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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也許因為天氣确實開始轉暖，也許因為山洞裏多了溫泉，父親的房子比過去暖和多了，點起壁爐後，更是叫人連外套都穿不住。帕特換上了幹淨衣服，靠在床上小口小口喝着水，達托剛整理完洞室裏淩亂的地面，正忙着準備晚飯。

沒多久，桌上擺了煮豆子配肉醬、熏肉通心粉、胡椒土豆和蘑菇湯。達托走過來要抱帕特，帕特拒絕了：“我好多了，可以自己走。”

“真的？”達托還是執意要攙扶他，“你這麽虛弱，得小心點。就算是剛生完孩子的獸人婦女也不會像你這麽虛弱。”

帕特嘴角一抽：“其實精靈婦女也不會……”

“那你就是比剛生完孩子的人類婦女還虛弱了？”

“換個話題好嗎？”

達托笑嘻嘻地抓抓頭：“那你找個話題？什麽都行。我現在好開心，只要能和你說話就開心。”

帕特看了看桌上的食物：“這些東西……你吃得飽嗎？”

“有點少？那我還可以再去弄點……”

“不，對我來說肯定夠了，但你呢？”

“我想少吃點，”達托低下頭，“我想……瘦一點。”

“哈？”

半獸人嘆口氣：“本來我很為自己的體格而驕傲，還希望能再強壯高大一點，但面對那些狹窄的通道時，我想沖進去找你，卻連半個身子都擠不進去，只能幹着急……所以我想變瘦點，将來萬一再有類似的情況，就可以救你了。”

如果不是兩人坐在桌子對面，帕特幾乎想伸手揉揉異母弟弟的頭發：“別逗了，我又不會沒事就往山洞裏鑽！你還是多吃點，按原計劃變得更強壯點吧。除非你想一輩子留在瑟洛鎮看守溫泉，不然，還是變得高大強壯點好。”

達托眨巴着眼睛：“我确實并不想一直留在這裏……那你呢？”

“我之前就說過，我也不打算一直留在瑟洛鎮，等天氣好了我就離開。”

“那這座房子呢？”

帕特手托下巴輕笑着：“反正有人想買，就賣掉好了，具體的事由我去談，這方面你不用管。維肯先生想要的不是房子，而是這個方便的溫泉入口，他比我在乎這地方，所以一定不會拒絕我開的價格。”

達托又問：“那……将來你要去哪裏？”

“我還沒想好，”帕特小口喝着八分燙的蘑菇湯，“對了，你離開之前我會把賣房子的錢算好，我們一人一半。”

達托低下頭：“可是……你和爸相處過，我見都沒見過他，這裏的東西并不是我的……”

“你和我不是兄弟嗎？肯定要分你一半的。”

這話本應該令人暖心，可達托一想到“兄弟”這詞就蔫了下來：“帕特，你真的打算離開瑟洛鎮？”

“我說了好多次要離開吧？”

“可是……”達托期期艾艾地說，“你不喜歡維肯先生，這我倒是我看出來了……那馬克呢？還有麗塔，還有叫雅爾娃的，那個殺豬的姑娘，還有那個鐵匠，還有……”

“關他們什麽事？”

“他們喜歡你呀，而且你好像也不讨厭他們……”

帕特笑起來：“我才沒喜歡他們。馬克是那種腦子裏全是肌肉的人，将來估計會去高林城當神殿騎士，我才沒興趣。麗塔太愛傳閑話，我都不太敢和她聊自己的事。至于鐵匠家那位，性格倒是不錯，但長得不好看。雅爾娃也和他一樣，挺可愛，但不好看。反正以我的标準，我覺得不好看。”

“雅爾娃還不好看？”達托驚嘆，“你看過她剁豬肋排沒？她個子嬌小，皮膚白，卷上袖子揮起刀來，那叫一個利落……”

“你對‘好看’這個詞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達托塌着肩，深深嘆氣。帕特從沒見過憂傷的半獸人，還以為達托是因為二人審美不同而嘆氣。

而達托想的卻是：帕特要離開了，就算這幾天還住在這，将來也會離開；帕特打算和我對半分掉賣房子的錢，那他肯定是不打算和我在一起了；帕特覺得雅爾娃都不算好看，而我比她難看無數倍，所以帕特肯定覺得我無比難看；明明帕特覺得我難看，卻還對我這麽溫柔，一定是因為我是他的異母弟弟，如果我不是他弟弟，僅僅是達托·碎骨，那麽帕特就不會喜歡我了。

瑟洛鎮那些人類都喜歡帕特，帕特卻不喜歡他們。大概帕特也不會喜歡我。

“你怎麽了？”帕特擦着嘴上的醬汁，擡起頭，達托正起身穿上了胸甲和護腕護胫。

半獸人抓起牆角的弓和箭袋，背對着帕特打開門：“我去樹林裏走走，打打獵。之前我對酒館的人太兇了，看能不能獵到點東西向他們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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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帕特已經完全恢複健康，忙着和維肯先生商量賣房子的事，達托則依舊每天去酒館工作，卸貨劈柴，洗碗擦地，只在後院忙碌，只有不營業時才到前廳去。

這天下午，二層暫時無人投宿，達托拎着水桶挨個清掃二層客房。女侍麗塔和另一個女孩在一層聊天，正聊到“維肯老爺和他妻子會不會離婚”時，外面進來了幾個客人。

“說到維肯老爺啊，”客人之一說，“他今天和半精靈去談房子的事啦。”

女侍抱怨：“聽說半精靈家那邊的是最好的一處溫泉，維肯買了房子，最好的溫泉就落在他手裏了。”

“不，不會的！”客人笑起來，“你們不知道，半精靈并沒有把房子全都賣給維肯呀，他從家裏翻出來一張老早的契約書，寫明了房子屬于他家，但房子後面多少碼的山洞屬于瑟洛鎮，當年鎮上算是無償贈與他家使用。所以，他把房子賣給了維肯老爺，把山洞交還了鎮裏，将來溫泉得由維肯老爺得和鎮長一起管理。”

“維肯願意這麽做嗎？”

“不願意又能怎麽辦？他要是同意，将來好歹能和鎮長一起管理溫泉，還有好處拿；要是不同意，半精靈就把房子也賣給別人，那他就什麽也撈不到了。”

二樓的達托停下擦地板的動作，傻笑着，滿腦子都是“我的帕特就是這麽好”。

這時麗塔又說：“我還以為半精靈不願意賣掉房子呢。”

“半精靈願意賣的，聽說交接就在這幾天了。他說需要點時間收拾一下個人物品，收拾好之後就交出鑰匙。其實他交不交鑰匙都行，房子的門本來就很破，屋子将來會變成溫泉的入口，肯定得拆掉重建。”

“之後，半精靈是不是就要走了？”

“應該是吧，”客人壓低聲音，“半精靈不是還有個義弟嗎，那個半獸人，他走不走？”

“可能也會走吧……”麗塔瞟了一眼樓上，這些天來，酒館裏的人都覺得達托是個不錯的雜工，身強力壯任勞任怨，走了還挺可惜的。

聽着這些，達托害怕起來。這些天他總擔心要和帕特分開，甚至為此初次嘗到了失眠的滋味。就算睡着了，他也會不停做夢，夢裏他看到帕特穿着花裏胡哨的詩人表演服裝，坐在一大群美人中間，那些美人全都是漂亮的人類或者精靈，他們飲酒歌唱，耳鬓厮磨，帕特的紅發在他們之中那麽顯眼，就像各色鮮花中唯一的紅玫瑰。

“帕特要回去收拾東西，然後交出鑰匙，然後和我分錢，然後就要離開了……”達托越想越難過。這時，他突然想起了從前的忘年交好朋友——老死靈師。

老人給過他一大堆神奇的東西，其中大多數是附魔武器、便于生活的小魔法物品等等，他自己随便使用即可；只有一件東西不同，那是個鑲嵌着細碎寶石和符文的小鏡子，有人類手掌大小，鏡面比普通鋼鏡粗糙得多，并不能很好地映照出物體。

老人告訴達托，因為相處的時光很愉快，所以将來可以親自幫他一個忙。在達托需要時，只要依次按下不同的寶石，就可以與死靈師本人取得聯系。當然，這件物品只能使用一次，而死靈師也只承諾幫達托一個忙而已。

達托站起來偷偷走進一間客房，把門關好，蹲在牆角，掏出了那枚鏡子。老人曾叮囑說：不要浪費這次機會，在面對最大的困難時、無助至極時再用。

達托覺得現在自己就在面對最大的困難，無助至極。

依次按下寶石後，鏡面逐漸亮了起來，上面各色光芒扭動旋轉，最終出現了一個穩定的畫面。達托吓了一跳，鏡子裏映照的不是自己的臉，而是一個陌生的青年人類男性。

他把鏡子又湊近了點，想看看這是真的還是幻覺。

“把臉離遠點！”鏡子裏的人說，“離那麽近，你醜到我了！”

達托大吃一驚，覺得這人語氣和口音都有點熟悉：“法師老爺？”

“是我。你怎麽了？”

“你認得我？”

“怎麽不認識，我也就認識你一個半獸人了。”

“可是，法師老爺，您的聲音怎麽變得那麽清脆？”

“因為我變年輕了啊。”

“您的皮膚一點皺紋都沒有了！”

“因為這個身體只有十九歲啊。”

“身體為什麽只有十九歲？”

“因為‘他’在十九歲就死了啊。”

“那……為什麽您變成了這個死的身體？”

“因為我老了，就換了個身體啊。你有完沒完了？我又沒扮成你外婆。”

“喔！”達托愉快地接受了舊友的解釋，“法師老爺，您現在在做什麽？忙不忙？”

“我正在用狼人和人類以及提夫林的屍體制作一種嵌合魔像，用來組織一支魔像軍隊……總體來說不是很忙。你找我有事？”

“喔，”達托聽不懂前面的部分，“我……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你說說，遇到了什麽事？我說過會幫你一個忙的。”

達托深吸一口氣：“我找到了我爸，但我爸已經死了，意料之外的是，我還找到了異母哥哥，而且我……我可能是喜歡上了自己的哥哥。他是個半精靈，長得特別好看，性格也和善，還特別聰明，人見人愛的……”

鏡子裏的“老”死靈師呆滞了一會：“所以，你們倆想讓我複活你父親嗎？我可沒法完全複活他，如果是把他做成某種還魂屍也許還……”

“不不不不，我不想……”

“那你是想怎麽樣？難道說你哥快死了，你希望我幫你把他做成……”

“不，不是的，我并不想把他做成任何其他東西！”達托說，“我的意思是，我愛上了我哥哥！是我哥哥哎！我們都是男性，而且是兄弟，我們不能結婚，而且他是個半精靈，我是個半獸人……他對我很好，但肯定不是‘那種’喜歡的好，現在他可能要離開我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死靈師又沉默了一會兒，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難看：“……你到底有什麽病？為什麽這事也要問我？”

“因為你們法師都見多識廣，懂得好多事情啊。”達托誠懇地說。

年輕的老人捏了捏眉心：“算了……是我答應你幫忙的，我就姑且不發脾氣了。這樣吧，我告訴你幾個思路，你自己掂量着辦。”

“好！我一定記住！”

“龍巫妖和血族大君都能在一起，所以，半獸人和半精靈肯定也能在一起，男性和男性更是沒什麽問題。你要是想幹點什麽就幹，不順利就捆起來幹，別謹小慎微的，拿出你當年怒吼着闖進屋子就脫褲子的氣勢來！”

達托剛想争辯“我才舍不得捆起來他”，死靈師接着說：“如果你竟然還想和他談個戀愛什麽的……那你……這樣吧，你所在的地方，方圓幾十英裏內，有沒有年輕人類女性？活着的那種。”

“有的。”達托很确定，現在酒館裏就有好幾個。

“你有什麽談戀愛的疑問，就去找她們問。如果她們見你就跑，你就把她們抓起來捆好，再問。”

達托不需要抓她們，她們已經不怕他了。“好的，還有嗎？”

“沒了！你他媽的憑什麽會覺得我有見鬼的戀愛經驗？好了，我要結束通話了，別耽誤我做實驗！”

鏡面上的畫面消失了，達托呆呆地想，當年教導自己要文雅、不要說髒話的人正是法師老爺，可現在法師竟然自己也說了髒話？為什麽他會憤怒成這樣？

細想之下，達托确定了原因：一定是因為自己太怯懦、太優柔寡斷了。

當年老法師認識的半獸人達托·碎骨是個勇猛的戰士，不是畏畏縮縮的膽小鬼！而現在，自己竟然連對帕特表達愛慕都不敢！