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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帕特先脫掉防寒衣物,等鑽進岩洞後再讓士兵把厚衣服塞進來。洞口距離洞內地面有兩人高,為防止受傷,帕特身上拴着繩子,進去後再被一點點放到地面上。
“這裏肯定有別的出口,”帕特對外面喊,“有微風向外吹!”
“我看看!”達托用龐大的身軀擠開別人,獨自趴在岩洞邊,把大臉堵在洞口向內看。獸人血統讓他有和母親一樣的夜視能力,在黑暗中能夠分別物體輪廓。
“你站着別動!你腳下坑坑窪窪的,容易摔倒!”達托對洞內喊,“你要點火把嗎?等等,我給你一樣東西……”
半獸人的臉暫時離開了洞口,然後換了一只手伸進來:“給你這個。它頂端裹着一坨厚皮革,把皮革解開,它就會發光。”
帕特摸索着接過了那樣東西,是個棒狀物,就像悶棍,随着頂端皮革被剝開,它竟然漸漸開始發出柔和的冷光!更準确地說,是遮擋物被去除後,物體本身的光芒流了出來。
很快,洞內被照亮了,帕特手裏拿着一把不會發熱、不會點燃物體的火把,發出的光線是冷色調,但比火光還要明亮。
“真是日了狗頭人了,”帕特感嘆着,“這是個永燃火把!達托你怎麽有這個!你知道這玩意多少錢嗎!”
“我不知道,”達托又把臉堵在洞口,“是以前那個老法師送我的。還有,哥你怎麽老說髒話,這麽多人都聽着呢。”
帕特已經懶得計較“半獸人教育自己不說髒話”的細節了。他揮動火把向前走了幾步,果然這片地下空間很大,洞穴是向着山脈方向延伸的。這時達托又喊他,并丢了個哨子下來。
“哥!要是遇到危險,你就吹這個哨子!”
哨子是銅質的,上面有一枚奧術字符,帕特不懂這些,只光是看做工就知道它不簡單。“這也是死靈師送你的?”他問。
“是的。它比一般哨子的聲音能多傳遠好幾倍,而且,據說上面有個……叫什麽來着的魔法,只要你吹響它,我心裏就能知道你的位置!即使隔很遠距離,我也能找到你!”
帕特簡直要驚呆了:“這……這是什麽道理?”
“我也不懂呀!不過,如果實在太遠了,一般士兵就聽不到啦,只有我無論身在哪裏都能知道你的位置!老人家給我哨子時說,他專門為我施展了這個法術,讓我把哨子送給要保護的人!”
達托吸了吸鼻子:“本來我打算把它送給……”他想說打算送給父親,但又想起帕特叮囑過不能對鎮裏的人提父親,“……送給唯一的親人的,現在我有你了,正好,就應該給你!”
帕特把哨子挂在頸間,問:“死靈師還給你什麽了?”
“确實還有一些!但是你用不了!”
“比如呢?”
“施過法的重型戰錘!”
“好吧……我要向裏面走了。”
帕特前進了一小段,又回頭喊了一聲達托。
“怎麽了?”達托的聲音遠遠傳來。
帕特吸一口氣:“你去巡視時也要小心!別受傷!山脈那邊路很難走!”
回應他的,是達托雄渾中帶顫音的咆哮聲:“哥!我會為了你好好活下去的!我好愛你!”
半精靈搖搖頭,邊深入洞穴邊喃喃自語:“這通用語估計也是死靈師教的……以後得好好給他講講準确用詞。”
越向裏走,空氣裏溫度好像越高,漸漸帕特背上開始冒出薄汗,禦寒衣物穿在身上有些多餘了。從前他沒有親自經歷過地下探索,只是聽說過有些洞穴是終年恒溫的,所以他判斷不出現在的情況是否正常。
洞穴深處确實有間歇的隆隆聲,像是滾雷,也有點像未知生物的低吼。這麽一看這裏确實像通往紅龍巢穴似的……溫度高得異常,還有睡着的龍在打呼嚕。
突然,帕特腳下一軟,身體失去平衡,他剛“呃”了一聲,連叫都沒來得及叫,只聽撲通一聲,自己上一秒還左顧右盼地走路,現在就掉進了一潭水中。
更準确說,是掉進了地下的陷坑。
帕特試着站直身體,水不深,只沒到胸口,剛才掉下來時永燃火把脫了手,沉在水底繼續幽幽地發着光。帕特非常感激達托和他的死靈師老頭子,如果自己拿的是普通火把,接下來就得摸黑了。
他撿起火把舉高,向上看去,天花板——也就是剛才的洞窟地面上,竟然有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地洞。看來這個洞穴以前就有水,而且水位發生過變化,上層洞穴地面上盡是些凍泥,有的還算堅固,也有的被現在的溫度融軟,禁不起人體的重量了。
水潭旁的洞壁豎直而光滑,人沒法攀附,帕特估計那名女兵也是這樣掉了進來,然後無法原路返回,因為已經走得太遠、太深,在這裏喊人也沒用,聲音也很難傳到上面。現在女兵已經不在這裏了,估計她在這裏等了一會兒,就去找別的出路了。
水洞向遠處蔓延,就像地下的溪流。于是,帕特舉着火把向裏面走去。
隆隆聲時隐時現,時近時遠。帕特在水裏走了很久,覺得水位略有下降,可腳步卻越來越吃力。他想可能自己是在慢慢上緩坡,這也許是好事。
除此外,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地面坡度升高,爬上去就可以離開水了。帕特緊走了進步,剛剛爬上石坡,他就突然明白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是水的溫度!
跌進水中之後,他竟然完全沒覺得寒冷;而在全身離開水面的一瞬間,濕答答的衣服卻讓他感到了少許寒意。不過這種寒冷只是一瞬間,周圍溫度仍然很高。
帕特回過去用手劃了幾下水面,果然,水的溫度至少和體溫差不多,不算很高,但也不冷,剛才他太過緊張了,竟然連這麽明顯的事情都沒發現。
不知道水是一直在這裏,還是前不久剛剛湧出的……如果是後一種情況,那麽歌謠裏說的東西難道并不是某種生物,而是溫泉?
明明是贊美溫泉的歌謠,卻被卓爾翻譯得那麽恐怖,果然卓爾和傳言中一樣邪惡。帕特又低頭劃了劃水,回憶了一遍歌謠,歌謠中說什麽沉睡三百年、清醒三百年,也許是指這裏溫泉的間歇期,而隆隆聲就是泉眼附近的聲音。
剛才那段路上的水應該是泉湧後被暫時滞留在凹地的,那麽如果繼續向前走,也許可以找到泉眼和溫度更高些的池塘。瑟洛鎮附近如果真的有溫泉,不但鎮民們可以好好享受,應該還能以此吸引附近城鎮的游人……帕特越想越興奮,如果事情順利,自己可能是第一個發現溫泉的人……
不對,第一個應該是莎倫,莎倫至今不見蹤影,不知道是不是受傷了。帕特收回思緒,拿好火把,繼續向洞穴深處走去。
沿路溫度越來越熱,他繼續衣服時低頭看到身上挂的哨子,覺得應該是用不上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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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托本想和士兵們一起巡視,但士兵都不太願意理睬他……或者是不太敢理睬他。他有自知之明,就離開了人類士兵,獨自在附近轉悠,想找找還有沒有類似的岩洞入口。
事發地附近有幾個高低不等的石丘,上面都沒有洞穴,甚至連個縫隙都沒有。達托在雪原上走來走去,突然想起了一個地方——父親的家。
那座小房子緊貼在一座較大的石頭山邊,前半部分是房屋,後半部分是石洞。達托還沒探索過洞穴深處,他想,萬一裏面有不起眼的岔路通往其他方向,甚至能通向雪原下的隧洞呢?
于是他立刻返回小屋,從行李中找了幾樣适合探索洞穴與地城的東西帶上,向屋後洞穴裏走去。洞穴是人工開鑿的,中間是窄窄的走廊,兩邊有幾乎對稱的幾間洞室,因為不太通風,基本被當做儲藏室用,走廊盡頭有一間最大的洞室,裏面堆着些舊家具,上面蒙着布,布上落着厚厚的塵土,看起來年代久遠,說不定是父親的父親留下的。
在洞室裏細細尋摸時,達托突然意識到一件事:父親是個吟游詩人,不會打架,不會用塔盾,沒什麽錢,在外受歡迎但在故鄉沒什麽人緣,估計也不會蓋房子,更不太可能自己挖山洞。這些人工開鑿的洞穴應該已經存在很久了,也許父親的家族祖輩居住于此,而到了父親或者帕特這裏,他們可能并不知道山洞是否還有其他出口。
達托開始細細敲打每一處洞壁。這是他從冒險生涯中學會的,幾年前有個半身人雇他運送一批金器,金器安然到達目的地,半身人卻被仇家給綁走了。達托到處打聽雇主下落,聽說是半身人背叛了公會首領還偷了東西,現在被抓回去砌在了廢舊神殿的地下室牆裏。當時達托敲了一整夜的牆,幾乎拆毀了那所舊房子,終于救出了雇主……倒不是他和雇主有多深厚的友誼,而是半身人曾聲稱有他父親的消息——當然,這只是為了騙達托幫他運送贓物。
得知半身人在撒謊之後,達托又把他送還給了盜賊團夥。當時達托憤怒地說:“我還以為你是我的朋友,以為你能真心想幫我呢!”
而那個奸猾的小賊嘲笑他:“沒人會真心幫你的。你是個獸人,半獸人也是獸人!哪有人會喜歡和你做朋友!”
達托曾為此傷心了好幾天,直到現在他還在擔心半身人說的是真的,也許确實沒人喜歡自己。他知道,在人類社會的審美标準中,自己很難看,難看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獸人血統是殘忍兇暴的代名詞,見到他的人不害怕就不錯了,哪裏還談得上喜歡?
而帕特就不一樣,人人都喜歡他,有些人對他是那種樸素的喜歡,比如殺豬的少女和鐵匠的兒子;也有些人看他時色眯眯的,比如代理鎮長和維肯先生。不管怎麽說,總之至少這些人都是喜歡他的,在瑟洛鎮就有這麽多人喜歡他,那麽如果是在繁華的高林城呢?在溫暖的南方呢?一定會有更多人喜歡帕特。
達托一邊敲牆一邊把頭頂在牆上嘆氣。他想,我也喜歡帕特,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哥哥,我都一樣會喜歡他。可是,那麽多人都在同時喜歡着他……達托想起在維肯家裏,自己逼着帕特發誓,讓帕特說不小心點将來就不許談戀愛,只能和自己這個弟弟在一起……現在想想,這個誓言也不太有力度,作為兄弟,将來他們兩個總是要在一起的,除此外還能怎麽“在一起”呢?帕特那麽可愛,如果他真的喜歡上了別人,達托覺得自己可能根本不忍心阻撓他,因為那樣會叫他傷心……
敲牆的聲音變了,達托意識到,面前的石壁後是中空的!他沒有立刻舉起戰錘,而是一把掀翻了貼牆的組合櫃。
果然,櫃子後有個方形的洞,或者說,更像是被卸去門板的門。它大約有兩個人類那麽寬,一個獸人那麽高,被磚石砌得嚴嚴實實。
“門”的上方還有一行字,字體優美流暢,像經過設計的花紋,達托看不懂內容,只能猜測它應該是精靈語,寫得像畫一樣的、細長好看的字體多半都是精靈語。
纖細,柔和,靈巧,美麗,友善……多漂亮的字啊,就像帕特一樣。
達托的注意力剛被洞口吸引幾秒鐘,就又飄回了帕特身上……他一邊确認磚石的厚度,一邊唉聲嘆氣,心情回到了找父親時的憂慮狀态。
因為他意識到:所有人都可以喜歡帕特——那種想談戀愛的喜歡,唯獨我不行。因為帕特是可愛的半精靈,我是可怕的半獸人;而且他和我都是男的,沒辦法結婚;就算我是女的,也依然不可以,因為他是我哥哥。
所有人都可以喜歡帕特,唯獨我不行。
達托掄起重型戰錘,咆哮一聲,擊碎了封住石門的磚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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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