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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為表明自己思想純潔、為人大度,維肯先生把一群人都帶進了家,畢竟查明“雪原惡魔”的真正含義比查明“過夜”的含義更重要。只不過半獸人只能在大廳裏等着,只有帕特能跟他進書房。

寫着歌謠譯文的羊皮紙被放在白水晶匣子裏,下面墊着綢布,管家戴上絲質的手套後才打開匣子,帕特也被要求戴上手套再接觸紙張。

那位卓爾将古精靈語原文翻譯成了樹海精靈語、通用語兩個版本。譯文中精靈語與卓爾語單詞混用,還有的地方寫的簡直不知道是什麽玩意。

其中,樹海精靈語的版本是這樣的:

自黑暗而來,自深淵而來,

潛藏于岩石下,生息于山谷中。

這句我看不懂,就随便寫一點,

被什麽鬼什麽的什麽,被冰雪擁抱的熾熱。

三百年靜默沉睡,複蘇後又三百年,

這句也看不懂,再随便寫一點。

溫潤如神明柔撫,暴虐如銷骨烈火,

這句只能看懂大意,大概是說如何尋找,

其歸來時群山低吟,願吾歌聲将其喚醒。

而通用語版本則是這樣的:

從黑暗深淵中走來,

藏在岩石下窺視着你,

恐怖又神秘,不能詳細描述,

無法言說的姓名,藏在冰雪深處。

沉睡三百年,清醒三百年,

無人能理解其真意。

順從便得到安撫,否則将被怒火焚燒,

誰明白它的旨意,誰能将它尋覓,

它到來時群山隐隐作響,人們的歌聲會将它喚醒。

“卓爾真是邪惡的種族!”看完兩份譯文,帕特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捧着羊皮紙的手都在發抖。維肯先生及其家仆們還以為帕特讀出了更恐怖的東西,一個個臉色愈發難看。

帕特問:“你們就不覺得這個兩個版本的譯文……每句話長度都不一樣?”

“我們以為就該是這樣的,”維肯說,“精靈語和人類語言本來就不一樣吧?”

半精靈苦笑搖頭:“這玩意能叫翻譯嗎,簡直是衍生創作,當年瑟洛雪山附近的精靈家族要是看到,沒準他們都認不出這寫的是什麽!”

這時,外面的仆從敲門說代理鎮長也來了,帕特于是跟着維肯先生回到大廳。看到帕特和維肯回來,達托一臉擔憂地站起來上下打量他們,發現他們都衣裝整齊發型未變,半獸人終于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代理鎮長馬克和幾個見習騎士身穿全身甲,帶着佩劍站在長桌邊——穿着這些東西他們也根本坐不下去。在他們開口詢問前,帕特搶先說:“我看完這些譯文了,你們能讀懂的通用語版本很可能都是胡說八道。”

“為什麽這樣說?”馬克問。

“給你們當翻譯的是個卓爾,就算他懂精靈語,他的翻譯能力也實在堪憂。這兩個版本譯自同一首古詩歌,可兩個版本之間卻有巨大差異。通用語版本你們都看得懂,那我現在再大概直譯一下精靈語的版本。”

帕特對照着羊皮紙,把含有“這句我看不懂就随便寫一點”的版本直譯轉述了一下,然後說:“你們能感覺到差別嗎?”

達托在角落裏像聽課一樣舉高手:“有差別。押韻的位置和數量都不一樣。”

“達托你別搗亂。”自己這個異母弟弟作為一個半獸人,不該有文化時偏偏非要有文化。帕特無視了他,繼續說:“通用語版本聽起來很可怕,像是說有什麽狂暴邪惡的東西藏在附近,描寫人們對它的忌憚;而精靈語的版本……雖然有好幾處沒被翻譯出來,但整體氣氛并不可怕,甚至還有點像在期盼什麽東西到來、歸來。我覺得詩歌裏描述的東西……不管它是什麽,總之并不是什麽惡魔。”

馬克點點頭:“我們所熟悉的‘古歌謠’是通用語版本的,我們也只聽過這個版本。這麽說,我們對預言的了解确實不全面。”

“誰給這詩譜的曲?他也不看看別的版本嗎?”

“你父親譜的曲。”

“好,當我沒問。”

“你覺得詩歌裏哪些信息是可信的?”馬克問。

如果兩個版本都不太精準,那麽,其中含義一致的部分也許還有一點可信度。帕特說:“看起來歌謠說的是,有什麽東西在岩石洞穴和山谷裏,安靜個三百年,又醒過來三百年,而且這個東西似乎有火焰之類的屬性,它将要出現時,會發出一些聲音。”

“聽起來是紅龍。”角落裏的達托又舉起手。

這次帕特幹脆沒理會他:“這聽着也很可怕,但是你們沒發現嗎,即使用了這麽可怕的字眼描述它,詩歌中卻并沒有詳述它造成過什麽樣的災難,也沒有說要怎樣防範它。如果真的是惡魔、龍、異界生物什麽的,那這些描述也太溫吞了。”

馬克的情緒并沒放松下來:“可是,畢竟有很多詞句被省略了,沒被翻譯出來。”

“你說得對。相對的,這些沒被翻譯過來的部分也可能說明了事物的真容。我只是想說,你們別緊張得像迎接末日似的,這可能并不可怕,現在第一優先的事是找到那個衛兵,她可能并沒遇到什麽惡魔,而是比如扭了腳或者撞到了頭,正在隧洞裏餓着呢。”

馬克和其他見習騎士交換了一下眼神,說:“我們已經在尋找她了,士兵分了兩組,一組在雪原巡視着,為了……提防惡魔出現,另一組在岩洞邊。可是岩洞入口附近都是石頭,洞口太小,我們沒法挖開它鑽進去。我們本來還有幾個女兵,其中三人體格比較強壯,和男性士兵一樣進不去洞口,還有兩個瘦小些的,跟着我父親的護衛隊去高林城了。”

維肯先生捋了捋小胡子:“這好辦,我家有不少女仆,也許她們能鑽進去。”

“不用,”在馬克還未回答前,帕特說,“怎麽能讓平民女孩們冒險呢。不如讓我試試。”

人們的目光一齊盯在他身上:帕特的個子雖然比屋裏這些女仆高些,但精靈血統讓他背窄腰細,線條比普通人類男性更柔軟。其實真正的純血精靈會比他更纖瘦,但在瑟洛鎮,他已經算是非常纖細了,不少女孩都比他稍微高壯些。

“親愛的,這怎麽行呢,”維肯先生捧起他的手,“你是個優雅的詩人,并不是戰士呀。連女兵都在洞穴裏遇到了危險,你又怎麽能應付得來?”

帕特表示不需要擔心,而維肯堅持不願意讓他去。馬克和身邊的人們低聲商量了一下,把士兵們和維肯先生都叫去了走廊,說需要私下說幾句。

從剛才起,達托一直默默縮在角落,距離大廳的門最近。馬克和維肯在外面壓低聲音,可那些句子還是沒有逃過半獸人警惕性十足的耳朵。

“就讓他去吧,”馬克說,“其實我這裏還有幾個瘦小的抄寫員和女兵,但我不希望他們去冒險。如果他們像莎倫一樣出了事,是瑟洛鎮的損失。”

維肯先生說:“我明白。剛才半精靈的解釋我也不全信,他說得輕巧,萬一真的有惡魔怎麽辦?他可能只是不願意讓他父親背上‘唱歌喚醒惡魔’的罪名而已。可是,他那麽可愛,我真不太願意讓他去冒險……”

“半精靈确實很友善,但歸根結底……他也是外來的人。不讓他去,難道讓瑟洛鎮的少年和姑娘們去冒險更好?”

“也對。那就讓他去吧。不過萬一他需要幫助,你得派人救他啊,萬一他受傷了,我會很心疼的。”

“維肯先生,請您收斂一點,您可是有妻子的人,我父親主持過你們的婚禮。以及,如果他遇險了,我當然會全力幫助他,就像我不會放棄搜救莎倫一樣。”

維肯一點收斂的意思都沒有:“萬一他受傷了,就把他接到我家來休養吧。我肯定好好照顧他。”

馬克立刻拒絕了:“不,我會讓他留在鎮長邸休養。他如果為了瑟洛鎮而受傷,我會親自照顧他……”

達托聽着這些,氣哼哼地走到帕特身邊,胸脯一鼓一鼓的,嘴裏呼呼地喘粗氣。

“你幹什麽?”帕特下意識退了一步,達托則逼近一步,利用身高優勢伸手拉住帕特,拽到自己胸前。

達托低下頭,嘴巴挨近半精靈的尖耳朵:“他們看起來對你好,其實根本不喜歡你!”

“你怎麽還在想這個事?”

“不是我想,我是……我是聽到他們根本就沒把你當一回事!你真要為他們冒險嗎!”

帕特笑笑:“沒多危險。那個女兵應該是不小心受傷了,而不是真的遇到了什麽惡魔。再說了,我不是為了他們……”他對門口方向努努嘴,“如果他們喜歡我,對我是有好處,如果他們不喜歡我,我又能有什麽損失?我要去搜索那個女兵,目的是為了幫她而已。”

達托想了想,覺得帕特說得也對:“好吧,我懂了。那我去參加搜索隊,看看岩洞還有沒有別的入口。”

帕特推開自己耳旁的下巴:“嗯。所以你可以放開我了嗎?等一會兒他們商量完事情就要進來了。”

達托不但沒放開他,還雙手抓着他的肩。達托的手掌很大,幾乎包覆住半精靈的整個肩膀,在維肯先生溫暖的宅邸裏,帕特已經脫掉了毛鬥篷和軟皮外套,只穿着兩件棉布長衫,隔着布料,他覺得達托的掌心沒有之前那麽熱,甚至還有些發涼。

“你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出事……”達托的語氣裏幾乎帶着顫音,“聽我媽說,咱爸哭着答應過她不離開她,可是他最後還是跑了,我媽也說過不會不要我,可到後來她卻說,我要是敢回去她就打死我……你是我哥,你千萬不能也丢下我,你必須跟我發誓。”

帕特知道達托是出于擔心,但還是覺得有些好笑:“我騙你幹什麽?難道我自己不希望自己安然無恙嗎?”

“我不管,你發誓。”

達托的大臉和小眼睛和有點下獠牙外凸嘴巴越逼越近,一副”你不發誓我就親你“的樣子,而且他前不久剛剛有過類似的、令人尴尬的行為,于是帕特趕緊以手撫胸做出起誓的姿勢。

“好,好,我發誓,如果我沒照顧好自己,我就……”帕特眼睛轉了轉,“我就……不拿走父親留下的魯特琴了……”

“這一點威懾力都沒有!換一個!”

“我就……給你做飯?”

“飯還是我做吧!換一個!”

“那到底要我怎麽說你才放心?”

達托低着頭,和帕特四目相接:“如果你不小心點,讓自己出事了,你就……你就不許喜歡別人了!維肯、馬克、雅爾娃、麗塔……或者那個鐵匠家的孩子,這些都不行,哪怕他們喜歡你,你也不許喜歡他們!”

“哦?我要是哪天想談個戀愛,還得征求你同意啦?”

“如果你不能照顧好自己,你就不許談戀愛了,這輩子就只許和我在一起。”

帕特愣了一會兒,突然覺得達托認真的面孔有點無法直視,還有種自己被異母弟弟表白了的錯覺……于是他趕緊偏開了目光,胡亂敷衍着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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