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酒館內的燈光十分暧昧,吧臺處酒保穿着統一的工作服,在為客人倒酒。

遲等跟着梁文推開走進去,眼睛便向鷹隼一般觀察起了酒館內形形色色的人。

昏暗的燈光下,他能看見三五個哨兵腳在桌子上,手中晃動着骰子,看見兩個哨兵坐在吧臺處像是在吸食什麽藥物。

遲等自從離開白年後,身上的氣質發生了非常驚人的改變。

梁文從旁邊順了一小杯劣質酒,心有餘悸地一口悶進了嘴巴裏。

遲等在白年面前時,雖然已經略略顯現出了變态潛質,但好歹是斯文敗類型,從白年把房間門關上後,他伸了個懶腰,轉頭瞥向任何人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沒有生命的死物。

梁文甚至覺得,對方離開白年後是解開了束縛,內心的猛獸及妖魔鬼怪全都鑽了出來。

梁文甚至覺得遲等不像是個活人。

他覺得有些驚悚,本來是個非常能侃的性格,一路跟在遲等身後為遲等指路,竟然連多餘的話都不敢亂說。

他像是個鹌鹑一樣跟着遲等進了酒館。

剛入口的酒精舒緩了下他的神經,他小心開口:“那老酒鬼非常愛喝酒。”

他擡起下巴比了比吧臺在嗑藥的兄弟,“但那玩意老酒鬼從來不沾,精神致幻劑,會讓哨兵掉入一個自建的虛拟精神空間內,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導致的結果大概率就是橫屍街頭。”

因為剛剛入口酒精以及酒館昏暗難辨五官的燈光,讓梁文膽子大了一些,他沒有看遲等,遂話又變得密集了起來:“你們過來一路上有沒有看見什麽橫屍街頭的屍體?大概率就是這玩意導致的,火狼幫的人靠這種藥物賺錢,不會明令禁止這些藥物的販售跟使用。”

遲等瞥了一眼吧臺處兩個哨兵,他們的腦袋湊在一起,臉上被吧臺的燈光照得幾乎帶着死氣。

遲等幾乎感覺到對方身上晦氣的氣息纏纏繞繞地往自己身上卷過來。

遲等的臉立刻陰沉了下來,他像是被黑氣纏上,有數百雙手從不知名的深淵處擁抱般地想把他拽回屬于他的地方。

遲等身上散發的戾氣,幾乎影響到了這個他附近的好幾個客人,旁邊卡座上喝着酒的哨兵警惕地放下了酒吧,身體已經率先進入了備戰狀态。

梁文被遲等身上的駭人氣息吓得往後走了兩步,他咽了咽口水,非常艱難地吐氣:“哥?”——該死的,他還以為擺脫那個看起來就很聰明的白年,他的逃跑概率會大一點。

可他現在只覺得,白年才應該是他的救命稻草。

梁文見遲等這個樣子,十分害怕他突然砸了這間酒館,然後一把火燒了這個地方。

之後他們就會被火狼幫的人追殺,然後橫死街頭。

不不,可能在那之前,他已經被遲等一拳頭錘死了!梁文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的黴。

可是這哥們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啊?!酒館內一聲尖銳的呻吟聲吹散了這一股橫生出來的煞氣。

遲等眼睛瞥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酒館角落燈光最暗的地方,一個皮膚慘白的女人衣不蔽體地坐在一個健壯的哨兵身上。

因為這一聲暧昧的呻吟,讓遲等身旁剛剛還緊張備戰着的男人放松了下來,他“咚”得一聲放下了酒杯,随即下流地哈哈笑了兩聲。

遲等收回目光,擡起手按揉了會兒自己的太陽穴。

旁邊的梁文想了想,還以為是遲等的道德感讓他在進酒館後顯戾氣這麽重,畢竟他剛到不夜城來的時候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甚至反感。

“酒館裏有一個向導,好像是跟着自己哨兵戀人一起跑到這個地方來的。”

梁文畢竟出生在一個擁有法律的社會,雖然他小偷小摸不斷,但是把像這樣對待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正常人,他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梁文見遲等沒有說話,就繼續解釋了起來:“後來那個哨兵因為被威脅,用自己的戀人換了一袋錢離開了東區。

現在可能在別的區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吧。”

梁文說着啧了一下。

就算是梁文這樣的人,在旁觀了別人的悲劇之後,也唏噓出了一聲:“後來這個向導就有些傻了,現在意識不清楚。

在酒館花一點錢就能……”梁文頓了頓,随後咳了一聲,并沒有說接下來的話。

他本以為遲等會就此悲劇發表一些看法,沒想到他徑直轉了個身,身上仍舊戾氣很重,像是攏着一團黑霧,渾不在意地問道:“那個老酒鬼,在不在這個酒館?”梁文頓了頓,頗有些尴尬的轉移了話題:“好像不在。

我們要不要去鬥獸場找一下?”梁文這人算不上是個好人,甚至算不上是個遵紀守法的人。

但是卻奇怪地擁有一些做人的底線,雖然他在不夜城也曾花費金幣讓向導給自己進行過精神疏導,但是仍舊看不上這裏哨兵随意擺弄向導的模樣。

他沒辦法把人當畜生一樣對待。

耍了點小機靈故意跟遲等提起這件事,一是他以為裏爾市來的遲等應當也會看不慣這種現象。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可以稱得上是同鄉人,更何況向導在這是完全的弱勢群體,梁文覺得遲等厲害,他能顧着白年或許也能解救其他的向導呢?被遲等直接忽視了他這個小心機,讓梁文內心尴尬,甚至隐隐覺得有些羞恥。

他想自己又是個什麽玩意,跑到不夜城來的哨兵,還妄想做個什麽救世主?自己沒有本事,還企圖耍小心機讓有能力的人來辦?一個坑蒙拐騙的垃圾人,想要去幫助一個深陷禍害的弱勢者,這是件講出來就多可笑的事情。

梁文覺得羞恥,就像是班級裏的最差、最調皮的學生,想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一樣,他膽怯于表現自己努力的一面,也無法面對好好學習後的失敗,更沒辦法去面對同樣差生的狐朋狗友的嘲笑眼神。

梁文扭開頭,無視了即使是嘈雜混亂的酒館內,那個向導仍舊痛苦的呻吟聲,他朝酒館門外走去,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重新做好他的導游工作:“我們現在去鬥獸場。”

因為鬥獸場在城區中心的位置,遲等跟梁文二人為了趕時間坐的是電車。

梁文手腕上帶着一個手環,裏面儲存着他的全部積蓄,可以用在任何場合。

二人坐電梯下來後,梁文有些苦笑地轉了轉自己手上的手環。

因為在東區一直過着入不敷出的生活,他身上已經沒有多少錢,可能支付完兩個人進入鬥獸場的如常費,他就完全成為了一個窮光蛋。

梁文甚至想着進入鬥獸場後要不要去偷點錢,或者找一個看起來就很好欺負的倒黴蛋,讓他給點錢給自己花花。

因為東區當街鬥毆的現象非常泛濫,所以正常哨兵出門,身上都會備着兩個金幣,當實力明顯打不過對方的時候,立刻把這錢拱手送出去,或許還能留一條命。

梁文一路上在認真思考着搞錢的辦法,之前一個人的時候花銷他還可控,現在身後跟着倆拖油瓶似的大爺,一個是去不了人多場合的向導,一個是看起來随時會發瘋的哨兵,他不敢指望兩個大爺能帶他致富。

梁文愁容滿面地刷錢進入了鬥獸場,因為貧窮,到的是站滿了賭鬼的大廳,大廳內擺了近百個電子屏幕,每個屏幕上用兩個哨兵在兇神惡煞地互毆。

梁文沒忘記自己的目的是來找人,徑直往老酒鬼看好的那個哨兵編號擂臺的電子屏幕走了過去。

那不大的屏幕前擠擠攘攘地站着數百號人,梁文眼神好,目光在每個或激動或喪氣的臉上劃過。

幾分鐘過去了,他一無所獲地準備回頭告訴遲等,卻突然感覺有人把他從人群裏拽了出來。

遲等聲音從他身後傳了出來:“這東西怎麽參加?”“啊?”梁文吃驚,他轉過頭,看見遲等一雙幽深的眼睛內滿是躍躍欲試的亢奮。

遲等對于梁文的反應遲鈍有些不爽:“我問你,這玩意怎麽參加?”他看起來不是在詢問別人,反倒是想要吃人。

梁文立刻精神都抖擻起來,忙不疊地帶着遲等去找報名處。

因為想來快錢,又對自己非常有自信的哨兵在不夜城占比很大,所以除了某些強制送過來還債等的哨兵,自己想要去報名的參賽的人也不少。

但是參賽前主辦發的人不會告訴你,你會受重傷,也不會告訴你,你的生命安全不受任何保護。

之前有很多無知的哨兵,因此而送過命。

梁文帶着遲等去報名的時候,報名人員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随後就遞給了他一個報名表,一句話都沒說地給他發了個號。

“等着吧。

剛剛拿這號的人輸了,等下就可以換你上場,你有什麽要準備的嗎?”工作人員敷衍地吐出了一句。

遲等站直身子,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號碼牌,覺得自己身上每根毛孔都舒張開了。

梁文在旁邊苦口婆心地提醒他:“如果覺得情況不對,可以投降認輸的。

裏面很多瘋子,還有些有錢的大佬特意花錢養得職業打手,打死人的情況不少見,人在必要的時候要學會放棄。”

遲等斜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他此刻心裏只想着——哦,可以殺人。

他嘴角咧出了個古怪的笑來——白老師,不在身邊,可以殺人了。

梁文怕遲等仗着自己厲害死活不認輸,被人打死,繼續苦口婆心地提醒起他來:“你要想一想白年還在等我們回去哦,他一個向導在不夜城很危險的。”

“……”遲等的笑容倏然地收了起來,他臉上表情變幻幾次,最後轉回頭目光沉沉地盯着梁文。

就在梁文覺得遲等沒有原因的下一秒要殺人滅口的時候,遲等有些苦惱地撓了下自己的頭發:“待會兒回去如果他問起來,就說是為了賺錢。”

“啊?”梁文愣住,不是為了賺錢那是為了什麽?遲等說:“把你全部的錢都壓我會贏,打完一場我就走。”

“……”梁文頓了頓,“哦——”他不是賭狗,全身上下的可用的錢還不夠一頓晚餐。

遲等沒再理他,在幾分鐘後被工作人員帶了下去。

梁文立刻擠到遲等號碼牌的電子屏前,電子屏底下擺着桌子的工作人員開始介紹起來:“兩位都是新人,待會兒你們能看見他們的狀況,十分鐘下注的時間。”

梁文揣着手站在人群中,仰頭看着屏幕。

遲等是自從進入不夜城後,一直都有些難以描述的古怪感覺,在白年身邊待着的時候,這種感覺還可以忽略不計。

離開白年一會兒,他覺得非常難受,他身上好像有一種撕裂感,周圍一切都像是帶着能吞噬人的黑氣。

他這種古怪的感覺,就像是第一次從黑淵出來,他覺得非常糟糕,身邊的一切都很吵鬧,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戾氣,控制不住想要把自己視線所見範圍的生物全部殺光。

他站在擂臺上,靈敏的五感能夠感覺到非常多的視線凝固在自己身上,遲等的身上滾燙,他非常久沒有這樣亢奮的感覺,他食指打動,看着對面微笑站着的哨兵,像是看擺放在餐桌上的一道饕餮大餐。

遲等微微轉動了下自己的脖子,在開始的“铛”聲響起時,對方似乎準備召喚出自己的精神體。

遲等快速沖過去,一拳頭直接砸在了對方的面門上,對方的精神體甚至都沒來得及召喚出來,就迎面倒了下去。

遲等覺得無聊,他微微後退了一步,像是貓逗老鼠一樣,先讓老鼠跑起來。

老鼠起身單膝跪在了地上,他伸手抹了下自己的鼻子,有些震驚地看着遲等。

“站起來。”

遲等開口,随後露出個古怪的笑來,再慢條斯理地接道,“不然我殺了你。”

幾秒後,這個老鼠飛速起身往後退,随後拉起了自己後方的白旗,一把扔在了地上。

“投降。”

對方說。

“……”遲等面露不善。

對方立刻從擂臺上爬了下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因為沒有得到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遲等從鬥獸場大門出來時候,臉色非常陰沉。

工作人員說他表現非常好,把號碼牌贈予了他,說他修整好了下次再來。

他雖然勝利了一場,但是算不上激烈,沒有金主給他打錢,所以他只領了一些場館發的單場勝利獎金,全轉到了梁文的賬戶上。

回去的路上,梁文一路絮叨不聽:“我敢打賭沒超過三十秒!不,甚至是十五秒!你怎麽做到的?”遲等臉色很差,因為梁文的喋喋不休,情緒顯得更加差了起來:“住嘴。”

他呵道,“再說話殺了你。”

他甚至都不太能夠分清敵友來,只覺得周圍吵鬧異常。

梁文被吓得息了聲,甚至坐電車的時候跟遲等隔了大半個車廂的距離。

等到膠囊旅店前,遲等身上幾乎帶上了點神鬼勿進的煞氣。

梁文甚至不敢跟着他進去,他小心翼翼地把持着跟遲等好幾米的距離,不敢再離近半寸。

——媽的,真吓人。

梁文想,他甚至覺得待會兒那個叫白年的向導會被這個瀕臨失控狀态的向導弄死。

遲等去找白年的步子邁得很快,開始還能用走的,後來甚至跑了起來。

他毫無道理地迫切地想要見到白年,他想要見到白老師。

遲等步子迅速地走到了白年的門口,本來離開時是緊閉着的門,這會兒開了一條兩指粗的縫隙。

遲等沒有感覺到白年在屋內的氣息,他站在推拉門口愣了好一會兒。

随後臉“唰”得白了下來。

遲等想,自己怎麽可能放白年一個人待在這個鬼地方。

他想,他怎麽敢要尋求刺激,而在鬥獸場那個地方耽誤了那麽長時間。

遲等的大腦瞬間空白了起來,他向來敏銳的五感、聰明的大腦在那一刻像是一個老舊的機械時鐘,再也擺動不起來了。

遲等臉上十分茫然,他在這一瞬間突然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梁文緩緩跟上來時,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個遲等,他又頓了頓,再看見房間門被打開時,猛地睜了睜眼睛。

在這個地方,如果一個向導失蹤了,那麽絕對不會有任何好下場。

“你們站在門口幹什麽?”一手端着茶壺,一手捧着小人書的白年從拐角處走了過來,他穿着謹慎,兜帽戴着遮住了自己大半張臉。

梁文猛地轉過頭,才呼出一口氣,突然怒上心頭:“你怎麽一個人跑出去了啊,不知道危險嗎?!是要吓死誰?!”白年朝他的方向側了個頭,僅僅是露出的下半張臉,都能感覺到他臉上刻薄又嘲諷的表情:“你是在罵我?”梁文噎了下,他想着我不罵,遲等也肯定要罵啊,你沒看他剛剛吓成什麽樣了,人都傻了。

梁文心裏瘋狂吐槽——哥們,上,罵他!随後他看見白年走到遲等身旁,他擡起頭,視線從帽檐下凝在遲等臉上。

梁文就見到遲等躬下身,垂下頭,把自己的腦袋埋在了白年的肩窩處,聲音悶悶地傳了出來:“我好想您。”

“……”梁文。

梁文想死,他木着臉說:“我去大廳拿水。”

白年朝他非常矜貴地挪了下下巴,示意他去吧。

梁文木着雙腿離開了。

白年推開了房門,直接靠門坐在了床墊上,遲等跟着白年的動作蹲了下來。

白年問:“怎麽了?沒找到人?”遲等把自己的頭從白年的肩窩處擡了起來,他眼睛有些泛紅的濕意,盯着白年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笑了一下:“白老師,我腿都軟啦。”

白年脫下自己頭上的兜帽,微微歪了下頭。

遲等伸出手指點了下自己眼眶:“差點哭出來。”

白年哦了一聲:“特意看見沒人才出去的。”

他嗤笑了聲,“我是個傻子嗎,遲等?”遲等眨了眨眼睛,他笑說:“我是個傻子。”

他搓了把自己的臉,把臉在掌心埋了會兒:“老子是個傻子,幾個小時沒看見你,覺得活着都沒什麽意思了。”

白年蹙了下眉頭,随後把自己的額頭貼在了遲等額頭上,他分析道:“你精神狀态不太穩定。”

遲等嗯了一聲,他仰起頭,放任白年進入他的精神海,他只覺得那一瞬間自己渾身身上籠罩了好幾個小時的黑氣全都消失了,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白年的氣息。

他喜歡白年的氣息。

他喜歡的白年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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