯在十分迅速地往下落,這個速度并不慢,白年在擡手看表,想要根據時間來分析不夜城到底建在地下多遠。

下落的速度過了将近一分鐘,電梯的速度才緩慢地降了下來。

因為時間太長,而且周圍的都是一片漆黑,白年沒辦法靠這樣分析出地下城到底距地面多遠。

等電梯又緩慢下行了十幾秒後,才徹底停了下來。

最開始打開的是他們電梯面前的一扇門,眼前的世界就非常緩慢地展開在了他們眼前。

入目的先是些七彩斑斓的霓虹燈,滿眼的霓虹燈把世界照得恍若白晝。

白年能看見離自己最近地方一塊閃着光亮的霓虹燈牌,它上面用燈光組成了“不夜城歡迎你”幾個大字。

白年視線十分迅速地掃過了這個地方,在電梯出口處,有兩個強壯的哨兵懶散地坐着。

透明的電梯門打開,那兩個哨兵視線望了過來。

他們的視線在遲等跟白年身上過了一遍,在短暫地觀察過遲等後,他們視線便牢牢地鎖住了白年。

白年又感覺到了一種爬蟲在身上爬的惡心感。

他迅速地分析了現在的情況,在走出電梯前,側過頭小聲地跟遲等吩咐道:“待會兒他們要是問我,你就說我是你的。”

遲等只覺得白年呼吸噴在自己的耳朵上,又熱又癢,讓他渾身上下百爪撓心般難受。

遲等轉過頭盯着白年看。

白年站在他身後小半個手掌的距離,在跟他視線對上後微微朝前方揚了下下巴。

他在示意遲等往前走。

可是遲等心裏只想到,白年跟他說“我是你的”。

遲等想,該死。

他們兩個各自心懷所思地走出了電梯。

他們身後的透明電梯門被關上,外面一層黑色的門也被關上,那黑色門上,用小型的紅色燈管拼成了一個銜尾蛇的圖形,它們在黑色的門上幽幽地散發着紅色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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