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結婚而已
一條百十米的長廊,兩邊牆上挂着油畫,頂燈暗着,只有每幅畫上頭有一盞小射燈,射燈的光到不了地面,長廊好似一條暗河,向着未知流深。
在這暗河的拐角立着一個身影,個子挺高,肩窄,看起來比他實際更高,也更瘦。他一個人站在無人的畫廊裏,頗有點形銷骨立的孤獨味道。
臧白站在一幅油畫前,畫中是一位低眉蹙首的美婦人,體态雍容。小射燈的光在畫布上打出一道弧形的明暗,女人玫瑰花瓣一樣面龐在明處,因孕育而高聳的肚皮掩在燈光暗處。
長廊另一頭有腳步聲傳來,要是平時,這皮鞋磕在地毯上的聲音是聽不見的,但今天畫廊裏沒有其他人,也沒有一點其他聲音。
随着腳步聲臨近,頂燈陸續亮起來,香槟色的燈光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這突如其來的亮光讓一直盯着陰影的臧白有些不适,他擡手遮了一下,把手拿開時,露出一對小鹿一樣的眼睛。
纖長卷翹的上下眼睫,眼雙波長,黑白分明,眼神清澈明潤。可能是這雙眼生得太漂亮太生動,在這張巴掌臉上過分搶眼,把原本沒什麽錯處的挺鼻梁、小凸唇和秀麗的下巴都比得平淡起來。
燈光落到他後脖頸處變得銳利,那是一條銀色的止咬圈,三指寬,薄薄的軟金屬面,服帖地覆蓋在後頸的腺體上。
金屬圈繞到前面開始變窄,細細的一絲,貼着喉嚨。這是所有O的必備之物,為了避免Alpha誤傷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後頸的磁極能抑制腺體,讓O免于易感期,能從事正常的社會活動。而需要易感期時,只需要摘下項圈即可。
“喬梁的作品,他擅長古典和寫實結合。”
一把低沉的嗓子,光聽聲音,會猜測這聲音源于一個成熟性感的中年男人。實際上,林泊川二十八歲,盡管他一身挺括的西服三件套和一頭一絲不茍往後梳的背頭,也不會讓他看起來超過三十歲。
聽到聲音,臧白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
“她看起來不高興。”他蹙着眉,疑惑的神情讓他看起來有種不符年齡身份的天真。
林泊川反應了一會兒才注意到他說的是油畫中的女人。
“不是所有女人都期望成為一個母親。”
臧白轉頭看他,林泊川比他高半個頭,視線斜着往上走,只看見一張冷臉,更看不清那深眼窩和厚睫毛的陰影下是什麽樣的眼神。
林泊川眉骨高,眼窩深,眉毛眼睫都濃重,網上有人扒他這俊美的外表是因為他有外國血統。臧白都看了,但沒一條真實有據,全是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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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泊川以一種毫不動情的局外人的目光看那幅畫:“喬梁坦言他有戀母情結,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最大的罪孽是把他的母親從一個少女變成了母親。”
“是不是藝術家多少有點心理問題。”
“也許,”明明只是一句牢騷話,林泊川卻答得認真,“藝術品是感受和體驗的載體,這種形而上的東西很難表達,更難傳達。藝術家可能感受到一百分,他表達出來就只剩七十分,傳達到別人那裏只剩五十分。反推回去,如果要讓別人感受到一百分,那他們的感受就得是兩百分。在普通人眼裏,兩百分就顯得過于浮誇和非生活化,所以常覺得藝術家們舉止怪異。”
臧白這才轉身面對着林泊川,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看他:“你很有研究嘛。”
“算不上。念書時有藝術鑒賞課程,聽說你喜歡藝術,臨時補了點課。”林泊川實事求是地說。
臧白眉尾一挑:“是嗎,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從哪兒聽說我喜歡藝術的?”
“助理告訴我的。”
聽到這兒,臧白笑起來,有點輕蔑的味道:“你助理不會真的認為在興趣愛好那欄填藝術,就是真的喜歡藝術?”
面對臧白的戲谑,林泊川神色淡然:“你現在告訴我你的興趣愛好也不晚。”
“沒什麽興趣愛好,我就一俗人。”
“那我換個說法,你喜歡什麽?”
臧白不笑了,正色看着林泊川,言辭間不大愉快:“上次我們見面,是你找人放出去的消息?”
這是臧白和林泊川見的第二面,第一面約在一家咖啡廳,兩人一塊兒喝了個下午茶,也沒聊什麽,算是認了個人。但傍晚新聞就出來了——《林家四代長男與一帥哥親密私會照流出》。
文章先把林泊川最耀眼的标簽貼了一遍——林家人啊、優等Alpha啊、海歸博士啊……即便沒有這些标簽,僅憑借這張無可挑剔的臉,也夠他成為媒體的寵兒。身份、屬性、外貌,包括他自身的履歷,都恨不得讓人把“天之驕子”四個字貼在他腦門上。
文章其實很無聊,在介紹完林泊川後,又大肆誇耀了一番林家的有錢,只有最後一段說林泊川到了結婚的年紀,第一次拍攝到他和人單獨私下幽會,如果對方不是他朋友,又恰好是Omega的話,那麽很有可能兩人有更深一層次的關系。
就這毫無營養的文章,閱讀量也超過百萬,更有人把那“帥哥”的身份扒了出來。不僅扒到他是臧家的小兒子臧白,更扒出他是私生子,年輕那會兒還因為私生活糜爛被退了婚……當然,也有些是捕風捉影的料,謠言居多。
一個長子,一個私生子,一個光彩奪目,一個黑料纏身,但各自屬于海城數一數二的豪門,一個Alpha,一個Omega,又都單身正值婚齡,這種會面意味着什麽自然不言而喻,同時,社會輿論對于這不匹配的關系有多诟病也可見一斑,當然,罵的都是臧白就對了。
但有一點公衆說對了,林泊川找他的确是為了跟他“認識認識”,至于下一步想做什麽,兩位當事人也心知肚明。
“不是我,”林泊川垂目望着臧白,“但的确是我不夠謹慎,我很抱歉。不過今天肯定不會被人拍到,請放心。”
這倒不是假話,今天這裏一個人都沒有,林泊川把這個展館包下來了,不對外開放。
臧白可以說是既了解又不了解林泊川,了解是收集了很多他的信息,并逐漸從這個人擴大到整個林家,對他的生平履歷了如指掌,不了解的,則是他這個人本身。
很多人收集林泊川的信息是因為喜歡,臧白卻是恰好相反,所以盡管這兩次接觸中,林泊川做人做事都滴水不漏,臧白還是沒能對他産生一絲好感。
“林泊川,我覺得我們并不合适,所以今天的見面就此打住吧,以後也沒有見面的必要了。”
聽到臧白這話,林泊川面不改色,既沒有灰心喪氣,也沒有焦躁難安,還是一副淡淡的樣子:“合不合适先不着急下定論。不過臧白……你很讨厭我嗎?”
“……”臧白覺得自己對他的讨厭情緒是有所隐藏的,他的确讨厭這個人,但也不想因此和他産生什麽過節,純粹想離他遠點罷了。可林泊川有些不依不饒。
“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我自認并沒做什麽讓人反感的事,如果是媒體那些謠言中傷了你,我可以發言澄清。”
“要是那些不是謠言,而是真的呢。”
“關于你的過去,我一點都不在意。”林泊川道,臉上有種篤定的自信和傲慢。
臧白對上林泊川的眼睛,挑眉笑:“你是不是覺得是個Omega都得喜歡你這張臉啊?”
林泊川微微一怔,随後笑道:“當然不是。”
“那不就完了。”
臧白想走了,轉身卻被林泊川按住了肩膀,他不由自主全身都抖了一下。
“只是結婚而已,誰說非得要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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